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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狂上加狂 -【質女】《全文完》 [打印本頁]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12-31 08:57 PM     標題: 狂上加狂 -【質女】《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22-1-4 07:29 PM 編輯

【書名】:質女

【作者】:狂上加狂

【內容簡介】:

  只因大齊皇太子的一句「禍國妖姬」,身為質女寄人籬下的她從此更加淒苦。

  如今洗牌重來,絕不媚色惑人。只是這次明明女扮男裝,一心低調靠手藝吃飯,為何那冷面皇太子卻說她眼含春色,分明想要靠臉吃飯。

  她急急辯解,想要說太子您實在是看錯了。可是太子殿下卻道:少囉嗦,賞你飯吃!

  一句話簡介:

  女主:從彩虹花屁小能手到一代女王,我奮鬥了好久。

  男主:從冷酷禁慾的皇儲到打臉狂人,我墮落了很久。

  一句話簡介:他們都想脫我的馬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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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12-31 09:39 PM

第一章

  繁華的洛安城是天下霸主大齊的都城,人人為之嚮往的繁庶之地。

  大齊四周偏僻的城邑小鄉之民多數一輩子也未曾來過這。

  雖然短缺了些見識,卻不妨礙他們繪聲繪色地臆想著洛安城池裡的路磚是成色十足的金塊,河池裡流淌的水是甘甜的佳釀,那城裡的美嬌娘個個雪脯豐盈,堆砌在半衣裡,好似發麵兒的饅頭般彈盈誘人。

  而有幸能游歷洛安的人,更是擠在巍峨的城門前,一臉的雀躍,恨不得越過排成長龍的車馬,一下子飛入城中一飽眼福。

  可是今日入城之人就算再心急,也只能在城門口排著長長隊伍。

  因為近日周邊各國與大齊締結盟約,紛紛向大齊的都城送來諸王們的王子或者王女,扣為人質以作信用憑證。

  以至於平日向百姓開放的西門,也用來作給各國使者通行之用,各國入城的車隊,皆要盤明身份,搜車檢查,方可放行入城。

  身為波國王女的姜秀潤雖然只有十六歲,但也不會如那些愚民般,相信洛安城遍地黃金的荒誕言論,但若是只是單純出來游歷的話,通常也會興致勃勃探出車窗,看一看這人群熙攘的大都風情。

  可是,此時將成為質女的她,卻枯坐在車裡,一雙若皓月映水的眸子微微閃著絕望的寒光,手裡的那條帕子也被揉捏得褶皺不堪。

  與她同來的哥哥姜之察覺到妹妹久久不曾言語,便在馬車外關切地問:「妹妹是不是渴了?我們的水已經喝完了,一會進城,便給你尋水喝。」

  姜秀潤撩起窗簾看看車外騎馬的哥哥,見只比她大一歲的哥哥在凜冽的寒風裡,臉頰已經吹得紅腫了,她將自己披風遞了出去,溫言道:「我不渴……哥哥你穿上這個,免得凍壞。」

  姜之卻搖了搖頭,不肯穿妹妹的披風,只翻身下馬,在背風的地方站著,等待排隊進城。

  此時馬車外隔著長長的隊伍,便可遙見塗滿桐油黝黑發亮的城門——在姜秀潤看來,那大齊的城門猶如野獸張開獠牙的大嘴般陰森可怕。

  因為重活一世的她知道,如果自己進了這城門後,會有怎樣的際遇……

  在夢一般的前世,自己那驚豔的容貌便是不可饒恕的罪過,那實際掌管著大齊國脈的皇太子鳳離梧會在殿堂上冷言直指她狐媚妖豔,是禍國的妖姬,不可在君王左右。

  這一番不留情面的言語,不但將羸弱小國波國的臉面狠狠摔在了大齊的金鑾大殿上,更是將身為波國進獻質女的她,推入萬劫不復之地。

  對兒子的話言聽計從的大齊端慶帝,徹底打消了納姜秀潤入宮為妃的念頭,更是將她貶入浣衣局為宮中的貴人們洗衣。

  浣衣局為外司,來往男僕侍衛奴役眾多,她身為波國質女,又嬌軟可欺的模樣,更是引來狂蜂浪蝶的環視,個個都想將她這個昔日的波國皇室女拉拽到無人的角落裡,肆意品嘗下這位嬌豔女子細軟的皮肉。

  幸而同是質子的哥哥姜之,典賣了細軟,用錢銀買通內監幫襯一二,才免了那些個粗人的糟蹋。

  可是波國乃是弱國,本就不為人重視。

  姜之也不過是身在這強國京城裡各國質子裡的籍籍無名之輩,就算有心周濟姜秀潤這個同母的親妹,也是力不從心。

  一年後,她終被皇太子鳳離梧的得力手下秦詔在一個風雨之夜強行佔有。

  只不過秦詔似乎並不怠足這一夜的雨露,竟然不顧自家主子對她「禍國妖姬」的斷言,將她從浣衣局接了出來,只是礙著她質女的身份,不可納入府中,便安置在了外院,成了他沒有名分的外室。

  哥哥氣憤交加,阻攔秦詔的馬車,破口大罵,讓秦詔放掉他的妹妹,卻被秦詔打折了肋骨,昏死在路旁。

  還是姜秀潤終於放棄尋死的念頭,哭求秦詔救救她的哥哥,那秦詔才命人將姜之抬起送醫。

  而遠在萬里的父皇聽聞她的際遇,卻欣喜若狂,一改兩年來的不聞不問,操著御筆親自修寫書信,勸她一定要好好利用秦詔身為大齊重臣這枚棋子,為波國謀求福祉。

  她也真是聽話,覺得如果自己做好了,也許父皇會將哥哥贖回波國,重新恢復昔日王子的顯榮,便用脂粉遮掩起眼角的紅腫,安撫了內心的纍纍傷疤。

  至此以後,一代妖姬橫空出世,媚笑示人,利用秦詔贈與她的錢銀,隨著他出入各種宴會,小心經營人脈,在京城裡長袖善舞,廣為交際,竟也越發的嫻熟圓滑,世故狡黠。

  便應了皇太子相贈的那句「禍國妖姬」,人稱姜姬的她,在洛安城裡遷風引雨,籌謀暗算,為羸弱的波國贏得片刻苟延殘喘的機會。

  許是她掀動的妖風太過招搖,甚至在幾次觥籌交錯的宴會上,惹來那冷面皇太子鳳離梧的頻頻注視。

  那眼神分明是透了十足的不善。

  一個羸弱的小國,怎麼可能因為她一個女子而扭轉國運?

  五年之後,波國終是被相鄰的梁國吞滅。

  被父皇早就遺忘了的哥哥姜之立在大齊城頭,朝著故國的方向墜下,以死殉國。

  多麼迂腐的哥哥啊!

  她的父皇甚至都好好的,身著白衣率領全城兵將跪地向梁國投降,又以四十歲的高齡認了梁國二十歲的國君為義父,伏地願為兒奴,為他這新認的小父皇牽馬墜蹬,以保全他自己的性命。

  而身為波國盟國的大齊一直袖手旁觀,直到波國覆滅,而梁國也是國力衰耗甚大時,才堂而皇之出兵征討梁國。

  秦詔出征前曾經親自向她保證,一定手刃梁國國君,以頭顱祭奠她的哥哥,但是出征不久,秦詔的正妻徐氏登門,將她捆綁起來,以妖姬諂媚的名義將她沉潭……

  只是,在捆紮著她時,那徐氏也是怕姜秀潤死後怨氣太重,怪罪於她,倒是立在一旁開口吐露了風聲,只說莫要怪她,要怪就怪自己行事太招搖,身為質女,卻不安守本分,妄圖干擾大齊的政事,惹了上峰不悅……

  當她再次睜開眼時卻已經是陰陽顛倒,曾經的厄運重來之時。

  她和哥哥的生母,波國先后宛氏剛剛歿了,父皇的寵妃申氏便取而代之,更是藉口與強國大齊結盟以示誠意,而將宛氏僅有的兩個孩子,送到了大齊的都城成為質子、質女。

  姜秀潤悲喜交加。喜的是,自己唯一的親人哥哥此時還活著,正好好地坐在馬車外的馬背之上;悲的是,再過一會,入了城門遞交了國書,自己便要被引上殿堂,被那個鬼見愁的鳳離梧品頭論足,受盡折辱後丟到浣衣局去……

  重活一世,姜秀潤不想再做任何人的棋子,尤其是她的父王大人。

  父王其實也是個通身本事絕倫的。先是在二十年前從波國的先帝那裡篡權奪位,後來被梁國吞併,也能放下國君的臉面認敵作父。

  那麼此生,便請父王自行保重,自己力挽狂瀾,挽救他竊取來的榮華富貴吧!

  她這一世,只想維護自己與哥哥周全,在這亂世裡安穩順遂地苟活下去……

  可惜,她重生時太晚,已經是從京城裡出發了,在路上逃跑的話,全無機會,自己那位新母后心思刁毒,派來押解他們兄妹入大齊的護將,乃是小申后的親哥哥申雍,這位國舅率領護衛隊日防夜防,全不給他們兄妹半點逃跑的機會。

  既然逃脫不得,那麼待會進城也是遲早的事情了。

  想到這,她轉身打開身邊的衣箱,取出用紅漆封存,加蓋了國印的國書一封。

  前一世裡,姜秀潤在洛安城裡長袖善舞,結交三教九流。旁的不甚精通,她這篡改書信的手段卻是一絕。

  看看車裡的東西,她取了安置在架子上的書箱,拿出拆紙刀在一旁溫熱的暖爐上焐熱了一會,待得刀面發燙時,再快速地用它片開火漆的底層,這樣印章完好的火漆便被整片取下。

  姜秀潤小心翼翼地將火漆放到一旁,展開了國書。

  說起來父皇登基,也不多二十年的光景,在未處篡權奪位前,乃是波國文采斐然的大夫。後來娶了身為波國王女的母親宛氏前,一躍成為波國國君的駙馬後,他才伺機篡位,一朝改了波國宛家的天下。

  如今他老人家一朝為帝,才情不減,發自肺腑而又用詞雋永的馬屁之言,火候純熟,叫觀者聞之,撼動心神。

  姜秀潤前世裡,雖然在大齊的殿堂上,聽人高聲誦讀了這篇國書,早就領略了父皇阿諛的文采,可再世為人,驟然又看了一遍,還是覺得羞臊得很,沒得眼看。

  時間緊迫,進城的隊伍在緩緩前行,一會就要輪到波國的使者車馬入城了。

  她心知自己沒有國印,沒法假造出一卷新的國書,不過……還有另一個法子可以一試。

  姜秀潤快速地找到了那句「孤之小女姜秀潤,性情溫良,容貌昳麗,願得伴在齊帝聖駕左右,安頓枕席,修習帝王聖德,染盛朝臻美禮儀熏陶……」

  姜秀潤忍著噁心看了一遍,確定只有這一處句子需修改,便拿出繡花的繃子,將謄寫國書的絹布繃緊,再用刀小心翼翼地切下的那句中的兩個字。

  因為這國書用的乃是波國特有的瑩光蠶布,布質細膩綿軟,易於書畫,同時因為乃是瑩光蠶絲的本色,就算是兩塊不同布料也沒有什麼色差。

  秀潤從進貢的箱子裡翻處一匹布料,磨墨潤筆,凝神模仿父皇的字樣,寫下了「子」、「禾」二字。

  待得筆墨乾了,再剪下布塊,對好布茬,施展她拿手的平補技藝,快速地縫補起來。

  不大一會的功夫,那塊布料便被縫補妥帖,不是內行之人,根本看不出縫補的痕跡。

  而那露骨的要把女兒進獻給齊王的話,變成了「孤之小子姜禾潤,性情溫良,容貌昳麗,願得伴在齊帝聖駕左右,安頓枕席,修習帝王聖德,染盛朝臻美禮儀熏陶……」

  秀潤心知,那大齊的皇帝並不好男風,這樣的國書大約能噁心得大齊聖明帝君省了好幾頓御膳。

  雖然走了一步險棋,但如今也只有這個法子能讓她試著扭轉自己與哥哥的厄運了。

  想到這,她深深吸了一口氣,拿出箱子裡哥哥的長袍和髮冠,快速地更換了衣物。

  前世裡,因為京城跟隨秦詔外出打獵,她作男裝打扮,換穿獵裝時,曾驚喜地發現自己原本嫵媚妖嬈的容姿,在身著男裝時,竟然奇異地收斂不少。加之長手長腿,身材高挑,竟然是頗有幾分羸弱少年的翩翩英姿。

  現在,她換穿上哥哥的衣服,雖然未曾攬鏡自照,也深知自己當是風流倜儻的鮮活少年模樣。

  上一世裡,也許是進城的時辰不對。她若亂世飄萍,生平際遇太過不堪。

  這次上蒼顯靈,許她重活,那麼她便換個入城時的方式——以波國王子的身份,入一入這大齊的虎狼之城!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12-31 09:46 PM

第二章

  幸而這城門口隊伍排得甚長,讓她有了偷天換日的時機。

  可是這篡改國書,也不過是第一步,如何讓押解自己的申雍也跟著改口才是關鍵。

  姜秀潤深吸一口氣,心內有了主張。

  當姜秀潤身著男裝從馬車上下來時,看著這麼俊逸非凡的「弟弟」,哥哥姜之也是一愣。

  那下了馬,正坐在一把加了棉墊的竹椅上等得不耐煩的申雍正就著水,吃著肉乾——那最後一皮囊的水盡他自己留著喝了。

  他這趟差事,也不過是護送兩個失勢的王子與王女入大齊為質。他這個熱氣騰騰的國舅,也就無所謂對這兩個落了毛的小鳳凰太過恭敬了。

  看了姜秀潤一身別致的打扮,他吐了下牙縫裡殘留的肉乾渣,訕訕笑道:「姜姬真是會耍鬧,好端端的,怎麼穿起了男服?」

  姜秀潤手裡握著改好的國書,一本正色道:「我本是男兒身,身著男裝,有何不妥?」

  這下申雍簡直是要拍著肥膩的肚皮大笑了起來:「姜姬,莫不是是在車上睡傻了,說什麼昏話呢?」

  在申雍看來,姜姬雖然貴為王女,卻是失寵的先后所出,如今沒了親娘,一遭淪為質押在他國的質女,便是早晚要客死他鄉的孤魂。

  而這位姜姬又一向性子文雅,從來波國的這一路上都是哭哭啼啼,叫人沒的心煩。

  他身為當今皇后的哥哥,跟這等軟弱可欺的小輩說話,全無敬意可言。

  姜秀潤看了看車馬檢查快要輪到他們波國了,當下也不繞彎,只是伸手將還沒有封漆的國書遞給了申雍。

  申雍瞪圓了眼兒,剛想申斥她為何敢私自拆開火漆封印,便見她從容展開那卷國書,指著其中一行給他看。

  這一看,申雍只覺得血充天靈蓋,是又驚又怒,恨不得一馬鞭抽向姜秀潤。

  「你……你怎敢……」

  姜秀潤趕在他破口大罵之前,一把鉗住了他的手,還未來得及修剪的長指甲也深深地嵌入他的肉裡,壓低嗓門道:「申將軍,你若此時高喊國書被弄了假,沒了國書,我們便要被洛安城的侍衛當做奸細捆綁起來,就算大齊的君主不殺你,護送國書不利的消息傳回波國,我父王能饒恕你嗎?」

  這話正說在申雍的心坎上。他的那位王此時急於巴結上大齊,波國與大齊結盟一事,容不得半點閃失。

  若是臨到了大齊皇城根兒下,鬧出個國書被篡改的鬧劇,此番差事必定不能善了……

  眼見申雍遲疑了起來,姜秀潤接著道:「此時遠離波國千里之外,申將軍不聲張,看管住了手下人的嘴,又有誰會生疑鬧事,攪了申將軍護送質子的功勞呢?我不欲侍奉大齊的老兒,便扮作男兒身,也不耽誤波國與大齊的結盟。而您只當做不知,不必將此事告知我父王。要知道他老人家一向力求穩妥,若是眼看不能安置女兒在大齊帝王的身邊,必定要再送貌美的女兒過來……到時候,便也只有我的妹妹——王后的親女姜秀瑤可以一送了,只怕……王后是要心疼埋怨將軍你不懂得心疼自己的親外甥女……」

  姜秀潤這一番話,讓申雍免了回去向父王告狀的心思。

  申雍方才被驟然發生的變故激出了滿身的冷汗,就算這乃是姜秀潤起的妖孽,可是維護國書不力,被人擅自篡改的罪責,他是逃脫不掉的。

  此時在料峭的寒風裡,申雍的腦袋上騰騰冒著白氣。

  他驚疑不定地看著眼前這鎮定自若的小女子,心道:這小娘皮竟是一早便有的盤算,難怪之前誆騙他說大齊天氣多變,恐怕雪裡夾帶著雨水。那裝國書的箱子掛在他的馬背上不妥,還是送入防水的馬車裡保靠些。

  只這半天的功夫,竟在馬車裡鼓搗出這般多的花樣!

  而且……平日裡哭哭啼啼的小女子,也不知是不是著了男裝的緣故,竟一改往日的軟糯,整個人泰然鎮定,那說話的語氣也是不急不緩,竟讓人不由自主的想要采納她的那些大膽之言……

  申雍才學平庸,腦子也不甚靈光,不過是沾了申后的光,才得以被重用。

  如今事出突然,又因為姜秀潤的一番話攪得全沒了主意,是以當守城的兵卒來詢問他們哪國使隊時,便聽姜秀潤搶先說道:「是波國的申雍將軍,護送兩位王子入大齊結盟!」

  其他的護衛皆是詫異,可是眼看申雍沒有開口,他們便也默不作聲。而姜之也是瞪大眼睛看著妹妹和申雍,不知他們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

  直到守城的大齊侍衛取了他們的碟牌錄入,並記錄了兩位質子的名姓時,申雍才隱隱有些後悔,可是事已至此,也是一時無他法可想。

  姜秀潤冷眼看著申雍一臉的懊惱神色,自然知他心中所想。自己前世裡的後半生,這察言觀色,揣度人心的本事練就的是一等一的。

  於是她便和緩地對申雍道:「申將軍,你也不必太過憂慮,這大齊都城質子不下百人,大齊的國君又何曾能一一照拂?以後我和哥哥也不過是在這洛安城裡苟安度日,原是不會攪鬧到什麼的。」

  此時申雍腦子裡的歹毒念頭已經轉了好幾個來回,他的心也漸漸淡定:哼,大不了等兩國結盟,他順利帶著國書折返後,再偷偷派人殺了這小娘賊,免得她的身份暴露,禍累了自己!

  一個客死他鄉的失勢王女,他的那個國君妹夫,大概都懶得過問,這樣一來,他的仕途無憂,自然兩邊遮掩的天衣無縫。

  這麼想定,他狠狠地瞪了姜秀潤一言,也不再多言,先進城安頓再說。

  各國使節一般入城後,要先住在專為使節而設的驛館之中。

  雖然都是來做人質的,可是因為國之大小不同,與大齊的親疏遠近不同,這下榻驛館的禮遇也大不相同。

  比如這燕國的質女曹溪,因為她的母親乃是大齊皇后的親妹,與那皇太子也是正宗的表親,此番前來,明面是結盟為質,實則是想要親上加親,與鳳離梧湊成一對。

  也正因為這一點,驛館裡最好的院落一早就為燕國的嬌客備下,那洗漱的熱湯也魚貫般往曹溪的院落裡送。

  這一幕,勾起了姜秀潤陳年的回憶。

  她的眼睛飄向立在身旁的哥哥,見他唇舌發白,隱隱有些打擺哆嗦的樣子,心裡暗暗心疼,知道他到底是又感染了風寒。

  前世裡姜秀潤年紀太小,加之身在波國時尚且有母親庇佑,身為王女一直嬌養著,不大看得懂眼色高低。

  初來乍到,因為心急著給生病的哥哥討要熱水卻被人無視冷落,便申斥驛館的僕役不懂待客之道,顧此失彼,也因而與燕國這位蠻橫的嬌女在大廳犯下口角,結下樑子。

  別看姜秀潤平日溫雅謙和,生起氣來卻是嘴不饒人,那才叫罵人不帶髒,捅人不見血。當時氣急而出的幾句,便搶白得曹溪翻白眼,也讓一旁得不到熱水的各國王子王女們轟然大笑,連聲叫好。

  只是那時姜秀潤不知,這驛館裡遍佈著皇太子的眼線。雖然只是兩位王女爭搶熱水的小事,卻也一五一十地傳到了鳳離梧的耳中。

  於是便有了三日之後的大殿上,皇太子斥她品德不端,面容媚色,乃是禍國妖姬之相貌的關節。

  這也是後來秦詔閒來無事,當成笑話說給姜秀潤,才知那太子為何厭惡她如此,在朝堂上刁難。

  如今重新回到這番境遇裡,姜秀潤的眼界胸懷卻也大不相同。

  波國的王女,也許曾經尊顯,可是在這大齊的都城裡,鳳凰拔毛不如山雞來得體面,在這一院子的王子王孫裡,一個小國不入流的王子王女算個什麼?

  與其等著僕役們送水,倒不如自己想辦法來得快些,也免得哥哥病體入侵太甚,如前世一般落下入冬便咳嗽的病根。

  當他們在偏遠一處廂房安頓下來後,申雍老早就不耐一路的艱辛,命令手下看管好兩位王子,再閉緊了各自的嘴巴,切勿說些不該說的。

  吩咐之後,他便帶著親隨去找尋城裡的花紅柳巷,買些軟玉溫存,吃些熱酒去了。

  而剩下的幾個侍衛兵卒,也個個乏累,雖然沒有熱水,卻從驛館外買了熱酒來吃,也不甚搭理那病怏怏的王子姜之。

  當初從波國時,那皇后甚至沒有為兩個繼子繼女安排親隨侍女。

  姜秀潤從一個侍衛手裡要了一瓶子燒酒後,先是拿來給哥哥搓熱脖子與胸膛,驅了驅肺部的寒氣。

  姜之此時已經病得無精打采,只躺在床上讓妹妹擺布,嘴裡嘶啞道:「潤兒,你怎麼敢改國書……」

  秀潤一如小時那般,摸了摸哥哥的頭,和緩道:「哥哥莫急,申將軍已經答應隱瞞,我不用入宮,跟你一樣在城裡建府居住不是很好?」

  說完,她讓哥哥先休息,自己走出去找了一名好說話的侍衛,去了後院,指使著他用木桶從井裡打了一桶冷水。

  「姜姬……不對,是公子姜……您讓小的打水也無用,小的都問過了,那驛館四口灶上的大鍋都在熱水,全都先給燕國的使節用度,等他們用完,緊接著便是趙國、魏國……壓根就輪不到我們啊!」

  姜秀潤在井邊搓了搓手,溫和地道:「這院子裡不是有些青磚嗎?勞煩幫我壘成個簡易的爐灶,那車上不還有裝手爐用的細竹炭嗎?將竹炭點燃,燒熱一銅壺水,夠哥哥吃藥暖胃就夠了……有了熱水,你們這些侍衛也不必喝冷酒,免得傷了腸胃。」

  那侍衛原本是不願,心道申將軍都不看重這一對王子王女,自己又何苦做白工?

  可是一看姜姬在寒風裡凍得煞白的小臉,可憐見的,被自己親父送到這千里之外,又要強裝個男人照顧著自己的哥哥,也怪不容易的。

  加之姜秀潤說話語氣和緩,跟他們這些下人說話,竟是比跟申將軍還和氣,毫無王女的架子,更是招人心軟。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12-31 09:57 PM

第三章

  於是那侍衛二話不說,壘砌起了簡單的小爐灶,而用馬車上的竹炭在這雜工劈柴的後院裡,不聲不響地燒上幾壺熱水還是富富有餘的。

  燒完水後,姜秀潤讓侍衛推倒爐灶,免得惹來驛館下人申斥,她先提水回院子。

  當姜秀潤用披風掩好了水壺,提著熱水穿過偏廳準備回到自己院落時,正聽見一陣吵嚷聲。

  原來是各國的質子們久久等不來熱湯泡腳溫手,紛紛派僕役去催促驛館的下人,下人們語氣不善,漸漸起了口角。

  僕役爭吵,主子們紛紛觀戰,漸漸也下場爭吵。

  只是這一世姜秀潤不出頭,領頭鬧事的已經換了人。

  說起來,這也是一員女中悍將,乃是韓國的王女田瑩,韓國最近幾年國力漸強,隱隱有跟大齊分庭抗禮之勢。這次締結新盟約,居然連質子也不派一個,只送了韓王的小女兒田瑩過來,也是想打著與齊王的皇子婚配的主意。

  而正好來前廳用餐的曹溪聽到了田瑩申斥驛館的下人,分明指桑罵槐。她一早便打聽了入京的王女名姓,韓國風頭正健,指派一名王女前來的意圖太明顯,隱隱也是沖著她的表哥來的。

  這麼一般心有芥蒂,曹姬便再也聽不下去,冷言冷語地嘲諷著田瑩自不量力。

  可惜曹溪不知,日後她雖然如願嫁給了表哥鳳離梧成為太子妃,可是那位表哥對她卻是尊敬有餘,寵愛不足,後來被這田瑩搶了恩寵,待得大齊滅了燕國之後,她更是一朝被廢,黯然收場。

  爭搶熱水有什麼看頭?搶男人時,才更花樣百出,好看得緊呢!

  只是那位皇太子豈是凡花俗草所能挽留,曹溪也好,田瑩也罷,最後都不過是鳳離梧整頓河山,殲滅諸國的棋子罷了。

  這位大齊的顯貴皇子,愛江山甚於愛美人啊!

  這輩子的姜秀潤看透了世事,懶得下場做棋子,連熱鬧也不想看,只加快腳步回了自己院子。

  她方才管廚下要了一大塊薑,回到屋子裡,將自己研磨胭脂所用的小杵洗淨,搗成薑蓉用滾滾的水沖開,拿來給哥哥喝。

  等著一大碗薑水灌下,果然驅寒效果顯著,姜之的身上開始冒汗。姜秀潤趕緊用大被將哥哥捂得嚴實,讓他睡下靜靜發汗。

  因為路遇流民,哥哥的馬車在流民打劫爭搶時毀壞,這一路上,這個少年郎便一直騎馬前行。

  曾經尊貴的王子,何曾吃過這等子的苦頭?也難怪一到都城,便支撐不住地病倒了。

  姜秀潤靠著西窗坐下,心裡卻知,到達大齊的都城,並非顛沛流離的結束,這苦日子也不過是剛剛開始。

  她這次假冒王子,大約也不會送去浣衣局洗衣,但是就算能跟哥哥在一起,也是處境艱難。

  各國質子在洛安的府邸,皆由大齊禮司安排賞賜。

  若是強國質子,又或者是父族疼惜,大約都會受到禮遇,加上自己掏腰包用金提升著府宅的方圓闊卓,都能維持著王子的體面。

  可是哥哥當年雖然也有父王賞賜的建府金銀,可是大都拿來給她打點,免得她在浣衣局裡受人欺凌,所以他只能住進大齊禮司安排的城西舊巷,與一些肉販走卒為伍,淪為大齊各國質子們的笑柄。

  要知道這些個質子們有大半是會各自回國,甚至繼承王位成為國君的。身在大齊,一方面是外交結盟的需要,另一半也是為這些年輕的王子們積攢人脈。

  如今各國動亂,紛紛有爭霸之心,若是爭取更多的盟國,對自己的母國必將大有裨益。

  不過姜秀潤並不想哥哥像其他的王子們一樣,如此的苦心算計經營。

  波國的國勢衰頹,非人力能阻擋。有父王那般人品卑鄙的篡權賊子為國君,豈有國之忠臣輔佐?

  而哥哥又是個死心眼,若不能時時調撥,讓他變得開明些,很有可能波國被梁國吞併的那一日,他又會如前世一般,以身殉國。

  姜秀潤長嘆了一口氣,忍住胸口堵漲的感覺,取來筆紙細細盤算著父王給的那點子金銀的用度。

  依著前世的經驗,往後的幾年裡,父王是不會再慷慨資助,若要兄妹倆在大齊體面的安生下去,必須精打細算。

  不過前世裡,大齊禮司安排的那等落魄宅院也不是安身之所。

  姜秀潤的腦子裡迅速盤算的京城裡哪處宅院現在價低,而過幾年的地契價格看漲,心內選定了幾處,容得日後驗看。等盤算了安置府宅的錢銀後,倒是會盈餘些,倒也讓容她稍事歸置,想出些生錢的法子來。

  待得三年後,洛安裡會有一場大亂,只要她到時候巧妙加以利用,便可趁機帶著哥哥逃離洛安,從此以後更名改姓,過上普通人的生活。

  這麼一想,姜秀潤便頓覺自己有了為之努力的目標。

  只是忙著給哥哥退燒,已經過了飯點,雖然侍衛端來了飯菜,可都是冷碟冷碗的制式菜餚,根本不容病人入口。

  而這時已經過了飯點,那廚房也應該不再嘈雜忙碌了。

  姜秀潤摸出了自己妝盒裡的一支玉釵,準備拿來賄賂驛館的廚下,給哥哥煮些精細的食物。

  前世裡這等人情錢銀的往來,她也算是駕輕就熟。

  如今身著男裝,一臉青蔥稚嫩的少年模樣,加之嘴甜,態度又誠懇,也甚得幫廚廚娘的歡喜,不光給她熬煮了一鍋山藥糜粥,還另外給她加了一整隻的燒鵝。

  據說這是被燕國的王女退下的,因為那位嬌客被韓國的王女田瑩氣得不輕,全失了胃口。

  燒鵝未被動筷,品相完整,姜秀潤也不嫌棄,端起盤子便往回走,因為此時已經過了飯時,其他的使節都已經安歇下了。此時夜幕低垂下的驛館甚是安靜。

  可當她出了後廚的偏門,正看見有一位個子頎長的青年,身著黑色的皮氅,立在驛館角落的亭子裡。

  在他的身旁,有個高壯的青年正與他說話:「殿下,王后希望您親迎燕國王女,先去丞相府上暫住,以示王后對她的親厚,可您先是便衣來訪,不欲聲張,方才為何一直在長廊裡袖手旁觀,不肯去助一助曹姬?」

  只聽到那男子渾厚粗獷的聲音,姜秀潤不僅暗暗一打激靈,這聲音她可不會錯認,便是前世霸佔了她的那個秦詔!

  而那身著黑氅的男子,必定是大齊尊顯無比的皇太子鳳離梧了!

  原來他竟然親自來到驛館,那麼當年自己那番伶牙俐齒的嘲諷,豈不是也入了皇太子之耳?

  也難怪他會如此刁難自己,難道當年是為心愛的表妹出氣不成?

  只是她此生最想避開這兩個人,沒想到,竟比前世還早碰面了。想到這,她縮在拐角,想等便服出訪的皇太子走了再出來。

  就在這時,鳳離梧緩緩開口道:「不接了,太聒噪。」

  而說完這句,鳳離梧便邁步順著後門走了出去。

  此時天色正晚,月光如水籠罩在鳳離梧的臉上。

  雖然前世已經見慣了這位大齊龍子天生傲然的英姿,姜秀潤還是心內暗暗嘆惋:這位皇子罵別人是禍水妖孽時,從不照照銅鑑嗎?一個男人,卻生了那等子唇紅鳳眼,懸鼻飛眉,一副謫仙惑世的模樣,怎麼好意思叫別人妖孽?

  前世裡,那大齊王后的確甚是喜愛自己的外甥女曹溪,叫自己的兒子親自來接也沒什麼可意外的。

  不過這位表哥也太不給臉面,先是來得悄無聲息,可人都來了,甩了一句「聒噪」便要轉身走。

  試問一下,怎麼對得起曹姬以後為他這等藍顏禍水,生撕了三千佳麗的赤膽熱忱?

  只是她雖不欲偷聽,到底是正撞上了,雖然及時躲到一邊屏息凝神,卻還是被武功高強的秦詔聽到了細微的聲音。

  他警覺朝著姜秀潤藏身的方向走去,同時低聲喝道:「誰!」

  秦詔腿長步大,幾步便來到了轉角處。

  本以為有人躲在暗處意欲對皇子不軌,卻不曾想,卻是位長相清俊的少年,一手提著長柄的燒鍋,另一隻手正抓著包了油紙的燒鵝,那嘴兒也不閒著,竟然正啃吃一條鵝腿,看上去飢不可耐的模樣。

  看秦詔過來,「他」直覺後縮,又一副強裝色厲內荏的光景瞪眼罵道:「大膽,是哪個使節的僕役,走路沒個聲音,是想嚇死我嗎?」

  秦詔看這少年雖然瘦弱,卻一副派頭十足的光景,加之衣著華美,一看就應該是哪國的王子,又是一副貪吃的蠢樣,想來也不是刺客。

  秦詔放下心來,卻起了調侃之心,沖著她也瞪眼道:「大晚上的,為何躲在這裡吃肉?」

  姜秀潤卻是一句話都不願同這個前世霸佔了她之人多言半句。只拎著盛粥的砂鍋冷冷道:「想給你主子尋肉也晚了,只剩這一隻,我又啃過,你還是別處再尋吧。」

  說完便繞開他,急匆匆地離去。

  秦詔並沒有阻攔她。方才他與太子並無商議國政,既然是個貪吃的羸弱少年,自然不足為懼。

  只是不知這是哪國的質子,長得模樣甚是俊逸,雖然年少,卻能看出日後必定是個翩翩的美男子……秦詔望著那少年細瘦的腰肢背影,一時有些走神。

  不過也是一晃兒的功夫,便趕緊收緊心神,陪著鳳離梧離了驛館,與守在驛館外的侍衛匯合,上馬回東宮去了。

  而這驛館裡便是風雲暗變的江湖,在等待大齊皇帝召見時,各國的質子質女們,也互相將彼此的底細摸了遍。

  姜秀潤照顧哥哥之餘,冷言旁觀,除了風頭正健的曹溪與田瑩外,各國的王子裡倒是有幾個日後的風雲顯赫之人。

  其中一位,便是梁國的王子劉佩——他在大齊三年後,便回了梁國繼承王位。若細細再論一輪,這位便是她父王以後要認的生嫩義父,乃是她砸了骨頭連著筋的乾爺爺。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12-31 10:04 PM

第四章

  此時,這些前世裡在諸國中掀起腥風血雨的王侯,大都還是青蔥的光景。乍一看,鮮衣少年,明豔少女成群,甚是養眼。

  只是因為爭搶入宮時覲見齊王的先後排號,驛館門前的馬車旁一時又是氣氛緊張。

  那曹溪因為是王後的親外甥女的緣故,拿到的牌號甚是靠前,一早便身著拖尾長裙,光豔明媚地坐到了馬車裡,得意地飛眼斜看著驛站門口排隊的田瑩。

  一個韓國粗鄙的王女,也配跟她耀武揚威?驛館裡的小吏都是受了宮內侍官交代的,甚是厚待著她,是以她不過是吩咐了自己的侍女去給驛館裡的禮官遞話。那禮官便心領神會,將田瑩排在靠後的位置上。

  這一靠後不打緊,便意味著田瑩可能要等得午後才能見得齊王——而前世裡,被曹姬這般細心 「優待」的卻是姜秀潤。

  因為要謹守入宮禮節,為了防止覲見時因為吃壞肚子而出恭,或者放屁、打嗝一類不雅的事情發生。他們這些質子質女們都是一大早只喝些米湯填腹,待得召見後才敢進食。

  而那些個午後才被齊王召見的,不光是早上白白餓了肚子,中午也不得進食,被餓得前腔貼後心的滋味,可不大好受。

  前世裡,就因為姜秀潤得罪了曹姬,而被排在了最後,連累病重的哥哥跟著她一起餓肚子。

  今世為人低調些的好處立顯,因為昨日跟著田瑩幫腔的人甚多,都被曹姬使壞排在了後面。

  而像姜氏兄妹這樣沒有用錢銀賄賂禮官的弱國王子王女,排位竟驟然提前,堪堪排在了上午。

  姜之因為及時排汗,晨起時,身體已經輕鬆大半,寒症不甚明顯了。可是因為妹妹一時膽大,竟然扮成王子模樣去覲見齊王,還是心中惴惴。

  不過姜秀潤卻淡定得很——從鬼門關走過一遭的人,又有何畏懼?別看她身為妹妹,可是卻因為要保護哥哥,心內更是變得堅強。

  今日,她穿的依舊是哥哥的禮服。因為身子纖瘦,長衫禮服的肩頭不甚合體,所以她昨夜拆了自己的一件小夾襖,用裡面的棉花將肩頭填滿,攬鏡自照時,倒是有了些少年郎的英偉挺闊。

  而上了馬車後,她又掏出了小銅鑑,細細修飾自己的眉毛,用炭筆輕輕塗開後,原本形狀美好的眉毛,立刻變得如橫臥的毛蟲般粗壯。

  姜秀潤的母親,乃是波國先王的王女。波國的開國先祖,從波斯遠路而來,雖然血脈與中原人數代相融,可是子嗣後代,都帶著微微輪廓鮮明的特點。

  就好比姜秀潤,身著女裝嬌豔無比,可身著男裝時,卻也帶著英氣。但現在這兩條粗眉趴臥在額頭,便叫人只覺得五官不甚協調,滿臉說不出的別扭了。

  姜秀潤覺得很滿意。等她改裝完畢時,諸國使節的馬車隊已經到了大齊的宮殿門前。

  除了先去覲見齊王的質子質女外,其他的都在中庭等候。

  大齊如今國力強盛,給諸位質子質女們的下馬威也含而不露。這些少年少年們一個挨著一個的立定排隊。

  姜秀潤的身前是哥哥,而她身後正是梁國的質子劉佩。她等得無聊時,無意中回頭,便發現那劉佩正盯著她看。姜秀潤瞟了他一眼,一臉斯文的他也不閃避眼神,只是盯著她的眉毛看。

  姜秀潤迴避了他的眼神,轉過頭來,也不再四處張望,只一心等著大齊的皇帝召見哥哥與她。

  快要臨近午時,終於輪到波國使者覲見。

  波國雖然羸弱,但因國土正是中原與西域接壤處,各地商賈往來通商頻繁,也算富庶,因為兵力不夠強盛,急需強國保護,是以自從與大齊結盟後,每次呈交的禮單都是金光閃閃,透著錢銀的香醇。

  是以大齊端慶帝召見兩位波國王子王女時,龍顏上也是擔著三分笑意的。

  不過這點子微笑,在聽到了波國國君親自撰寫的國書之後,便土崩瓦解,龍顏驟變。

  當太監略帶顫音的聲音方歇,所有人眼眶欲裂,目光都聚焦在了那位「容貌昳麗」的公子小姜身上。

  朝臣們也是驚了,且不論自家郡王的口味嗜好,這等子楞頭楞腦,痴眉傻目的少年也算容貌昳麗?這安頓枕席的自信又是從哪裡冒出來的?

  一時間大殿有些安靜,連一旁的禮官都不知所措,想要開口申斥這些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外蠻,又覺得自己此時開口,都有給自己的陛下潑髒水的意思。

  端慶帝眉毛高挑,似要龍顏震怒,開口怒斥。

  就在這時,一直鞠禮的姜秀潤抬頭道:「陛下,請相信我父王的話,要知父王久聞陛下有頭疾之症,這才派某前來大齊,某精通鑽研波國巫醫之術,對按摩頭穴治療頭疾也很有本事,若陛下不嫌棄,可否容某伴陛下左右,為陛下診治,讓陛下能安頓枕席。」

  說完,她竟然半挽起袖子,兩手交握,將手指關節弄得哢哢作響,似乎下一刻便要在這大殿上為端慶帝「安頓枕席」了。

  前世在洛安居住經年,姜秀潤早就能說出一口純正的齊地方言了。

  可是現在,她故意重拾鄉音,說的話不光文理不通,還夾雜著邊疆小鄉的鄉土味。兩條濃眉下的眼神質樸而赤誠,態度不卑不亢,帶著不通禮數少年郎直愣愣的勁頭。

  這等少年,通身上下毫無媚色,又很自然地解釋了那安頓枕席乃是治療頭痛,讓大齊陛下安穩睡眠之意,入情入理叫人發難不得。

  至於這容貌昳麗之詞,大約是那波國皇帝跟他這小兒子一般,都是個文理不通,不知天高地厚的貨色,也不知在哪本書上看到的詞句便拿來一用。

  再說,誰家的孩子誰家愛!在人家親爹的眼裡,自己那生得兩條臥蠶眉毛的兒子便是驚世絕倫的美少年,你又能怎樣?

  這時若大聲斥責波國意欲污衊聖譽,嘲諷大齊的皇帝喜好男色,便有些為難鄉巴佬的意思。

  端慶帝微陳龍顏靜默了一會後,覺得氣息平穩了,才冷冷開口道:「爾等遠道而來,便是大齊的座上客,不過是偶感風寒時的病症,何勞公子勞神?與你的兄長去禮部領取長住的書碟去吧。」

  說完揮了揮手,便示意宮人趕緊領著這鄉土味的美少年下殿離開,免得繼續污濁了龍目。

  而那大齊的皇太子更是一眼都沒有飄向這個叫「姜禾潤」的鄉土少年,只垂眉立在一旁,一副泰然不驚的樣子。

  倒是立在鳳離梧身旁的秦詔面露異色,接連看了這位公子小姜好幾眼。

  從大殿出來後,姜秀潤長吐了一口氣。而身旁的兄長,卻已經是衣衫浸透,冒了一層又一層的虛汗。

  他能不怕嗎?自己這個妹妹何時這麼膽大?從進了洛安城後,就變得極有主意的樣子,倒顯得他這個兄長是年幼無知的弟弟一般。

  姜秀潤心情極好,她知從此以後很長的時間,自己都要以「姜禾潤」的面目示人,但是少了皇太子的「照拂」,也算是要好過上許多。

  而兩人準備離開時,那田瑩還在苦等著,因為腹中飢餓,面目也怨恨愁苦,看到有人面聖離開,皆是惡狠狠地瞪上一眼。

  待兄妹倆出了齊宮,去禮部領了書碟,那禮官便問他們是要居住在禮部安排的居所,還是自己準備出銀兩再提高些規格。

  姜秀潤一早便跟兄長打過招呼,直言不要禮部安排的居所,而是自己購置府宅。

  出了禮部,姜秀潤也算駕輕就熟,上了馬車後,便帶著兄長去京城裡有名的小吃雲集的巷子裡吃飯。

  這裡有一家飯館,店面不大,但飯食入味,價錢公道,不是長居的洛安人,是尋不到此處的。

  二人落座後,姜秀潤便點了這店裡有名的烤野雉,還有荷葉燜飯。

  打開緊裹的荷葉後,裡面大齊特有的香米都浸了豬油,調味之後香氣撲鼻。

  兄妹倆也是飢腸轆轆,又是正長身體的時候,吃起飯食來甚是專注。

  小飯館裡顧客盈門,除了姜氏兄妹外,還有些老早便打聽了京城特色的外地使節前來品嘗滋味。

  片刻的功夫,便有三四個曾經同住驛館的各國質子結伴前來食飯。

  這幾位也是在驛館便結下了交情,一邊點菜點酒,一邊議論著方才面聖的事情。

  有個人唏噓道:「想那韓國,也算是國力鼎盛,可是王女卻因為久候,暈倒在了中庭,那陪伴王女的使節大罵有人使壞,故意將王女排在了後面,如此輕視韓國,這是要引起兩國紛爭啊!」

  另一位公子噗嗤笑道:「昨日與曹姬罵陣時,田姬何等健勇,怎麼突然暈倒?我眼見她暈時,沖著一旁的侍女使了眼色,讓那侍女及時扶將住她,免得跌在石板地上。這暈不暈,還真不好說……」

  姜秀潤低頭吃飯,卻聽得明白。真不愧是前世鬥倒了曹太子妃的貴女,這給人上藥的本事也一等一。

  韓國王女這麼暈倒,齊帝一定要給韓國臉面,必定要細查排名之事。韓國的使節再哭訴下,這麼一來,那曹溪脫不開干係,就算王後再喜歡她,也顯露出她心胸狹窄的小家子氣。

  這齊帝若是認定曹溪不省心,大齊兒媳婦的顯貴之路,可就不好走了!

  不過這也不干她什麼事,一會吃完飯,與哥哥選買府宅才是正經。

  而兩人吃完飯後,那一直不見露頭的申雍這才得了下面侍衛的通報,姍姍來遲,前來此處找尋他們。

  姜秀潤倒是能猜出申雍心內的主意,大約是怕自己去面聖時,東窗事發,所以讓他兄妹二人帶著侍衛前往,而他自己卻老早躲起來,只待局面不對,便自己先逃跑出城。

  而如今看風平浪靜,有驚無險,申雍這才露面。

  若是她沒猜錯,申雍是打算如前世一般,前來跟哥哥虛報一路的花銷,趁機剋扣大半父王賞賜給他們的建府的金銀。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12-31 10:45 PM

第五章

  想到這,姜秀潤便搶在他前開口道:「方才哥哥已經退了禮司分配的府宅,一會我們要去選買宅院,還請申將軍將錢箱的鑰匙拿來。」

  申雍壓根沒有想到,只自己不在的這一會功夫,兄妹倆竟然自作主張退了大齊禮部安排的府宅。

  兩個無知小兒!

  他頓時拉下臉道:「二位公子怎麼連問都不問下我?這一路的吃銷,哪裡不用金銀?國君為了籌備進獻大齊的歲貢,已經傾其所有,國庫空虛的很,原本給二位王子預備的便不多,這剩下的,哪裡夠買府宅?簡直是異想天開!」

  這話一出口,頓時叫姜之愧疚不已,直覺自己方才不該任由妹妹主張,倒給父王增添負累,如果錢銀不夠,怎麼好寫信再要錢?

  可是這話騙得了姜之,卻過不去姜秀潤那一關。

  她眉眼不動地聽申雍哭完窮後,斯條慢理道:「如果沒記錯,父王臨行時,賞賜我們兄妹赤金一百根。而我們沿途走的驛路,路過的梁、燕、陳國,均是物價與我們波國相仿,因為不耐他們當地的飲食,我們的吃喝均是自帶的炸肉乾和烤餅,申將軍你稍微講究些,每到一處,會派侍衛去買整隻的羊來吃。沿途而來,往多了算是五隻羊而已,換成金的話,不足一根,更何況你領差事時,也有另外的路資錢銀,怎麼就把我們置辦府宅的錢花了大半呢?」

  這筆帳算的,哪裡像宮中嬌養的小王女?倒像是世故油條的商賈一般,細撥算盤,慢慢理賬。

  申雍沒想到這位平日養在宮內的王女會如此精通世務,一時語塞,可到底是仗著此時遠離波國,兩個王子王女也沒有什麼仗勢,只蠻橫道:「小公子你久居宮中,哪裡會算物價?我說花了,便花了!」

  姜秀潤一笑,此時將粗畫的眉毛擦掉的她,又恢復英姿少年的光景,這麼微微抬起下巴的模樣,說不出的慵懶而倨傲,她說道:「申將軍,還真以為遠離波國,身在齊地,你就成了一言九鼎的王了?此時我身後的酒館裡,便有各國的質子使節在此。你再推三阻四,信不信我在這大街上抱著你的大腿哭喊,求求你不要剋扣我們兄弟的銀兩?」

  申雍都要被氣樂了,瞪眼道:「小公子,你這是為何?」

  「要知道我們波國可是各國往來經商之地,我們兄弟在京城裡過得孤苦,竟然連建府的錢銀都被護送的將軍貪墨了。今日你不給足我錢銀,我們兄弟明日便守著洛安城最繁華的街市掛牌要飯!這麼天大的笑話,你看會不會傳到我父王的耳裡?父王那麼好面子的人,又會不會相信你買了五隻羊,卻花了一百條金的鬼話!」

  說完,姜秀潤竟然突然撲了過去,抱著申雍的大腿便要哭喊。

  申雍沒想到這小娘皮這麼不按章法出牌,連王女的禮儀都不要了,簡直是市井無賴之舉!嚇得他連忙高喝:「王……王子何必如此,那錢銀的確是花了,大不了我拿自己的私用填補,給你們兄弟便是!」

  就在這時,姜秀潤的身後有聲音傳來:「既然這樣,那我就替波國的兩位王子做個鑑證,還請這位將軍不要食言啊!」

  姜氏二兄妹回頭一看,原來正是梁國的王子劉佩。

  原來他也來這食肆用餐,在一旁也不知聽了多久的笑話。

  申雍也認得這是波國的鄰國——梁國的王子,話已經出口,覆水難收,一會也只能乖乖交出鑰匙,將一百根金交給這姜氏二兄妹。

  他不由得心內暗自唾罵:原以為是肥美的差事,卻這般碎催!先是鬧出小娘皮篡改國書,改換性別的么蛾子,然後便是中飽私囊的盤算打了水漂,現在便要早些回到波國,再暗中派人殺了這女人,滅口加洩憤!

  申雍一邊暗下毒計一邊氣哼哼的走了。

  而姜之這時也反應了過來,申將軍方才的哭窮大有水分。此時波國與梁國邊境太平,也算是無事鄰居,所以待申雍走了,便轉身向劉佩道謝。

  劉佩微笑著拱手道:「這種舉手之勞,不必道謝。倒是公子小姜的果敢叫人欽佩。」

  姜秀潤抬眼看他,發現這位乾祖父的眼睛正盯著她的眉毛,嘴角微微帶笑。

  劉佩身材高大,長相斯文,雖然不若鳳離梧那種妖孽之華美,卻也俊逸十足。若是只看外表,這絕對是為謙謙公子,半點沒有後世裡,吞併鄰國,與齊國分庭抗禮的狡詐。

  她倒是知道,他那眼神的意思,分明是笑自己前後變化甚大。不過女人能描眉畫眼,難道就不准男人在面見君王前,稍事打扮下?

  姜秀潤對於這個忘她母國之人無甚好感,是以也僅僅揮袖抱拳以示謝意。

  不過姜之與劉佩倒是一見甚歡,當劉培提議過幾日等他們安頓完畢後,他會攜友來姜府作客時,姜之也欣然同意。

  姜秀潤在一旁雖然聽得皺眉,卻未阻攔。

  前世裡,哥哥過得拮據,衣著吃用上不得檯面,在洛安城裡無人問津,更與質子裡的佼佼者們毫無交集。

  這些質子們大都是能回過繼承王位的,來洛安城裡與其說是結盟為質,倒不如說是來求學的。

  比如說這劉佩,他的母親是齊國的華勺公主,與現在的齊王是嫡親的兄妹。所以此番來齊國為質,對他來說,不過是回外公家裡做客一般。

  而因為母親人脈的緣故,他也與齊國都城的顯貴相熟,以後的幾年宴會賓客不斷。

  前世裡的哥哥,哪裡會有與此等風雲人物交往的機會?

  姜秀潤希望今世的哥哥能夠改變,不要如前世那般迂腐,雖然明知劉佩乃是以後吞併波國的虎狼,可是此時惡狼尚且沒有長出利爪獠牙,哥哥若能借著他多認識些人物,也是好的。

  於是與劉佩定下日子後,兄妹二人便去了申雍那裡接了錢銀箱子。

  申雍忒特意留了幾個親信作為陪伴質子的侍衛,暗自吩咐了這幾個侍衛幾句,讓他們日後按著他的書信行事後,便氣哼哼地啟程回國了。

  臨行前,他望向姜秀潤的惡狠狠的眼神,讓她心內警醒。

  小肚雞腸的申雍絕不會善罷甘休的。而他留下的這些侍衛們也不甚可靠,遲早都是要替換掉的。

  想到這,姜秀潤先跟哥哥去看了自己先盤算好的宅院。

  這是一座老巷子裡的舊宅,庭院不大,但勝在房屋修繕保持較好,裡面家具擺設也齊全。

  姜秀潤之所以選了這裡,乃是因為再過半年,這老巷子的旁邊將修建一所書院。名震諸國的大儒李夫子將來這裡講學。

  到時候相鄰幾條巷子的屋宅價錢飛漲,將會住滿各國求學的學子們。

  臨窗靜聽讀書聲,依牆淺誦聖人經。

  這等子書香氣十足的府宅,便是孟母三遷,求之不得之地。

  哥哥也不過大了自己兩歲,也正是求學若渴之際,若能跟隨大儒學習濟世做人之理,必定能改變不少!

  這宅院此時價錢不甚高,前宅後雜院,外帶小花園,還有西側的馬廄齊備,也不過是二十金。

  這價錢以後是要上漲五六倍的,姜秀潤甚至都沒有討價還價,很豪爽地與舊屋主立下字據,又去當地的官府過戶的地契,蓋了官章。

  辦好了地契手續後,姜秀潤讓侍衛將自己和哥哥的衣物箱子搬到各自的房間裡。

  安置家當後,她又叫來當地的人牙,準備選買了兩名侍女。

  人牙引她來到人市,讓她親自揀選。

  只是那些個長相清秀的,她一一掠過,最後將目光落定在一對長相五大三粗的姐妹身上。那姐姐還好,只是妹妹長相太粗陋,竟然半邊臉都是紫紅色的胎記。

  姜秀潤死死盯看著她半天,開口向人牙詢問這兩姐妹的情況。

  人牙原是不指望這兩姐妹能有人買,見這位小公子問起,立刻忙不迭地說開了。

  這對姐妹據說是從相鄰的惠國逃荒而來,父母都餓死病死了,她們乃是賣身葬父,只要肯付兩口薄棺錢,便可簽下身契。

  沒等人牙介紹完,姜秀潤便開口道:「就是她們倆了。」

  這話叫兩姐妹都甚是詫異。要知道這位衣著華麗的貴客是要選買侍女的。像她們這樣來自鄉下的逃荒女,大多是上不得檯面,不過是挑水擔柴的粗使丫鬟而已。

  姜秀潤付了錢銀,便將衣衫襤褸的二女領回了府中。

  叫白英的姐姐去侍奉哥哥的起居。而那個叫白淺的妹妹卻留給了自己。

  白淺明顯比她姐姐要來得膽大直爽,待得換了衣服後,也是不卑不亢地鞠禮問道:「敢問這位公子,為何選我這等醜陋之人為侍女。難道公子身為王侯之子不怕人笑話嗎?」

  姜秀潤心裡道:就算天天逛人牙集市,也不見得能買到你這等奇貨!

  兩口薄棺也不過五兩銀子爾,卻能買來了將來名震諸國的無鹽女將軍——白淺,這是姜秀潤出門前絕沒有想到的。

  這位將來乃是大齊太子的左膀右臂,一把橫掃諸國的利刃煞神。

  只是此時的白淺還很落魄,若不是因為她臉上的那塊紅色的胎記,姜秀潤也是差點沒認出來。

  當然,姜秀潤也不可能說出,你日後將會以女兒身參加武試,將一群男人打得屁滾尿流,拔得頭籌,成為鎮國將軍的話。

  於是只微笑道:「我相信自己識人的眼光。」

  那白淺也不再問,隻手腳俐落地替姜秀潤收拾好屋舍,整理好衣物。收拾花園子時,看見小徑間有幾隻碩鼠飛快跑過,不待侍衛反應,她八寸大腳狠狠落下,將四處逃竄的老鼠踩個稀巴爛。

  只看得那幾個侍衛面面相覷,覺得這娘們有點邪性。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12-31 11:03 PM

第六章

  不過姜秀潤立在花園門口很是滿意自己這位侍女的腳力。

  她前世對這位女將軍不甚熟悉,但也聽過她的種種事跡,知她為人耿直,不是奸佞之輩。

  一個身懷奇力,卻在危難時也不肯自甘墮落為草寇劫掠財物,而是賣身葬父之人,自有做人的底線,有這樣正直的人在身邊,她也心安些。

  安置了屋宅,還要款待貴客。姜秀潤記得與劉佩的約定,雖然不知他是不是隨口一言,但既然當初答應款待客人,便不可做失信之舉。

  於是在約定之日前,叫人去梁國的質子府送去寫了新宅地址的名鑑,又買了乳豬美酒,各種肉食、菜蔬製成佳餚來款待客人。

  白英廚藝嫻熟,那乳豬上色均勻,鹵得入味,剩下的肉食按照姜秀潤的指點,製成了波國特有的炙烤美味。大盤小盤倒是波國與惠國的風味參雜,也算上得檯面。

  待到了約定之期。門前巷口傳來車馬的喧鬧聲。姜之作為好客的主人,帶著姜秀潤親自站在門口迎接客人。

  只是來的車馬不光一輛,劉佩乃是呼朋引伴而來,在他的車馬之後,還有三四輛車馬。

  當劉佩從馬車下來後,微笑對前來相迎的姜氏兄弟道:「原本今日有幾位友人相約釋解幾卷偶得的古籍書簡,昨日收到名鑑時,又想起與你兄弟二人之約,乾脆便將書會移至貴府,也正好替你引薦幾位品味卓然,見識高雅之輩。」

  姜之聽了,笑著道:「貴客盈門,書香四溢,求之不得,還請公子代為引薦貴客。」

  不過姜秀潤在一旁卻聽得明白,原來是這劉佩忘了與她兄長的約定,今日原本另有他約,只是收到名鑑後才想起,為了不失信於人,這才將兩個邀約合二為一。

  她並沒有作聲,弱國波國質子在偌大的洛安城裡,是無人肯放在眼裡的。劉佩身為梁國的王子,卻禮賢下士,肯與弱國質子交往,在別人的眼中那是賢德不勢利眼的表現,若是此時發難,難免會讓人覺得波國的王子小肚雞腸。

  不過在後面幾輛車馬下來人後,姜秀潤終於看清了所有的來客,頓時後悔,若早知今日的客人竟然有那兩個人,失信又有何妨?

  原來在這下馬的幾位青年裡,赫然有當今大齊的皇太子鳳離梧!

  而在鳳離梧的身旁,正是秦詔。

  不過這也不奇怪,劉佩與鳳離梧原本就是姑舅兄弟,兩個人在各自為政,爭奪天下權勢前,兄弟情深,哥倆甚好也不足為奇。

  於是當他們走近時,姜秀潤便一臉麻木地跟在哥哥身後,向皇太子請安問好,又恭請貴客們入府而坐。

  那鳳離梧向來是冷面示人,一張禍國殃民的俊臉常年掛著寒風,也看不出什麼心情的好壞。

  不過經過姜秀潤的身邊時,倒是瞟了她一眼。

  畢竟在大殿上,以國書向他老子自薦枕席的人才並不多見。就算是不值得費心的弱國質子,也難免會留下些印象。

  只是那日分明兩眉若展翅而飛的烏鴉般叫人心驚,今日一看,卻是眉清目秀,乃是翩然美少年一個。

  這麼一看下來,倒是覺得這個波國的質子可能並不如他之前所見那般的愣頭青。

  當鳳離梧如矩的目光掃來,姜秀潤心內都想掐死引狼入室的劉佩,若早知有太子前來,定然是炭筆塗眉,免得被他冠以「妖孽」之名。

  而除了太子之外,餘下的幾個,也皆是洛安城內的名流雅士。其中大部分姜秀潤都認識。

  畢竟在幾年之後,她便是這洛安城宴會裡,最長袖善舞的那一個,與這幾位曾飲酒吟詩,談論詩詞歌賦。

  當初為了積攢人脈,她可是下了苦心在書本之上,雖然只是粗淺的學了些皮毛,可是跟當朝大部分連字也不識的女子相比,已經算得上是飽讀詩書之輩了,叫當時的許多男人都大為驚嘆。

  但是姜秀潤心知,自己肚子裡的那點子墨水若是以男兒身示人,便有些根基淺薄了。是以當眾位賓客入座,飲茶清談時,她只在一旁靜聽,免得班門弄斧,淪為笑談。

  而哥哥也是如此,在附和說了幾句之後,立時發現自己先前在波國讀書太過粗淺,根本無法跟大都的雅士媲美,漸也不說話,也在一旁靜聽,時不時再指揮僕役端茶送水,免得顯出尷尬。

  在這群雅士中,有一個叫凡生的,乃是洛安城裡的大儒,自恃才學過人,不甚看得起凡夫俗子。

  原本他今日是要去劉佩的府上作客,可是臨時被挪至這等陋巷舊屋,心內就不大生喜。

  再看屋主人姜氏二兄弟,口帶邊土鄉音,小的一直低頭不語,大的也幾次接不住話,略顯沒見過市面的侷促,頓時心生鄙薄。

  他早先也是聽聞波國的國書鬧了笑話,竟然寫出進獻兒子的話來,便老大瞧不起波國。

  現如今這事主就在眼前,又是一副上不得檯面的樣子,可見傳聞不假。

  這心中的鄙薄漸生,便覺得逼仄的屋堂裡的氣息都透著俗氣。

  當劉佩提議,讓他將新得的古卷展示給眾人一觀時,便冷冷地「哼」了一聲道:「我當初得這書卷時,如獲至寶,沐浴更衣焚香,靜坐了一個時辰,直覺心無雜念,才敢開卷一覽,生怕自己污濁了聖人的才思雅句。可公子卻讓我在這陋巷簡屋展開書卷,跟些個邊疆俗子一同觀賞,恕在下難以從命!」

  雖然有尊貴的太子在場,可是當世的大儒都自有自己的脾氣,在這私下裡的場合中,能秉承傲骨,不隨波逐流者,反而更受人敬仰。所以他說完之後,便命書童收好放在托盤裡的那幾卷書簡,然後要揮袖而去。

  一直靜默不語的姜秀潤,早在他說「邊疆俗子」時便抬起了頭,心內想到:這人若是討厭,若然是從頭到腳的讓人不喜。

  說起來這個凡生,在前世裡便跟姜姬老大的不對付。他這麼個自詡清高之輩,怎麼能看得起一個從浣衣局出來的質女?

  為顯卓爾不群,沒少當面嘲諷姜秀潤,就連她的哥哥也被他在眾人面前羞辱過。

  今日,姜秀潤見賓客裡有他時,本想忍一忍的,畢竟今世與前世的開局有很大的不同。她不過是與哥哥苟安偷生,不欲樹敵。

  可是這凡生卻煩人透頂,若瘋狗一般,不招惹他也要來咬人。若是今日讓他揮袖而去。明日波國姜氏被情趣高尚的人士厭惡的傳言,就會遍佈京城。

  到時候哥哥便要如前世一般,淪為那些貴人口中的笑柄,還有什麼前途可言?

  想到這,她瞟著那些書卷冷冷地開口道:「不過是幾卷前朝隱士的臆想狂放之言,也值得夫子你如此小心恭謹的對待?若要帶走也好,免得那股子山野之氣玷污了我的屋堂……淺兒,打些井水來,凡是那書童捧著書簡走過的地磚都給我潑水狠狠地刷洗三遍!」

  一直守在屋堂外的白淺聽聞,立時乾脆應答,幾步走到了一旁,乾脆拎提起一隻滿滿的水缸守在門口,臉上的紅色胎記猙獰,目光炯炯地盯著那書童,看那架勢,不像洗地,倒像準備用缸淹死人。

  屋堂裡的眾人,都被這位驟然出現,提缸的淺兒嚇了一大跳。

  而那狂妄的凡生卻被姜秀潤的話氣得渾身直哆嗦,竟是止步轉身,指著姜秀潤道:「無知之輩!前朝的大隱衛子的書卷,你也敢玷污!」

  姜秀潤當然知道那是衛子的書卷,畢竟前世裡凡生沒少拿這孤本炫耀,甚至寫了十幾卷的釋義精講來解讀這位大隱的著作。

  因為跟凡生不對付,姜秀潤恰好也很用力地專注找茬,甚至出了大價錢,請來富有學識之輩,替她編撰駁斥的書文,待她背誦下來後,挑選人多的場合叫他下不來台。

  如今,應該是凡生初得這孤本之時,論起對這孤本內容的熟識,怎麼及得上重生的她?

  是以聽聞了凡生的怒斥後,她乾脆從跪坐改為單腿支地的盤坐,一手拿著酒杯,語氣輕佻道:「雖不曾看過,可觀那書簡的外卷序語,不就是衛子自悟出來關於修身之言論嗎?一個在國家岌岌可危之時,卻放任不管,只一門心思讓賢庶出弟弟,鑽入山林追求賢名的沽名釣譽之輩,有什麼值得人敬重的?」

  當年申子身為前朝大魏的公子,卻讓賢給異母的弟弟,就算弟弟放火燒山請他出來繼承王位,都不肯出,這等賢德,一直備受世人推崇。

  而如今這位波國的小王子姜禾潤卻提出了與眾不同的觀點,不由得叫眾人的眼睛為之一亮。

  連那皇太子都忍不住看向了這位公子小姜。

  凡生的書生脾氣,完全被這邊的土氣質子激發起來了,也竟然重新回到坐席,伸手拿出一卷書簡,也不管屋內的俗氣是否污濁,展開書簡便高聲朗讀了起來。

  待得讀完後,他瞪向了姜秀潤:「觀君之言論,當是自恃才學高過衛子,那你便講講,我方才讀的那段,該如何釋義?」

  這話一出,姜之渾身冒冷汗。

  前朝大魏的遣詞用句,乃是中原南土的遣詞用句,與今世詞句的用法大相徑庭。而他在波國雖然修習了當世的聖人經書,卻對大魏的著作不甚精通。

  方才凡生念的那一段,讀音用詞皆是晦澀難懂,他都聽得一知半解,只會寫幾個字的妹妹又如何能懂?

  他正要開口替妹妹解圍,向凡生道歉時,姜秀潤卻從容開口道:「這一段是說,父母乃生養自己的恩人,所以應該以父母的憂患為自己的憂患,當竭盡所能,討得父母的歡愉,若父母厭棄自己,自不可哀憐,應該如洞穴裡的蛇鼠一般自覺潛遁,不可白晝示人,盡量別礙了父母的眼……」

  說到這,她頓了頓,鳳眼微斜,輕蔑道「這完全就是失了父寵的棄子自憐自哀之言。身為嫡子,父親失德,專寵愛妾之子,不提醒父親維持該有的德行,反而自己成了老鼠轉入山林……狗屁不通,臭不可聞!淺兒,灑水!」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12-31 11:34 PM

第七章

  那淺兒正等著小公子的一句話,偌大的水缸甩成收妖的寶瓶,那水嘩啦啦地潑向了凡先生。

  那凡生正被姜秀潤的話噎得說不出下句,只直著眼珠滿腹搜尋應對之詞,卻不料這弱國小質子竟然這般待客無禮,讓個醜侍女將自己澆得透心涼。

  只澆得他髮髻散亂,如同水鬼,原地跳腳,指著姜秀潤的脖子大罵有辱斯文。

  姜秀潤眉眼都沒有挑起半分。他凡生此時雖然小有名氣,但並未如前世那般聲名大噪。波國質子雖然不若強國王子那般顯榮,卻也是藩王的孩子,豈容一個洛安城裡的狂人肆意辱罵?

  「來人,送客!」她朗聲高喝道。

  那凡生也是要臉的,事已至此,再留下也是無益,於是只濕淋淋地領著書童罵罵咧咧甩袖而去,徒留下眾人與一室尷尬。

  主持聚會的劉佩也未料到那不言不語的公子小姜,竟然把都城有名的大儒生生用水潑走。而那凡生恰好又是皇太子鳳離梧的座上賓,便也不做聲,只能皇太子發話。

  因為此番乃是私下裡的聚會,鳳離梧也如眾人一般席地而坐。他的長指從始至終都是在他面前的桌面輕敲,等凡生走後,眾人望向他時,那長指還是不急不緩地一下下輕叩桌面。

  姜秀潤此時將火氣盡洩,面對這一室的安靜時,心內也隱隱後悔,方才做事不該這般不留情面,打狗也要看看主人不是?

  可見重活一世,在修身養性的方面,她還有待加強。只是那一向陰陽怪氣的皇太子會如何發難,她實在是猜不出來。

  想到這,她也不看鳳離梧,倒是有破罐子破摔的沮喪,只拿起面前的酒杯,欲一飲而盡。

  「波國的待客之道,便是主人暢飲,而不顧賓客面前無菜餚嗎?」

  清冷的聲音突然想起,說話的正是鳳離梧。

  姜秀潤放下酒杯,起身朝著鳳離梧施禮道:「是某待客不周,這便上菜待客。」

  說完,便叫人將桌席挪至一旁的偏廳,再佈置熱菜,大家一起入席吃酒品菜。

  因為皇太子並未計較方才的風波,眾人也只當無事,待得吃上酒菜後,劉佩自然引出話題,大家也是熱絡交談,觥籌交錯間倒也盡興。

  只是因為挪了坐席,不知怎麼,那皇太子竟然坐到了姜秀潤的旁邊。

  偏廳略小,倆人也挨得極近,姜秀潤甚至能嗅聞到鳳離梧身上的清冽荷香。

  兩人盤腿而坐,膝蓋也時不時碰到一處。

  姜秀潤不斷提醒自己現在乃是男子,無需注意這等肢體碰觸。

  不過此時她也鎮定下來,卻突然領悟了太子沒有發難的緣由——實在是自己方才那番話,說到了鳳離梧的心坎裡。

  這鳳離梧雖然是大齊的嫡長子,可是立儲之路卻並非坦途。他的母親雖貴為王后,卻常年失寵,連帶著鳳離梧幼年時也不得父愛。

  鳳離梧,這名字據說是王后生子後,苦等十日才等來夫君賞賜的名字。

  神鳥鳳凰若離開了高大挺拔的梧桐樹,便只能匍匐山野,做一隻平凡的野雉。

  而端慶帝另寵的愛姬生子,卻極享尊榮,得賜名「鳳舞」,這一嫡一庶只相差三個月,名姓便暗藏玄機。

  這便是暗示著王后當做賢德的女人,帶著兒子蟄伏冷宮,讓出位置才好。

  若是王后真的生了隻山雞,也許大齊的儲君便是那飛上九天的鳳舞皇太子了。

  可惜,王后雖然天生跋扈,性情不夠溫良,難得齊帝愛寵,但她會生,生出的是條離了梧桐,便潛入深淵蟄伏蛻變的虯,遲早有一日,積蓄的力量足夠,便能一飛沖天。

  這個從小失了父寵的男人,是如何一步步走出冷宮,積蓄力量的,那便是另一番傳奇。

  他很會把握時機,趁著端慶帝好大喜功親征鄰國之際,依仗老臣的支持,以清父君之側的名義,入宮殺了魅惑父王的寵姬,更是將自己的弟弟鳳舞也一併囚禁。

  當端慶帝陣前失利,急需大齊朝內派兵支援時,鳳離梧趁機「請」父王收回成命,將他的母后從冷宮接出,莫要行廢嫡立庶不義之舉。

  被敵軍包圍,差點餓死在城中的端慶帝能說什麼?自然是一一應下。

  至於後來鳳舞害了急病死去的事情,乃是大齊上下諱疾莫深的隱情了。

  總之,最後鳳離梧沒有弒父奪位,便是極孝之人。

  誰也不會說鳳離梧什麼不是,弄不好將來也是要列入二十五孝裡著書立傳的。

  如今雖然齊帝在位,卻總是病怏怏的,打不起精神,是個被兒子要挾的可憐蟲,沒有半分皇權在手,據說那玉璽都在皇太子的手中。

  前世裡,姜秀潤曾好奇問秦詔,鳳離梧遲遲不繼承王位是何意思?

  秦詔倒是沉默了一會,才道:「皇太子為人至孝……另外……明明看到,卻吃不著,才是最叫人痛苦的。」

  姜秀潤細細琢磨了很久,才驟然明白:那齊帝最近幾年,再無所出,後宮的姬妾,個個都老態龍鐘,至於那些個年輕貌美的,不是被皇太子認定為妖孽,要不然就是被後宮的總管認定品德不斷,不堪入宮……

  試想,一個好色之人,坐在天下最顯赫的位置上,卻被群白髮老嫗包圍,不能盡興妄為,形同傀儡,這是何等折磨身心?

  而她前世之所以被鳳離梧殿前羞辱,也不過是因為鳳離梧成心要為難他老子,叫色老頭看得見,吃不著罷了……

  這便是鳳離梧了,一個滿心權利,睚眥必報的無趣之人。他平日不喜好犬馬聲色,不喜好歌舞宴客,只醉心權術,收羅各色人才。

  一個齊帝的位置怎麼會讓這樣的人滿足?他的心思乃是征服天下,成為一代空前絕後的闊疆之王……

  想到這,姜秀潤輕輕吐了口氣。她對鳳離梧雖然心中有恨,卻不想招惹他,這一世,她不過是想與哥哥求個安穩罷了,這天下的霸主為誰,她並不感興趣。

  滿屋子的笑語寒暄,只有這挨得極近的兩人無甚話可言。

  不過方才她那段痛斥衛子愚孝之言,顯然對極了這位皇太子的胃口,以至於這位冷面太子現在分明擺出副禮賢下士的姿態,欲與她有些深交。

  只是兩人從未說話,也需要些話引子,於是鳳離梧一邊咀嚼嘴裡的肉食,一邊隨口道:「公子小姜府上的廚子不錯,這豬肉很是鮮嫩。」

  當聽聞鳳離梧沒話找話地誇讚她時,姜秀潤決定絕了這位太子禮賢下士的念頭,很不給面子地回道:「秉太子,這乃是羔羊肉,自然鮮嫩。」

  鳳離梧生平不好美食,小時身在冷宮,不曾食用肉糜,便也不甚喜好肉食,加之食飯時大多心有所思,向來是六畜不分的。

  只是這位波國的利齒質子甚不給面子,竟然當面讓鳳離梧下不來台。這樣的話引子被打了結兒,姜秀潤也沒有另起話頭之意,也就聊不下去了。

  於是接下來,皇太子終於不再沒話找話,卻也不再動筷,只拿著酒杯,目光清冷地品酌著。

  姜秀潤這般的硬頭硬腦,除了讓兄長姜之發了一身冷汗外,也惹得太子身旁的秦詔頻頻望向她。

  只心道,幾次見這小子,皆是不同面目,先是貪吃燒鵝的無知小兒,後有大殿上的痴傻愣頭青的模樣,今日,卻又是性情不羈的才子形狀,細細品來,此子並非凡夫爾!

  姜秀潤壓根不看那莽夫,只偷眼看庭院裡的日晷的影子斜到了哪裡,終於挨到了客散的時辰,便將一眾賓客送走。

  劉佩一直注意著姜秀潤這邊的動靜,眼見冷場,倒是善解人意地給姜秀潤台階下,只提議今日多有叨擾,改日再聚。

  那皇太子倒也乾脆,頭也不回地上馬車走人了。

  許是覺得公子小姜乃妙人一個,臨走時,劉佩倒是意猶未盡,要與她定下次相聚之日,也被姜秀潤毫不客氣地回絕了。

  劉佩倒是肚量很好,也不見惱,只笑著道了句:「且等公子安頓好了,容空再聚。」

  送走了這群前世的冤家們,姜秀潤只覺得肩膀痠痛,只想躺在床榻上好生休養。

  哥哥語氣委婉地批評她不該得罪齊太子,她也不置可否地一笑。

  經過今日一遭,波國小質子語言尖酸,脾氣古怪的名聲當時到處傳播了。雖然可能被人傳成是怪人,也總比軟弱可欺的名頭要來得好些。

  至於那位鳳離梧雖然不是個肚量甚大之人,可是他心內有太多的大事要操勞。自己一沒有勾搭他老子,要給他生小弟弟;二沒有心思謀反他的萬里江山。

  自己大約在皇太子的眼裡,就是個不識時務的榆木疙瘩罷了。

  此時的大齊需要波國的重金支持,大家維持了該有的體面便好。

  姜秀潤絕了跟這些天之驕子們打交道的念頭,便想著如何讓自己手頭的金銀變得多些,不然就算再節省,遲早也是坐吃山空。

  可是身為質子,除了自己安身的質子府外,是不允許購買田地屋舍的。姜秀潤被質子的身份之約,生財之道甚是狹窄。

  正心內盤算苦思之際,財源卻送上門來。

  這兩日後的一大早,姜秀潤還未起床,便聽到了府門前傳來吵嚷聲。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12-31 11:41 PM

第八章

  那些侍衛人在異國都城,都是心有避忌,也不敢立時開門去看。

  畢竟世道不太平,國與國關係瞬息萬變。今日還是盟國,明日可能就反目成仇要殺掉抵押的質子,以頭顱立下戰書。誰知門外是不是齊帝派來殺質子的?

  看那幾個侍衛探頭探腦的縮頭德行,淺兒看得不耐,只單手撐起越上牆頭探眼看去,見十幾個儒生擁擠在門邊叫罵。

  她瞪圓了眼道:「你們這是要幹嘛?擾人清夢!再不走,小心老娘用糞桶潑你們!」

  淺兒這一冒頭怪叫,嚇得抬頭去看的書生們一哆嗦,還以為晨起遇鬼,頓時都啞了聲音。

  可是方歇片刻,復又叫罵開來:「便是這女子,貌似夜叉,用水潑灑我們恩師!」

  「貌如其心!醜不可言!有辱斯文!」

  「潑我恩師,如同潑我父母!是可忍孰不可忍!」

  姜秀潤披好了厚披風站在前廳裡也聽得分明,眼看著淺兒當真翻身下牆要去提糞桶,便道:「淺兒不可,你再上牆,問他們要怎樣?」

  淺兒翻身上牆,揚聲問:「你們要怎樣?若是要跟我對打,可帶好擔架、傷藥和吊帶?」

  那些個細瘦書生看著淺兒五大三粗的樣子,腦袋要成了撥浪鼓:「哪個要動手!那公子小姜說衛子的聖言狗屁不通,我們皆是要與她進行雄辯,細解文意的,為我恩師證名!」

  當世盛行雄辯,持不同意見者,對坐高台,你來我往,不吝於嘴舌上的鏖戰。

  看來這凡生昨日回去後,猶是不服,便唆使弟子們前來鬧事。

  那些侍衛一聽原來是些無用的書生,便來了精神要去哄攆。可還是被姜秀潤攔住,只讓人對外傳話:「波國小公子體弱,不耐久坐,且需上等的人參滋補來潤喉固元,為免一些庸俗無才之人浪費公子的元神,若誠信來辯者,當付五金以示誠意,方可一辯。」

  這話一傳出去,外面書生們又是氣歪了鼻子,難怪是商賈之國的質子,滿身的錢銀味道!

  可是這嚥不下去惡氣的是凡生,恰好他出身甚好,家底豐厚,是不差錢的主兒,只當那個姜禾潤是有意刁難,是以做起散金財神,只拿錢來貼補弟子們,又在城裡最大的書院那設立辯台經壇,叫公子小姜再無藉口推脫,非要讓這小子當面出醜不可!

  對於姜秀潤來說,這等動動嘴皮子便能賺金的美差,何樂而不為?

  當下允諾,第二日開始便巧舌戰群儒!

  不過姜秀潤也自知根基淺薄,只規定雄辯的範圍是那本衛子書卷,其他辯題一概不理。

  到了雄辯那日,姜秀潤頭頂玉冠,身著一身月白色的細綢長袍,外罩黑貂披風,脖子上裹了銀狐製成的圍巾,將不大的臉兒襯得越發的貴氣逼人。

  這身行頭是她昨日花高價從洛安城裡有名的衣鋪定下來的。原本衣服是要量身才能做的,幸好店裡有客人預定,卻不急著拿的,尺寸與她相仿,她便花了兩倍的價錢先自買了下來。

  既然開口要了金,打扮就不能顯露半點的寒酸,不然真叫人以為自己是短缺了金才獅子大開開口的。

  如今,她就是要通身雅士貴氣作高不可攀狀,越發叫人覺得她原是想用金嚇退這些個俗人的。

  雖然是男兒裝扮,但姜秀潤的容貌原本便叫人驚豔,這般用心打扮,就算不曾描紅畫眼,也叫人有移不開眼之感,只覺得這男孩生得竟是這般俊逸,若是女孩該是何等的傾國之姿!

  當她來到書院款款而坐後,便用眼掃了一下四周。

  凡生也是下足了本錢,前來觀戰的不光是他的大弟子,連幾位洛安城裡的名士也來了不少。

  若真是個十六歲的異鄉少年,在這般人前開口雄辯,還真是少了些膽氣支撐。

  可是姜秀潤卻是再世為人,前世裡長袖善舞的姜姬素來以伶牙俐齒著稱,豈會怕了這滿院子的書生?

  所以眾人便眼見著一個粉雕玉砌似的貴公子,將下巴尖尖的臉兒裹在銀狐柔軟的皮毛裡,腰身挺拔地大步上了高搭的經壇。

  待上了經壇後,少年便撩起長袍,在一側的團墊上坐定,然後眼掃四周道:「哪個先來?」

  其實哪個先來都無所謂,這些個人都是凡生安排下的,他們的那些雄辯的辯詞,甚至都是凡生這幾日鑽研古籍後,引經據典奮筆寫下的。

  只是他的才情與前世相若,思路也是大同小異,怎麼及得上為了找茬而比他更加刻苦的姜姬?

  於是這一上午間,共有三位書生替恩師應戰,可是他們準備充分,有聖人之言依託的論據,卻被這個略帶鄉音的少年郎,輕而易舉抓出了破綻反駁。

  而且這少年看似輕靈若仙,那口舌卻好似長滿尖刺利勾,雄辯之時,言辭滔滔,有理有據,辛辣而帶著十足的嘲諷,時不時引得旁聽的眾人忍不住哄堂大笑,可大笑之餘,又覺得這少年之言看似荒誕,卻又透著十足的道理,竟引得幾位洛安名流都在不住點頭。

  在台下旁聽的凡生也是急了,若不是被人拉扯住了,便要親自上台去辯了。

  可是那姓姜的卻會撩撥添堵,眼看他要上台,竟然傲慢地伸了懶腰道:「聽了半晌迂腐之言,甚是損耗精神,某已乏累,要回去午睡,便不奉陪。」

  而凡生卻是惱得頓足:「既收了金,怎敢撇下眾人午睡?」

  可惜那少年臨上經壇前,便讓他的醜侍女收足了銀兩,無甚顧忌。說完後,她便如來時一般,瀟灑下場離去。

  絕美少年長袍水袖翩然而去,直教人望著他的背影凝神離魂。

  就在書院一側的茶樓之上,有幾位貴公子正臨窗而坐,將方才姜秀潤侃侃而談之言盡收於耳。

  這幾位恰好便是前日去波國質子府作客的那幾個人。

  凡生這番下足了氣力找回面子,豈能讓當事人錯過?一早要邀請他們去旁聽。

  不過外面天寒,他們幾個便乾脆尋了一旁的高樓茶室,一邊品茗,一邊看那少年舌戰群儒。

  待得那位姜禾潤離去時,幾個人都不說話,直到目送那少年上了書院外的馬車,這才收回目光。

  「洛安城裡竟然多了這等風流人物,我輩幸矣!」一臉激動地說這話的,乃是洛安楊家的嫡孫楊簡。

  他是洛安城裡王侯之家小字輩中有名的才子,向來喜歡結交書墨好友,加之喜歡與俊美的少年結交,上次見了姜禾潤便甚有好感,此番再見風姿,竟恨不得立刻與姜禾君結下深厚的情誼,到時二人可比肩而臥,促膝長談,豈不快哉?

  劉佩雖不尚男風,但不得不承認,方才著實被那少年眉眼飛揚的風采迷住,只覺得這位公子小姜當真越發的有趣,為人脾氣雖然古怪些,卻總叫人移不得眼。

  沒想到那個篡權上位的波國亂臣,就有這樣出色的兒子!

  若是將來有一天,他能回國繼承王位,那麼對梁來說……就不是什麼快事了。

  劉佩不再往下想,畢竟弱國的質子回國從來都不是件易事,而公子小姜的上面還有哥哥,按照長幼也輪不上他。

  想到這,劉佩抬頭環視了一圈,詫異問道:「皇太子怎麼不見了?」

  方才鳳離梧就坐在他的身邊,只是不知何時,椅子空空,人也不知去向……

  再說姜秀潤,上了馬車後,便迫不及待抖開了方才淺兒遞給她的包袱。

  沉甸甸的一捧打開後,裡面都是成色十足的赤金。今日上午連連辯了四人,收金二十,戰果斐然。而且大齊的金照比波國的金要來得份量更重些,綿延起伏的形狀,若沙漠駝峰,迷人得緊!

  姜秀潤生平第一次憑自己的本事賺了金,心潮起伏,一時間捧著金露出了微笑。

  這笑意未散時,卻被人突然掀開了車簾子,鳳離梧那張冷冰冰的臉突然出現在眼前。

  大齊皇太子雖然六畜不分,但不得不承認,那金的顏色真的很襯膚色。

  只見那馬車裡的少年圍巾半解,長袖半落在肘彎處,纖細的兩隻胳膊緊抱著一堆金,午時的陽光燦爛,半落轎中,金色迷離,雪白瑩人,向來不注意人之相貌的他,一時不察,也被那少年發自內心的笑顏晃了一下眼。

  姜秀潤根本沒料到皇太子不知從哪裡冒出,突然出現在馬車旁,一愣之下才收了笑意,乾脆在馬車中鞠禮道:「不知太子有何見教?」

  說完才發現自己還捧著金,不甚體統,連忙放置在一旁,復又恭謹鞠禮。

  鳳離梧又瞟了一眼她笑意全失的臉道:「恰好同路,公子隨孤入府一敘。」

  姜秀潤連忙推拒道:「很是不巧,府中有事,需某回去處理。」

  鳳離梧沒有做聲,他身後的秦詔卻威風十足道:「太子並非邀約,叫你入府,你敢推拒?」

  姜秀潤抬眼偷看太子的臉色,果然是沒得商量的樣子。

  她心內暗罵秦詔:果然狗不改吃屎!歷經兩世,都是個十足的狗腿子!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12-31 11:48 PM

第九章

  雖然她方才在經壇上神采飛揚,可是這等子神奇不可在鳳離梧的面前施展。

  皇太子此番親自出馬,態度甚是強硬,她也只能勉強含笑,鞠禮從命了。

  前一世,許是潛意識對這位皇太子的避忌,更因為她不過是秦詔的外室,雖然經常是大小宴會的座上賓客,她卻從沒來過太子府上。

  在她的印象裡,太子甚至都沒有主動操辦過什麼宴會,這麼個無趣之人,若不是恰好手握皇權,當真是連狗都不想搭理他的。

  今天鳳離梧騎馬,是以「邀請」完畢後,便一馬當先,帶著幾個侍衛先自回府去了。

  秦詔護送客人入府,便跟著質子車隊同往,只勒著馬韁繩,在馬車邊沒話找話。

  「方才在書院茶樓上,聽聞公子雄辯,想不到公子竟這般腹有溝壑,不知在波國師承何人?」

  姜秀潤雖然畏懼鳳離梧,可是面對秦詔便全沒好氣了。這個前世裡在她窘困時,逼迫她,進而間接害她死亡之人,她從來都無半分的好感可言,聽秦詔問話,她也閉目養神,只不理人的高傲裝。

  若是旁人如此,秦詔必定惱了。可是這馬車裡的少年方才在書院時跋扈高傲的模樣實在是讓人深刻,此時不理人,似乎也是入情入理。

  秦詔覺得這小子有些欠拾掇,初生牛犢敢捻老虎須子,可就是這份年少輕狂,又叫他生不出甚麼惱意。

  是以問了幾聲無果後,他揚鞭來到了車隊的前方,心裡尋思著以後怎麼下下這少年的銳氣。

  不一會,馬車到了太子府前,姜秀潤在太子府總管的引領下去了太子的書房。

  此時鳳離梧尚未成婚,又無什麼姬妾。主人是個不甚追求情趣之人,府裡又短少了女主人的氣息。

  姜秀潤一路走來,發現太子府屋瓦雖然建築精緻,庭院家俬也是打掃乾淨整齊,可是到處都有空蕩蕩之感。

  待到了書房,倒是沒有什麼空蕩之感了,只見那書簡成堆,散落得到處都是。

  姜秀潤生平見不得邋遢,又是喜歡有條理之人。見這席上的坐墊都被書本湮沒了,實在是叫人心惱手癢。

  可太子並無示意,便只能鞠禮後站在席上。

  那鳳離梧也不知是不是眼瞎,竟好似看不見她,過了老半天,才微微點頭示意她坐下。

  她想坐下,可那蓆子太惱人了!

  一時忍不住了,她便順手操起幾套散亂的書簡,手腳麻利地捲成卷,然後碼放在一邊,擺成一摞,這坐席立刻清爽不少。

  她這才長舒一口氣,撩起衣擺跪坐於席上。

  鳳離梧此時坐在被書本湮沒的桌子後,原本是一貫的冷漠狀,只看著手裡的書簡。

  那個波國的小公子被驟然叫到府內,必然拘謹忐忑,他原本是打定主意要晾一晾這小子,讓公子小姜去去銳氣。

  可沒想到,這位膽大包天的質子入了書房內,竟是滿臉遮掩不住的厭棄,讓她坐下,竟然先收拾起蓆子來,這隱隱嫌棄他的書房太亂……

  想到這,鳳離梧的臉更陰沉了些。

  可是天生愛清爽之人的熱情,非同道中人不能理解。姜秀潤收拾了蓆子後,一抬頭看見那滿坑滿谷的桌子,簡直是可忍孰不可忍!

  若不是顧忌著那上面有剛批註的書稿文件,真恨不得撲上去狠狠地收拾出一方桌面來。

  許是她的目光太熱切,在心不在焉回了太子的幾句問話後,鳳離梧突然沉默了一會,抬手收起了桌子上寫了一半的文件書簡,說道:「勞煩君,替孤收拾下。」

  姜秀潤正等著這一句,立刻以膝走地,挪到桌前,快速地收拾了起來。

  待得將書簡碼放在旁邊的書架和書箱裡後,桌面上雕刻的萬里山河圖案也漸漸顯露出來。

  蒼穹之下,眾國在山水間並立,其中也包括了她的母國波國。

  這鳳離梧每日對著這樣的桌面,心內想的是什麼,簡直是不言而喻。

  姜秀潤收回目光,刻意不去看那萬里眾國之景,復又坐回到圓墊上。

  鳳離梧卻知她此刻心中想的是什麼。在他看來,這個羸弱少年,雖然看著年幼,卻心思玲瓏,思維敏捷,乃是大才。

  公子小姜雖然不是齊國人,但波國羸弱,朝不保夕,他們兄弟二人又失了父寵,聽說那波國的國王要立新后的親子為儲君。一個注定要失去母國流落異鄉之人,又不是國之長子,便是無根飄萍,若肯歸附於他,可以一用。

  要知當時盛行收留門客,有賢德人,門下食客三千,也不是什麼稀奇的事情。

  鳳離梧的門下,也匯聚著各國的奇士人才。在他看來,收羅才俊是比收羅美人還叫人痴迷之事,將來的千秋大業,不能只單靠大齊的那點子人來完成。

  所以,他輕點著桌面問道:「君覺得孤的桌面,雕工如何?」

  姜秀潤抿了抿嘴道:「畫工不錯,雕得也甚是精美。」

  鳳離梧看著此時低頭的少年,他的脖頸形狀優美,從有些寬大的衣領延伸出來,竟種說不出的惹人憐惜之感,若不是先前見過他跋扈的樣子,當真以為這是個羸弱乖巧的美少年呢!

  他道:「尚未雕刻完的桌面,何來的精美?不知君可願,與孤一起完成這桌面,名垂青史,立下奇功偉業?」

  姜秀潤清楚鳳離梧話中的深意,此時皇太子雖然態度不甚熱絡,但也算是平易近人,若自己一味推拒,難免讓他著惱,別的不怕,就怕他仔細調查自己的底細,若是女兒身暴露,後果難以設想。

  鳳離梧門下的食客甚多,多他一個,也是不顯山露水,左右自己的顯才也不過是雄辯滔滔,並無什麼大才可用。

  鳳離梧想要做齊宣王,她便做個濫竽充數的南郭先生又有何妨?

  若是能依附皇太子,騙些周濟用度,吃穿不愁,又何樂而不為?

  想到這,她故意做苦思狀,似乎為難了一下,最後才以頭磕地,鄭重說道:「若太子肯抬愛,某定當竭盡全力,助殿下成就偉業,只是某才學有限,不知可堪一用。」

  鳳離梧倒是沒想到這個倨傲的少年竟然很快轉過彎兒來,不由得又看了她一眼。不過倒也沒有再說什麼,只是道:「波國路遠,聽說你們兄弟先前在街市上,還曾與護送的將軍因為金的事情大鬧一場……君子才學,當如刀刃,不可輕易出鞘。像今日這般,為了賺取幾錠金,而拋頭露面之事,不可再做,若是手頭拮據,可每月來孤的府上,找管事通融。」

  姜秀潤等的就是這句。她可不是那種為了要臉,不食嗟來之食的硬漢。

  大約是先前抱金笑得太痴,鳳離梧也是看出她為了金不擇手段的財迷,竟然直白地告訴她可以來府上領錢。

  這一番交談堪稱愉快,期間鳳離梧詢問了波國的國情,與週遭他國的情形,姜秀潤也毫無隱瞞一一細答。

  她猜鳳離梧問的這些,大約他都心知,如今再問自己,也不過是看看自己是否誠實的德行罷了。

  不過那梁國,她倒是很細地講解了一番,又提到了梁國新修的水渠。

  說起來,當初梁國修建水渠,勞民傷財,害得梁國國君奉行節儉,吃了一年的醃菜,淪為各國的笑談。

  可是後來,當連年大旱席捲諸國時,梁國卻因為這條水渠而稻穀豐登,糧倉滿滿。

  最後憑借趁火打劫,向諸國高價賣糧,而賺得缽滿瓢平。也正因為於此,梁國國力顯盛,更有了吞併週遭,與大齊分庭抗禮的本錢。

  前世梁國平了波國,害她的哥哥自殺殉國,此恨難平。此時機會難得,總是要給她的乾爺爺找茬添些麻煩的。

  想到這,她侃侃而談道:「最近街坊裡皆嘲笑梁國的國君做了賠錢的買賣,被幾個外地的騙子矇蔽,修建一條無用的水渠,工程浩大,花費甚多,據說國君一年未食肉滋味了。只是某一直想不通,這等睿智之舉,為何會遭人嘲笑?」

  鳳離梧挑了挑眉,示意她接著說下去。

  姜秀潤接著道:「若是國君修建酒池肉林,一味享樂,這才是受人嘲笑的昏君之舉。可梁國的國君,明知修建水渠,與公卿無益,能享受水渠好處的,只有那些種地的百姓。他卻肯捨棄個人的享受,修建與民有好處的水渠。其目光之長遠,令人欽佩,可笑世人愚昧,只看眼前的利益,卻嘲笑賢德君主的舉動。這真是讓某百思不得其解……」

  這一席話出,鳳離梧的臉色微變,顯然這話也是說到了他的心裡去。

  此時的梁國,國力不算虛弱,可是並無法與大齊分庭抗禮。那個梁國的國君,一直有著愚鈍可欺的名聲,據說大小事情,皆不能自己做主,非要聽遍群臣,甚至後宮妃嬪的意見。

  可若真的如眼前這位少年分析的那般,梁國國君豈不是一直韜光隱晦,暗藏鋒芒?

  鳳離梧再望向姜秀潤的眼神,分外有深意,直覺自己是挖到了一顆寶。

  當下從不留客人在府裡食飯的皇太子,破例將公子小姜留下食飯。

  可是姜秀潤吃了第一口後,便有苦難言——誰來救救她?這飯食太他娘的難吃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12-31 11:54 PM

第十章

  其實並不是皇太子吝嗇食材,不肯厚待新招攬的門客。而是太子府廚子那些個烹飪手法太過糊弄,根本沒有炙烤出食物的本真滋味。

  單拿那道原本該是味道絕美的鱸魚來說,魚鱗剔除得不乾淨,腥味未除,也不知是怎麼蒸的,不但不入味,而且肉質甚老。

  姜秀潤前世雖然曾經吃苦,可是她身為波國王女,從小也是錦衣玉食,天生的富貴舌頭。

  這人的一生總有馬高蹬短時,吃得粗茶淡飯也沒有什麼,最不能忍的,便是原該美味的食材卻被不識貨的粗人糟蹋了。

  這等難過,就好比妙齡芳華少女被個鄉野粗漢糟蹋了一般,真是叫觀者氣堵於心。

  至於桌子上其他的菜餚也大抵是如此,都是欠了火候味道。

  大約也是這府宅主人不好挑剔,飽腹便可,竟然叫廚子不思進取,懈怠到如此地步。

  雖然姜秀潤並不想露出厭棄的表情,但也吃得甚是掃興。

  鳳離梧不是個好客主人,卻看出了公子小姜的不喜之色——長得端端秀秀的少年,纖細長指握筷,卻懶於伸筷,只單含著米飯一口口下嚥。那小口吞嚥的光景竟然透著幾分媚色。

  一個少年郎原本該是爽快大氣,偏偏他卻生得這般陰柔,也難怪他老子能寫出「容貌佚麗」這等賣兒子的話來。也虧得這小子奸滑,故意醜塗眉毛,不然真是能叫他的父皇誤會在嘲諷大齊帝君貪戀男色,一刀剁了他的腦袋。

  看她吃得不爽利,鳳離梧乾脆問道:「可是飯菜不甚可口?」

  姜秀潤覺得自己以後也不可等在治國之策上給這位皇太子太大的助力,既然拿了錢財,就要辦些差事,倒不如指點下這位能吃頓堪堪入口的飯食,也算是略盡自己的綿薄之力。

  於是她指了指那鱸魚道:「這魚蒸得太老,用的香料遮住了魚原本的鮮味。若沒猜錯,當是廚子頻繁揭開蓋子跑了味道,另外,這魚鱗內臟不除乾淨,怎麼能去掉腥味?還有這道竹筍炒肉……」

  姜秀潤雖然不會下廚去做,但是前世被秦詔豢養在外府,閒來無事時,卻喜歡看廚子做飯,隔著案板指點江山的本事甚高,這一番點評下來,說得也是到位。

  可惜妙音一曲妄對牛彈,鳳離梧並未覺得這滿桌子的飯菜有何不妥。

  但他有心招撫這位大才之人,怎麼會吝嗇酒食?當下叫身旁的管事將公子小姜之言轉述給廚子聽,命他重新置一桌,若做不好,便捲鋪蓋走人。

  不大一會的功夫,又一盤鱸魚上桌子。

  鳳離梧示意著姜秀潤先動筷。

  她吃了一口,眉毛舒展,這般用烹飪,方顯魚之美味啊!

  鳳離梧也夾了一筷子,這麼細細一品,也發現了烹飪技法不同而引發的味道改變,這對於這位不甚追求吃喝的皇太子來說,倒是生平第一次。

  於是接下來,新製的菜餚紛紛上桌,二人倒也無話,只是專注地各自吃飯,待一時飯罷,姜秀潤謝過的太子的款待後,便告辭轉身離府上馬而去了。

  臨行時,秦詔提著一個棉布包裹的匣子,單手揚著下巴遞給了她,挑著眉道:「喏,這是太子賞你的金。」

  那神色眉眼,無不帶著輕蔑,彷彿這位公子小姜不過是依附著太子的破落戶一般。

  按理說,這送錢的差事根本不需勞煩他一個護衛太子的將軍出馬。可秦詔不知怎麼的,看著這小子對他愛搭不理的樣子便來氣,主動從管事手裡接了匣子,來到公子小姜的面前沒話找話。

  姜秀潤如今底氣足的很——既然她與秦詔都貴為皇太子的爪牙狗腿子,那這位秦將軍就甭想在她眼前拿喬了。

  當下連看都沒有看他一眼,只對身旁的侍女道:「淺兒,接了,順便給秦將軍些碎金做賞錢。」

  這淺兒一路乞討而來,倒是見慣了大爺們打賞時的派頭,從匣子裡生生掰下一小塊金,兩指一彈,便將那碎金彈在了秦詔的懷裡,甕聲道:「公子的打賞,拿去買酒吧!」

  說完便跳到馬車之上,坐在車夫的旁邊吩咐他駕車回府。

  那車輪滾滾碾過,一轉眼的功夫便駛出了巷子,只餘下秦詔氣得脖紅臉粗,將那是碎金狠狠砸在了牆上。

  這小子身為質子,當有寄人籬下的自覺,卻屢屢對他不假顏色。當真以為皇太子的另眼青睞,就能讓他平步青雲?

  哼,且走著瞧!

  關於太子招攬她成為門客一事,姜禾潤並沒有說給哥哥知道。那日離開時,鳳離梧也曾吩咐她,為了波國的體面,不必聲張波國質子為齊國太子門客一事。

  雖然不知鳳離梧是出自何目的,不過這正中姜秀潤的下懷,她本就不願參與到政事裡,在三年後離開都城時,相信她已經積蓄夠了金,足夠她與哥哥後半生無虞了。

  至於這天下,是大齊一統,還是梁國劉佩後來居上,與她有何干係?

  只是這書院一戰後,波國質子姜禾潤的才名遠播。因為當時觀戰之人甚多,眾人皆對這個羸弱質子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大齊崇尚大儒,而一位年僅十六歲的少年初露鋒芒,足以成為洛安城裡的風雲人物,就連這王侯之家的貴女們,也甚是好奇波國的質子當時何等的風采,想要一睹為快。

  是以,請柬若雪片一般湧入質子府時,身為兄長的姜之著實不安,對姜秀潤道:「你何時結交下這麼多的王侯貴客?我們如今身為質子,又無依伴,與人結交當謹言慎行,若是一不留神,留下什麼話柄,是要惹來殺身之禍的!」

  姜之這般說,並非嚇唬姜秀潤,就在昨日,滿洛安的質子都聽聞了一則事情——抵押在都城的燕國質子在自己府中被殺,年紀十八歲的燕國公子昨日還是洛安城名流之家的寵兒,每日交際宴客好不逍遙。

  然後風雲突變,燕國老王薨了,新王繼位,燕國乃是助大齊抑制邊疆戎族的重要之國,變換新王,盟約不可動撼。

  那新王提出鞏固盟約的要求,便是要齊帝殺了身在洛安城裡的親生哥哥,絕了他返回燕國,與自己爭奪王位的可能。

  權衡利弊,燕國質子變成了無足輕重的犧牲,被突然湧入的大齊侍衛按倒在自己的香席上,砍下的頭顱被裹了石灰放入匣子裡送回到燕國去。

  所謂兔死狐悲,物傷其類。這不禁叫滿京城的質子噤若寒蟬。

  燕國質子的遭遇並非個例,就算是身為強國質子,其實也不知自己以後能否順利回國。

  更何況像姜之兄妹這般本就不得寵愛的王子王女?

  姜秀潤知道哥哥心中的憂慮,可惜她盡知世事,可知道就算她兄妹二人夾著尾巴做人,這國破身亡的結局也無法更改。

  既然如此,倒不如把握機會,看看這重生的一世能有何改變。

  如今她搭上了皇太子鳳離梧,便要盡量顯得自己有用些,到時候就算有何變故,也要讓皇太子維護個一二。

  而她若猜得不錯,這皇太子不欲聲張她投靠在他門下一事,也是想要利用她質子的身份,多探聽些他國的消息,

  既然如此,閉門不見客怎麼能行?

  於是姜秀潤將那些請柬一字排開,仔細斟酌了後,決定逐一赴約。

  不過如楊家的嫡孫楊簡之流,姜秀潤便敬謝不敏,找藉口推拒了。

  在前世裡,她便知,這幾個皆是喜好男色的,去這樣的人家做客,保不齊就要鬆了褲帶出來。

  到時候自己的驚天秘密暴露,那鳳離梧豈不是惱羞成怒要手起刀落?所以這等愛扒人褲子的,都要敬而遠之!

  如今姜秀潤手頭寬裕,府裡又增添了些人手,廚子馬夫一應俱全,新衣連同兄長的,又製了幾大箱。

  出門赴宴的派頭也從容起來。

  她心知將眉毛塗醜這等遮掩之道反而讓人生疑,倒不如弱化陰柔,才能顯得陽剛些。於是那些個訂製的衣服皆是墊厚了肩膀,鞋子裡又加了厚墊,衣領高些,遮擋住喉結。

  而那衣服的樣式,也盡量寬擺修身。她的男裝樣子原本就帶著一份英氣,穿上寬大的衣袍後,竟是帶著閒雲野鶴般的瀟灑狂放。

  是以當波國質子公子小姜長袖翩然出現在洛安城敬侯府上時,赴宴的許多未嫁貴女們一時看得都有些直眼,心中暗道:天下竟有這般靈秀倜儻的少年郎!

  不過也有對這美少年不以為然的女子,比如田瑩。

  看到姜秀潤出現在大廳落座,也不過是瞟了幾眼,然後撇嘴道:「細瘦的少年,哪有太子的偉岸英挺?」

  敬侯好交際,這次宴席又是為了替他的外甥女韓國質女田瑩慶生,是以到場的各國質子質女甚多。

  而皇太子鳳離梧也收到了邀約。此番田瑩來京,志在這位年輕而顯貴的俊美太子。自然是央求著舅父為自己製造機會,爭取在鳳離梧面前留下印象。

  是以她今日衣著打扮,無不嬌媚動人。

  可是姜秀潤心內卻覺得,那位皇太子看女人的眼睛,便如他不分六畜的舌頭一般,都是暴殄天物的玩意兒。

  田瑩這般用心打扮,可皇太子大約只能看到她的利用價值幾何,至於這胸大胸小,臉蛋是否嬌媚,還真沒有多大的用處!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12-31 11:59 PM

第十一章

  不大一會的功夫,不分六畜的太子駕到。

  一身玄色暗金的長袍襯得他腰身俐落,肩寬腿長。

  長相肖似母后的鳳離梧,自有一種華貴而略帶傲慢的英俊,可這妖孽之美,因為眉宇間的冷冽,教人不敢肖想。

  田瑩從皇太子進來那一刻起,臉頰便慢慢泛起潮紅,只要想到這麼英俊的男子是父王想要她嫁之人,心內就難以平靜。

  可惜狼多肉少,惦記這一口鮮美的,還有別人。

  那個在驛館與她不對付的曹溪,竟然在齊國禮監官夫人的陪伴下,也來了敬侯府上。

  敬侯的夫人聽過丈夫的外甥女跟曹溪起了齟齬,更知今日曹溪要來,一早便耳提面命,叫她借機與曹溪道歉化解。

  畢竟曹溪的背後是皇后,她又是皇后中意的兒媳婦人選,搞不好以後二人都要同在太子府上,不可搞得太生硬。

  而曹溪也從鳳離梧進來的那一刻,含羞帶怯地望著他,與眾人一起,向他施禮。

  齊朝並不避諱未婚男女避嫌。所謂大齊成禮,也不過是最近五六年的事情,至於外鄉小國的禮節更是不成章法,少年少女背著父母交往者大有人在。只要別搞大肚子,大部分的父母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

  而那田瑩在男女之事上也甚是主動,在向鳳離梧敬酒時,那小指尖故意在鳳離梧的手背上輕輕劃過,紅唇微含,貝齒輕輕咬著下唇,一副海棠懷春的羞怯。

  一旁的曹溪看得分明,氣得姑娘緊繃的下巴都在微微發抖。

  上次因為田瑩故意在面聖時裝暈,曹溪被人影傳成小肚雞腸,被自己的姨母皇后好一頓說教。

  此番前來,也是有意在人前修復自己的名聲,與那田瑩維持表面上的客氣。

  畢竟皇太子最近有意拉攏韓國,而他府裡將來的姬妾也不止一人,若是面露醋意,豈是正室風範?

  等她坐穩了太子妃的位置,再關起府門收拾這些賤女人也不遲!

  但是一味的矜持,可不會博得太子的另眼相待,曹溪心內發急,便有意無意地往鳳離梧那裡繞去,想要表哥看她幾眼。

  那鳳離梧倒是很從容,因為顯貴的地位和俊美的容貌,他一早便習慣了女人主動示好的舉動,田瑩暗地裡的玉手輕撩,眉眼傳情皆是從容收下,卻沒有半分回禮暗示的表示。

  在他看來,這田瑩也好,曹溪也罷不過是他拉攏諸國的手段。

  女人皆是蠢鈍之物,依附著男人而生,為了營營苟苟的小利而嘰喳吵鬧,得了寵愛就會恃寵而驕,失了寵愛則哭哭啼啼怨天尤人,若不是能生養子嗣,簡直是百無一用!

  既然是主動送上門的肉,何須花費心思,只待她們入府來食便好,與其跟她們戲耍那些沒用的把戲,倒不如趁此機會結交些大才異人。

  是以與這二女不甚誠意的敷衍一番後,便於一群士卿大夫和幾個風頭正健的質子清談起來。

  那田瑩眼見士卿們說話,皆插不上嘴,一時有些洩氣,抬頭時,正看見那個波國少年一邊飲酒一邊往她這裡望。

  方才受挫之心,頓時修復了幾分。想來是這少年方才一直看著自己,大約是看上了自己美貌,心生愛慕了吧!閒著也是閒著,倒不如順手收用個裙下之臣的愛慕之心。

  想到這,她舉步朝著那位俊逸的少年郎走去。

  姜禾潤對天發誓,她真的只是看戲而已。

  前世的這個時候,她正在浣衣局裡料峭的寒風裡洗衣,每天晚上抱著被凍裂的手兒哭泣。哪裡有機會看到此時二女爭相諂媚的好戲?

  於是便選個無人角落,端了美酒和一碟子鮮果,一人獨飲看著熱鬧。

  那鳳離梧看著不解風情,卻能從容同時應對兩個女子的諂媚,也是個身懷絕學的高手。

  這等熱辣,她這個局外之人,都恨不得替他們支起帳篷,扯上一床大被,天雷勾下地火才好。

  哪知看得津津有味之際,皇太子便撂挑子了,而那田瑩卻舉步朝他走來,坐到了他的桌旁,眼角飛斜,嘴角半勾道:「君可是前些日子在書院舌鬥群儒的公子小姜?」

  姜秀潤撂下酒杯抱拳道:「王女謬讚了,正是在下。」

  「我的哥哥也崇尚儒學,可惜他不在洛安城裡,沒法向君討教,哪日有空,可否請君來府上與我講經,我也好替哥哥領略君的才學。」

  姜秀潤看著田瑩似有似無的眼波流動,深恨自己並非真的男兒身,不然一準上鉤,給太子增添綠冠一頂。

  可恨自己前世空頂妖姬的名頭,卻到底是學不來田瑩這揮灑自如的放浪,都認準了肥肉了,轉個身還能若無其事的勾搭別人。

  不過這等美人恩,她是難以消受,便微微一笑要推拒了邀約。

  可是這一笑,卻看在了有心人的眼裡。

  那秦詔隨著皇太子進殿時,便一直眼盯著前些日子「賞」了他金的小子。

  這一留神,果然看出手腳。那小子竟然向韓國進獻給太子的女人獻慇勤!

  真是膽大包天,也不知下面的毛兒長齊了沒?胃口竟是不小!這是要將太子的臉面置於何處?

  想到這,他大步走了過去,竟也坐在了公子小姜的桌旁,皮笑肉不笑道:「公子好雅興,在這裡與田姬清談,可是仰慕田姬的嫻雅麗姿?」

  田瑩知道秦詔是皇太子的心腹,原以為自己不過是與這公子小姜撩撥幾句,並無大礙,可若是傳到太子的耳中便不美了。當下笑著敷衍幾句,便起身走人了。

  待得田瑩走開,秦詔這才冷瞪著姜秀潤,低聲道:「還請公子有些眉眼高低,不是什麼女人,君都能撩撥的!」

  姜秀潤跟他無話,雖然秦詔長相周正,甚至可以說是濃眉大眼的英俊,但是前世他給自己的痛苦回憶太多,挨得太近,都讓她渾身不適。

  是以當秦詔找茬時,姜禾潤話都懶得講,只起身要走。

  可是秦詔哪裡能忍受自己三番五次被這波國質子無視?看他要走,便伸手一把握住了公子小姜纖瘦的手腕。

  這一握不打緊,波國的男子都是這麼柔軟香滑?那一截手腕當真是軟弱無骨,雪白的皮膚竟然比女人還要來得膩滑……

  姜秀潤一把要甩開他,可是秦詔卻緊捏著不放,大拇指還在她的手腕間來回滑動。

  前世裡,秦詔也是這般在浣衣局門口無意中撞倒了她,在伸手將她拉起時,便這般緊握著她的手腕不放……

  那鐵鉗般的大手,簡直勾起了姜秀潤所有噩夢般的回憶。

  不過她掙脫不開秦詔,旁邊卻有人看不過眼了,公子小姜身邊的淺兒可不是吃素的。

  眼見著這人握著公子的手不放,淺兒單手伸出,反握住了秦詔的胳膊,然後便是跟抖麻袋一般略一用力,便將齊之昭武大將軍摔翻在了地上。

  按理說,習武之人當有警覺,可是秦詔方才沉溺於姜禾潤細滑的肌膚,不能自拔,加之他又沒有將這位小公子身邊的醜侍女放在眼裡,一時不察,便摔了個馬兒趴。

  秦詔身材高大,這一下子砸在青石磚地上摔得甚響,週遭都不知方才發生了什麼,一時間滿場寂靜,賓客皆望向他們這裡。

  秦詔也是摔蒙了,一時反應不過來,趴在地上有些不敢置信地望著姜秀潤身旁的白淺。

  姜秀潤一邊用絹帕擦拭著手腕,一邊不急不緩道:「方才便提醒過秦將軍,地上有水,甚滑,怎麼將軍還是摔倒了呢?」

  秦詔看著姜秀潤裝模作樣的德行,也是反應了過來,可是被個女人摔翻,簡直是奇恥大辱,就算公子小姜給他台階下,他也不能領情。

  只一撲棱起身,怒眼圓瞪,朝著白淺便衝了過去。

  白淺護起主人來,那是毫不客氣,也不管自己穿的是裙子,八寸長的腳丫子高舉,朝著秦詔的面門就踢了過去。

  這一腳走的是樸實無華的路線,無甚虛頭花式,全靠速度與力道。

  秦詔這次雖然覺察,也堪堪擺頭避開,可奈何他沒料到一個穿裙子的女人能把腳抬得那麼高,速度又太快,到底還是被踹到了臉邊兒,只頭一歪,噔噔噔連連後退幾步,再一次敦實地坐到了地上。

  不過這次,一旁的眾人皆是看到了秦將軍被腳丫子踹臉的全過程,也全都驚訝地張大了嘴巴。

  昂揚男兒的臉面豈可這麼喪盡?秦詔這次火氣徹底被激發了起來,竟然衝到一旁庭院裡的侍衛那,嘡啷一聲,拔出佩刀準備一刀宰了這膽大妄為的醜娘們。

  就在這時,廳內傳來皇太子的清冷聲音:「住手!」

  雖然不知前因後果,但是鳳離梧心知自己的手下秦詔與那新招攬的公子小姜不甚對付。

  這等手下的臣子爭寵,互相看不順眼,原本也不是什麼稀奇事情。

  只是跟女人爭寵不同,屬下內鬥不可聽之任之。在鳳離梧看來,雖然屬下互相敵視掣肘,乃是用人御才之道。

  可是這大庭廣眾下動起刀來,便太過分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1 03:48 PM

第十二章

  鳳離梧一出聲,頓時喝住了秦詔。

  只見秦詔憤憤然扔掉了手中的長刀,也心知自己今日一時氣憤失態,便自對太子抱拳,只低聲道,是自己方才飲多了酒,跟公子小姜的侍女起了口角,還請太子責罰。

  其實他身為將軍,就算是砍死了個弱國質子的侍女又能有什麼?

  可奈何鳳離梧剛剛招攬了這姜禾潤,正是得了太子眷寵之際,秦詔又不傻,自然不會跟太子如小兒一般告狀,讓太子做主,宰了那大腳醜侍女。

  鳳離梧倒是要給秦詔些面子,秦詔乃是秦家的嫡孫,當年他身為被廢在冷宮的皇子,正是因為武將世家秦家的扶植,才能重新位立東宮。

  於是淡淡對姜秀潤道:「君在波國,也這般縱容家奴?」

  姜秀潤心知,自己若無表示,那鳳離梧很有可能為了要周全秦詔的臉面,而下令殺了白淺。

  是以不待鳳離梧再開口,便一咬牙,沖著秦詔撩衣襟行大禮道:「是在下管教無狀,只是這奴兒智力蠢鈍,原是我不該將她帶到這等貴人雲集的場合,還望秦將軍恕罪。」

  這般謙卑,秦詔若再不依不饒,那便是不給皇太子臉面,成心擠兌太子重罰新招攬的人才。

  姜秀潤也是算準了這一點,行禮的姿態甚是謙卑,只看得週遭之人暗暗竊笑。

  鳳離梧倒是看了姜秀潤身後的那位侍女幾眼,淡淡地跟姜秀潤道,希望波國公子管束好自己的下人後,便吩咐秦詔既然飲酒失態,便回府休息去吧。

  這般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處理,甚是謙和而寬容,頓顯泱泱大齊儲君的氣度。

  不過週遭人都自覺看得明白:這公子小姜縱容惡奴羞辱了護衛皇太子的將軍,實在是太沒眼色了!

  有幾個凡生的摯友門生在場,頓時幸災樂禍,覺得這姓姜的小子品德低劣,實在太過飛揚跋扈,在太子面前也不知收斂。

  嘖嘖,打狗還得看看主人不是?

  別看皇太子現在看著謙厚仁慈,其實也是個睚眥必報,灰線埋伏千里的主兒。

  想他當年對待齊王與王弟的手段,便叫不寒而慄。

  而今這位波國質子得罪了太子,想來也要與那個剛剛被殺的燕國質子同路,說不定哪天就要掉了腦袋。

  事已至此,再留在此處便有些自討無趣。

  當姜秀潤帶著淺兒從敬侯府出來時,白淺心生愧疚,也不上馬車,只跪在地上讓姜秀潤責罰。

  姜秀潤卻笑著道:「主人有難,你及時出手相助,我為何要責罰忠僕?只是以後打狗也要避忌著些,莫在人前,免得被拿住把柄……」

  這話說到一半,就看秦詔面色鐵青的騎馬從一旁出來。

  其實他方才見這少年道歉得謙卑,消瘦的肩膀低垂道歉的光景,心內的怒火消了大半。

  畢竟將來都要在太子之下共事,若他肯改了對自己冷冰冰的態度,知道些進退,那麼自己何不大度些,原諒了這少年呢!

  所以出府時,他上馬後並沒有急著走,心裡猜度著公子小姜應該也不會久留,只等他出來,二人立時將話說開。

  可未曾想,等來等去,卻等來一句「打狗需避人」!

  這可真是叫秦詔氣得頭頂生煙,恨不得衝上前去好好教訓下這不知天高地厚的質子。

  可是現在衝上去真的發生衝突,難免會叫人誤會自己小肚雞腸,特意在此等候報復。

  想到這,他最後終於沖著姜秀潤陰陽怪氣道了聲「後會有期」便轉身離去。

  而姜秀潤卻覺得這番扯破了臉也好,前世的記憶太不堪,若是能不再見,才是最好。

  只是這次在敬侯府的一場鬧劇,讓剛剛炙手可熱的洛安城裡的新才子,轉眼變涼,再不見如雪花般的請柬。

  不過這卻叫姜秀潤心內暗鬆了口氣——這般甚好,免得酒吃多了自己露出了馬腳。

  而這宴會之後,她也是有意跟皇太子保持些距離,也未曾厚著臉皮去太子府上領錢。

  但是姜秀潤暗自卻放起了貸錢給洛安城裡的買賣人周轉,因為利少,放錢痛快,倒也不愁來源,這麼往復周轉,每月的利錢竟然也不少,日子也不那麼難熬。

  隔著一條街的空地上,那書院新舍的屋瓦已經鋪完。只是因為都城書院林立,這毫無根基新設的書院並不為人看好,

  可姜秀潤心知等書院建成後,會有真正有學識的大儒來傳業,是以一早便去打聽要給兄長報名。

  當聽聞入書院還要應試筆答,在問清要考的範圍後,姜秀潤便決定去多買些書捲回來給哥哥溫習,以求應試時能十拿九穩。

  只是出府時,來到府門前等著馬車時,卻不見有侍衛來應。

  過了好一會,才有個侍衛過來。

  連一向好脾氣的姜之都有些生氣道:「其他人都哪去了,怎麼不見隨車伺候?」

  那人只低聲說是昨日大家貪嘴,去街市買狗肉吃,吃壞了肚子。

  姜秀潤一看,這侍衛正是當初在客棧裡幫她燒水的那個,這侍衛叫趙果,是從波國來的侍衛裡較為年輕的一個,也不過二十的光景。

  因為他比較勤勉和善的緣故,姜秀潤也甚是高看他一眼,前些日子,看他暗地垂淚,一問才知他家有老母生病,奈何現在領著差事不能回國,這才急得落淚。

  姜秀潤當下給了他金三錠,讓他趕在月底波國來人送書信時,隨了信使一起回去盡孝。

  當時趙果時感激涕零,不過今日不知為何,他似乎欲言又止。

  不一會,兩三個的侍衛也趕到,其他人說是病得起不來了,就連白淺也中了招兒,據說昨日也跟著吃了一大塊肉,今日腹瀉連連,拉得腿軟,不能出門了。

  於是姜秀潤吩咐白淺在家休息,只帶了侍女白英和兄長一行人便去了洛安城裡最大的書局。

  姜之其實也是個愛書之人,以前在波國哪有這麼種類齊全的書局?這些竹簡手卷,字跡娟秀,竹簡固定用的牛皮也是質量上乘。當是請了專人謄寫,價格自然不菲,所以當世能買得書之人,除了追求學識外,必定也是家財萬貫。

  不然的話,單是一套書便要裝上半車,所花費的金足夠富庶人家吃上一年的了。

  而姜秀潤卻是出手闊綽,一連買了三套。姜之看妹妹這般揮金如土,頓時有些心驚,擔心著入不敷出。

  可是姜秀潤卻道,這些書卷去了別的地方便買不到了,將來看完,轉手再買,價值更高。

  可是書買完了,怎麼運回卻是問題。最後姜秀潤決定由哥哥押解著一馬車的書卷先走,而她帶著英兒和一名侍衛去馬市雇傭一輛馬車運著剩下的書卷回府。

  今日是冬季難得的溫潤天氣,她帶著英兒和趙果一路閒適地朝著馬市走去。

  只是無意中,她發現身後趙果的神色越發的不對,總是左右張望,便笑著問他可是又鬧了肚子,到處找解手的地方?

  那趙果的臉上閃出愧疚神色,就在姜秀潤準備抄近路從一條小巷穿行時,幾步走到她的身邊小聲道:「還是請公子走大路穩妥些……」

  姜秀潤的臉上沒有顯露出什麼,心內卻是咯噔一下。一時間,腦子閃過許多的念頭。

  前日,波國派了信使,除了父王寫給她兄長的書信外,其他的侍衛們卻紛紛收到家書。

  似乎就是從收到書信後,那些個侍衛便時不時不見蹤影,只聚到後院他們的寢房裡商議著什麼,有幾次淺兒說那門還有人把守……

  可是她細問時,那些侍衛卻不好意思地說是在賭錢,怕公子知道責罰云云。

  現在細想來,都甚有蹊蹺。

  這趙果讓自己別走小路是何意思?難道……是有埋伏不成?

  腦子裡閃過這念頭後,姜秀潤頓住了腳步,轉臉去看趙果。

  那趙果臉上微微的懊惱與釋然的表情交織,足見他既有些後悔提醒,同時又因為說了實話換了些良心上的舒坦。

  若是那些侍衛動了殺機,極有可能是已經回國的申雍暗自下的命令。

  申雍的目標一定是自己,只有自己死了,他維護國書不力,蒙騙齊帝的事情才能抹平。所以,侍衛們支開了他的兄長和武藝高強的白淺,卻要在這暗巷裡謀害她,若是沒有猜錯,必定偽裝成謀財害命的樣子,來個死無對證!

  該怎麼辦?此時不走小路,也不過能躲得了一時,而他身為質子,是無權更換自己身邊的侍衛的。

  因為這些侍衛既是看護質子安全,同時也是替國君監視質子之用,就算殺光了他們,波國還是會派來新的侍衛的……

  就在這時,姜秀潤突然看見太子府的車馬走過,便大步奔了過去,攔住了車馬。

  護衛車馬的秦詔面色發冷,瞪著姜秀潤不屑道:「公子不知這是太子車馬嗎?按齊律,敢擅自阻攔車馬者,當鞭撻五十!」

  說著舉臂便要打。

  就在這時,鳳離梧清冷的聲音傳來:「請公子小姜上馬車。」

  姜秀潤看也不看秦狗腿,撩著自己的長袍爬進了馬車,待進了馬車後,便跪在了鳳離梧的面前道:「請太子救我一命!」

  鳳離梧看了他一眼道:「何人要害你?」

  姜秀潤咬了咬牙道:「我與兄長寄居在洛安,可是新后猶不放心,便派她的兄長申雍欲謀害我兄弟二人的性命,以確保她的兒子能繼承波國王位。」

  自從那次宴會衝突後,鳳離梧幾次叫她前往太子府議事,姜秀潤都秉承著混吃混喝的主旨,只管附議鳳離梧之言,並無甚可用的謀略。

  往復幾次,鳳離梧也不再叫她來府上,而姜秀潤亦是有自覺,也不再去太子府上領金,一晃已經三個月的光景。

  可如今她急吼吼地衝上來請太子救命,顯然有些臨時抱佛腳,只怕這佛祖嫌棄她不夠虔誠,不肯保佑著他。

  果然這太子聽完之後,並不接話,只任憑公子小姜跪在面前,好半晌,才一邊看看著手裡的書卷,一邊道:「梁國王子宴請在鹿鳴台飲酒,你也同去吧。」

  等到了鹿鳴台,姜秀潤一進暖閣,卻有些傻眼——只見滿屋子的薄紗半裸的美豔女子,周遊在幾個席地而坐的公子之間。

  她雖然活了兩輩子,卻是生平第一次喝花酒。

  那劉佩衣衫半解,露出寬闊的胸膛,懷擁二女,見公子小姜也跟了來,又是一副棉衣厚裹的模樣,便笑著推著懷裡的二女道:「屋內甚熱,你們快去給太子與公子小姜寬衣!」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1 04:36 PM

第十三章

  這一群洛安城裡的風流人物相聚,財力雄厚,是以暖閣裡架著的炭盆燃著上好的精炭,屋內溫暖如春。

  鳳離梧也覺得燥熱,在二女的服侍下脫了長襖外袍,露出結實的臂膀胸膛,只披掛著單薄的內衫便在桌子旁坐下。

  當世的男子私下小聚皆是如此,袒胸而坐才顯君子之間坦蕩胸懷,一會酣暢熱飲起來也甚是灑脫。

  若是姜秀潤可不能像鳳離梧這般灑脫。別的不說,只是用布纏住的酥胸便要遮擋不住。

  於是也不用那二女過來,她先脫了自己的外披風便先坐下,並咳嗽了兩聲道:「昨日感染了風寒,不敢盡脫衣。」

  只是她模樣生得俊俏,推諉起來,卻有些小子靦腆之意。這種頂著滿頭熱汗說怕冷的行徑,也有些惹人注目,只覺得這是不合群的怪人一個。

  劉佩許久未見這位波國的小公子。原以為他得罪了太子的得力部下,自當夾著尾巴做人。

  誰知這位消沉了月餘,竟然又隨著太子一起來這裡與他們赴宴。

  由此可見,這也是個在交際場上力挽狂瀾的人物。劉佩覺得應該敬這少年英雄一杯。

  所謂「花酒」之精髓,便是軟濃香玉間,一口美人一口酒地暢飲。

  這等紙醉金迷的場合,是不大講究尊卑高低的,除了一個衣冠周正的姜秀潤外,其他的男人差不多都可以用放浪形骸來形容了。

  姜秀潤不想顯出得太紮眼,是以花採不得,就要多飲些酒。

  當劉佩遞過酒盞時,也不好推諉,只能一口飲盡。

  幸而前世這等觥籌交錯的場合甚多,她的酒量尚可,可是自己現在這身軀卻沒有在酒中歷練過,也不知到時候能否支撐完這一局。

  就在這時,一旁有幾個凡生的熟交看著公子小姜不順眼。

  眼見他雖然跟這皇太子同來,那皇太子卻不甚搭理她,便推想這是這小子厚臉皮跟著同來,想跟太子套近乎賠禮。

  這般想著,心內的鄙薄更盛,一個公子見她一飲而盡,便嘲諷道:「此酒甚是珍貴,卻被公子你這般牛飲,難道你在波國未曾喝過這麼美味的酒嗎?」

  此話一說完,在場有幾位公子紛紛哈哈大笑。

  姜秀潤默默壓了壓有些上頭的酒氣,心知跟這些權貴子弟打交道,一味的卑躬屈膝,也換不來他們的尊敬,而今皇太子不表態,便是對她此前藏拙的不滿意。

  若是此時再被幾個紈絝嘲諷奚落窩囊到底,皇太子想來更不會出手救她。

  想到這,已經無路可退的姜秀潤倒是變得泰然許多。

  那個在經壇上舌辯群生的狂妄公子復現,她只斜著眉眼用手指輕彈酒杯道:「不過是埋在地下十年的龍草酒,酒味雖起,但可惜開酒缸之人不得法,原本應該用木槌輕敲,慢慢開封落泥引出味道,方顯酒質。可僕役無知,竟然用鐵鏽之刀削切封蓋,這等變了味道的酒,不急急飲下,當真是難以入口!」

  那人聽得一愣,只覺得這龍草酒味道十足,哪有公子小姜說得那般邪乎?當下便要較真,竟然真的叫那開酒壇之人來,問他是用何器物開酒壇。

  結果,竟然真如公子小姜說的那般,用的是鐵質的刀具開封。

  在座的各位,自詡在飲食用度上皆高人一等,哪裡想,這個看上去毛兒沒有長齊的小子竟然這般懂行,一時也忘記了鄙夷,心內大為驚異。

  姜秀潤表現的那叫一個講究,但心內知道自己的底細,什麼酒對她來說,都是辣舌頭的玩意兒。

  當世之人,開泥封陳酒皆用刀具剝除乾淨,免得泥土落下,而這龍草酒正確的開壇方式,乃是她在後世裡結識的一位講究吃喝的公子詳細告知的。

  他當時告訴姜秀潤這龍草雖然壯陽,可氣味本腥,若是開蓋時掉入壇蓋塵封泥土,反而更能激發龍草的鮮美。

  她靈機一動拿來現賣,果然震懾全場。

  劉佩聽她這麼一說,便叫人再開一壇子,依著公子小姜所言的法子開啟後,再細細品嘗,還真是味道出現了些微的變化,酒味更濃。

  而姜秀潤倒是順理成章,只說方才那一杯劣酒敗壞了味蕾,實在是不能再飲,於是便慢條斯理地夾菜來食。

  她心內有事,實在是盼著趕緊散了酒局,好與太子說正事。

  可是鳳離梧卻似乎並沒有要走之意,只任憑懷裡那位看上去嬌嫩的女子貼附倒酒,順便用那纖細的手指輕輕摩挲胸膛、腰線……

  看來不識肉味,也不耽誤食肉。

  這位皇太子在政事外荒誕放浪的樣子,還真叫姜秀潤打開眼界。

  她心內發急,汗也出的越多。若是太子不肯相助,那麼接下來她該怎麼辦?

  姜秀潤心內迅速琢磨著頂替的法子。奈何現在自己手上的籌碼甚少。前世這個時候,她在正在浣衣局洗衣,對外界的時事瞭解甚少,也不過是哥哥偶爾探望她時,隨口說得一二,根本不堪一用……

  她心內發急時,劉佩卻笑著道:「公子小姜在酒味上講究刁毒,可是這對美人的要求也甚高?為何不甚搭理身邊的嬌娘,要不要我為君換上一個?」

  此話一出,眾人也閃眼望去,果然這位小公子坐得身形板直,身邊那位女子想要依偎他時,都有些無處下手。

  這下眾人又有話講,有人笑道:「君這般拘謹,年齡又小,可還未開解人事?若是如此,倒是要找個年齡大,做熟手的嬌娘,自是趁著龍草酒的勁頭,好好地通上一通!」

  那偎依在她身旁的女子聞言一笑,自伸手要往小公子的襠間,好好彰顯下自己本事。

  姜秀潤哪裡會讓她得手?嚇得立刻蹦跳起來,只道酒飲得多,要去解手,便急匆匆出了暖閣,

  待下了樓台入了恭房,她微微長舒一口氣,也心知不可在此久留,不然遲早被扒光了褲子暴露身份。

  可是還沒等出恭房,卻有個高大的身影閃了進來。姜秀潤抬頭一看,還真是黴運連連,秦詔不知何時正堵在了恭房門口。

  這秦詔就是來找茬的,方才他坐在這位公子小姜的正對面,看著這小子裝模作樣的德行,心內越發有氣,只不作聲一杯接著一杯地飲。

  直到這小子又一副娘們兒德行故裝扭捏地來解手,他才趁著宴酣時也下樓跟了過來。

  倒不是他要解手,既然這小子罵他是狗,那他也別君子儀態了,便教訓下這下小子,直接給他按倒糞桶裡去,讓他明白到底誰是改不了吃屎的狗!

  想到這,他伸手一把抓住了姜禾潤的頭髮,將這小子推回到恭房裡就往那糞桶裡按。

  男人的力氣本來就甚大,更何況是一員武將?

  姜秀潤不由自主地被他扯將進來,眼見著就要頭入恭桶了。

  前世裡,她抵抗不過他的蠻力,被迫委身。每每思及當時的情形都心懷憤恨。

  後來與秦詔維持表面的平和時,倒是很用心地與他學習了一兩招女子的防身之術,不用力氣搏殺,只靠巧勁兒解困於危急時。

  沒曾想,現在倒是盡呈現給師父的時候了!

  在撕扯間,她從懷裡掏出防身的匕首,單反手腕朝著身後之人的面部刺去。

  秦詔倒是沒防備這瘦雞崽兒樣的小子竟然還會這陰招兒!當下只能先撒手奪刃再說。

  這防身術要的是猝不及防,秦詔既然躲開了第一招,後面的招式就沒法施展了。

  雖然她犀利靈巧的幾招劃破了秦詔的手背,可很快,她的匕首也被奪了去。

  秦詔的火氣徹底被這小子激出來了——今日若不能叫這小子出盡洋相,他便要隨了這小子的姓氏!

  秦詔現在不光要將姜禾潤塞入恭桶,還要盡剝了他的衣衫,讓他掛著滿身的屎糞,一路光腚奔回質子府去!

  想到這,他狠狠地朝著姜秀潤的肚子來了一下子,讓她疼得無法反擊後,便撕拉一聲扯開了姜秀潤的長袍。

  他這一下撕得徹底,不光是扯開了外袍,連內衫都扯開了,裡面纏胸的繃帶顯露無疑。

  秦詔一下愣住了——若是看不懂這起伏繃帶的作用,那麼此時「他」沒有衣領遮掩,線條纖細的脖頸也暴露無遺。

  這樣雪白纖美的畫面,叫秦詔有些措手不及。

  姜秀潤趁著這機會狠狠地推開他,忍著腹痛將自己的衣衫合攏。

  她的腦子也是一片空白,自己的女兒身暴露,這等欺瞞齊帝的罪行勢必要連累了兄長……

  一時間靜謐的空間裡,只剩下二人纏鬥後沒有平復的粗喘。

  秦詔的大眼圓瞪,濃眉高高豎起,突然伸手要朝著她裹胸的繃帶摸去。

  可就在此時,門簾外傳來鳳離梧清冷的聲音:「你們二人一起在恭房暢飲嗎?時間也甚久了,出來吧!」

  這便是屋漏偏逢連夜雨,恭房門前是非多。

  事已至此,姜秀潤深吸一口氣,只待出去跟皇太子交代實情,再看看能否力挽狂瀾,說服太子饒了她哥哥一命……

  可就在這時,一直擋在她身前的秦詔,卻突然脫了身上的外袍,扔甩到了她的身上。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1 04:53 PM

第十四章

  姜秀潤詫異地抬頭看他。

  秦詔揚聲道:「扯破了君的衣,賠你一件便是了!」

  姜秀潤接過他的衣服迅速披上,詫異地看著他,一時咬不準他的路數。

  秦詔先從恭房出來,看鳳離梧垂眸立在庭院中,立刻跪下,微微停頓了一下才開口道:「屬下與……公子小姜方才在恭房裡有些口角,不過已經說開了……」

  姜秀潤聽了他之言不由得一愣——他既然稱呼自己為「公子」,便是不想說破自己的身份,可他隱瞞不報給主子又是何意?

  腦子裡飛快轉動,她的手卻沒有閒著,只合攏下自己被撕壞的衣領,又將秦詔的衣服套在外面便走了出來。

  她方才被秦詔抓了頭髮,此時有幾綹頭髮垂在頰邊,加之秦詔的衣服甚大,顯得那臉兒越發的小,竟有種說不出的羸弱可憐。

  鳳離梧在恭房外是站了一會的,他當然也聽到了秦詔拳打公子小姜的聲音,可是此時二人出來,秦詔的衣服卻穿到了姜秀潤的身上!

  看那光景,衣服裡的樣子也許是衣不蔽體了,便讓人疑心方才是不是聽錯了……這秦詔也許是不在打公子小姜,而是想要佔這個美少年的便宜?

  想到這,鳳離梧的眉頭微鎖,看向自己的愛將的目光也有些深遠。

  秦詔跪在地上,卻不見皇太子發話,心內也是有些忐忑。

  其實他也不知自己為什麼要刻意隱瞞下那姜禾潤的身份秘密,只是下意識話便出口了。

  他向來對鳳離梧盡忠職守,這也是生平第一次在主子的面前撒謊,一時間也是有些心慌,也不敢抬頭,只等鳳離梧發落。

  鳳離梧垂眸看著二人,看那公子小姜狼狽的樣子,越發覺得短少了些男子氣概,也不知這少年長大些時,能不能褪去幾分女氣……

  不過今日這波國的小公子也算是嘗到了教訓,煞一煞他的狂妄之氣,免了他以後再如前些日子那般的敷衍。

  當然,如若這少年還是不受教,不能為他所用,那麼……鳳離梧垂下眼眸,倒是不用他動手,那波國的申雍就能讓這公子小姜死無葬身之地。

  就在這時,有侍衛來到鳳離梧的身後小聲道:「樓上的貴客們都已經飲得醉了,那位梁國來的客商也被當紅的姑娘纏住了……」

  太子點了點頭,又瞟了那少年幾眼,覺得不要在這些個男色曖昧上糾結。

  他也不看那秦詔,只對姜秀潤道:「在恭房裡聊了這麼久,定然也是口渴了,便請公子隨我去飲一杯茶吧。」

  說完,他便走向馬車,而姜秀潤亦步亦趨地跟這他一同上了馬車。

  只可憐那秦詔,外衣給了公子小姜,又因為太子並未出言叫他起身,只著了單衣在凜冽的寒風裡跪著……

  秦詔心知,太子雖然能在人前,看在秦家的面子上給他留幾分顏面。可是私下裡卻向來不留顏面。

  他今日算是觸犯了皇太子的忌諱,雖然姜禾潤是眼看過氣的門客,可是人涼了,並不代表他可以不經招呼便打人。

  太子不讓他起來,他便只能跪在這裡。

  不過他的目光始終緊緊盯著跟在太子身後的姜秀潤,喉結在寒風裡微微打顫……

  再說馬車上,方才的一場撕鬥讓姜秀潤之前喝的酒,全化作冷汗散盡了。當馬車駛向城東的船塢時,她心心裡在不停敲鼓,只是不知鳳離梧意欲何為。

  當馬車停靠在船塢口後,鳳離梧先自下了馬車。

  姜秀潤本該緊隨其後,可奈何方才秦詔那一拳,力道一點沒有收斂,腹部竟然也越發的疼痛,微微一動抻拉得猛倒吸口冷氣。

  鳳離梧回身看那少年趴臥在坐墊上起身不得的樣子,一時也拿不住這少年到底是被秦詔怎麼了,只看著她因為吃痛而緊咬的嘴唇,便冷聲問道:「可要孤扶你下車?」

  姜秀潤哪敢勞煩尊駕,忍著疼慢慢直起身,挪下了馬車。

  此時夕陽傾斜,鳳離梧身披黑色皮氅立在船塢的木夾板上。

  幾個先到的太子府的幕僚謀士,也一早守在了船塢邊。

  鳳離梧薄唇輕啟道:「孤不養無用之人,只是君的才華除了與幾位書生鬥嘴外,似乎盡用在了吃喝之道上。今日你求孤,便要看你值不值的一救了。」

  說完,他指了指那滿江的船塢道:「梁國近日派了許多商賈來大齊選買糧食,可是孤得線報,說是有人私自想這些梁國的商賈私下裡購入大齊命令禁止售賣他國的精鐵。梁國與大齊世代交好,這些糧商們拿的都是直供梁王室的船牌。如果線報造謠,無憑據貿然去查,必定落人口實,破壞兩國的盟約,可若這麼讓他們走,一旦精鐵外洩,我大齊在兵器製造上的優勢全無……」

  說到這,鳳離梧頓了頓,也不看姜秀潤,只接著道:「若是由公子你主管此事,該如何處置?」

  姜秀潤緊了緊身上的衣服,以免衣領在大風裡散開,心裡罵遍了大齊鳳家的八代祖宗。

  當初是這姓鳳的要主動招攬她,也沒嫌棄她只講究吃喝,她又何時誇口炫耀過自己還有別的什麼才華?

  到了這救命的關卡,皇太子大人倒慢條斯理設立起考題來了。

  姜秀潤咬了咬牙,覺得自己需要拖延下時間,便揚聲對太子道:「方才在席上只飲了酒,又在恭房跟秦將軍說了許久的話,現在實在是餓得很,可否容在下吃上一口熱的暖暖胃,再為殿下獻策?」

  鳳離梧覺得這少年聽了自己的話後,明明是一副蒙掉的德行,偏偏還強裝鎮定的樣子,也是有趣。

  他平日倒是很少有逗弄人的心思,看誰不順眼,也不過是吩咐一聲手起刀落罷了。可這平日眉眼飛揚的少年,此刻也是全然蔫了的樣子,倒是叫鳳離梧難得生出些憐憫之心——要死,也不能叫人做個餓死鬼不是?

  只是這船塢哪來食館?還是一位侍衛叫來船塢上給船工燒火做飯的婆子,讓她給這位小公子做些吃食。

  婆子倒是手腳麻利,很快燒水切薑放鹽,將白日船工吃剩的大粗麵餅切碎,做了一碗湯餅。

  這靠水的船塢極冷,姜秀潤身上的袍子又大,衣領下擺都灌著涼風,兩手互相插在袖口裡,凍得開始流清涕。

  當接過那碗時,姜秀潤只覺得熱氣騰騰,帶著薑味的熱湯入口時舒服極了。

  這時,她那富貴舌頭倒也不挑剔了,只呼嚕嚕喝著湯,然後開始吃裡面煮得軟爛的碎餅,一邊吃還一邊跟給她添湯的婆子聊天。

  所聊的事務也甚是瑣碎,譬如這船塢平日可忙,大都運什麼貨物,船費又該是如何支付,船工們都還做什麼樣的活計等等。

  待到鳳離梧手裡的暖爐也開始漸漸變冷時,公子小江的那碗湯餅才算吃完。

  身邊沒有絹帕,她便用衣袖抹了抹嘴兒,管那婆子借了船塢賬房算賬用的算盤,又要了紙筆,順便看了看賬房先生的賬本,然後開始撥拉起算盤來。

  這珠算乃是她前世裡閒來無事習得的一門手藝,那時她可是京城裡暗地裡放貸錢的老手,這錢生錢的買賣,可是離不得算盤呢。

  只是她這麼一扒拉,跟隨在鳳離梧身後的幾位謀士都皺起眉頭。

  當世鄙薄商賈,那等子鑽營錢財之人就連子女都遭受牽連,三代不得入朝為官。

  可是這位公子小姜撥打起算盤來卻如此嫻熟,實在是折辱了他身為王子的身份!

  其中一位謀士不耐那公子小姜的裝模作樣,只抬手道:「還請殿下下令,搜查這些個梁國貨船,這精鐵事關國運,寧可冤枉了梁商,也不可讓船輕易出塢啊!」

  其他的謀士紛紛點頭。

  可就在這時,姜秀潤卻朗聲道:「那些精鐵不在這些糧船上,請殿下明察,下令攔截已經出船塢一日的三艘運載木材的貨船,那船吃水重,料想現在應該沒有行駛太遠。若快馬送信,當能攔截得到。」

  這話一出,其他的謀士紛紛瞪大了眼:「公子只是今日才來,如何能知精鐵早已經運走?」

  還有人冷笑道:「公子莫不是急著攀附殿下,便信口開河?你當知,殿下對待滿嘴謊言之輩,可是不會寬待的!」

  姜秀潤此時有一半的精力用在了吸鼻子上,若是不注意,那清涕就要流出來了!

  她一向端雅慣了,何曾人前這麼狼狽過?

  是以姜秀潤也不賣弄關子,只快速道:「這幾艘梁國貨船的吃水皆擺在那,你們再看一旁的那艘普通貨船大小差不多,按照船塢的賬房給船工的計件記載,盛裝的是跟梁國貨船一樣的粟米袋數,可這船跟那幾艘船的吃水量差不多,足見梁國貨船上沒有夾帶私貨。」

  說到這,她又猛吸了下鼻子道:「可是,前日出水的那艘運載木材的船就不一樣了。凡是搬運了木頭的船工皆抱怨連連,疑心那木材受潮,莫名變重。平日一個船工可以在半日運二十根木材,可是那天,半日只搬了不足十根,結果他們一整天都在運木頭,少幹了許多活。船工是按運貨多少算錢,可那『受潮』的木頭害得他們那日的工錢少了一半……諸位都是大才,你們說,那木頭是不是很可疑?」

  公子小姜的話一說完,幾位謀士紛紛靠近船塢,挑燈去看那船的吃水線,果真如公子小姜所言,皆是差不多。

  鳳離梧並沒有如那些謀士般往前去看,而是安穩地坐在船塢簡陋的屋棚裡,接過侍衛加了炭的暖爐,長指摩挲著上面的花紋,那一雙鳳眼總算是能正眼看她了。

  他語調平平道:「你方才所言,其實皆是與那婆子聊天所獲,卻能由此推斷出精鐵的下落,也算是睿智……只是孤想不透,你最後用算盤算的是什麼?難道是船駛出的水程?」

  姜秀潤完全沒想到太子殿下會問她這個,便老實說道:「並沒有計算什麼,只不過演示了一番指法,傾盡所能向殿下展示我會的本事,也不知殿下覺得是否可堪一用?」

  一向冷冰冰的鳳離梧,生平難得地被她逗笑了。

  長相妖孽的男人,眉眼舒展露齒而笑,那等風采叫人看得有些微微發愣。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1 05:30 PM

第十五章

  姜秀潤有自知之明,她方才之言,並沒有替皇太子解決了什麼撓頭的圍困。

  而當她推斷出裝鐵的船早走時,鳳離梧也沒有露出驚異之色,可見是早就知情的。

  若她猜得不錯。旁邊那艘跟梁國糧船差不多的船,應該是鳳離梧授意安排的,就為了不用打草驚蛇,便推斷出船上的貨量。

  至於接下來追查精鐵的事宜,這位太子也應該是心裡有數,自有安排。

  所以這次來船塢,除了將她凍個半死,又考驗了自己養的那些個謀士門客外,真的是全無用途。

  總結下來,便是做個位高權重的皇太子門客真不容易!

  可憐那幾位謀士,不經意間便顯露出自己的蠢笨,也不知太子以後可否還會重用他們。

  不過在太子如迴光返照般的露齒一笑後,姜秀潤總算渡劫。

  許是對著船塢吸夠了冷風,鳳離梧對著姜秀潤道:「你今日莫回質子府了,暫且在太子府上歇宿,待得你府宅清靜了,再回去吧。」

  姜秀潤不知太子準備如何讓自己府宅「清靜」,猶豫了下開口道:「府上還有兄長和幾位忠僕,未知能否不驚擾到他們?」

  鳳離梧懶管這等子細碎,只站起身來道:「此事由秦詔負責,君若有什麼不放心的,與他講吧。」

  明明知道自己與姓秦的不和,可是鳳離梧卻便將關係到自己生死的大事交付給他,也猜不出這位太子的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

  當鳳離梧鬆口表示護佑自己的安慰後,姜秀潤的危機卻並沒有化解。

  這秦詔知道了自己的女兒身,卻秘而不宣,這就像懸在頭頂遲遲未落下的鍘刀一般,叫人寢食難安。

  太子府甚大,管事在西宅給她找了間屋子,還喚了一名小廝伺候她的起居。

  姜秀潤並非男子,怎麼肯讓小廝近身侍奉?

  所以讓他端來熱水後,便揮手示意他回去自安歇去了。

  在船塢那沒有手爐,兩隻手凍得有些發麻。前世因為在浣衣局裡,手凍傷的緣故,就算後來得到了細心的將養,到了冬季也會再犯。

  現在她的雙手白皙如舊,但今日遭受的寒意卻喚起前世的不堪記憶。

  姜秀潤緩緩將手浸入盆中,默默提醒自己,前世的種種不堪,今世絕不再嘗……

  就在這時,她聽到自己居住的側院有房門響動的聲音。

  不大一會的功夫,在鹿鳴台下凍了兩個時辰的秦詔推開門走了進來。

  原本就不大的屋子,在高大的男人走進來後,頓顯逼仄。

  他進來後也不說,只目光炯炯地瞪著姜秀潤。

  這一幕,與前世的情景何其相似!

  姜秀潤的手都在微微發抖,前世的她一直被兄長庇佑,全無自保之力。當秦詔深夜闖入她暫居的木屋時,也只不過是無助地哭喊。

  她默默提醒自己,自己已經不是那個羸弱的少女了,所以靜默了一會,直到秦詔欲往前靠近時,才慢慢用手巾擦手道:「小廝正在燒水,屋內暫無熱茶,若是不介意,請君飲些涼的吧。」

  這話既說得客氣,也是提醒秦詔這是太子府,一會還有小廝會進來,讓他切莫恣意妄為。

  這秦詔是聽聞姜秀潤暫居在太子府後,便尋了藉口徑直來找她要外袍的。

  可是進了屋,看那扮作波國小王子的女子正端坐在盆架前洗手時,也不知是入夜燈光迷離,還是人影太過纖弱,他的心內竟潛滋暗長些個別的什麼東西,癢癢的騷動……

  不過還沒等他琢磨清楚自己想什麼,那個女子便泰然出聲了。

  這一聲倒叫他晃過神來,只坐在她的屋子裡飲著涼茶。

  姜秀潤心有警惕,擦完了手後,手一直沒有離開自己的袖口,裡面藏有匕首,若是秦詔圖謀不軌,她便豁出性命不要,也絕不會叫他再得逞。

  秦詔兩腿微叉,舒服地坐席上,上上下下地打量著她。最後問道:「為何如此?」

  姜秀潤知道他是問自己為何女扮男裝,只正襟危坐,也不看他,啟唇道:「不願隨了父王的心願,也方便些。」

  秦詔緊盯著她道:「那國書……」

  姜秀潤怕那賊精的皇太子到處安插眼線,這裡隔牆有耳,二人的對話萬一傳到太子的耳中便大不妙了。

  當下連忙攔住了秦詔的話頭,只道了一聲「嗯」,示意是她做了手腳。

  秦詔此時倒是少了以前每次面對她時的陰陽怪氣,只意味深長的又細細打量她道:「你的膽子可真是不小啊!」

  姜秀潤沒有說話,可是心裡卻隱隱不安。如今自己的大把柄算是落在了秦詔的手上,他這人也不是什麼正人君子,好色這一樣是狗改不得吃屎的。

  他不告知太子,自己便被他拿捏著,這樣下去,可不是她這一世想要活的自在。

  那秦詔見姜秀潤久久不說話,長長的睫毛輕輕垂下,投下如扇面般的陰影,又是一陣心癢,他想跟她靠得近些說話。

  可就在這時,太子的近身侍衛卻來此處找尋秦詔。

  秦詔做了隱瞞太子之事,本就有些心虛,見太子特意派人來尋,更不敢久留,便隨著那侍衛出了姜秀潤的房間。

  當他來到皇太子的書房時,鳳離梧正在低頭批改奏摺——父皇的身體「不適」,現在大部分的國事皆由他來處理,有時熬夜再所難免。

  見秦詔進來,鳳離梧倒是放下了筆,揉捏了下高挺的鼻樑,然後看著他道:「聽聞秦太師已經為你尋了一門親事,江西徐家的女兒,端莊守禮,堪為良妻,先自恭喜了。」

  鳳離梧所說的秦太師便是秦詔的父親。

  秦詔原本是不在意自己所娶何人的,反正父親挑選的絕不會差哪裡去。可是現在他卻不由自主地挑剔著,父親為自己選的女人可有那一身膩滑的肌膚……

  鳳離梧見他閃神,倒是猜出了他的心思,只淡然道:「你跟孤甚久,在孤的心中,你亦如兄弟一般。若只是消遣,那些個虛凰假鳳戲耍一下倒也無妨,可若傳揚出去便不妥了。那徐家注重儒禮,你父親苦心求來的姻緣,自當珍惜。」

  今日下午,那二人在恭房的異樣被他看在眼中,原是沒有什麼。可是秦詔今夜本不當值,卻特意眼巴巴地回府管那公子小姜要衣服……

  這哪是尋仇,竟有些二八少年郎黏膩少女的勁頭!

  若是二人皆是同道,他本懶管,但觀那姜禾潤分明是懼怕秦詔甚多。他小時因為生得肖似母后,又身在冷宮,沒少被那些個囂張下作的太監逗弄,自然對那公子小姜的處境帶了幾分天然的同情。

  既然那波國質子還可堪一用,給他些庇護也無妨。是以才特意命人叫來秦詔,敲打下他這位愛將,以後少圍在那姜禾潤的屁股後面轉。

  秦詔初時聽得雲裡霧裡,到了後來才恍然,原來太子竟然誤會自己貪戀男色……這是從何說起?

  他急急想要辯解,可是鳳離梧覺得自己在這些紅塵俗事上耽擱甚久,不欲再談。

  接下來他便交代秦詔肅清波國質子府犯上的侍衛禍端,吩咐幾句後,揮了揮手便讓秦詔下去了。

  姜禾潤暫居太子府的第二夜,他的府宅進了盜賊,除了外出訪友夜飲未歸的質子姜之,還有他帶出的兩個侍女和一個叫趙果的侍衛倖免於難外,其他的侍衛皆是慘死在了府宅中。

  此事一出,整個胡同都封閉了。週遭的鄰居邊看著府衙的差役不同地用擔架往外運屍體。

  誰都不會真的以為一向治安甚好的洛安城裡,真的有這麼猖獗的盜賊。

  那架勢,分明是京城裡有說不得的貴人在肅清異己,血腥的手法,簡直不作他想。

  姜之聽聞自己的府宅裡的侍衛被人殺個精光,嚇得腿都軟了,只能暫居在附近的旅店裡徬徨無措,要侍衛趙果去打探妹妹的消息。

  先前他聽聞太子邀請妹妹去府上小住幾日便覺不妥,如今慘死發生,自然是疑心妹妹暴露了身份,惹得那太子震怒。

  這下心急,便要去太子府尋妹妹,可是那太子府的秦詔將軍卻派人看管著他們,哪裡都不讓去。

  白淺低聲安慰姜之,只說自己會在入夜時,伺機潛出,看看能不能打探到小公子的消息。

  可就在這時,姜秀潤卻坐著一輛馬車前來探望他們。

  姜秀潤並沒有與哥哥說得太多,但向他道出申雍想要暗害她滅口一事。

  而劫後餘生的侍衛趙果此時哪裡還敢有隱瞞?自然是一五一十地說出了申雍背後下達的指令。

  姜之聽得駭然,氣憤之餘要給父王寫信陳明緣由。姜秀潤將天真的哥哥攔住了。哥哥可能還不明白,當父王將他們兄妹二人送走的那一刻,他便已經不配為人父了。

  他們兄妹二人身為棄子,哪裡有新後的大舅子來得顯貴?

  姜秀潤又給了趙果足夠的金,另外還有通過城門的假身份,囑咐他隱姓埋名,偷偷回自己的家鄉接老母親到別處營生。

  官府的衙役對外展示的死者名單裡有趙果,也只有他詐死,申雍才不會疑心是他背叛報信,而找他家人的麻煩。

  那金給的實在是太多了,趙果就算做足一輩子的侍衛也賺不來的。他自然是千恩萬謝,才匆匆離去。

  當姜秀潤安置好一切後,除了客棧的大門,眼望自己家宅的方向,倒是微微嘆了口氣,原指望宅院將來轉手賣掉時,能有個高價,誰知一夜的功夫就成了凶宅!

  姜秀潤還來不及心疼,那罪魁禍首便來邀功請賞。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1 06:00 PM

第十六章

  秦詔推開小廝,親自扶著姜秀潤上了馬車,一邊低聲問:「替你解了煩憂,要怎麼謝我?」

  姜秀潤哪裡用他扶著上車,自避開了他的手,同樣低聲道:「君原本可以低調些,何苦弄得這般人盡皆知?沾染了我的屋宅!」

  秦詔原本是要得到這女子的感念,沒想到得來的卻是申斥。

  他剛立起眉毛,姜秀潤已經鑽入馬車趕著回太子府了。

  她如今在太子府裡寄住,可是不敢白吃白喝,加之瞭解這位太子表面不露聲色,其實不愛養閒人的吝嗇後,吃起太子府的米飯來都是心有忐忑。

  這邊見過了哥哥,知道他平安無恙後,便領著白淺趕回太子府裡,主動向太子請示,可在何處略盡綿薄之力。

  朝中這日休沐,太子待在府裡也閒來無事,也沒有束冠,只簡單用一根玉簪固定了濃黑的長髮,身著滾了毛邊的寬大厚袍,批完了公文後便對著書齋對面冰封的湖面發呆。

  前世裡的太子也是這般的無趣。

  不過後來,他倒是偶爾在繁忙的政事之餘參加宴會——起碼由她替秦詔操辦的宴會,差不多都是會來的。

  只是來了宴會上,品不出酒的甘美,卻不甚愛與人聊天,偶爾倒是會跟她說上幾句,現在也記不大得聊的是什麼。

  總之,鳳離梧便是這樣一個有心討好,卻無處下手的清心寡慾之輩。

  她總不能拉一張列國地圖,挨個劃圈,跟他說「這些將來都是殿下的」來討他歡心吧!

  鳳離梧見公子小姜來了,倒是開口問道:「你的兄長可安置妥當了?」

  姜秀潤看不敢跟太子抱怨自己的宅院被連累貶值,只恭謹謝過太子為自己解憂。同時又試探問道:「雖然意欲謀害在下之人盡除,可是那申雍豈肯善罷甘休……」

  鳳離梧眼望著湖面上一隻嘗試著敲開冰面捕魚吃的水鳥,和緩道:「哦,他竟會這般的執著?僅僅是擔憂你與姜之回國,會繼承王位?」

  姜秀潤的心提起來,擔憂秦詔是否跟他說了實情,只低低道:「我在波國時,便與申雍關係不睦……」

  鳳離梧沒有再問下去。畢竟這公子小姜為人的恣意囂張是盡人皆知的。人緣不好,有情可原。

  姜秀潤怕他再問下去,便諂媚道:「聽聞太子早上未食,眼看快中午了,若再不食,恐怕是要傷及腸胃。」

  鳳離梧心知這少年是好吃的,不過他昨日在船塢上只食了一碗碎餅做的湯麵後,今晨未及食飯便趕著出門見哥哥去了。

  他雖然不及周公禮賢下士,但該有的姿態也是要擺的,於是便邀同樣空肚的姜秀潤一同進食,若他想吃什麼可吩咐下去,叫廚子安排。

  姜秀潤知道這太子在吃食上不甚講究。

  而太子府又不短缺金錢,食材皆是上等,她大可不必委屈了自己,於是便寫了食單,又加了烹製時需要注意的事項給管事,叫他給廚下送去,念給廚子聽。

  那些個廚子聽聞是前次那位波國質子與太子同席而食,當下也是提起十二分的精神,處理食材也是兢兢業業。

  因為太冷,姜秀潤點了驅寒氣的鍋子。做法類從波國,將羊肉薄切,鍋子上浮泛著香料麻椒,燙一燙後,再蘸著薑汁香油來食,羊羶味頓顯柔和,驅寒又美味。

  鳳離梧從來沒有這麼吃過熱鍋子,剛開始看見一盤盤的生肉有些不知怎麼下筷。

  姜秀潤自當挽起袖子,為太子燙肉蘸料,還用蘇子葉為太子捲了剁爛的肉糜來食。

  從小就沒有人教過鳳離梧該如何在吃食上享受,以前雖然經常出入酒席。可那等場合,菜蔬肉食上了桌面時皆是便涼了的,味道大打折扣。

  而如今,在自己的府宅裡,有了好吃之輩的指引,麻香而暢快的享受在滋味在舌尖調動的美食,對於鳳離梧來說當真是陌生而新奇的感受。

  姜秀潤如今立意繼承狗腿子的衣缽,對自己的新主子照顧是無微不至,每一片肉都燙得恰到好處鮮嫩無比,好好滋養鳳離梧那根壞掉的舌頭。

  是以當撂下碗筷時,鳳離梧生平第一次感覺到什麼是意猶未盡。

  姜秀潤在太子面前本不敢飽食,奈何從昨夜一直餓到現在,加之麻椒羊肉鍋實在讓人停不住口,結果也吃得隱隱想要打飽嗝。

  於是她連忙又吩咐管家端來熱炒的蕎麥沖的茶飲清口。

  鳳離梧自然也是跟著她一起飲了這以前從來沒喝過的麥茶,覺得飲起來很解膩。

  一時間午後的席上無話,二人皆各自捧茶,在裊裊熱氣中看著鍋子裡上下起伏的麻椒出神。

  不過待血氣逐漸回湧,鳳離梧終於懶洋洋地開口道:「君不必擔心申雍的糾纏,你自以後,可以暫居在孤府上,領個太子少傅的差事便是。」

  太子少傅,顧名思義,便是教導東宮的夫子。雖然不及太子太傅那般的遵崇,可是能成為成年的太子恩師之人,將來的前途顯貴無比。

  這姜禾潤原本不是齊朝人,按理擔不得正經的官職,但少傅與太傅不同,俸祿並非朝中所出,便是教太子蹴鞠一類的教習,也算是太子少傅,既然是個人的愛好,這供奉便由太子府自出。

  不過這樣一來,名聲倒是比門客幕僚一類要好聽得多。

  姜秀潤並非不知好歹之人,自然是要趕緊謝過太子的恩寵。

  如今秦詔知悉了自己的秘密,觀今日這勁頭,以後少不得騷擾著她,如能在太子這裡避一避,秦詔倒是會忌憚著太子,想到這,她倒是略略鬆了一口氣。

  這時鳳離梧話鋒一轉又道:「君的珠算指法出神入化,自然也當一用,那梁國之前與我朝生意往來頻繁,可是梁商狡詐,需勞煩君找一找賬本裡的錯漏。」

  姜秀潤自然也是趕緊領命。

  既然升為太子少傅,公子小姜自然不會再屈尊於偏院,管事特意收拾處東花園,周正的院子供姜秀潤居住。除了她的貼身侍女白淺外,鳳離梧還給她配了小廝和侍衛,也算是成全了波國質子的顏面。

  當幾大箱子的竹簡被運送到她的屋子時,在船塢亮的那一手算盤絕活也算有了用武之地。

  接下來的日子,便是頭不抬,眼不睜地核算賬本。

  其實這賬本裡的賬目還好,可是姜秀潤明白,鳳離梧並不是吝嗇錢財,怕被梁商佔了便宜,而是他要雞蛋裡挑骨頭,實際劍指劉佩,要對梁國下手了。

  在前世裡,這兩個人一直是兄恭弟友,在劉佩返回梁國前甚是和睦。

  可是這一世,因為自己那一番「梁國修建水渠乃是居心叵測」的言論,鳳離梧一早對梁國懷有了戒心。

  所以精鐵案也好,現在的查賬本也罷,都預示著她的乾祖父這輩子恐怕難以像上一世那般順利地回國繼位了。

  也不知這般,對於波國的命運又會造成什麼影響……姜秀潤對自己的「無心插柳」之舉,也是頗多唏噓。

  而每日算得頭暈腦脹之餘,唯一的撫慰便是每日三餐。

  那鳳離梧似乎也感悟到自己此前虛度光陰,錯過人間美食幾許。是以每當在府中,管事請示他要吃什麼時,他都揮一揮手道:「去問公子小姜」。

  姜秀潤也沒客氣,變著花樣給點餐。

  那太子許是嫌一個人吃飯寂寞,有空時,也與她同食。

  不過姜秀潤覺得,鳳離梧是喜歡聽她講解吃食的來歷,才與她同食。

  她倒是很佩服大齊太子的這一點——物盡其用,沒有半點浪費!

  可是秦詔看在眼裡,那面色就有些微妙了。

  私下裡,他曾經叮囑姜秀潤,不曾說破她的秘密,不代表她可以恣意妄為,妄圖勾引太子。

  姜秀潤正色道,只要他不說破她的女兒身,那她在太子的眼中,便是位公子,試問太子何時喜歡過男色?

  恐怕就是個絕代的佳人,在太子現在的眼中,也不及一盤薄切的羊肉來得誘人吧!

  秦詔聽了這話,臉色倒是和緩起來,逮了時機,將她堵在後花園角落裡,邀姜秀潤得空時與他騎馬狩獵,散一散心。

  姜秀潤哪裡會同意?但是現在又把柄在秦詔的手裡,也不好言辭太僵硬。只能推說太子吩咐的差事太繁瑣,一時忙不過來,待得日後再說。

  秦詔雖然吃了軟釘子,但是看著姜秀潤愛搭不理的神情,又是一陣的心癢,只道自己先前怎麼沒看出她是女子?

  那小模樣,繃著臉也好看!

  這麼一看,便手有些發癢,想要去摸她的臉蛋。

  「姜卿……」

  就在這時,鳳離梧不急不緩的聲音解了姜秀潤的圍困。

  二人抬頭一看,鳳離梧正站在不遠處的閣樓上,垂眸看著他們倆。

  姜秀潤趕緊推開秦詔熊樣高壯的身體,疾步往閣樓上走,若是仔細看,還能看出那步履輕盈透著欣喜的光景。

  秦詔無法,只能訕訕離去。

  等上了閣樓,鳳離梧面無表情地上下打量著姜秀潤。

  姜秀潤只能施禮問太子有何事吩咐?

  鳳離梧坐在席上,看著跪在面前的姜秀潤,想著先前秦詔將她死死堵在角落的情形,心內倒是有了些許好奇。

  秦詔以前從來沒有喜過男色,倒是睡了不少的胭脂鄉的姑娘,這個公子小姜究竟是哪一天撩撥得秦詔不能自拔,見天兒地往花園裡鑽?

  想到這,他想起秦詔方才想要摸臉,忽然抬手摸了摸公子小姜的臉頰。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1 07:27 PM

第十七章

  這一摸可不打緊,所及之處滑膩綿軟,竟然堪比他早上所食的羊脂凝乳,指頭陷入竟然如被吸附一般……

  姜秀潤也被太子此舉嚇了一跳,沒想到這位一向嚴謹的太子,竟然說摸臉便摸臉。

  可是沒等她躲避,鳳離梧已經收手,且眉頭緊皺,活似他才是被冒犯的那一個。

  這還不算,他竟然滿嘴嫌棄道:「身為男子,當經歷風霜洗禮,你以後當多多騎馬射箭,強身健體,這皮膚被風吹得粗糲些,才會有男子氣概!」

  姜秀潤微微張嘴,有些咬不準是誰被白白吃了豆腐。

  可是既然在太子的屋簷下,便發作不得,還得誠懇表示受教,鞠禮謝過太子的指點。

  她心內的腹誹不已,卻一臉恭謹地退步出去。

  只是在她轉身時不曾留意,那太子摸過她臉頰的手指來回的磋磨了幾下,似乎在回味著些什麼……

  姜秀潤對秦詔說很忙的話,倒也不算撒謊,這些日子她久久未曾出府,加之府宅命案,許多人傳言這公子小姜也許已經死了,再不然便是被囚禁了起來,總之,他應該是得罪了惹不得之人。

  所以當半個月後臨近冬狩時,她一露面,便差點嚇死無數膽小之人。有那不會作假的,脫口而出:「君竟然還在!」

  這叫姜秀潤如何接起,只能斜瞪一眼,作不快狀,免了他人套近乎問詢細節。

  說起冬狩,是洛安城裡漫長冬季裡難得的暢樂之事。

  雖然皇帝身體「不適」,但是冬狩卻是皇帝不理朝政後僅有幾件能做主的樂事之一,自然尤為重視,除了城裡許多的年輕官吏跟隨聖駕狩獵外,與大齊交好寄居洛安的質子質女們也可與聖帝同樂。

  是以這幾日各個府宅都在準備冬狩的器具物品等。

  更有質子們閒聚在京城的射館裡,選買些趁手的弓箭,撿拾下荒廢甚久的射箭技藝。這人多嘴雜,說的便是京城裡最近的新鮮事,

  波國質子的起死回生的際遇最是熱氣騰騰。

  原本因為質子府的屠門一案,京城裡的質子們都以為這波國的兩位質子算是栽了。沒想到,這公子小姜也不知走了什麼門路,竟然搖身一變,成為太子少傅。

  雖然姜秀潤閉口不言,可有那好事之人,暗中打聽,看這位波國質子有何賢能來為太子授業解惑?

  拐彎抹角打聽來的消息是,這位少傅每日最常做的便是寫食單,變著法地教授太子吃喝一道。

  聽聞這話,此時正在射館裡挑選弓箭的貴公子們哄堂大笑。

  魏國的質子廉修對身邊的劉佩笑道:「身為質子,卻跑到大齊儲君面前搬弄些奢靡之道,這位公子小姜是活得不耐煩了?」

  其他人聽了廉修的話,也一臉嘲諷地附和,只說這位公子小姜還真是狂妄。

  要知道身為質子,在洛安城裡是很微妙的存在。若是無母國力撐,最好是夾著尾巴做人。

  不然一個不慎,便會被扣以勾結外患,危及大齊江山的罪名。

  可是這姜禾潤倒好!居然教起大齊儲君吃喝玩樂!

  這等過人的膽識和驚人的愚蠢,真叫在洛安城裡如履薄冰的質子們心生佩服!

  只是不知那些諫官們能忍這位異國的太子少傅多久,才能彈劾他居心叵測,禍國殃民呢!

  不過,梁國公子劉佩卻並沒有跟眾人一起嘲諷。

  事實上,他甚至有些心不在焉。因為在京城人脈甚廣,留有暗線的他,知道的遠比這些洛安城裡消磨度日的棄子們要多得多。

  那公子小姜「愚蠢」?若是真的蠢笨就好了!他憑一人之力,短短數日,便核對了梁國數年來的官家賬目。

  而且那少年嗅覺也甚是靈敏,竟然找尋出不少陳年錯漏,盡被整理成冊。

  而昨日,一直被扣押在京城的梁商已經過堂明審了,因為那數目被查得清清楚楚,根本無法抵賴。

  皇太子鳳離梧便以此為由,修書與他的父王,言明在商言商,大齊吃的虧缺不可就此了結,為了嚴懲梁國的官商奸猾,需要梁國連本帶利賠付赤金五十萬。

  這筆數目簡直是一個小國豐盈之年裡,舉國國庫的庫藏了!

  鳳離梧這般獅子大張口,簡直出乎劉佩的預料,也不知道一向韜光隱晦的梁國哪裡惹來了這位冷面太子的注意,竟然這般大動干戈,到處找茬,索要重金。

  如今梁國為了修建水渠,已經投入了舉國之力,哪裡有錢賠付大齊?可若是不給,看鳳離梧這來者不善的架勢,很有可能撕毀盟約,讓兩國為敵。

  到時候他的處境便大不妙了,父王雖然看重他,可若他被扣在齊朝,能代替他繼承王位的兄弟也是大有人在。

  想到這,劉佩不能不為自己打算,想要見一見太子,套一套他的口風。

  奈何這幾日太子一直在府中閉門不見客人。他也是得了暗探的通報,說是太子今日會來射館驗看訂製的兵器,才一早守在這裡的。

  不多時,太子的車馬果然到了。

  而隨太子的隨從裡,竟然還有近些日子「起死回生」的公子小姜。

  只是原本神采飛揚的小公子,不知為何,神情萎靡,下車時腳下都微微打晃。

  說起來,姜秀潤這幾日很是缺覺,雖然太子後來指派了幾個經驗老道的賬房幫襯她驗看賬本,可是那繁復的細節都得她一點點的核對。

  幾日熬將下來,就算是十六歲充盈的少女,也有元氣被榨乾耗盡之感。

  原本前些天,她出府散心。可惜所到之處,皆是嚇得個個瞪圓了大眼,實在掃興,乾脆不出府門,好好休養生息。

  今日原本無事,姜秀潤讓白淺鋪好了被子,枕邊擺放了三五碟子的乾果和糕餅,只準備趁著窗外飄雪,擁著暖爐狠狠地睡上一覺,若是餓了,就摸摸枕邊的吃食,除非解手,絕不下床。

  可這等舒適的盤算,還是被那位皇太子給攪和得七八爛。

  太子先是派人來請,她推脫身體不適,不想起榻。

  哪想到太子竟然一路閒適漫步,拐到了她的院子,在門口立定後,微微揚眉。

  他身邊的侍衛觀眼色,便立刻推開房門,任憑屋外的冷風灌入進來。

  鳳離梧雖然站在院中,卻看得分明,一床軟被下伸出一截瑩白的手腕,正胡亂抓著床頭的碗碟。

  聽到有人推門,那手一僵,頭髮有些蓬亂的腦袋這才堪堪鑽出被窩。

  鳳離梧原本也是心血來潮,聽聞公子小姜身體不適,才準備禮賢下士,親自探病。

  可看著公子小姜頹唐如斯,那眉頭便不曾解開,冷聲道:「冬狩在即,前日問君,還不曾準備箭矢,一個男子不雀躍於馬背上的拉弓放箭,與女子何異?」

  姜秀潤緊裹著被子,壓低聲音道:「殿下所言甚是,可我實在不耐寒冷,這冬狩……便算了吧。」

  前世她雖然在浣衣局,可是關於這次冬狩卻記得分明。鳳離梧在這次冬狩上遭遇了刺客,一箭差點被刺中心臟,當時宮內宮外都人心惶惶,到處找尋混入冬狩的刺客內奸。

  雖然皇太子過後被及時救治下來,但由此留下了病根,身體總不大見好。

  而他的那位表妹曹溪則衣不解帶,在為鳳離梧侍病之後,一躍成為太子妃……

  既然這次冬狩會這麼熱鬧,姜秀潤何苦去湊趣?若是箭矢不長眼,一下子波及到她便大大不美了。

  只借著查詢賬本勞累到了,哪兒也不去!

  只沒想到,太子最近總是琢磨著她太過陰柔之氣,叫人看了不順眼,這次冬狩是一定要帶這位少傅去,磨礪下他的氣質。

  當下也不聽姜秀潤的滿嘴胡言,只轉身一邊離去一邊道:「已經在射館預定了大小弓箭,君若是冷便多穿些,孤在府門馬車上等君……」

  待得太子走了,姜秀潤這才心內一邊罵一邊起身。因為待在太子府內,她平日睡覺都不敢鬆開束胸的繃帶解衣而睡。

  這還不說,洗漱都只能偷偷摸摸用熱巾帕來擦。原本指望著太子去冬狩,她趁機回質子府兄長那裡好好輕鬆幾日。

  可太子卻一副定要她去的篤定,也實在是撓頭。

  這般無奈,只能下床,梳理好頭髮,換了外衣,跟隨太子一起前往。

  只是下了馬車時,因為缺覺而腳下微晃,在差點摔倒之際,被人一把扯住了手臂,扶住了身形。

  姜秀潤抬頭一看,正是太子。他單手緊握著她的手腕,緊皺的眉頭不曾鬆開——這手腕竟然也這般綿軟,真懷疑這少年渾身上下皆是如此。

  據說波國的前祖喜飲羊乳,愛食羊肉,所以無論男女,皮膚皆是白皙光滑。觀這公子小姜,原來並非謠傳。

  也難怪他惹得秦詔春心蕩漾,對個男子糾纏不已。

  這原本也不關他的事,可他實在是見不慣一個男子卻這般的陰柔,便要刻意歷練下他,若能變得粗壯些,也免了秦詔誤入歧途。

  姜秀潤被太子握住手腕,也不敢躲,而身旁的白淺也知這男子身份顯貴,也不好一腳飛踹。只能幹看著自己的小公子若雞仔般被人拎提。

  待皇太子鬆開手率先進射館時,姜秀潤低頭再看自己的手腕,竟然被捏紅了一圈!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1 07:34 PM

第十八章

  太子一行人還沒等進射館。射館裡的人便迎將出來。

  劉佩還如往日一般,與鳳離梧談笑風生。而鳳離梧也不動聲色,彷彿敲詐梁國重金的人不是他一般。

  二人虛以委蛇的功力各有千秋,叫姜秀潤十分佩服。

  因為冬狩還邀請了身在洛安的各國使節。

  這向來與齊朝關係微妙的南夷國使節也在在此選弓。

  是以,那南夷國使節皮利巴也迎過來與大齊儲君打招呼。

  皮利巴乃是南夷的一員猛將,尤其擅長射獵,南夷向來與大齊暗中一較高下,此時在射館相逢,自然要比試一番,存心要下一下這大齊儲君的面子。

  此間射館與別處不同之處,便是量身定做。根據每個人的臂力大小,手臂長短調配弓箭。

  鳳離梧一早便訂了弓,今天便是來看看新弓是否趁手,可還有需要調試的地方。

  當鎏金鑲嵌著寶石的弓被拿出來時,眾人皆是倒吸一口氣冷氣,這弓乃是重弓,非一般臂力之人是拿不起來的。

  可是鳳離梧且輕鬆上手,長指撥動弓弦時甚是嫻熟。

  姜秀潤也是第一看到太子英武的一面,畢竟前世見他時,總是病怏怏的,沒想到未受傷前,倒是個能打的。

  不過在鳳離梧試弓的時候,梁國的公子並未閒著,踱步到了姜秀潤的身邊,微笑著道:「許久不見君,甚是想念,若得空,可否與我泛湖小酌?」

  劉佩從來沒想過,這個看似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竟然會被太子網羅到門下,而且成為他對付梁國的急先鋒。

  不過波國與梁國乃是近鄰,論起來,這兩年的關係也甚是和睦,姜秀潤看在替母國謀算的情面上,也要給他這個面子。

  到時候,若能說動他,劉佩至少能套出鳳離梧現在是何打算,他也好對症下藥,解除梁國現在的圍困。

  姜秀潤用手捂嘴打了哈欠,也不看劉佩,懶洋洋道:「公子是看在下不順眼嗎?這麼冷的天,要去湖上挨凍?」

  劉佩碰了個軟釘子,不禁一滯。這湖上泛舟不過是為了防備隔牆有耳,而且這幾日冰湖解凍,加了厚氈的船兒若加了炭盆,也不是特別冷。

  不過姜秀潤不願,他便立刻改口道:「那君之意喜歡何處?」

  姜秀潤被太子從被窩拽出,一直沒有食早餐。現在得了空兒,大家都圍在射場等著給鳳離梧拍馬捧屁。

  她站在廊柱後面,從懷裡摸出了布袋,掏出一把烤得開口的花生,一邊剝皮一邊道:「我現在寄住太子府,若君談性如此之濃,不妨來太子府上一敘。」

  劉佩如何去得?見姜秀潤如此不給情面,往嘴裡扔花生的動作也透著敷衍,便微微降了聲調道:「前年,犬戎襲擾波國,是我的父王派兵接了波國都城的圍困。你我兩國互為近鄰,還要互相親近多多聯繫才好……」

  姜秀潤心內冷笑,有這等虎視眈眈的近鄰,怎麼親近換不來手下留情。

  他的父王生存有道,當起乾兒子那叫一個嫻熟孝悌。

  既然父王跟這位劉佩將來是關門一家親,她何苦如前世那般,到處刻意逢迎討好,替她父王那個昏君白做嫁衣?

  想到這,她便翻著大眼,斜看了劉佩一眼道:「父王管梁國借兵,好像也不是白借的吧?真金白銀遞上,你們梁國才出兵應援,據說那犬戎來襲,也是受了你們梁國人的挑唆。這麼生財有道,我們波國真是倒了大黴,才跟你們成了鄰居!」

  姜秀潤說的其實都是實情,可是波國不及梁國強盛,吃了這等悶虧,也不過是打落牙齒和血吞。可沒想到,這狂妄的少年卻徑直將此事搬到檯面上講,這叫劉佩如何接下?

  遇到這等不顧外交體面的混不吝少年,劉佩的臉自黑了一半。

  他正待要再說,秦詔卻踱步過來,挑著濃眉道:「太子吩咐,要替公子小姜試弓,還請去弓室挑選弓身和弓弦。」

  這幾日,秦詔一直不得見這公子小姜,只覺得心煩意躁,有時到了半夜都睡不著覺。

  今日好不容易跟隨太子出門,可是也不得跟她說話。

  現在好不容易尋了空子,可是伊人卻被個梁國公子纏住不放。

  秦詔不便近身,可是那眼兒卻一直在觀望著這邊情形。

  這一看,可不打緊!

  譬如姜秀潤橫翻的那記白眼。劉佩看到的是狂妄無禮,小子欠揍!可秦詔卻覺得是媚眼橫生,分明是在跟梁國公子調情。

  秦詔看得火大,便徑直走過去,打斷了二人的交談。

  姜秀潤帶著淺兒,跟著秦詔入了弓室。

  那秦詔終於得空,便仗著自己人高馬大,遮擋住別人的視線,貼附在姜秀潤的耳旁道:「跟劉佩聊些什麼,竟然那般的開心?」

  姜秀潤不知秦詔哪隻眼睛看見他開心,只接著挑選弓箭轉身的功夫,一腳狠狠踩在他的腳背上,轉身來到伙計的面前道:「這些弓太重,可有蛇竹製成的輕弓?」

  這蛇竹乃是齊朝特產,顧名思義,因為竹身上有類似蛇鱗的花紋而得名。

  不過齊朝人大都用這種之地堅韌的竹子來編製竹椅。很少用來製弓。

  再說就算用竹弓,如射館這等專為貴人開設的奢貴店鋪也不會用。

  不過伙計靈光,心知這少年乃是隨太子而來,自然是有求必應,連忙吩咐下面的跑腿伙計去街市找尋。

  不大一會的功夫,那伙計便購來小弓一把,看那式樣就知,是給八九歲的孩童戲耍之用。

  有那好事之人當下便笑開了,開口道:「公子小姜,你當真要拿一把孩童的弓箭跟隨太子去射獵虎狼?」

  姜秀潤壓根不理。只在箭架上來回搜尋,看到一把特製的袖箭,正好配這弓,當下便讓淺兒收入了兩盒。

  既然太子強要她跟隨,她便躲避不過去。可是冬狩時危機四伏。

  她前世只知道太子遇刺的結果,壓根不知過程。

  到時候只能見機行事,力求自保。

  別看這蛇弓看著簡陋幼稚,可是很容易上手,在短程內搭手連箭速度也快。

  前世裡,她跟隨秦詔狩獵,便拿了這蛇弓,秦詔當時也嘲笑她不如不拿,可是後來,勤練了月餘的她用這蛇竹弓徹底叫秦詔閉了嘴巴。

  而現在,她身後的秦詔看到她拿著這小弓,也和眾人一樣,臉上掛著似笑非笑的表情,似乎在嘲諷著她自不量力。

  就在這時,鳳離梧也試弓歸來。

  方才他用一把重弓連續十箭射穿了百米開外的一根紅心木樁的靶心處,手腕粗的大洞,惹得圍觀之人紛紛驚嘆叫絕。

  這一手絕技,頓時讓皮利巴輸得灰頭土臉。

  當他看見姜秀潤選的小弓時,也眉頭輕皺,直覺這波國質子又是在陰奉陽違,敷衍著他。

  身為太子少傅,卻拿了一把頑童竹弓上獵場,這姜禾潤是有意要下他的面子?

  果然,方才丟了面子的皮利巴頓時像被人點了笑穴一般,哈哈大笑道:「聽說這位是太子的恩師,竟然如娘們兒般拿著竹弓?敢問殿下,這位少傅,是教殿下什麼的?」

  太子沒有搭理囂張的南夷使節,只冷著臉對姜秀潤道:「既然選了弓,便試一試吧,若是不趁手,還可以再選別的。」

  姜秀潤看太子面色不虞,便知他對自己心有不滿,不過言語給了自己台階下,暗示自己換掉這竹弓。

  鳳離梧不養庸才。今日若不能射得漂亮,依著這位太子的心性,很有可能讓自己練射,累死在這射館內。

  果然,到了射場,太子吩咐人擺放的靶子乃是百步開外的遠靶。

  這等小弓,哪裡會射得那麼遠?

  姜秀潤舉弓試了試,發了三箭,那三箭皆是飛到一半便落地,惹得四周的公子們一陣哄堂大笑。

  那南夷使節更是如下水的鴨子一般,嘎嘎嘎地笑起來沒完。

  姜秀潤搖了搖頭,對那南夷使節道:「我這個人有個毛病,如非以人作靶子,不能認真練射,敢問這位大人可否配合一下,頂著蘋果站在遠處,我射蘋果便好。」

  皮利巴,聽了只斜著眼又一頓大笑道:「怎麼?我站在那,你的箭便能射遠?莫不是公子以為我不敢站,便拿我當藉口給自己找回面子?」

  說完,他邁著大步走到百米開外,吩咐侍從拿來木盆舉在頭頂道:「頂個果子,怕你看不見,來個木盆更好射些!」說完又是一陣大笑,下巴飛揚的鬍鬚都一顫一顫的。

  而鳳離梧的臉色也越發不暢。

  要知姜禾潤雖然是波國質子,但現在被他納為太子少傅,那麼公子小姜丟的便要是他大齊皇太子的臉面了。

  而如今,公子小姜將自己架得這般高,可怎麼能下得了台?

  姜秀潤倒是不急不緩,只吩咐淺兒再尋來一根重弓弓弦,將自己手裡的小弓的弓弦替換掉,並勒得更彎些。

  這時,蛇竹不為人知的韌性徹底彰顯出來,弓弦加緊後,那弦子繃得緊緊的。

  這時,姜秀潤也不再用跟那小弓搭配買來的竹箭,而是換了她剛才挑選的袖箭。

  在眾人嘲諷的目光裡,這位看似羸弱的少年再次搭好小巧的袖箭,先是朝著別處隨意射了幾下,然後拉開弓弦,半眯著眼兒,屏息凝神朝著南夷使者射出一箭。

  這一箭帶著哨聲,只聽咚的一聲,射在了皮利巴身後的靶上,離著他頭頂的木盆甚遠。

  有人慣性還想再笑,可是大部分人卻一下繃緊了弦兒。

  方才無論姜秀潤怎麼射,射程不到,便不會傷及使者。

  可是現在,他不知怎麼調完了弓後,射程一下子變遠,那準頭卻不甚好——這便意味著公子小姜很有可能誤傷南夷使者,惹來兩國無端的紛爭。

  那皮利巴顯然也想到這點,當下臉色一變,想要離開靶前。

  可是他一動之下,才發現,方才那一箭竟然將自己的右側衣領,陷入了他後腦勺靠著的木頭靶面上……

  就在這時,第二隻帶著哨音的短箭又飛了過來……這次射在了皮利巴的左側,左側的衣領也深陷進去。

  秦詔深知公子小姜射到人的後果,心裡暗罵這女人不知天高地厚,他快走幾步,想要阻住姜禾潤。

  可就在眾人不及反應的功夫,一連五根短箭連射,箭箭跟皮利巴擦臉而過。

  姜秀潤射完後,也不用秦詔阻攔,自放下小弓,嘆息搖頭道:「在下射藝不精,就此獻醜了。」

  再看那些箭,沒有一箭射中木盆,卻支支紮透了那使者的衣服,把他釘在靶上不得走脫。

  而也算是見過風浪的南夷使者,卻因為這不著四六的楞頭小子,嚇得襠下濕潤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1 07:40 PM

第十九章

  雖然沒有一箭射到木盆上,可是這等將人釘在靶子上,卻毫髮未傷的本事已經叫人驚嘆不已。

  方才起鬨笑鬧的眾人一下子安靜了下,紛紛閃目定睛去看這少年。

  姜秀潤今日身著一件長擺寬袖的月白儒袍,因為不再是借穿哥哥的衣衫而是量身定做,顯得腰身修長,背部挺拔。

  此時,少年手執小弓,寬袖輕擺,看上去分外的瀟灑,直教人心中暗道:也難怪狂妄如斯!

  南夷使者狼狽不堪,在隨從的幫助下拔箭從靶子上下來,看向公子小姜的雙眸都燃著怒火。

  姜秀潤只當看不懂,還揮了揮手裡的弓道:「方才皆沒有射準,若是大人得空,我們再試一次?」

  皮利巴現在有心罵這小子的十八代,奈何胯下潮濕,若再叫罵,難免引人看自己的襠下。只能趕緊接過侍從遞過來的披風,兜個嚴實,便夾步離去。

  劉佩在也會看得也是心中一顫,梁國與波國相鄰,是以他心內想卻是:幸好這個姜禾潤是失寵的,若是這等人物將來回國繼承了王位,那麼對於梁國而言,將有大患!

  想到這,一時間他看向姜禾潤的目光變得更為晦暗復雜。

  而秦詔也有些啞然,他沒有料到一個女子竟然將孩童的玩具用到了極致,堪稱出神入化。

  這個女子可不光是膽大嘴刁,也的確是有些本事……

  再望向那一身白衣的「少年」,他的目光更加熱切了。

  姜秀潤將小弓遞給淺兒,整理好自己的衣袖,恭謹地立在一旁等著太子殿下的吩咐。

  鳳離梧倒是沒有怎麼特意去看自己那位剛剛大顯身手的少傅,只淡淡道:「既然弓箭選好,便走吧。」

  姜秀潤餓了半天的肚子,正等著這句,只恨不得趕快回府趕食午飯。

  於是便跟隨太子出了射館。

  劉佩等了這麼久,卻沒有與太子說上什麼重要的,心下一急,只能快走幾步攔住了鳳離梧道:「在下有些重要的事情與殿下說,殿下可否撥空一見?」

  鳳離梧步伐未減,語氣淡然道:「待梁國交齊先前所差之金後,孤再與君談。」

  說完不管劉佩再言,大步跨上了馬車。

  只是出了射館時,有一輛馬車上正下來一位嬌客,正是燕國的質女曹溪。

  她因為受得大齊皇后的愛寵,吃食用度皆是與宮中的公主相若,自然也會參加過些日子的冬狩。

  雖然身在異國吃穿用度全部不曾虧待,但曹溪卻覺得自己此番前來便是要嫁太子的,可是表哥卻一直忙於政務,並不曾有閒暇與她熟識,而皇后的意思卻是,此番各國前來聯誼的質女甚多,最後哪一個為太子妃,還是要看鳳離梧的意思。

  曹溪聽懂了皇姨母給自己的指點,想到田瑩狐媚之流的虎視眈眈,心內自然發急。

  今日也是尋機來見太子表哥,得空多說些子話的,也要邀請太子為自己選擇趁手的弓箭,到時候在冬狩時炫耀一番,自然便跟田瑩之流拉出高下。

  可惜鳳離梧現在心內正憋著一口氣,看見這女子跟自己施禮後,一副臉頰泛紅,欲語還休的媚態,實在是沒有心情應付,只沖她點了點頭,便抬步上了馬車。

  徒留曹溪尷尬地站在遠處,只緊咬下巴覺得表哥不解風情。這時,劉佩倒是微微一笑,指引著王女曹溪入室挑選……

  再說皇太子殿下,自坐上馬車後,便揮手將姜秀潤也叫到了馬車上。

  姜秀潤如今也算能看懂鳳離梧表情的細微變化,心知自己方才的狂妄處置已然讓這位皇太子心生不快。

  上了馬車後,她便恭謹地跪坐到他的面前。

  鳳離梧此時的表情已經徹底陰沉下來,道:「方才君這番炫技,可是過足了癮頭?」

  姜秀潤拱手舉過頭頂,作謙卑狀道:「若是就在下而言,未曾過癮,不過是牛刀小試,但就炫耀國力,震懾南夷而言,足矣!」

  鳳離梧挑了挑眉,淡淡道:「南夷欺我經年,父王年輕康健時,幾次欲動兵討伐南夷,卻顧忌重重,未能出兵,你可知方才若手下短了分寸,那麼兩國交惡,車裂了你也不足以洩恨!」

  若換了旁人,聽到此言,當誠惶誠恐抵死謝罪。

  可是姜秀潤卻鎮定自若。前世雖然之前的幾年,她身在浣衣局,不瞭解大齊時政,可被秦詔強迫著收為外室後,倒是沒少聽他炫耀自己身上的傷疤,順便聽聞了他代皇太子與南夷王結盟遇險的種種事跡。

  是以她胸有成竹道:「若是換了別的使節,給在下一百個膽子,也不敢賣弄,可是這個皮利巴……若是他不能回轉南夷,只怕新即位的南夷王會感激涕零殿下您吧。」

  鳳離梧眉頭輕挑,直覺的那高舉交握的手腕瑩白一片,著實晃人,當下單手握住他的手腕,一下子將公子小姜拉到近前,冷聲問:「又在胡言亂語,看是覺得孤捨不得殺你?」

  姜秀潤被他突然的拉扯唬了一跳,趕緊僵著身子道:「在下不敢誑語,這皮利巴雖然是南夷將軍之子,但影傳他實則是南夷王同父異母的兄弟。南夷風俗不同中原,就算私生的兒子,也可以繼承王位……那新王若是不避忌著這位異姓的兄弟,何苦來派個這般性情狂妄之人出使大齊?」

  說到這,她趕緊將自己摘清楚,接著道:「方才皮利巴被釘在靶子上,身為他的僕從,原本應該面露擔心之色,趕緊上前阻攔著我。可我觀那幾人,除一個貼身僕役擔憂不已外,其餘之人表情輕鬆,甚至面露竊喜……著實詭異……」

  鳳離梧聽了這話,慢慢鬆開緊握著她的手腕,想了想道:「你是說,南夷王是想借刀殺人?那麼你怎麼能敢篤定,南夷與齊朝不會因你而起戰事?」

  聽聞他這麼問,姜秀潤趕緊道:「萬歲幾次攻打南夷未果,依著在下猜測,並非懼怕南夷兵力強盛,實在是那蠻荒之地,各族雜居,地方政事混亂,加之沼澤毒瘴遍佈,就算耗費兵力攻打下來也難以治理。既然如此,倒不如與新王結下交情,順便結盟,解了南邊的憂患,才可放手圖其他大業……」

  方才姜秀潤在射館炫技時,鳳離梧一直沒有露出什麼驚異的神色。可是此時這少年的話,竟然說出他心中之言,實在是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之外。

  姜秀潤倒是不意外自己猜中了鳳離梧的心事。這些都是前世裡,秦詔從南夷遞交國書歸來後,說出的南夷王室隱情,還有皇太子屢次勸住萬歲不要攻打南夷的緣由。

  那時姜秀潤雖然不甚懂政事,卻覺得鳳離梧這番策略很對,可惜那時大齊萬歲爺剛愎自用,趁著自己兒子在冬狩狩獵受傷甚重時,直言這行刺之人乃是南夷使者,更是以此為由興兵討伐南夷。

  只是後來這戰爭曠日持久,損耗齊朝無數,更是讓梁國借機會壯大國力,可以與大齊分庭抗禮。

  待得太子傷癒能出來收拾殘局時,雖然及時與南夷和談,卻失去了不少有利的條件。

  現在姜秀潤不過提前二年說出了太子的心裡話罷了。

  服侍這位太子,就要隔三差五顯示下自己的腹內有乾貨。這番南夷需和不能戰之言,正說到了皇太子的心坎裡。

  於是射館自作主張的狂妄就此翻過,回到太子府上後,鳳離梧還親自吩咐管事要為公子小姜加上幾個菜,彌補下未食早餐的虧欠。

  且吃飯時,太子也決口不提要車裂了公子小姜之言,只神色閒適地要她介紹各色菜品的妙處。可是禮賢下士地親自將肥美的魚肚夾入了姜秀潤的碗中。

  姜秀潤自然表現得誠惶誠恐食下魚肚,只心道這樣食不知味的苦日子也算到頭了。

  待得太子在獵場遇襲後,每日只能湯藥稀粥的伺候,再不用她這般同席作陪。

  這麼一想,真是恨不得立刻冬狩,換回病秧子的太子,好其樂融融。

  食完飯後,姜秀潤長舒一口氣回到屋子,在床榻上舒展身子,懶洋洋地便想睡,卻瞥見淺兒不聲不響地來回往內室運熱水。

  她窩在被窩裡問:「淺兒,你這是忙些什麼?」

  淺兒兩手拎提大桶道:「打溫水給公子沐浴。」

  姜秀潤猛一抬頭道:「未曾吩咐,何故自作主張?」

  笑話!如今身在太子府,她哪能隨意沐浴?而且她若沐浴,淺兒必定要近身服侍,豈不是要看出自己的破綻?

  那淺兒顯然也隨了她的主人,自作主張得很!只打完了水,才跪在姜秀潤的床榻前道:「請公子不必避忌奴婢。前些日子,公子夜裡睡覺蹬被子,奴婢為公子加被子時,已經看到了裡懷的纏布……有些髒了,再不換洗,就洗不出本色了。」

  姜秀潤聞聽此言,唬了一跳,直覺緊捂胸口,心道:自己睡得太死,淺兒何時來到榻前都不知!

  那淺兒卻鄭重跪地道:「請公子放心,若是奴婢敢在他人面前妄言,必定遭天打五雷轟!」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1 07:46 PM

第二十章

  秘密初被識破的惶惶,很快被氤氳的水汽蒸騰殆盡。

  自從來到洛安城後,姜秀潤記不起有多久沒這麼舒服地泡在木桶裡了,現在每個毛孔舒展的曼妙滋味,將讓人恨不得每天都泡上一次。

  淺兒很是能幹,用備用的褥單子扯開,做了新的裹布,還幫姜秀潤將頭髮散開,用皂角仔細地將長髮洗淨。

  當姜秀潤從木桶裡出來時,洗淨的肌膚白裡透著粉紅,烏黑的長髮披散在線條優美的雪背後。她自己也是覺得自己眼拙,這麼個千嬌百媚的女子,她怎麼一早沒認出來呢。

  不過她並沒有開口問姜秀潤為何如此隱瞞。身為女子在這亂世有多麼不易,她是最清楚不過的了。

  公子的親爹也忍心,竟然將這麼嬌弱的女兒送到異國為質……

  而姜秀潤看著忙忙碌碌為她洗衣收拾的白淺,心內也是一番感觸——別人不知,而她卻知,這個看似貌醜的女子將來能成就一番大業。

  雖然自己的出現,打破了白淺原來既定的軌跡,可待時機成熟,她自是要將白淺引薦給鳳離梧,不叫這名震諸國的女將軍埋沒在宅院之中。

  因為洗了澡,活血通絡,這一夜也睡得分外香甜。以至於第二天晨起時,已經錯過了早飯。

  皇太子按著時辰已經出門上朝。她這個太子少傅倒是得了空閒,便決定回去看看兄長。

  姜之這些日子不曾出門交際,只在府中安心讀書備考,他的性情喜靜,本就不好聲色犬馬,只這麼用心讀書,便覺得很滿足。

  姜秀潤問過哥哥一切安好後,心裡也老大放心了。兄長專心讀書,將來也算又一技之長,他們兄妹遲早是無國無父的棄子,一切都得靠自己,兄長若是在修習學業時,領悟到這一點,也不至於最後鑽了牛角尖。

  眼看著過了午時,她也該回轉太子府了。

  雖然是冬日,但午後的陽光還算明媚。姜秀潤也沒有坐太子府專配給她的馬車。只帶著淺兒走在洛安城的鬧市裡。

  前世雖然長住在這座城池裡,但是姜秀潤好像從來不曾這般愜意地走在京城的街市裡。一則,是秦詔盯得緊,從不讓她這般自由隨意地走在街上。二則,那時她滿心的算計,自認為背負這波國的命運和兄長的前途,哪裡有這等子閒心?

  如今走在街上,她倒是可以真如一個恣意少年般,走走停停,買上些看順眼的小吃和筆墨玩意兒。

  另外最重要的是,她還買了不少的上好傷藥。眼看冬狩在即,在別人眼裡愜意的冬狩,對她來說,簡直是刀光劍影,隨身多帶些傷藥,才能以備不時之需!

  只是殊不知,她這麼倘佯在街上,卻也是別人眼中的風景。

  幾個在街市閒逛的公卿之子先認出了這位太子新任的少傅。

  尤其是洛安楊家嫡孫楊簡更是一馬當先,快步走了過去,一臉激動道:「這幾日一直心念著公子您,沒想到竟在這裡遇見了。」

  這楊簡自從上次在書院旁領略了姜禾潤舌戰群儒的風采後,便一直心念不忘。

  在他心中,纖美而談吐文雅的少年最是叫人迷醉而不可自拔。自識得姜秀潤後,更是恨不得立時能與卿成為密友,同榻而眠,豈不是人生快事?

  只是他後來幾次派人送帖相邀,這位公子小姜都推拒了,這再見時,他搖身一變,竟然成了皇太子的少傅,長住在太子府中。

  楊簡心內愛極了美少年,便疑心他人心中也如自己同好,在豔羨太子可以有如斯少年長伴左右之餘,又疑心太子居心不正,莫不是也好這男色一道?

  這等愛妒交織煎熬,竟然真是日夜寢食難安,今日在街市上撞見姜秀潤,便有說不出的驚喜。

  姜秀潤一早便知這楊簡是什麼貨色,也一向敬而遠之,現在眼看他上來主動套近乎,也是不冷不熱,只是回禮後便不再言語。

  周圍其他幾位公卿之子中,有跟楊簡私交甚密有了首尾的,眼看著楊簡這般慇勤,分明是喜新厭舊,當下心有不喜。

  其中一個便是新近來京,江西徐家的獨子徐甚。

  徐家家風甚嚴,然而來了京城後,因為父親沒有同來的緣故,母親每日又是常常入宮陪伴皇后,徐甚倒是得了自有,與這楊簡結識後一拍即合,恍惚間眼見如敞開一扇大門,暗地裡學習了不少聲色犬馬的勾當。

  可是現在楊簡跟這個波國的質子熱絡,又是將他置於何地?聽到了楊簡恭維那少年是太子新任的少傅時,便陰陽怪氣道:「人家是太子少傅,每日陪伴在太子身邊,哪裡得空,跟我們這些閒人應酬?」

  姜秀潤被楊簡纏得正不耐煩,聽聞了徐甚說話,倒是抬眼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這位便是秦詔未來的小舅子,徐氏的親弟弟。

  那位秦詔的正室夫人徐氏向來走的是賢妻的路數。明知道自己乃是秦詔的外室,可是在衣食器物上不曾虧欠過她,逢年過節還要往自己的外院送來布料魚肉一類,彰顯正室的大氣。

  倒是這位小舅子,沒有那些個虛偽做作,曾經跑到自己那,破口大罵自己是狐媚妖姬,替親姐出一口惡氣。

  沒想到現在,她竟然早早地遇上了這位。

  一時間自己前世臨死前,徐氏面露怯色,吐出的讓人費解的話又浮上了心頭——她說自己不夠安分,干預政事,惹了上峰不悅……

  這個背後指使徐氏害她之人是誰呢?

  姜秀潤原先疑心是鳳離梧。

  可是現在與鳳離梧朝夕相處後,她又想明白一件事,那就是大齊皇太子的殺人利刃,從不隱藏,一旦出鞘必定血濺五步,震懾人心!

  鳳離梧若叫人死,絕不會指示徐氏那種一向循規蹈矩的後宅婦人背地裡行這等上不得檯面的鬼魅暗事。

  姜秀潤一時想不明白,前世徐氏背後的主導究竟是誰。

  今世若沒有什麼變化,那徐氏還是要嫁給秦詔。不過她這輩子是絕不會與秦詔再有任何的瓜葛。

  這般想罷,她懶得跟這些紈絝多言,只抱拳說事忙,舉步便要離開。

  可是楊簡好不容易逮著人,哪裡輕易肯放?只拉扯住姜秀潤的衣袍,就差跪下流淚懇求她去他府上一敘了。

  這男人若是不要臉起來,也是世上無敵了。

  姜秀潤身後的白淺實在是耐不住這等狗屁膏藥,正要舉起八寸大腳時,那楊簡如斷線的風箏騰地飛了起來。

  姜秀潤抬眼一看,原來是秦詔不知何時來到了她的身旁,只面色暗沉道:「太子少傅已經說了沒空,為何這般糾纏?」

  秦詔未來的小舅子一見自己的心上人飛落到了旁邊的布攤上,登時不幹了,只瞪著眼喝罵道:「哪來的莽夫?你可知你冒犯的是何人!」

  秦詔斜瞪著濃眉,心裡道:滿京城誰不認識楊簡這個走臭後門子的?倒是這個跳腳叫囂,滿嘴外鄉口音的鄉巴佬,不知是何人。

  他今日陪太子早朝,太子隨後去拜訪新來洛安城的大儒,他佈置了站崗的人手,閒來無事,便在驛館四周轉轉,沒想到竟然在這看見了姜秀潤被人糾纏。

  楊家雖然顯貴,可是相較於秦家,到底還是差了些。再說這楊簡當街糾纏太子少傅,他身為太子府的侍衛長,扔甩個楊家糾纏男子的貨色,看楊家的族長如何有臉找他理論?

  可徐甚一個外鄉人不知秦詔為何人,只覺得這莽夫定然是不識得楊家嫡孫的金貴身份,當下便喝罵起了秦詔。

  小子罵人,專揀難聽的說。可惜秦詔卻是個能動手就不動口的,還沒等徐甚罵完歇一歇氣,上去就是個耳摑子,抽得徐甚一下子栽倒在地,嘴裡竟然吐出帶血沫子的一顆牙。

  姜秀潤一見這大水沖了龍王廟,一家人不認一家人啊!

  姐夫打掉了小舅子的牙,可是如何是好?結果一個沒忍住,便笑出了聲來。

  那笑靨如花,一時迷住了秦詔的眼。

  只一夜不見,這女子不知為何又淨白了幾分,平日見她總是不假顏色,沒想到竟然也有這般笑容迷人之時……

  秦詔乃是隨了太子便服出訪,楊簡和徐甚的僕役不長眼,就在秦詔閃神之際,衝了過來,準備忠心護主。

  秦詔哪會將這些個花拳繡腿看在眼裡?只一抬腳,又踹倒了一片,一時間大街上兵荒馬亂,熱鬧極了。

  就在這時,鳳離梧走出了驛館,看著眼前的光景,微微皺起眉頭。

  那被摔蒙了的楊簡這時也回神緩過來。他一看鳳離梧立在不遠處,嚇得魂兒都要飛了,連忙喝令住自己的隨從,跪下向皇太子請安。

  鳳離梧也不看他,只揮手叫來秦詔,問明了事由後,才緩緩看向姜秀潤。

  這街市鬧劇傳揚出去,丟的是洛安城幾個大族子嗣的臉,是以鳳離梧並沒有開口申斥,那冷冷一瞥,便足以叫人心魂不定了。

  在楊簡向太子請罪,領著一干人狼狽地離開後,鳳離梧便帶著姜秀潤回了太子府。

  然後姜秀潤便在太子的書齋裡跪坐了足足半個時辰。

  鳳離梧審閱了一批文書後,才慢慢抬頭,上下打量著她道:「君幸好不是女子,不然便是禍國妖姬,貽害人間。」

  姜秀潤猛一抬頭,她沒想到,今世居然還是從這位太子的口裡,聽聞到了「禍國妖姬」之言。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1 08:05 PM

第二十一章

  這一眼望去,她的眼神難免帶了前世慘死的怨毒。

  鳳離梧覺得自己被這少年射過來的眼神刺了一下。

  若是換了旁的時候,他必定要懲戒這少年的桀驁不馴。可是方才他脫口而出之話細品起來,也的確傷人,竟有影射少年媚色惑人之意。

  但凡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兒,都受不住這樣有傷自尊的話來。

  這麼一想,倒是自己方才尖刻了,這公子小姜已經跪下半個時辰,也該是乏累了,他便道:「坐過來些。」

  姜秀潤也覺得自己方才那一眼太過凌厲,連忙收斂,半低著頭,挪動著發麻的雙膝來到太子的面前。

  只是跪坐太久,這腿的血脈不通,稍微挪動便如百蟻啃吃,實在難耐,這麼一沒穩住身形,竟往蓆子上撲倒。

  鳳離梧順手扶住了狼狽撲倒的公子小姜。

  這麼一靠近,他只覺得一股說不出的幽香直撲鼻腔……一個男子何必弄得這麼的熏香,也難怪引得楊簡之流如狂蜂浪蝶,而秦詔也跟著大失體統……

  這麼想著,他的手略鬆,繃著臉接著申斥道:「你如今為孤之少傅,擔的是太子府的臉面,今日在街市上,那楊簡對你無禮,你本可大聲申斥,叫他知難而退,何苦引得秦詔去動手,鬧出這麼大的是非?」

  這凡事啊,若是往開處想,便沒有過不去的難關。

  姜秀潤就是這樣開解著自己——冬狩也快了,皇太子臥病不起,一天三頓喝起湯藥的日子也不遠了,就再沒工夫管三管四的了。

  這麼一想,前方晨曦漸露,方才因為鳳離梧之言勾起的怒氣也就能壓抑得住了。

  她調整了下自己的跪姿,恭謹道:「久在小國僻鄉,孤陋寡聞,不知洛安城裡還有喜好那等風氣之人,倒是對他客氣了,下次他若再敢攪鬧,在下一定申斥他捲拂了太子府的臉面。」

  鳳離梧眯了眯眼,覺得這少年看似恭謹的話,卻有暗諷洛安風氣不正,奢靡顛亂之意。

  不過他身上的香氣太濃,鳳離梧不想再嗅聞,便揮揮手讓她離去。

  待那少年快出門時,他又皺眉補充道:「以後莫要熏香,熏得孤頭痛!」

  姜秀潤沒有吭聲,躬身出去,待走了幾步後嗅聞了聞自己的衣領:哪來的熏香?不過是昨日洗澡的皂角味道罷了!

  不過最近太子顯然看自己不甚順眼,姜秀潤從善如流,決定在冬狩前絕不主動到太子的眼前閒晃。

  說起來,大齊的冬狩,倒是頗有些典故。

  據說大齊的開國皇帝曾在冬日獵得雪狐,見雪狐眼中垂淚,於心不忍,便自放生離去。

  雪狐乃是狐仙,夜間托夢,說是為了報答祖皇帝,請他派人於第二日去山中枯木拐角處見到一頭奇大無比的野豬將其射死,用那頭成精的野豬皮製甲可刀槍不入。

  祖皇帝這般去做,果然得奇甲一件,在戰場上雖被利箭射中,卻逃過一劫。

  從此以後,獵得野豬的這一日被定為冬狩日,更是有條金科玉律——任何獵物的都可殺得,偏偏不可獵殺狐狸,而若獵得野豬最是應景!

  因為是隨著皇帝一起出巡狩獵,少不得許多的繁文縟節,每個跟隨前往的皇族官員都要早早起床。

  姜秀潤是丑時便被淺兒叫起的。

  素來睡得甚死的她可是被淺兒扶起來搖晃了半天,才徹底清醒回神的。

  此時窗外漆黑一片,月色半掩,可是太子府的院落裡卻已經有僕役來回走動的聲響了。

  那些僕役們都各司其職,套馬、捆紮刀劍、準備帳篷食盒等器物,據說光太子府自出的馬車便裝了足足有五車呢。

  能跟隨太子前往冬狩的,俱是太子器重的幕僚門客。

  除了姜秀潤外,還有三個幕僚同行。

  姜秀潤乃是後來者,與那三人都不甚熟識,也懶得逢前迎後,跟著太子拍馬捧屁。

  所以她簡單洗漱完畢後,並未跟著太子去清點,只穿上厚重的皮氅,手裡捧著灌了熱水的砂壺,靠在門房裡的暖爐邊兒吃紅薯。

  這是淺兒昨日從廚下討要的生薯,入睡前埋在門房暖爐下的熱灰裡,這麼焐了半宿,烤得火候正好。撥開外皮,裡面金黃軟糯的薯肉上掛著微微發焦的一層,待得入口,便是熱燙甜軟……

  以前在浣衣局裡洗衣時,寒冷的冬日裡根本沒法用手爐這類奢侈的東西。哥哥聽聞了,便託人給她買了三箱子紅薯,烤熟了放入懷裡,洗衣間歇的時候掏出來暖暖手,吃上一口。

  這甜軟的滋味,便是那段煎熬日子裡最大的慰藉。

  姜秀潤吃得很投入,正待食第二個時,才發現太子不知什麼時候已經領著一眾人路過門房,準備外出上車了。

  丑時起床,就算廚下備了早點,人也沒有胃口食用。可是鳳離梧真沒有想到,這少年倒是好胃口,坐在門房的暖路邊一口茶水一口紅薯的吃得香甜。

  這倒是個會將養自己的。

  再看太子身後幾個幕僚,方才在寒風裡跑前跑後,只灌了滿肚子的涼風。有一位老先生上了年歲,腸胃不經寒氣,一個沒忍住,在人前還放了幾個響屁,也算困窘得可以。

  於是那幾個幕僚看著這位公子小姜也是來氣,只覺得姜禾潤到底是年少了些,只顧著自己舒服,沒有個服侍人的眼色高低。難不成還當自己是波國的尊貴王子?

  不過太子倒似乎被門房的香氣撩撥得起了食慾,只淡淡地對趕緊起身的少年道:「將你吃的那個,給孤帶上車一些。」

  姜秀潤一聽,趕緊將剩下的幾個烤薯用自己暖手的皮手筒裹住,捎帶到太子的馬車上。

  於是車隊在暮夜啟程,與在城門的群臣以及萬歲聖駕匯合。

  按理說,姜秀潤原是不該在太子的馬車上,不過太子說正好在這路程上,讓她看看戶部遞呈的西北賑災核算的撥款有何錯漏之處,到時候好呈交陛下一並處理,免得冬狩耽誤了國事。

  是以她遞呈上紅薯後,便留在了太子的馬車上開始對著文書撥拉算盤。

  此時街市昏暗無人,只有車輪碾過石板的咕嚕聲。而車廂裡,借著掛在車窗邊的馬燈,姜秀潤俐落地撥拉著算盤。

  前世的秦詔曾說,她撥拉算盤的樣子不見市儈氣,那雙柔荑纖美輕靈,反而若謫仙奏響風篁之韻。

  不過這種刻意討好女人的恭維之言,全然不叫人愛聽。

  但鳳離梧此時不食紅薯,只看著她撥打算盤的手指默不作聲,便叫人心生忐忑了,不知這位儲君又是哪裡不對。

  於是她便稍微停了下來,恭謹道:「殿下怎麼還不食?方才內侍已經用銀針試毒無恙,再不食就涼了。」

  鳳離梧長睫微微閃動,皺眉看向那幾個外皮烤得微微發糊的紅薯道:「這個怎麼食?」

  姜秀潤頓悟,鳳離梧小時身在冷宮,飲食備受苛待,大約連民間百姓常食之物都沒有食過。

  於是她連忙放下算盤,慇勤地為鳳離梧剝掉外皮,算是彌補起床後憊懶的虧欠。

  鳳離梧又微微眯著眼兒,看著那雙形狀優美的手輕巧地剝掉紅薯的外皮,遞呈到自己的眼前。

  剩下的時間,便是公子小姜撥拉著算盤,而鳳離梧一口一口食著甜軟的紅薯。

  這期間許是吃得開胃了,太子殿下還意猶未盡地問她可還預備了別的吃食。

  在這等慧眼如炬的太子面前,姜秀潤不敢藏私,又貢獻了自己的零嘴袋子。

  裡面是前些日子她回質子府時,白英給她製好的牛肉脯。

  白英做這個也是一絕,燻製好的肉乾沉香入味,色澤紅潤,咬一口嚼勁十足。

  姜秀潤原本是打算在去圍場的路上消磨之用,如今倒是盡數呈奉給了太子。

  反正這位也是怪可憐的,不知在圍場裡是怎麼個挨刀兒的法子,先給殿下吃些好的,增加些體力,也算是幕僚一場,聊表忠心吧。

  說起來,前世裡殺伐決斷,吞併鄰國若不知怠足的饕餮一般的太子,此時也不過正十八歲的年紀。

  聽府裡製衣的針線娘子說,殿下還在見天兒的長個子,那衣服總是時不時要放下一寸,也難怪總是吃不夠。

  此時那一口一口嚼東西的樣子,便是個貌美俊逸的青年,竟然透著幾分可愛稚氣……

  不過這樣的錯覺,待得下了馬車時,便消磨殆盡。

  群臣出城的正午門前,一早便有一眾官員守候。其中洛安楊家的族長一見太子車馬先到,便疾步趕了過來,深深鞠禮顫著聲音道:「臣教育族內子嗣無方,還請殿下責罰!」

  鳳離梧剛吃完牛肉脯,接過侍從呈遞過來的手帕子,拭了拭嘴唇道:「既然是子嗣不懂事,干卿何事?」

  鳳離梧說得溫和,也不像要重責的樣子,可是那楊家的族長卻不見鬆懈,只咬了咬牙,眼角含淚道:「只是那孽子雖然德行敗壞,卻是我楊家的嫡孫,老太君將他視如命根,如今他被抓走已有三日,還請殿下看在老臣的情分上,饒了他吧……」

  姜秀潤在身後聽得分明,聽著二人的話鋒,似乎是因為街市那場鬧劇後,太子派人將楊家的那個楊簡怎麼樣了。

  鳳離梧聞聽族長求情,倒像是動容了,然後問向身旁的秦詔道:「那楊簡是被何處收押,所犯的又是何事?」

  秦詔趕緊道:「楊簡因與梁國質子劉佩私交甚頻,曾為他引薦了工部的李大人,沆瀣一氣,為梁國走私精鐵開通門路……」

  這話一出,那楊家的族長徹底嚇得腿軟了。

  他原以為是楊簡調戲了寄住在太子府下的那個波國質子,又與秦家的秦詔起了衝突,才被一向愛才的太子責罰收監。可是這秦詔的言下之意,楊簡犯下的分明是裡通外國的罪責!

  可是楊簡那等子紈絝,哪裡有那天大的本事?經常跟劉佩一起廝混,吃喝玩樂才是真的!

  但現在殿下立意要給楊簡按下這裡通外國的罪名,若是再波及些,豈不是要連累了整個族人?

  那楊家族長一看風頭不妙,便不敢再言,只能趕緊收了眼淚,痛陳對不孝子弟的失望,還請殿下秉公處理。

  待得那楊家族長退去後,秦詔小聲接著道:「殿下,那楊簡……」

  「既然他愛男色,留著那一處,也無助於楊家傳宗,不如廢了再放回去,也就此安生了。」鳳離梧眉眼不動道,然後又看了看秦詔,語氣平和道,「能聚攏在孤身邊的,都是有賢能之人,是以孤的身旁容不得那麼多的醃臢事情,秦卿,你可明白?」

  秦詔的拳頭微微一握,鼻尖也是微微冒冷汗,只拱了拱手,也不敢看向姜秀潤,便退下了。

  鳳離梧敲打了秦詔後,這才看向姜秀潤,依舊語氣平和道:「當初君在殿前塗黑眉毛,乃是立志要做男兒,不走媚俗一道,君當銘志在心,不可忘了初衷才是……」

  姜秀潤心裡明白,這太子前兩錘子敲打完了楊家和秦詔後,現在便是來敲打自己。

  她甚至懷疑,這太子莫不是前世是冬狩傳說中慘死的那頭野豬,這輩子專門對付長相狐媚之人,以報當年狐狸精告密扒皮之仇?

  她哪敢遲疑,連忙道:「若是太子見我之長相不順眼,我日日用黑炭塗抹便是……」

  鳳離梧不再看她,只說到:「君之靈氣,豈是用炭灰能遮掩得住的?只要君誠信效忠於孤,遲早是大齊的千古名臣,輔佐君王的伊尹姜尚,敢欺你之人,必重責之!」

  姜秀潤自問若是昂揚男兒,此刻說不定真是要被鳳離梧的禮賢下士而感動。

  有這等護犢子的儲君,怎麼能不肝腦塗地鞠躬盡瘁呢!

  可惜她經歷一世,實在是太瞭解這位太子為了天下一統而無所不用其極了!

  這等雷霆手段,不過是他籠絡收買人心的招式罷了!待得無用之時,任何人都被這位殿下無情地拋在腦後!

  不過該走的場面卻不能少,自然趕緊作揖謝過太子的厚愛。

  過了一會,大齊聖駕也至,群臣紛紛叩拜,然後按照品階大小,編入車隊,浩浩蕩蕩地朝著城外冬狩圍場而去。

  這時姜秀潤已經核算完了那幾筆數額,跟著太子一路跑前跑後,算是彌補晨起時的懈懶。

  這次能跟隨聖駕冬狩之人,基本都是洛安城裡的權貴,這外國的質子基本無緣跟從,倒是有幾位質女跟隨著她們在洛安的親眷一起前往。

  萬歲與皇后這幾年的關係,未見緩和。不過如今皇后尉氏已然憑借著太子安守後宮,不必如那些妃嬪般以色事人,自然也懶得跟萬歲爺舉案齊眉,共譜帝后佳話。

  不過冬狩是祖宗的規矩,皇后自然也要跟來。尉皇后自用的鳳輦乃是四層加厚裹了熟牛皮的馬車,外面的木飾鎏金鑲嵌了七色寶石,鳳尾若臨風而起,在漸起的晨光裡熠熠生輝。

  鳳離梧與父王請安,乾巴巴的寥寥數語後,便又上了母后的鳳輦請安。

  一上馬車便暖氣鋪面而來,尉皇后雖然在冷宮磨礪多年,但肌膚經過這些年的將養,倒是恢復了往昔的白嫩,但美人遲暮,眼角的皺紋是用胭脂水粉遮蓋不住的。

  眼下微微發橫的頰肌更洩露出她在冷宮時的怨毒苦楚。

  不過還好,兒子爭氣,之前的那幾年便是隔年的夢。雖然偶爾會想起,但大多時候,尉皇后也漸漸忘了當時的淒苦枯寂。

  鳳離梧請安後微微抬頭,瞟了眼在皇后身旁服侍的太監。

  那看上去三十多歲的太監是皇后新近器重的太和宮總管茅允生,不同於其他太監年紀漸長時微微發胖的體型,茅總管看上去身形健美,寬闊的胸肌竟然將那身太監的衣服撐得有棱有角。

  方才也不知他說了些什麼,逗笑了魏皇后,當鳳離梧上來時,皇后臉上的笑意還未褪去,只笑得臉頰紅潤,眼裡微微閃著亮光。

  直到鳳離梧請安抬頭後,她才漸漸收了笑意,對著鳳離梧道:「太子最近總是太忙,連到本宮這請安的時間都沒有了,若不是因為冬狩,真不知什麼時候能見到殿下?」

  鳳離梧聽了母親責怪的意思,只沉默了一會道:「是兒臣不孝,沒有晨昏定省向母后請安,日後定然……」

  「行了,若是無事,也不用總往本宮這跑。你若抽了空,當去陪陪你曹溪表妹。我的姐妹不多,只你姨母一個,她雖然只是嬪妃,卻得了燕王的愛寵,曹溪那是燕王的掌上明珠,若不是你姨母看重你,哪裡捨得將她送到大齊為質?」

  說到這,皇后接過了茅總管遞過來的水杯,飲了口熱茶,接著道:「太子莫以為如今你已經立住了朝堂,你要知你那弟弟還……想要我們母子倒黴的,大有人在,娶了曹溪,有了燕國的助力,對你大有裨益!你一向不用本宮操心,剩下的事情該怎麼做,太子的心裡該有些算計了……行了,本宮還未食早飯,你且跪安吧!」

  這皇后似乎忘了,眾人皆起了大早,竟然連問都沒有問鳳離梧是否用了早飯,便讓他下了馬車。

  不過鳳離梧倒是早已經習慣了,畢竟他的母后就算身居冷宮裡時,除了自憐自哀,咒罵他的父王薄情寡義外,便是耳提面命著他若是男人,當爭氣些,不然便是白遭罪一番,生養了個無用的廢物。

  至於飲食起居一類,自鳳離梧懂事後,都是由服侍母后的年老宮女照拂著,

  可那等境遇,人人不能自保,耳中永遠充斥著怒罵咒怨,老宮女也不過是憑著良心照拂了一二罷了,也談不上什麼耐心周細。

  至於母后在對待兒子小節上的漫不經心,鳳離梧真的早已習以為常。

  下了鳳輦時,打著旋兒的寒氣再次迎面撲來,驟然的寒意朝著衣領袖口襲來,寒意入心,說不出的難受。

  姜秀潤一直在鳳輦不遠處候著太子下車。

  當看到太子下來時,雖然他神色若平常一般,可眼底蒙上一層說不出的冷漠。

  這其實是鳳離梧一貫的樣子。

  姜秀潤聽見鳳輦裡再次傳出夾雜男聲的歡聲笑語,突然想起了前世一則秘聞——在她移出浣衣局後,皇后曾經出宮在西郊的行宮休養一年。

  洛安城的富貴府宅裡有秘聞,說皇后出宮時已經顯懷,那一年其實是生養孩子去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1 08:35 PM

第二十二章

  可是據宮內流出的謠傳,皇帝已經多年沒有臨幸皇后了……

  想到這,姜秀潤再看向剛下鳳輦的鳳離梧,竟然覺得他有些莫名的可憐。

  她雖則有個六親不認的父王,但是所幸母后慈愛,對待她與兄長也甚是慈憐。

  可這鳳離梧,卻明顯是爹不親娘不愛,也難怪整個人都是冷冰冰的,一心只喜歡權謀江山。

  這麼想著,她倒是難得興起了悲天憫人之心,對著鳳離梧道:「太子,紅薯脹肚,您這在寒風裡走一遭,難免嗆了寒氣。此時路途甚遠,也快到午時了,不如趁著車馬不太顛簸,食些熱粉暖暖腸胃吧!」

  姜秀潤說得體貼,她總不能明說:「太子,您將我的零食盡吃了,在下現在還餓著肚子,待得午時吃飯還有一個時辰,我撐不住了,要不您先吃點,我也好借光兒混些吃食。」

  果然這麼一說,盡顯幕僚的體貼,鳳離梧閒得無事,丑時吃的紅薯肉脯也消化的差不多了,聽得她說起熱粉也是沒食過的,便點頭同意了。

  其實那粉也是白英製的,用布捆成一包包,吃起來也方便,將提前煉好的牛油切塊一併帶著,拿個帶炭爐的小鍋子放入牛肉和粉,切細了的白菜,再加些椒鹽一類入味,也是在車馬旅途上的便利填腹之物。

  因為是在太子的車馬上,炭火用起來也方便,姜秀潤也得以光明正大的支起炭爐開始燙牛油米粉。

  若說白淺是刻意覓來的。白淺的姐姐白英簡直是錦上添花之人。

  據說白家在故國時,便開食館,白英隨了巧作羹湯的娘親,很會做些地方小食。

  這米粉,姜秀潤也是帶回來後只吃過一次,牛油裡還加了去殼的蛤肉,熬得鮮麻入味,化成一鍋熱湯,便鮮美得不得了,待得粉燙得彈滑之時便可入口了。

  鳳離梧食了一碗,在蒸騰的熱氣中慢慢舒展了眉眼。

  姜秀潤服侍了太子後,則連食了兩碗,她現在還小,也在長身體,若是哪頓吃不飽,真是一天心慌張。

  一時間,二人又在車廂繚繞的餘味裡安靜地各自發呆了一會。

  姜秀潤趁著鳳離梧胃腸溫暖心情正好時,跟他提及自己這幾日身子乏累,小時因為體虛,坐馬車久了常會頭痛,懇請太子特許他休息片刻。

  鳳離梧向來不吝嗇幕僚的待遇,既然姜秀潤這般說了,自然是撥給他單獨一輛馬車,不必跟別人共乘,可以舒服地躺著休息。

  當姜秀潤帶著淺兒上了自己的馬車後,姜秀潤鬆了一口氣,便真的倒下開始睡覺了。

  這一路車隊到達圍場時,已經臨近日落。

  按照往常的慣例,先要宿營紮寨,體驗先祖行軍不易,再在第二日時開始獵射。

  姜秀潤努力回憶前世太子遇刺的經過,似乎是被射中毒箭,以至於最後雖然傷勢不重,卻箭毒不易清除,最後落下了病根。

  既然是射箭,應該就是在射獵的混亂時。

  姜秀潤只能力求自己要與太子不遠也不近。

  離得太遠,保不齊一個不小心,成了替罪的羔羊,擔了刺殺太子的罪名。她畢竟是異國的質子,參雜在大齊一眾顯貴裡,有些扎眼,加上之前露得一手射藝,更要免了被人說嘴。

  另外若是離得太近,誰知那刺客是不是個熟手?萬一不小心射偏,自己豈不是跟著太子一起受傷?倒是纏布一散,便要保不住秘密了……

  不過這火候的拿捏,便不甚好掌握了。

  不過待得第二日,看到了曹溪與田瑩還有一眾京城裡花枝招展的貴女們走來時,姜秀潤便覺得機會來了。

  只藉口自己昨夜在帳篷裡睡得冷了,須得暖暖再上馬,然後便尋了空子與那些個貴女們閒談。

  大齊的先祖乃是遊牧一族,不拘小節,就算定都洛安,但昔日有些習俗未改,譬如這冬狩,男女不限,未婚的男女更是可以圍著篝火暢談,大行交際之道。

  姜秀潤借著上次宴會時,跟田瑩曾經閒聊過幾句的由頭,很快便與那些貴女們打成了一片。

  這公子小姜的名頭,如今很算是響亮,先是書院舌戰群儒,然後是成為太子少傅,最近又在射館下了南夷使者狂傲的威風。

  這般宜文宜武的翩翩美少年,試問有哪一個正值芳齡的少女不喜歡?

  是以,除了曹溪和田瑩要避嫌,在太子面前顯得周正些外,其他的貴女們笑盈盈地望向公子小姜,你一言我一語,矜持而又不失溫度地與他搭話。

  只惹得一旁許多插不上言的青年心內發急,覺得這位波國質子有些太過風流,眼巴巴地跑到大齊的地盤,妄圖霸佔大片良田。

  鳳離梧在準備上馬前也看到了姜秀潤擠在一群貴女中間,神采飛揚侃侃而談的樣子。

  在他看來,這位波國質子多跟貴女們接觸下也是好事,現在鹿鳴台上,看他跟那些個胭脂鄉裡的姑娘們的羞澀樣,像是個不通人事的,也不知好男色還是女色。

  但是如今看來,若是他待自己忠誠乖順,少不得要為他覓得一個洛安的貴女為妻,就此在大齊紮根,為他盡忠盡職……

  心中這麼想著,殿下又起了寬待賢士之心,竟然沒有叫上正聊得火熱的姜秀潤,只帶著秦詔等一干隨從騎馬先行出發去了。

  看著太子帶著一群洛安的貴戚公子們策馬而去,姜秀潤這才長出了一口氣,只跟著那些個貴女,還有些年幼的公卿之子們上了一旁的高架之上,遠遠地眺望著遠處群馬馳騁在林海。

  姜秀潤身處在眾人之中,緩緩舒了一口氣。

  接下來的生生死死,於她毫無干係,便也無心跟身旁的燕燕鶯鶯們虛以委蛇。只藉口寒風吹得頭痛,單選了背風的帳篷坐下,閒適地喝著淺兒端來的熱茶。

  因為無聊,所以她倒是得了空閒研究著高台帳篷內外的眾人百生面相。

  身居最高位的帝后各自無話,相看兩厭的光景。

  那皇帝身旁倒是還有別的伴駕的妃嬪,可是也是眼角漸漸生出皺紋,徐娘半老,反而顯得皇后越發的光豔動人。

  看著兩鬢全白,龍背塌陷的皇帝,再看看光彩動人的尉皇后,倒是自動能在腦裡演繹一段冷宮反攻的愛恨情仇。

  不過那老皇帝也是,趁著兒子不在,也不多看看台下這些嬌豔動人的貴女們。在前世的最後兩年,他可是納了三位嬌豔動人的少女入宮……

  姜秀潤看了甚久,慢慢地收回了目光,不知為何,手心開始冒著冷汗。就在剛才,她突然想明白了些舊事。

  前世裡,在鳳離梧冬狩遇襲病重後,大齊皇帝迫不及待地將矛頭指向南疆,進而發動了南疆之戰,可是在這場曠日持久的戰事裡,消耗的卻是支持太子一系的那些武將的實力。

  而後太子雖然復出,力排眾議,果斷地終止了戰事,但此消彼長,太子一黨的實力雖然不倒,卻不能再完全壓制皇權……

  前世裡,她從來沒有想過刺殺太子的主腦是誰,可就在方才,在那皇帝直直目視遠方,不時微微抽動的眼神裡,她感到了一股遮掩不住的殺氣!

  那是一個昔日獸王渴望咬斷敢挑戰他的年輕小獸脖子的狂躁。

  在這種狂躁與渴望面前,所謂的父子親情薄弱得簡直不堪一擊!

  鳳離梧的心狠手辣,看來是原封不動地承襲了他的父王,可是到底是年輕一些,不夠心狠到底,卻給了端慶帝絕地反擊的時機……

  不知為何,一直對鳳離梧的生死無動於衷的她,突然有了些兔死狐悲之感。

  他與她一樣,沒有父親的庇佑,也許比她還慘,最後還要死在親生父親的手中……

  就在這時,遠方突然飛來一隊騎兵,待得跳下馬向皇帝請奏報數時,姜秀潤才知是向萬歲呈報前方狩獵的情形。

  她隱在角落裡,分明看到那端慶帝在聽聞這些哨兵只是報數時,眉眼閃過的不易察覺的失望,更加篤定了自己心內的想法。

  那刺殺鳳離梧的幕後黑手,正是大齊端慶帝!

  她深吸了一口氣,突然有些擔心一會的刺殺會不會有什麼錯漏,偏離了前世。

  若是鳳離梧不是如前世那樣只是受傷,而是一不小心被刺死了……那麼樹倒猢猻散,端慶帝被壓制了這麼多年的惡氣,豈不是要盡數宣洩到她這類太子一黨的身上?

  她這個太子新寵的幕僚,真是首當其沖了!

  姜秀潤越往下想,越不寒而慄,仿若開啟了冰山的裂痕,往裡一望便是深不見底的寒淵!

  待得去探聽消息的騎兵第二次來報時,姜秀潤竟然如端慶帝一般,心懸在半空等待著那騎兵的消息。

  當騎兵來來回回幾次,上報射殺野豬與山鹿的數量後,端慶帝的眉毛快要耷拉到褶皺的眼角處了。

  就在快要鳴鑼叫回狩獵的人馬時,遠處再次掀起飛雪,傳來馬蹄之聲。

  只是這一次,那騎兵的隊形散亂,有一匹馬當先衝到了最前面,還沒等馬停下,便有人翻身下馬,連跪帶爬地入營來報:「啟……啟稟萬歲,太子殿……殿下前方遇險!」

  姜秀潤的心慢慢提起,而端慶帝的肩膀卻是微微一鬆,復又提起泛白的眉毛,一臉擔憂道:「太子怎樣?」

  那探子哭喪著臉道:「前方懸崖吊橋坍塌,太子連同秦將軍等幾名侍衛連人帶馬墜入了懸崖……那秦將軍落到一半,被一棵高樹接住,只是摔斷了腿,剛剛被人用繩子拉拽上來,可是太子卻不知落到何處,下面的侍衛已經派人下崖底去找了……」

  這話一出,端慶帝猛地一啪龍案,整個人都站了起來,大聲問道:「你說是……掉入崖底?」

  而尉皇后也是花容失色,尖利大叫:「還不多派些人手去找!」

  整個帳篷裡頓時低語不斷,人心惶惶。

  可是姜秀潤心知,此時在帳篷裡最慌亂的,應該是端慶帝與她——前世的鳳離梧雖然遇險,可是秦詔卻是毫髮未傷,從無摔斷腿這一事。

  為何明明是中箭負傷,卻變成了落入崖底?

  姜秀潤看著端慶帝滿臉的狐疑,心內篤定了一件事:這一世,要殺鳳離梧的不只一支人馬!端慶帝這是被人截胡了!

  而她的主公,卻是生死未卜!

  可是不管怎樣,只要是鳳離梧死了,她絕對逃脫不了端慶帝對太子一黨的血洗。

  能下狠手殺兒子的老子,還有什麼是他捨不得殺的?

  姜秀潤騰地站了起來,不用人吩咐,自是領著淺兒快步下了樓梯,命令太子府的馬夫牽來兩匹快馬,匯入找尋太子蹤跡的馬隊之中。

  既然要殺鳳離梧的不只一隊人馬,只有快些找到鳳離梧,才能擺脫被連累的危險。

  再不濟……便是趁著慌亂逃跑,快些回轉京城帶著哥哥逃離洛安!

  當然,這是下策。只要她逃走,那這子遇襲的事情跟她擺脫不了干係。很有可能被扣上莫須有的罪名,而被天下通緝,到時候她們兄妹孤立無援,寸步難行,也只能坐以待斃!

  在催馬前行時,姜秀潤的腦子如同她纖手撥打的算盤,快速轉了許多的念頭。

  待到了事發地,崖頂人語喧囂,放下無數的繩索,而崖下也下去了人,卻高喊只看到了死馬,還有無數亂箭,卻並未見太子。

  這處獵場,除了冬季要圍場專供皇族冬狩,夏季是允許貴族帶著親眷前來狩獵一個月的。

  姜秀潤前世曾經跟秦詔來過,只是那時沒有冰雪莽原,她記得這條斷橋之下,是湍急洶湧的河流。

  放下去的侍衛說,那幾匹死馬將冰封的河面砸開了大洞,會不會鳳離梧就這麼湊巧掉入河中順流而下?

  這麼想著,她不敢再耽擱,更不敢叫滿山崖的侍衛——這些人中,一定有皇帝的人手,正在伺機而動,向鳳離梧補刀。

  於是她只帶了淺兒,一主一僕策馬順著山勢,繞路跑到山下,順著冰封的河面去找尋鳳離梧的蹤跡。

  只是此時天寒,河流被封得甚厚,哪裡會有人的蹤影?就算太子水性極佳,有冰層阻隔在寒水下不得上岸,憋也把人憋死了!

  突然,她停了下來,想到這河是有分支的,其中離墜崖不遠處,拐個山腳,通向一處溶洞,那溶洞裡有冒出的溫泉,常年不結冰……

  熟諳獵場的鳳離梧若是不死,會不會想到泅水到那裡上岸?

  想到這,她又撥轉馬頭朝著那溶洞方向前行。

  結果還沒到溶洞,便聽到了打鬥的聲音。

  待得到了溶洞前,倒伏著兩具屍體,而渾身濕淋淋的鳳離梧正被四個蒙面大漢包圍著。

  眼看著鳳離梧身後的那人突然舉刀要砍,姜秀潤手疾眼快舉起了小弓朝著那人的咽喉就是一箭。

  而白淺更是不用吩咐,嗷的一聲怪叫,從馬上一躍而下,雙腿飛起朝著包圍鳳離梧的兩人踹去。

  這些人本來行的是鬼魅之事,見有人應援,只以為援軍隨後便至,也不敢再迎戰,除了一人被白淺高高舉起,摔死在一塊凸起的大石上後,另外兩個人轉身便拐出山角逃竄而去。

  那詭異的速度,竟是舉弓瞄準都來不及。

  姜秀潤緊聲喊道:「淺兒,不可讓他們逃脫,洩露了太子的蹤跡!」

  於是白淺一個翻身上馬,朝著那二人逃跑的方向追去。

  姜秀潤這時回頭再看鳳離梧,竟然是腰部被劃開了一道口子,正汩汩冒著鮮血。

  她連忙奔過去,扶住他,低聲道:「太子,我扶您上馬找尋御醫診治。」

  可是鳳離梧卻死死盯著她的眼不動。

  姜秀潤低頭一看才發現,鳳離梧未曾鬆開的刀尖正對著她的腹部……

  看來這突如其來的行刺,已經讓鳳離梧緊繃到了極點,任何想要靠近他之人都不可輕信!

  不過許是看出這少年並未有殺氣,鳳離梧倒是緩緩移開了刀尖道:「還有一隊人馬潛伏在四周,不可輕易露頭,暫且在這裡躲避。」

  說到這,失血過多的他終於一個趔趄,栽倒在地。

  姜秀潤那滿懷的傷藥終於派上了用場。

  她將鳳離梧扶進溶洞後,找尋了一處平緩的地勢讓他坐下,便開始掏出藥瓶為他止血包紮傷口。

  幸好那流出的血是紅色的,說明沒有毒物,而上好的藥粉撒上後,很快就止住了血液。

  鳳離梧方才在崖下遇到狙擊,一路潛伏來到此處,又被人偷襲,已經氣力耗盡。

  他方才在幾處地方留下了暗號,只待自己的死士找尋到此處。

  看樣子,在情況尚不明朗前,他不打算主動露面。

  姜秀潤默默地按照他的吩咐,替他脫掉了身上的濕衣。然後默默移開眼,盡量不看他健碩的胸肌腰腹什麼的,將自己的毛氅解開遞給鳳離梧避寒。

  因為藏身的緣故,不可點燃篝火驅寒。

  鳳離梧打了一個噴嚏後,沖著姜秀潤揮了揮手。

  姜秀潤僵住了身子,疑心他要自己脫光身上的衣服給他。

  可是鳳離梧見他遲遲不肯過來,便一把將他拉扯入懷,用皮氅緊緊包裹住兩個人後道:「靠得近些,也好驅寒……不是說讓你不要用熏香嗎?怎麼還用?」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1 08:43 PM

第二十三章

  姜秀潤猝不及防,被他拉拽入懷,加之身形纖瘦,一下子如孩童般坐在了鳳離梧的大腿上。

  公子小姜那臉兒繃得更緊了,卻不曾想這殿下還一臉的嫌棄。

  她真想說:到底我身上哪來的熏香?在下還沒嫌棄殿下身下的軟塌塌的盤香一坨呢!

  可是更讓她心驚的是,此時二人靠得太近,太子可別識破了自己的女兒身!

  於是她盡量背靠著鳳離梧,忍著聲道:「啟稟殿下,在下真的從來不用熏香,不過是洗澡的皂角味道罷了!」

  鳳離梧有些不信,高挺的鼻尖湊到公子小姜的脖頸旁復又吸了一下,那味道跟他用的皂角之味明顯不同,竟然透著股香甜味,吸入了鼻腔後,竟然會自動繚繞一般,在胸臆間久久不散……

  被個俊美的青年如此貼近嗅聞,姜秀潤也是受夠了,掙扎著想要起來,卻不小心抻拉了鳳離梧腰部的傷口,惹得他悶哼一聲。

  鳳離梧也有些著惱,覺得這姜秀潤咬著嘴唇掙扎的樣子如同未開解的姑娘一般,便乾脆單臂勒住她的脖子道:「躲個什麼?孤又不好男色,不過是取暖而已,你是想凍死孤嗎?」

  看鳳離梧惱了,姜秀潤不敢再動,只任著鳳離梧深深淺淺的呼吸在脖頸處盤旋……

  此時溶洞異常安靜,鳳離梧在激烈的掙扎中元氣耗盡,此時倒是心無旁騖,只感受著滿懷的軟香。

  抱得久了,不光是感覺到四肢百骸開始溫暖,腦子裡也忍不住胡思亂想了起來:這公子小姜也是太養尊處優,一身的細皮嫩肉不說,身上的體味兒也缺了男子漢的氣概……那些個喜好男色便喜歡這樣的?那跟喜歡女子又有何異?

  話又說回來,這男子難道真的比女子來得有趣?將這纖弱的男子按倒,顛鸞倒鳳,又該是什麼滋味?若是看得真切,豈不是要倒胃?

  鳳離梧也沒有想到,自己剛剛死裡逃生後,本是抱著個幕僚取暖,再想著如何脫險獲救。

  可卻不知為何,鼻息盈香間,滿腦子的旖旎,卻竟是些匪夷所思的畫面。

  偏偏本來會讓他噁心的皺眉的畫面,在聯想到主角是這懷裡噴香綿軟的少年時,卻變得不是那麼令人難以接受了。

  靜默了一會後,姜秀潤突然感覺到了身下的異樣……

  她前世是有過男人的,自然知道這是怎麼回事,一時間脖子上的汗毛根根立起,只詫異地回望向太子,覺得失血過多的人,突然充盈起來,是怎麼一回事?

  事實證明,男人都是天生的厚臉皮,鳳離梧腦子裡意淫著這小子,可臉上卻雲淡風輕道:「你壓到孤了……」

  姜秀潤趁機趕緊與太子拉開些距離,終於可以側身坐在石頭上,先跟太子賠了不是,然後趕緊轉移話題問道:「殿下可知刺殺之人為誰?」

  提到這話,鳳離梧的面色突然轉冷,一言不發。

  姜秀潤心知,這太子或許對至親有那麼一絲的心慈手軟,可是他並不痴傻,就算之前沒有察覺端慶帝的異樣,如今也應該察覺到了……只是那砍斷橋梁,造成塌陷的又是何人?

  姜秀潤陷入了沉思。

  二人的尷尬並沒有持續太久,白淺追到了那兩個後便騎馬歸來了。

  回來不算,那兩個還是生擒了的,被自己的衣服撕成布條捆成了粽子扔甩在了鳳離梧的面前。

  鳳離梧瞟了一眼白淺,然後道:「你的身手不錯。」

  而淺兒看著自己的主子一臉被迫地被鳳離梧半摟在懷裡,心裡也替她發急,便心不在焉地嗯了一聲,然後解下了自己的厚棉襖,遞給了鳳離梧道:「殿下,奴婢骨架大,衣服夠肥,還請殿下不要嫌棄,先穿上遮寒。」

  接下來,便是審問活口的時間。

  沒等鳳離梧吩咐,淺兒便尋來一塊大石頭握在手中,看那兩人死活不說,便捏住其中一人的一根手指頭,狠狠砸下。

  再不說,便幾個手指挨個兒去砸。

  十指連心,那人疼得似狼嚎一般,卻被淺兒一下子用布條堵住了嘴巴。

  姜秀潤簡直要被她的淺兒嚇著了——不過一個窮國的丫頭,現在年紀也不算大,怎麼這麼多的花樣?他們家真是開食肆的,而不是販賣人肉包子的?

  淺兒倒是替二位主子答疑解惑了,只說自己在逃荒的路上,看見官兵抓到土匪就是這麼審犯人的。

  而且這審起的花樣甚多,最後再不說,她便要去尋熱油,在兩人的頭頂扯開皮縫,往裡灌油剝皮……

  淺兒生得五大三粗,臉上還有青紫的胎記,犯起狠來表情猙獰。

  前世成為大齊女將軍時,光是陣前的怪叫便震懾敵膽,此時雖然未成氣候,卻殺傷力不減。

  結果話還沒有說完,這兩人中有一個人便繃不住了,只嚇得哇一聲,差點吐出來,到底是招了,只說是梁國派人如此……

  不大一會的功夫,太子的死士尋來,鳳離梧一行人便在死士的護衛下安靜的出了山谷。

  他們一行人,並未驚動巡山的侍衛。

  說來也奇怪,那些侍衛搜尋的地界只圍繞山崖前後,聽聞是聖上下旨,縮小搜尋的範圍,能更集中些。

  等太子出現人前時,整個圍場已經熱鬧的搜查了一夜了。

  山崖那麼高,山下還有那麼多亂箭,鳳離梧卻能奇跡地生還,實在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尉皇后看見兒子生還,真是長長出了口氣,難得露出母親的慈悲,問太子可有受傷。

  而萬歲的表情便很微妙,在聽聞拿住了刺客時,更是面皮緊繃,可是聽聞審訊的結果是梁國意欲行刺儲君時,又是有些鬆懈,便是幾番上下的起伏。

  姜秀潤在一旁看著鳳離梧,他從始自終一直看著他父王的臉,眼底的寒意也愈來愈甚……

  這一場冬狩,便這般草草收場,第二天一早,鳳離梧帶著自己府裡的人提前離開了圍場。

  畢竟太子受傷,需要回京診治,這般冠冕堂皇的理由,任何禮官都挑揀不出錯處。

  說起來,這次冬狩,收獲最大的便是姜秀潤了。

  之前太子雖然看重她,可到底是對她有些猜忌,時不時便要敲打試探著她。

  可是這次太子遇險,只有這位公子小姜最先反應過來,且審時度勢,沒有驚動任何人的前提下找到了他,若不是這公子小姜和那醜丫頭主僕二人相助,鳳離梧也不敢保證自己能否生還。

  是以這次之後,鳳離梧對公子小姜更是看中了,食邑俸祿皆是上了品階,任何人都知,如今太子眼前的紅人,就是這公子小姜。

  這次冬狩,也讓鳳離梧更加看清了些世事。

  當初那些老臣助他政變穩固儲君之位時,曾經言明:他們是在匡扶大齊正統,卻絕不允許兒子逼迫老子讓位,留下千古罵名。

  這些老臣追求賢名,可是他的父王卻不屑於這些個繁文縟節。

  兩廂比較,倒是他心慈手軟了……

  從回到京城後,鳳離梧藉口傷病閉門不出。

  劉佩原想刺殺了鳳離梧,再栽贓給南夷,一早便安排下了栽贓的細節,哪想到鳳離梧竟然這般好運,掉下高橋不死,而且當時似乎有另一隊人馬也要刺殺鳳離梧,兵荒馬亂下,竟然讓他逃過一劫!

  但洛安城的肅殺之氣不減,滿城的梁國人盡被抓了起來。

  至於那質子劉佩,倒是個機靈的,早在開始冬狩時,竟然一早收買了監視他的武官,喬裝打扮,逃回到梁國去了。

  反正大齊要的那筆罰金,梁王是決計不會出的,現在大齊偌攻打梁國也是要傷筋動骨,就算兩國扯破了臉,也要僵持一陣。

  他留在大齊,只能坐以待斃,不如回到父王身邊,穩固住自己儲君之位。

  不過劉佩此舉,可是坑苦了洛安城裡其他的質子們。

  因為梁國質子圖謀不軌的前例,對各國質子們的監管更加嚴苛,甚至出門飲酒,所見何人都要逐一報備給安插在質子府裡的監官。

  更是三五不時,被叫到洛安城司接受刑官的訓話。

  這可真讓這些質子們叫苦不迭。

  不過這些風聲鶴唳,身在太子府的姜秀潤當然不會察覺,更不會有人把她叫出太子府去訓話。

  可她的日子也不甚好過。

  不知為何,太子殿下總是嫌棄著府裡的御醫換藥時手力太重,不若公子小姜上藥時柔和的力道。

  於是這給太子換藥裹布的活計,竟然全落到了她這個太子少傅的身上。

  姜秀潤終日與湯藥為伍,心內竟是熱切盼望起燕國的王女曹溪。

  曹姬啊,你的夫君在此,玉體橫陳,腰線畢露,大腿修長健碩,為何還遲遲不來侍疾?這是不恨嫁了嗎?

  可恨她這輩子還是個黃花的閨女,卻被迫每日驗看一遍這男人的身體,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可是太子殿下並未覺察自己討了人嫌,只舒服地半躺著,盯看著在自己腰間上藥的姜秀潤道:「太醫新得了藥浴的配方,不光是可癒合傷口,淡減疤痕,還可強身健體,明日孤便可沾水,那一池子的藥浴熬煮不易,莫要浪費了,君與孤同浴若何?」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1 08:52 PM

第二十四章

  人之緣分講究個循序漸進。

  姜秀潤無論前世今生都秉承著這一點,所以她很克制地掂量了下自己跟皇太子殿下的交情,絕沒有要好到要泡在一個池子裡的情分上。

  於是恭謹鞠禮道:「太子如此不見外,足見待在下的恩寵,但各國國情不同,我們波國人素來拘謹,不大會如齊地一般,眾人同池共浴,若太子恩賞,還請另賜在下一桶藥湯,也可得閒時,好好調養一番身體。」

  她這番言語既沒有駁斥了太子的面子,更是委婉回絕了共浴的荒唐之言。

  而鳳離梧這般提及,也絕非存著什麼歹念,就如公子小姜所言,大齊男子一起共浴,便如同席暢飲一般,是莫逆之交經常會同做的事情。而他邀請公子小姜同浴,實在是給了這少年無上榮光。

  是以公子小姜語氣平和的委婉拒絕,他卻只當少年臉兒窄,不好意思罷了,自然也很寬容大度的恩准賞賜他一桶湯藥。

  可是這樣一來,他又想到了秦詔曾經在恭房裡扒了這少年衣服的事情。也不知當時秦詔是怎麼佔了這少年便宜的……

  思緒所及,便不由自主滑向少年的頸線。

  因為正在上藥,公子小姜正低著頭,雖然穿得是高領長褂的式樣,但還是有一截優美的曲線從衣領半露出來。

  鳳離梧曾經在溶洞裡挨得近,知道那截脖子不光看上去纖弱可愛,而且還透著說不出的甜香,若是鼻尖不經意間掃到,滑膩得叫人不敢相信……

  若是衣服盡解,浮泛在蒸騰的藥浴中……這麼想著,不能同浴似乎又讓人有種說不出的缺憾。

  鳳離梧還沒有細琢磨出滋味來,下面的小廝便來通稟,皇后擔憂太子傷重,府裡又沒有知冷知熱的太子妃,是以將燕國質女曹溪送到太子府,讓她可以替姨母分憂,代為悉心照料太子殿下。

  姜秀潤上好了藥,正用一旁的銅盆淨手,聽聞曹姬前來,趕緊低頭遮掩自己忍不住的笑意。

  一定是上蒼聽到了她的求告,這曹姬來的竟然如此之快。

  雖則曹姬為人蠢鈍了些,最後不及田瑩會逢迎太子,但好歹也是坐穩了幾年的太子妃之位。

  既然她現在在太子的手下討要生活,那麼曹溪便要成為她的當家主母,所以這幾日少不得要討好著她些,以求得這位太子妃以後手頭寬泛,也叫她這位少傅日子好過些。

  是以當太子吩咐那曹溪來見時,姜秀潤知情知趣兒地退了出去,免得耽誤了未來太子妃勾引太子的大計。

  關於這太子妃的人選,其實太子老早心內自有打算。若無意外,這曹溪倒是極佳的人選。

  大齊的老臣雖然支持他為儲君,可是對齊帝的忠誠也不容置疑。

  若是他的父王老實的安度晚年,他是不介意自己多做幾年的儲君。可是如今圍場遇刺,簡直是險象環生。若是再拖延下去,可就是夜長夢多了。

  如此一來,他必定要借助外力。而母后的這位外甥女乃是燕王寵愛的女兒,若是能娶了她,便有了燕國的暗中扶持。這對於鳳離梧來說真是太重要了。

  只是之前幾次見這曹溪,鳳離梧的觀感都不甚佳,如今人都到府上了,倒也不能輕慢。

  於是便吩咐請這曹姬入屋。

  當曹姬進入屋內時,鳳離梧已由侍從服侍著穿好了寬鬆的長袍,正坐在席上飲茶。

  曹溪脫了外氅,露出裡面藕荷色的長裙,含羞帶怯地微微抬頭看了一眼太子。

  燕國多美男,可鳳離梧生得竟比燕國的兒郎還要好看,卻又不同與燕國男子的單薄。

  生得一臉華貴氣樣的鳳離梧,卻有著不遜於武將的強健身形。

  聽聞這次刺客來襲,只憑他一人之力,便搏殺多名刺客,這等英武的男子氣概,試問世間能有幾人?

  她現在每次看到鳳離梧,挨得他近些,都有些不能自持,只恨不得立刻倒入他的懷中,向世人宣告自己是大齊的太子妃。

  這邊曹溪蓮花移步朝著鳳離梧走來,這步步都是心猿意馬。

  那邊鳳離梧放下茶盞,看著走過來,跪坐席上,向自己請安的曹溪時,眉頭不由得微微一皺。

  其實這曹溪相貌的好壞,他從來未曾留意。就跟吃飯一般大部分時間不過是為了飽腹,他根本不會在意食材的火候入味。

  而選擇太子妃,更多的也是從權謀上考量,無關對女色的偏好喜愛。

  可是今天他才這般近距離與曹溪接觸,誰能跟他說說,這女子身上是一股什麼味道?簡直嗆得人難以呼吸!

  不說這書齋裡,穆王聖母相會。

  姜秀潤從太子的書齋裡出來後,便一路輕快地走向廚下。

  如今太子負傷,食材都要講究溫補。

  不知是不是隨著自己吃了幾回真正的人間煙火味的緣故,太子最近很是挑剔。

  所以少不得她這位閒散的少傅,親自去廚下掠陣,看一看煲湯的火候,蒸肉的熟爛。

  更少不得趁著督陣的閒暇,舀一碗鮮湯,就著廚娘特意為她製的肉饃提前試一試味道。

  她生平最大的本事,便是察言觀色,善於交際,雖然來太子府的日子不算長,她卻是先跟廚下裡的廚娘們套得近乎。

  而那些府裡的幕僚們大都自恃甚高,覺得自己乃鴻鵠大雁,懶得給府裡的下人們套交情。相較之下,這位總是面上掛笑的太子少傅當真是叫人覺得脾氣隨和。

  是以每次來廚下的功夫,姜秀潤便是這般一口湯,一口饃,跟著進進出出的下人們閒語,卻一點點打探到了許多太子府的舊事,還有新近各個府宅下人們流傳出來的秘聞。

  沒有辦法,前世這個時候,她在浣衣局裡洗衣,對於洛安城裡的風雲實在瞭解得不多。而她如今的身份不上不下,也不夠跟那些貴婦公卿打交道,再說交際場上又能探聽到什麼實情?

  倒不若在這煙火氣十足的小廚裡一坐,聽著採買東西,或者是替太子府跑腿的小廝們閒言碎語來得有用。

  譬如剛才一碗湯的功夫,她便聽到一則熱氣騰騰的趣聞——秦將軍歸家養傷時,因為不願與徐家聯姻,差點被秦老將軍打斷另一條腿。而那徐家也不知怎麼聽到了風聲,便揚言婚事就此作罷,兩家現在正鬧得不可開交呢。

  不過姜秀潤對秦詔的事情無甚興趣,只是覺得秦詔倘若是不娶徐氏,娶了別的凶悍些的女人,能管得住他才更好,免得他總是見天兒的在自己眼前轉。

  可是沒想到,今日趣聞不斷。

  姜秀潤再添湯時,那太子書房前當值的小廝一路小跑過來,告知廚下不必為今日到府的嬌客準備多餘的飯食了——那燕國的曹姬,被太子給罵走了,一路哭著出了府門,據說厚抹的胭脂都花了。

  這下姜秀潤可喝不下湯了。

  這一個兩個的,都跟自己未來的嬌妻過不去是怎麼回事?別的都還好,這曹溪哭著走了,可還回來?不然這侍疾的活計豈不是又要落在她的身上?

  待得後來,姜秀潤細打聽一下,頓時有些陷入了絕望。

  這曹姬竟然沒有眼色到了這等子的地步,在太子面前沒話找話,直說她臨來時,除了皇后的叮嚀外,也受了聖上的囑托,要慇勤周到地侍奉太子。她更是得了萬歲賞賜的傷藥,據說金貴的很……

  依著姜秀潤看,曹溪這就是沒腦子!雖然這個曹溪腦子不好用,她前世便知道。不然也不會跟田瑩相鬥的時候,節節敗下陣來。

  可若想顯擺自己人脈寬厚,帝后通吃,也不是這麼顯擺的啊!

  太子此番受傷,那端慶帝有擺脫不了的嫌疑,現在曹溪拿了皇帝賞賜的瓶瓶罐罐來給太子上藥……鳳離梧那種多疑的性情豈不是要膈應死?

  尋了由頭,說她體味難聞將她罵走,都是看在皇后的面上,給她臉了呢!

  想到這裡,姜秀潤的表情也是微微一垮,覺得這曹溪的太子妃的位置,恐怕是懸了。

  前世裡太子傷重,被皇帝鉗制,自然是病急亂投醫,娶了曹溪穩固自己的勢力。

  可是今世太子雖然也受了傷,卻不過是皮肉輕傷罷了,過幾日便能上朝,這父子二人的鏖戰才剛剛開始。鳳離梧若是覺得曹溪愚鈍,敵我不分,恐怕會大失所望,另覓太子妃的人選……

  姜秀潤嘗試著站在鳳離梧的角度,仔細甄選了下剩餘的人選,覺得也就是田瑩能擔當這個位置了。

  田瑩出自韓國,雖然不及曹溪與皇后關係親厚,可是韓王急於與齊朝的太子搭上關係,奉上的這個女兒,也是出挑的。

  嚴格說來,田瑩的才貌機敏,都遠遠超過曹溪。雖然韓國的國力不及燕國,但也不算是弱國。

  就是不知鳳離梧會怎麼想了。

  姜秀潤替月老操了一會閒心後,便也不再想了。畢竟誰當了太子妃,她都是一樣的逢迎,這事便讓鳳離梧自己去琢磨去吧。

  不過府裡其他的幕僚,卻不像姜秀潤這般偷懶耍滑。

  待得再次給太子上藥的時候,她一進書房,便看見當初跟隨太子前往獵場的三個幕僚正跪坐席上,苦口婆心地懇勸太子接納曹溪為太子妃。

  其中一個慷慨陳詞的青年幕僚名喚公孫無言,正一臉凝重地給鳳離梧闡述權衡利弊。

  姜秀潤不聲不響地進去,在侍從替鳳離梧寬衣時,便跪坐在他面前上藥。

  鳳離梧心不在焉地聽著公孫無言滔滔不絕的話語,一邊盯著跪坐在自己面前的少年的脖頸。

  許是聽得煩了,突然打斷了幕僚之言,沖著姜秀潤道:「君對此事怎麼看?」

  姜秀潤正屏息凝神上藥,是以鳳離梧說話時,未及反應過來,直到鳳離梧喊她的名字,她才放下手裡的藥瓶道:「燕國雖然強盛,可為殿下助力,然則路途不及韓國來得近些,所謂遠水解不了近渴,依著在下看,還是選個娘家近些的太子妃,對殿下更有助力……」

  方才聽著幕僚進言一直默不作聲的鳳離梧,此時聽了姜秀潤的話,卻微微點了點頭。

  姜秀潤再接再厲道:「不過太子選妃,不可只選一人,這側妃的人選若定下來,對太子也是大有裨益啊!不若舉辦一場宴會,將各位佳麗盡數請入府中,容太子細細甄選,才更從容。」

  鳳離梧又點了點頭,然後對其他的幕僚道:「太子妃的人選需慎重,太子府一直未曾辦過什麼像樣的宴,過幾日,便舉辦一場,順便將幾位太子妃人選,一併請來,斟酌下她們的德行。」

  這番話,顯然是採納了姜秀潤之言,不再考慮燕國曹溪之意。

  那幾個幕僚一向看公子小姜這個後來者不順眼,現在鳳離梧明顯又高看這少年一眼,怎麼能讓幕僚心內服氣?

  是以當姜秀潤上好了藥後,隨著眾位幕僚一同出來時,便有人陰陽怪氣地發難了。

  「君雖然擔了太子少傅的名頭,可每日幹的卻是上藥、關照吃食的營生。這與府中的侍從小廝何異?而我等給太子獻策,君卻一味逢迎拆台,是何意思?」

  悶聲悶氣說這話的,叫李權,正是那跟著太子巡視後,不斷放屁的老者。

  這人說話也跟放屁一般,臭不可聞。

  姜秀潤連看都懶得看他,只微微揚著下巴道:「既然是幕僚,便各抒己見,至於採納何人之意,自然是殿下做主。你若不願別人跟你的意思相左,那也簡單,直接稟明太子,遣散幕僚,只留你一個,不就好了?」

  她不待李權還嘴,又開口道:「太子為人寬厚,不甚勞煩幕僚,我輩大多被養在府中,整日白吃白喝,在下略通醫術食補,自然願傾囊奉上,報償君恩。怎麼就成了你口裡的小廝?難不成如你一般,閒得終日飽腹淤食,閒坐在院中放屁,便有君子風範了?」

  「你……」李權被公子小姜的牙尖嘴利氣得不輕,直沖她瞪著眼睛。他在幕僚中因為年長,別人都敬重他幾分,沒想到這公子小姜說話竟然這麼不留情面,自然是氣得面皮漲紅。

  姜秀潤覺得,這同僚間的妒忌尤甚後宅女子,且因為利益相爭,很難相融。與其忍氣吞聲不如一開始便將巴掌呼過去,明白地告知,在下不好惹,少來在下面前搬弄口舌。

  反正她也不是準備仰仗著太子謀求富貴榮華,更無封王拜相的野心。

  她如今是立意學習歷朝阿諛奉承的大內太監之道,處處順著太子的心意為之,有了太子的看重,便能在太子府裡混得風生水起。

  至於這些迂腐幕僚們的同袍情誼,不要也罷!免得跟他們交情深了,又被邀約一起泡澡!

  在一旁公孫無言見二人吵得厲害,急忙開口和稀泥:「姜少傅也是為了太子考量,諸位意見雖然不同,卻都是忠心為主,既然同在一府,還要互相寬厚些才是……」

  姜秀潤沖著公孫無言抱了抱拳:「君之言,說得在理,我還要去看看太子的吃食是否妥當,這便不陪諸位閒聊了。」

  說完這話,她便一甩自己的寬袖,揚長而去。

  那李權氣得直翹鬍子,指著公子小姜張揚的背影道:「小人得志!小人得志啊!」

  不過其他的兩個幕僚卻並沒有出聲附和。他們也不傻,知道這位姜少傅如今正得太子恩寵,既然如此,自然是要與他搞好關係。

  那石頭,從來都是砸落水狗的。現在跟姜禾潤作對,那叫以卵擊石!他們是聰明人,怎麼會去附和李權?

  不過,公子小姜的剛才的那番捨遠求近的說話,公孫無言的心中也自琢磨了一下,深深覺得還是有道理的。

  此番太子遇險,突顯洛安城裡的風雲變幻。燕國雖好,若真有事情,便救援不及,倒不如韓國來得實惠。

  這麼一想,公孫無言突然想到在圍場裡時,姜秀潤主動跟韓國王女田瑩寒暄。

  這小子,難道一早便知太子要更改太子妃的人選,而田瑩才是最有希望的那個?

  這麼細細琢磨,這個波國質子的心思縝密,高瞻遠矚實在是叫人心生忌憚。

  當下,公孫無言暗暗提醒自己,以後當留心這位姜少傅的舉動,這樣對自己也大有裨益。

  萬事好早有準備,免得忤逆了太子的心意。

  姜秀潤並不知自己在圍場撩撥貴女之舉,竟然成了高瞻遠矚的範例。

  她現在算是將大內總管一職,擔得是風生水起。

  因為鳳離梧不好交際,府內從來沒有舉辦過宴會。

  這些細節的打點,總管忙不過來時,便會找關係要好的姜秀潤商量。

  姜秀潤自然不會推卻,細心地替總管寫下流程事宜。這對於前世裡長袖善舞的姜姬來說,真是輕而易舉之事。

  那等子嫻熟,又是讓總管暗暗點頭,心道太子當真是慧眼識英才,養了滿府的幕僚,竟然沒有一個及得上公子小姜!

  待得宴會之日,一切打理妥當,只差開門迎客。

  京城裡凡是有適齡的貴女者,皆收到了太子府的請柬。眾人皆心知這次邀約之意。自家的女兒自然是精心打扮,綾羅綢緞、金釵扶搖交錯。

  太子府一向清冷的門前,排起長長的隊伍。貴客盈門,熱鬧非凡。

  不過姜秀潤卻懶得去湊熱鬧,她待在自己的屋子裡撥打著算盤。

  不貪財的大內總管,不是好太監!

  這次替總管籌辦宴會,她賬面抹得平整,卻暗地裡收了商賈不少的回扣。一場宴會辦下來,她的積蓄便驟然增長了不少,加上之前放私貸的金,足夠他們兄妹日後的隱居田園的花銷了。

  有了金,她的心便也安穩了。

  此時宴會裡鶯聲燕語的歡笑聲不時越過院牆,傳到她的院中來。

  前世裡這等紙醉金迷的氣氛,卻勾不起她絲毫的懷念。

  若是可以,她希望自己與兄長回歸田園後,找個敦實可靠的丈夫,養三兩個孩兒,和一院子的小雞,那等平淡,是她渴望了兩世的安穩……

  還未及從田園甜夢裡醒來,鳳離梧的小廝便一路跑來院子道:「少傅怎麼這般安穩?太子請您去前廳飲酒呢!」

  姜秀潤沒想到太子百忙之中還能抽空想到自己。有些不情願地起身,換了一身長衫後,才慢條斯理地踱步來到了前廳。

  相比較於賺得溝滿壕平的姜少傅,此時提議舉辦宴會的太子殿下,生平難得升出了幾分悔意。

  往常宴會,他非主人,應酬幾句,便可躲在一旁清閒,就算有人來談,也大多是男子,並不會帶來太多的厭煩。

  可是今日,他身為主人,避無可避。這宴會裡,未婚的貴女更是若浮雲落葉,烏烏泱泱的一片。

  別的都還好,那等子胭脂水粉交雜在一處的味道,可真是要熏死個人了!

  眼看著這些個女人們個個千嬌百媚地朝著他湧來,時間久了,便如溺水者一般,有些透不過氣來的窒息。

  是以待姜秀潤邁著方步不急不緩前來時,便被太子一把拽住了胳膊,藉口著有要事商談,拉拽到了大廳一側的偏房裡去。

  可是進了屋內,鳳離梧也不言語,只站定在姜秀潤的身旁,低頭靠著她的脖頸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後覺得自己又還能支撐一陣了。

  姜秀潤可不知太子犯了哪門子邪,便微微側頭躲避道:「太子急急喚我來,可有何事要講?」

  鳳離梧閉著眼,安穩了一會道:「聽聞你的母國將要派一位質女前來,孤不知是你哪個姐妹,她一人獨來,恐怕下面的人輕慢了,可要你去安排一下?」

  姜秀潤聽了,頭皮是猛的一炸。前世裡,父王送來了他們兄妹二人後,便再無動靜,壓根沒有追送質女這一說啊!

  父王這是起的什麼么蛾子?送來的又是哪一個?

  最重要的是,她的身份會不會就此被人揭開?

  想到這,她的手心都開始微微冒汗!只瞪著大眼,直直望向太子。

  鳳離梧看她眼睛瞪得大,竟然若被嚇到的孩童般,不由得一笑道:「怎麼?你是不高興你的姐妹來洛安為質嗎?」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1 09:05 PM

第二十五章

  姜秀潤也知道自己的情緒太過外露,連忙道:「洛安大城,在下的姐妹若能來此感受盛都風氣,當然是好的,只是一時在想來的是哪個姐妹,是以走神了。」

  鳳離梧也是今日接到驛站的信使送來的各地信箋,剛知道波國要進獻質女一事。

  這等小國諂媚之事,一向不需要他花費太多的心思。大約是那個糊塗的波國君王才知道大齊皇帝不好男色,便又送了個女兒來吧。

  不過不知這位公子小姜的姐妹,可與她的兄弟像上幾分?

  波國路途遙遠,這信箋送達,還要等齊帝批復後才能成行,是以他與姜禾潤打過招呼後,便說起了別的。

  姜秀潤是強打精神,免得自己答復得心不在焉。

  宴會的氣氛正烈,不一會菜餚上桌,主人家再躲起來不見客,便要落人口實。

  是以姜秀潤陪著鳳離梧來到了宴廳。

  此時僕役侍女穿梭,在給各個席上呈送菜餚佳釀。姜秀潤替管事在樂坊請的舞孃們也輕擺腰肢,在鐘樂的伴奏下翩翩起舞。

  雖然太子不曾在府中開宴,但偶爾朝中官員來府辦事也曾經與太子共進午飯,邊吃邊聊。

  有時候同僚閒敘,大家一致的看法是盡量不在太子府上進餐。

  那飯食寡淡不說,太子生平不願浪費食物,還非要吃光碗盤不可。一頓飯還要假裝吃得津津有味,你說難受不難受?

  可是這次開宴,也不知是不是在府外請的廚子,那飯菜入味,色澤甚佳。裝盤時,菜餚竟然拼湊出魚鳥式樣,甚是雅緻,這在以前其他府宅裡都未曾見過。

  而且,那心細之人還發現,每一席上的菜餚略微有些不同。譬如田瑩來自韓國,更喜黏膩的甜食,所以她的那桌上便多了一盤蘸著黃豆粉的軟糕。

  而敬侯府的夫人,每每吃魚便滿身紅疙瘩,於是她那桌子上便沒有魚肉,卻多了夫人最喜吃的蛇羹。諸多照拂人口味的細節,實在不能一一列舉。

  可是每個坐在席上的人,都能感受到來自主人家的細心與善意。就算是最能幹的夫人,見此情形,都暗中自嘆弗如,覺得若是自己操持宴會,也未必能想的這麼周到!

  但是叫人更覺得詫異的是,這份體貼,居然是在冷冰冷,沒有女主人的太子府裡感受到的……他們的殿下雖然治國通達,卻絕對做不來如此周到好客……太子的管事為誰?竟然這般能幹!

  而席上的貴女們望向鳳離梧的眼神,更是秋波陣陣,只覺得自己席上的那份心意,說不定是太子暗中鐘情自己,特意吩咐下人的呢。

  尤其是那田瑩,更加春風得意。

  那日曹溪哭花了臉從太子府裡出來,田瑩一早便知道的。這便是宣告曹溪的太子妃夢,宣告破滅了。

  緊接著太子舉辦宴會,卻並未邀請先前盛傳王后中意的曹溪。而此番宴會,她的坐席很明顯距離主人席的位置更近些。

  就連那酒壺裡盛裝的酒,都是她們韓國特產的果釀,這些細節,無不顯示太子對自己高看著呢!

  她成為太子妃的日子,竟然指日可待!

  這麼想來,望向太子的眼神更加濃烈,未曾飲用果釀,那眼神便已迷醉。

  只是在座的夫人貴女們誰都未曾想到,這場堪稱完美的宴會卻是太子新招的少傅細心打點的。

  這些個瘙癢人心的小細節,對於姜秀潤來說,實在是駕輕就熟。畢竟在前世裡,她為此狠下了一番苦功夫,不光是要做手札記錄各家眾人的喜好避忌,更是在一場場大小宴會裡,細心跟各府的主事夫人們學來的。

  而現在宴會裡的大多數貴人們,她前世都打過交道,加之這些日子來,她在與太子府的下人們交談時得來的大小秘聞,足夠她細心而周到地款待得眾人賓至如歸了。

  鳳離梧雖然不精通這些門路,可是太子府的管事對公子小姜讚不絕口,更沒有吞沒功勞,將姜秀潤細心交代的種種,統統呈報給了他。

  是以當宴會開始時,他倒是也細心留意了下管事稱讚的那些個細節。

  不得不說,他的這位少傅雖然平日張狂,可是操持起這等後宅禮儀之事來,竟然心細猶勝婦人,也是個能幹的了。

  而他竟然能將姜禾潤招徠入府,當真是覓得寶物一件。

  這麼想來,他的視線竟越過了一眾含情脈脈望向他的貴女們,落在了坐在宴廳角裡的公子小姜身上。

  此時,那少年正眼望著宴廳的雕花窗外,微微偏著頭,不知正在發什麼楞。宴會上陸離的燭光投射到那角落時,已是燭光殘弱,那少年的剪影便半隱在黑暗中,顯得更加纖瘦,讓人不禁心生垂憐……

  姜秀潤的確是滿腹的心事,好不容易熬到宴會結束,眾人皆散去了,她才回到了自己的宅院中。

  淺兒知道自己的小主子這幾天乏累,是以將前些日子太子遣人送來的藥浴熬煮好,再兌入到熱水中,讓姜秀潤能泡著活血通絡,解一解乏。

  藥浴並不難聞,是一種草藥的香氣,當姜秀潤泡入其中時,只暢意的舒緩了一口氣,決定暫時不要煩憂質女進京的事宜。

  反正波國的使者送人,也要月餘的時間,足夠她籌謀著如何不顯山露水地帶著哥哥離開洛安城。

  趁著這段時間,她也要再多多斂財,以後要用金的地方實在是太多了……

  想到這,她隨手從浴桶旁邊的小架子上拿起一卷書簡,朗聲念了起來,念了一段便問身旁給她揉捏肩膀的淺兒:「我方才念的這段,你可懂了?」

  白淺這幾日被小主人考得也是心內發悶,只哭笑不得道:「公子,我大字不識,你念的又是兵書,我哪裡懂?」

  姜秀潤用竹簡輕敲了下她的腦袋道:「我的淺兒這般聰慧,前些日子教給你的識字經不是練過了嗎?已經認識十多個字,怎麼能說大字不識呢?這些兵書可是千金難求,書局裡高價都買不到。若不是身在太子府,殿下肯借出給我一觀,哪裡能看得到?你且要把這兵書背下來,以後字練會了,更要會默,記住了嗎!」

  白淺覺得自己是被主子揠苗助長了。也不知她是準備將來要自己撒豆成兵,還是在宅院裡排兵布陣,只又悶悶地嗯了一聲,便專注地給小祖宗搓背。

  淺兒手勁兒大,搓得背後甚是舒服,姜秀潤便也再顧不得教習兵書,只兩臂趴在桶沿上,幸福得直哼哼。

  沐浴之後,姜秀潤想要安寢入睡。只是在宴會上煩憂波國進獻質女之事,並沒有怎麼進食,是以洗完澡後,反倒是餓了。

  可是實在是懶得起身,原想著這麼餓著睡去。

  就在這時,淺兒卻在她衣服的荷袋裡發現一塊絹布,上面寫了字,便拿過來問姜秀潤要不要緊,是否要收拾妥貼。

  姜秀潤接過一看,整個人都有些不好,原來這絹布上的字,竟然是秦詔的筆跡。

  想來是他託付府中的某個親信,趁著宴會席上熱鬧的時候,一個不注意,趁亂塞帶她掛在腰帶上的荷袋裡的。

  姜秀潤微微蹙眉展開細看。這信上並無過分之言,只客客氣氣地提醒她同僚一場,既然現在都在府裡當差,莫忘了探病。畢竟腿傷好起來也是很快,別一不小心腿長好了,她卻連糕餅都沒有送一塊,便顯得人情薄涼了云云。

  姜秀潤懶得再看第二眼,只將那絹帕扔甩到一旁。

  事已至此,諒那秦詔也不敢主動地透露她的身份。畢竟他並沒有第一時間將此事告知太子,便是有了欺君之罪。

  只是如果一直這麼不理他,依著秦詔不依不饒的性子,又要給自己找麻煩,可是自己主動去秦府,豈不是羊入虎口?

  這麼一耗費腦子,腹中更是飢餓。

  就在這時,太子又遣人來找。

  雖則已經睡下,但前車之鑑,若是不去,便又觸了殿下逆鱗。沒有辦法,她只能穿戴好衣物,檢查無虞後前往書齋。

  只是到了書齋後才發現,竟然太子的書案上竟然擺著酒菜。

  「看君在席間吃得不多,席間吵鬧,孤也沒有吃好,便叫卿陪孤同飲。」

  姜秀潤也沒客氣,只坐定後與太子同食。

  這鳳離梧其實並沒有太餓,只簡單吃了幾口,大多時候,是看這姜秀潤在吃。

  他的這個少年幕僚是好吃會吃的,就算不甚愛好美食,可是每每看這她吃得專注的樣子都會覺得盤中的菜餚必定加倍鮮美。

  而這會兒,少年的身上飄來的是一股熟悉的草藥味道,這與自己這幾日用的藥浴是一個藥方子。但不知為何從這公子小姜的身上傳來時,卻帶了別樣好聞的味道,遠勝過自己身上的。

  一時間更是吃得有些心不在焉。

  而姜秀潤看似吃得專注,心內也在揣度:想來,這夜宵除了彰顯太子對她的看重外,應該還另有要事同她商量。

  不過太子沒有開口,姜秀潤便也不問。

  果然,吃了一會後,太子開口問道梁王與她父王的關係若何。

  因為劉佩的行刺與潛逃,梁國與大齊的關係急轉直下。

  鳳離梧突然開口問及,必定是波國牽扯進了裡面。

  姜秀潤也不回答,只抬頭看著鳳離梧道:「在下已經離開母國甚久,加之父王待我並不親厚,連家書也未曾送達,在下真的不知波國與梁國的近況,若陛下知道什麼訊息,還望告知。」

  鳳離梧看著少年坦蕩的表情,挑了挑眉,決定不再試探她,徑直說道:「你的父王借了梁國重金,一解梁國招兵買馬,籌備軍資不足的燃眉之急。」

  姜秀潤聽得都半張嘴巴了。

  雖然不在波國,可是父王這頓匪夷所思的國策運作,她大致也能猜出個一二。

  梁國修建水渠本來就國庫見底,如今跟大齊關係告急,自然要籌備軍資以備不測。

  四周的肥羊就那麼一隻,一定是派使節去借款,期間也不知梁國是怎麼威脅父王的,總之他是鬆口借了。

  可是借了之後,才得了信息,知道梁國借款的原因乃是跟大齊關係告急。

  這下父王又慌了神,覺得自己無意中得罪了齊國,於是又急忙行討好奉承之事,再次向大齊進獻質女以及歲貢,以表示自己並無意與大齊為敵。

  想透了這一點,姜秀潤徹底吃不下飯了,

  若是可以,她都恨不得親自抽自己父王一耳光!

  如此愚笨短視之人,當初為何要篡權奪位,陷百姓於水火?

  可是在鳳離梧看來,姜秀潤必定是擔憂著自己發難波國。於是淡淡道:「君是擔心波國被梁齊之爭波及嗎?」

  姜秀潤搖了搖頭,老實道:「只是擔憂波國的百姓,今後幾年的賦稅大約是要加重了,也不知有多少百姓白白辛苦一年,卻落得賣兒賣女的下場。」

  羊毛都出在羊身上,她老子討好各位霸主的金,其實都是庶民百姓的血汗錢。

  她這話一出,鳳離梧不禁又看了她幾眼,心裡也是著實好奇,那個蠢鈍透了的波王,究竟是得了什麼際遇,竟然生出這麼個鐘靈毓秀的兒子來。

  而他又到底是蠢成什麼樣子,這樣德才的兒子不好好養在宮中作為儲君,反而遠遠的送走,指望這兒子以色事人,去異國他鄉賣屁股去!

  想著這些,他又不動聲色問道:「如若有一天,大齊與波國兵戎相見,你待若何?」

  他原以為少年會遲疑為難,卻不曾想,少年毫不遲疑地苦笑道:「殿下恐怕等不到那一日,波國四周虎狼環伺,沒等大齊的兵馬到達,波國早就亡矣,在下只盼著陛下征討臣昔日故土,蕩平敵寇後,能遣派個賢德愛民的長官,給地方百姓帶去真正的安康。」

  這話說得,即化解了鳳離梧的猜疑,又含而不露地拍太子英武一統天下的馬屁,自然又是順利過關。

  聽到這裡,鳳離梧的眉頭徹底紓解,居然不再計較著波國資助梁國重金的忤逆之事,更是順便往姜秀潤的碗裡夾了她愛吃的蛇羹,好讓公子小姜細細地溫補下身子。

  這幾日籌辦宴會,也著實是累壞她了。

  趁著這個機會,姜秀潤提及探望秦將軍的事宜,只說秦將軍受傷,身為同僚自然是要探望,只是滿府上下的管事皆有差事在身,都出了份子錢由她這個閒人代勞,可只她一人去看,也不甚好,不知太子能否撥空一同前往。

  姜秀潤雖然說得含蓄,但是鳳離梧卻明白他的意思:這同僚的場面人情要做,但是公子小姜顯然顧忌著秦詔誤會了什麼,以為公子小姜對他有意,所以想要他一起作陪。

  不過秦詔傷重,的確是要探望,是以鳳離梧便應了下來,只說第二日讓姜秀潤同他一起前往秦府。

  到了第二日,一直久未出門的太子終於在洛安城裡走動了,由侍從一路森嚴護衛著來到了秦府。

  當姜秀潤從馬車中下來時,看著秦府的大門,心內百感交集。

  當初因為自己的身份,秦詔不敢將自己納入府中。秦詔的父親更是放話,永世不得讓這狐媚妖女入秦府的朱紅大門。

  可是這一世,卻是秦老將軍親自相迎,將太子和她迎入府中。

  太子能親自探望受傷的兒子,對於秦老將軍來說,真是莫大的榮光。

  就在太子與秦老將軍寒暄的功夫,秦詔的小廝請姜秀潤去臥房探視。

  姜秀潤知道秦詔必定知道太子在府,諒他也不敢做些過分的,便隨著那小廝去了後宅。

  原以為他已經傷重的起不來床榻,誰曾想一進屋子時,便被門後的秦詔抱個滿懷。

  「好你個奸猾的,叫你來看我,何故招來太子殿下?」秦詔貼著姜秀潤的耳,咬牙切齒道。

  姜秀潤用指甲捏住他的手背狠狠地扣了下去,只疼得他悶哼了一聲。

  姜秀潤這才掙脫他的束縛,皺眉道:「太子看重你,心懸你的傷情,特意來探望,何故是我招惹的?秦將軍說話好不講道理!」

  秦詔這些日子,還真是吃苦無數,先是掉落山崖摔斷了腿骨,接下來是跟父親抗婚差點被打斷另一條腿,可是最讓他覺得難忍的是許久不見這女子,簡直覺得熬不下去了。

  如今終於得見,只是覺得有千言萬語要傾訴,可是自己滿腔熱忱,並不見姜秀潤熱切的回應,秦詔覺得自己這般的單相思,當真令人懊惱。

  他性子被激起,便沉下臉道:「我違抗父親的命令,便是一心要為你的前程著想。一會見了太子,索性向他認罪,承認我隱瞞了你的真實身份,到時候,你恢復了女兒身,我娶你便是。畢竟異國質女嫁給大齊的文官武將雖少,但也並不是沒有先例的。」

  他這般說,是篤定姜秀潤會動心的。必定她女扮男裝也是迫不得已,可是這般不見天日,她的心內也必定惶惶。

  先前她不肯從了自己,必定是顧忌著自己有婚配在身,她原是王女,哪裡肯替人做妾。

  可是如今自己已經拒絕了婚姻,更是承諾會娶她為正妻,她應該是再無理由回絕才是。

  姜秀潤決定打破他的不切實際的幻想,只一字一句地道:「請秦將軍不必在某的身上耽擱了前程,我就算是死,也絕不會嫁你!」

  秦詔臉上未及散去的笑意便這麼僵住了,他不由得擰眉問道:「你這般決絕是為何?」

  姜秀潤微微抬著下巴道:「我不喜男子!終身不嫁!」

  秦詔覺得她之言太過荒唐,不由得微微提高了嗓門道:「不喜男子?那你是喜歡女子嗎?」

  姜秀潤乾脆道:「對,我生來便發覺自己喜歡女子,難不成我還要喜歡秦將軍你這種虎背熊腰的男子?就算是迫不得已選上一個,也定然要選個長得如同女子的。」

  秦詔聽到這裡,隱約是明白了什麼,目光透射出怨毒的寒光,陰冷問道:「長得像女子……這麼說,你是喜歡太子了!」

  姜秀潤正想反駁,可是門外卻傳來腳步聲陣陣,二人不由自主不再說話。

  不一會,房門被推開,太子那賽若天仙的俊臉便面無表情地出現在他倆的面前。

  姜秀潤的心裡咯噔一下,心道守在門旁的小廝為何不報?也不知自己與秦將軍的話,被太子聽去了幾分。

  其實太子還真聽到了幾分,當他拐過長廊聽到了姜秀潤和秦詔的爭執聲後,便示意身後的侍衛拿住了要去通報的小廝。

  因為先前屋內兩人說話的聲音不大,他聽得並不真切,直到秦詔調高了嗓門,質問姜禾潤是不是不喜歡男子,而喜歡女子。

  沒想到那公子小姜的回答叫人愕然,看似文質彬彬的少年竟然是個男女生冷不忌的,更是喜歡陰柔俊美的男子。

  而那秦詔緊接著更是大聲質問公子小姜是不是喜歡上了太子……

  鳳離梧聽不下去了,覺得這兩位屬下私下裡實在是太荒唐淫逸!

  若是任憑他們二人再說下去,以後再難維持這主僕上下的情誼,當下,加重了腳步走了進來。

  他的突然而至,果然讓屋內的二人嚇了一跳。

  尤其是那公子小姜,臉兒都轉白了,瘦雞崽的模樣,竟然還是男女都能行的?還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呢!

  鳳離梧便徑自坐定,然後長眉微挑,看著屋內的二人一時也不說話。

  姜秀潤眼看著秦詔要開口,還真擔心他這莽夫說出什麼不可挽回的,便搶先開口道:「秦將軍的傷勢還未好轉,正跟在下擔憂著太子府的安防崗哨呢!」

  鳳離梧慢慢悠悠道:「有勞二位費心思了,太子府裡現在代班的將軍甚是盡職,府內戒備甚嚴,想來,這夜裡也不會鑽入喜好男色,想要為非作歹的奸佞之徒!」

  鳳離梧有心懲戒這說話放肆的二人,叫他們明白什麼是上下有分。

  於是便話裡有話的一頓敲打,果然,屋內的兩位部下臉色又是各自青黃不接的精彩!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1 09:22 PM

第二十六章

  那秦詔本來腿上有傷,加上站得久了也支持不住,就在這時,一個沒站穩,咕咚一聲跪在了地上。

  姜秀潤沒想到秦詔這麼不禁抗,便過去搶先一把扯住他的胳膊,嘴上帶笑,唇裡磨牙道:「下次看秦將軍還敢這般不修口德,隨便開玩笑?虧得太子仁厚,換了旁人,可不會體恤將軍你剛剛出入了鬼門關。」

  說完,將秦詔扶起後,將他扶到一旁的椅子上,隨便狠狠掐了秦詔結實的胳膊一下,示意著他別太娘們,繃住了,別自亂了陣腳。

  可在鳳離梧這般看來,那公子小姜竟然莫名跟秦詔親近了不少,相熟到親自去扶他的程度。

  那秦詔高大,一抬胳膊,正壓了姜禾潤的肩膀,也是襯得高大的愈加男兒偉岸,那個小的越發纖瘦可欺。

  若不知乃一對男兒,光看背影倒是匹配的伉儷一雙……

  太子擰眉,甚是不喜,那望過來的目光尤顯肅殺!

  姜秀潤一番溫言強笑,卻沒有化解太子的慍怒之氣,便讓秦詔坐定後,訕訕垂手立在那裡。

  鳳離梧的眼角眉梢此時都浸著冰碴,修長的手指也在不停輕敲桌面。

  姜秀潤心知秦詔說的「太子像女子」的話算是觸到了鳳離梧的逆鱗,今日之事不是含糊便能過去的。

  這麼一想當下,輕撩衣擺,跪在了地上等著領罰。

  秦詔也不敢仗著自己有傷再行放肆,只又忍著疼,重新跪下伏首道:「是卑職妄言,請殿下責罰!」

  可是鳳離梧依舊不言,立意要軟刀子細磨這二人。

  直到秦詔跪得雙膝傷口腫痛發麻時,他才道:「孤的身邊,容不得醃臢之人,少傅若是要成家娶妻,孤自當把關,替少傅納彩張羅,可若在孤的太子府內,行顛鸞倒鳳之事,被孤知道,可不要怪孤不懂得惜才……」

  姜秀潤心中暗嘆憑白遭受無妄之災,面上恭謹地說道:「太子吩咐的是,臣當謹言慎行,不行易遭人誤解之事。」

  而秦詔的嘴微微動了動,似乎也無法篤定自己說了實情後,太子能赦免了姜秀潤欺瞞的罪過。最後終是作罷。

  鳳離梧這時站起身,問姜秀潤:「份子錢可送到了?若是無事便不要打擾秦將軍休息了。」

  說完,他率先板著俊臉離去。

  姜秀潤趕緊亦步亦趨地跟隨。

  只留下秦詔跪在原地,伸手撩起衣袖,露出方才姜秀潤掐過的地方。

  那女人心狠,手勁兒也狠,指甲深陷的地方,是半圓的紅印。

  秦詔呆愣愣地看著,眼睛裡漸是化不開的執著……

  再說太子被兩個嘴欠的部下氣得不輕,回到太子府那臉兒也不見鬆懈。

  姜秀潤不想被掃了風尾,只尋了由頭,趕緊回到自己院落。當獨留著鳳離梧一人在書房時,鳳離梧心不在焉地握著書簡,便又琢磨了下他那位少傅。

  公子小姜到底是年齡小,因為長得眉目清秀,被那些有特殊嗜好的男人帶歪了也說不定。以後倒是應該留心下他的交友,處處警醒著他不可沉迷在男色一道……

  再則,就算他容貌類似母后,入了那小子的眼,諒那姜禾潤吃了狗膽,也絕不敢有踰越之舉。只是私下裡,他若意淫著自己,也著實叫人惱火。

  若不是這小子有才,對自己又是忠心,少不得要狠狠責罰他,斷了那些個臭毛病!

  於是不知不覺,鳳離梧倒是自比少傅的兄長,為無德的幼弟,頗為傷了一番腦筋。

  不過,他這番閒來無事的清閒也是要到頭了。畢竟藉口箭傷不出,並非王道,也該向他的父王請安去了。

  三日後,是冬季裡難得的暖陽天,在府中養傷多日的太子終於上朝了。

  太子殿下未露面時,朝中文武一直眾說紛紜,不知太子近況若何,待得終於見到太子,

  候在殿上等待齊王上朝的眾位大臣都紛紛過來給太子見禮,表達慰問之情。

  不多時,端慶帝來到了大殿上看到的正是眾大臣圍著太子噓寒問暖。

  觀他的兒子,竟似將養得氣色更佳的樣子,哪裡有先前太子府派人入宮上報的那般傷勢嚴重?

  這幾日,因為太子未曾上朝感到昔日權力盡皆在手而變得心情大好的端慶帝,面上再次浮上鬱鬱之色,而且著失落感比先前更加濃烈幾分。

  待皇帝開口問了太子幾句傷勢,便怒聲言道:「朕待梁國一向親厚,不想人無傷虎意,虎有害人心。梁國居然心懷叵測,陰謀害我太子,罪不能容,朕必討伐之。著兵部太尉王元即刻備齊人馬,征討梁國!」

  王元在軍中威望甚隆,素來看好太子,可說是太子在軍中最得力的臂助。這次端慶帝顯然看中他的才幹,想要他跟梁國一役中打頭陣。

  事實上,端慶帝主張與梁國用兵已經不是一日兩日了,只是群臣反對,但是儲君為梁人所傷,就算群臣只分析兩國國力的利弊,顯然是置大齊臉面不要。

  若是鳳離梧今日再不上朝,端慶帝便要力排眾議對梁用兵了,只要這對梁的戰事一打,必定耗光太子一黨的勢力,到時候這戰事的輸贏都無關緊要。

  他借此徹底翻身重掌大權才是最重要的!

  可惜他的兒子生得太精,貌似得了風聲,踩著點兒來上朝。他的如意算盤便打不下去了。

  果然,鳳離梧聽他之言後,只不急不緩陳述了大齊與梁國不宜動兵的緣由,更是指出梁國如今全情戒備,四處籌款準備軍資,絕非大齊出兵的最佳時機。

  大齊乃強朝,便意味著不出手則已,出手則要讓敵手一招斃命,方能威懾四方。

  可現在既然不能保證完勝,怎可出兵?至於他個人受得那點肉痛委屈,在國家大義前又算得了什麼?

  這一番將個人榮辱置之度外的胸懷,只聽得朝堂上的一幫老臣頻頻點頭,暗道他們這些年的扶持果然沒有白費。

  想當年,齊帝立儲,力排眾議要廢嫡立庶。而這個打小生在冷宮的嫡子,便在一個瓢潑的雨天,長跪供奉大齊先賢的長老院不起,向他們這些元老陳述齊帝廢嫡將給王朝帶來的危害。那等子沉穩陳詞的模樣,遠遠超過他當時的年齡。

  那時,他們便看出,這個皇長子可比那生在蜜罐裡的二皇子強上太多了!

  也是皇后的娘家爭氣,叫齊帝忌憚,沒有立時除了這母子二人,而這位大皇子便是這般一路逆境,好似峭壁石縫裡的纖苗一般,終於長成為鬱鬱參天的長松。

  現在看來,當年他們決意扶持嫡子的做法沒錯。太子殿下越發的穩重,這等以國為重的長遠目光,必定是大齊又一代賢德國君!

  一場朝政下來,端慶帝貌似要為兒子出口惡氣的用兵大計胎死腹中,只陰沉著臉甩袖下朝去了。

  鳳離梧與幾位老臣寒暄了幾句下朝準備返回太子府,卻不見跟隨他同來,等在馬車上的姜秀潤。

  一問才知,少傅是去了附近的工部,去取太子府建府時的羊皮圖紙。

  聽侍衛這麼一說,鳳離梧才想起姜秀潤昨日曾經向他以及,若是迎娶太子妃時,新人的院落屋宅都要重新修繕,免得韓國的王使認為大齊輕慢了田姬便不好了。

  雖然這太子妃的人選已經內定了田姬,但是鳳離梧一向講究穩成,不到最後關頭也不打算對外宣佈。

  不過他的少傅顯然對娶親之事興致勃勃,一早便張羅著要修繕太子屋宅。

  這等內宅之事,鳳離梧一向懶管,既然姜秀潤有興致,便讓他張羅去了。沒想到,這少年行事這般認真,竟然還去工部取了原屋的圖樣。

  這是打算鑿牆換樑,大修一番嗎?

  姜秀潤當然是打算大幹一場了!那辦宴席得的油水都是小打小鬧。這返修府宅的金,來得才更輕鬆寬泛!

  今日太子朝會完畢,要拜訪與不知哪個名士在城外茶會,她也領了差事一路跟來。

  只是太子上朝,她無品階不得入宮,而守在馬車邊又冷。於是便趁著來工部取太子府原圖時,坐在工部門房的爐子前暖暖。

  工部的主司大人又是個會過日子的,那衙門裡偌大的堂屋,也只放一盆炭火,是以無事時,許多年輕的小吏便也來到門房裡取暖。

  姜秀潤坐了一會,抬頭一看來人,頓時有些唏噓,想不到以後權傾朝野的國相季秉林大人,現在還只是工部一位核算木料土石的小吏。

  這季秉林乃是大齊少有一位才華橫溢的才子,年紀輕輕便得重用,舉為國相。

  為人不凡文雅,還很風趣。只是前世姜秀潤未曾與此人打過太多交道,此時竟然得了機會,與季國相圍坐在一處暖爐前,促膝長談,真是一大幸事。

  而季秉林也覺得這位來辦事的太子少傅雖則年輕,可是見聞甚廣,自己無論說些什麼,他都能接續上來,而且貴為太子少傅言語間對自己這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吏也多是敬重,倒叫他有些受寵若驚。

  結果兩人相見恨晚,這一聊,姜秀潤便忘了時間。

  直到太子來找,才驚覺自己竟然聊了這麼久。

  鳳離梧原本並無責備少傅之意。

  他的這位少傅,想來是在波國王室裡嬌生慣養長大的,秉持的處事哲學是能不吃苦,便不吃苦。

  今日雖則暖陽高照,但風硬天寒,他大約是耐受不住,跑到工部來取暖了。

  原先想著叫上他,一併上車便好。

  誰想到心血來潮,鳳離梧想順便跟工部主司交代修建糧倉一事,待路過門房,卻見他那位男女不忌的少傅正跟一個儒雅的青年聊得正熱。

  觀那神色,一雙眼裡滿是欣喜,竟似男子看得心愛之人的喜不自勝。

  ……原來那秦詔的話,並未摻假。

  這個公子小姜不但好男色,而且朝秦暮楚,毫無專情可言,博愛得很呢!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1 09:27 PM

第二十七章

  按理說,幕僚有些個什麼愛好,只要無傷大雅,他這個做太子的當有容人之量。

  可此時鳳離梧心裡卻隱隱生起了悶氣,只覺得這少傅表裡不一得很,這樣的人忠心可會長久?

  再說姜秀潤匆匆跟門房裡的幾個小吏辭別。因為跟季秉林約了後日替她的哥哥姜之考學功課,又匆匆抓起門房裡的一顆竹炭,在桌面寫下府宅地址,這才出來。

  若說先前還好,可待看那少年抓著竹炭給那個青年留下地址,又千叮嚀萬囑咐才出來後,鳳離梧心內的火氣騰得一下竄得老高。

  當下也不理會跟過來的姜秀潤,一路徑直去了工部找主司問話。

  而姜秀潤倒是沒想到太子是看自己不順眼,只以為鳳離梧是在朝堂上看到他那不省心的父王,說不得被氣得動了肝火。

  於是只跟在後面也不多言,想著一會回府,若太子無事吩咐,自躲起清靜便好。

  可等到回府後,她跟太子請示回轉自己的院中,那太子仿若沒有聽見,只冷著臉坐著看書時,姜秀潤才隱約覺得太子的邪氣似乎是沖著自己來的。

  眼看著鳳離梧是要自己長跪書齋的意思,姜秀潤舔了舔嘴唇,決定不受這個鳥閒氣,只開門見山問道:「殿下可有對在下不滿之處?」

  鳳離梧冷冰冰地問:「哦,君認為自己何處會讓孤不滿?」

  這種巋然不動的盤問方式,最是刁毒。

  但凡是個心智脆弱的,都會心內忐忑,一時想是自己暴露了女兒身,還是被人發現中飽私囊,貪墨了辦宴的金?

  可是姜秀潤豈是等閒之人?心內雖然陡起波瀾,面上卻波瀾不興道:「在下愚鈍,還請太子明示……」

  不是鳳離梧故作莫測高深,實在是他今天心內的鬱悶也一時難以明示,總不能說:你先前喜好的男色明明是孤這一類,為何轉變甚快!

  被姜秀潤這麼一反問,鳳離梧也知道自己今天沖著姜少傅發火有些莫名其妙,可又耐不住心內的不適,便道:「今日在工部那,你跟何人聊得盡興?」

  姜秀潤眨了眨眼,心道:難道太子也知那季秉林乃是驚世奇才?以為自己與季秉林熟識卻不向他舉薦,有嫉賢妒能之意?

  這麼一想,她馬上從善如流地道:「回太子,那小吏叫季秉林,銀華淮西人,在下也是今日與他熟識,可是觀他談吐,除了熟諳水工河道,更是對西北一帶的民情頗多瞭解,在下記得,昨日殿下曾問過府中幕僚可有懂得西北雨季疏導水系的,卻無一人,若是殿下得空,還請考量此人,可堪一用。」

  季秉林在上輩子,乃是端慶帝一手提拔上來的人才,與太子一黨一向不甚對付。姜秀潤也原本無意為鳳離梧引薦什麼良才。

  可是鳳離梧此時問起,自己若是藏私,恐怕又要被這個疑心病甚重的太子猜忌了。

  鳳離梧聽得一挑眉毛,表情卻不見緩和道:「哦,孤觀他面相俊秀,不類英偉丈夫,當真內有韜略?」

  姜秀潤微微驚訝地看著太子,遲疑道:「殿下許是站得遠,沒有看清,這位季先生最近生火,面有痘疤未癒……那俊秀,也還差一點吧。」

  不過這話一說完,姜秀潤便後悔了。這種抓人的美醜不放,愛品頭論足當真是女子才有的毛病。

  太子不過順口一誇,她卻執拗著要論出個真美假美,簡直飯食吃的太飽撐到了!

  可是她這話一出,鳳離梧堆積在眼角眉梢一下午的陰霾卻漸漸吹散了,他站起身來,走到姜秀潤的近前,話語裡的冰意也退了幾分道:「孤昨日不過隨口一問,君卻記得這般清楚,有勞少傅費心,改日,孤便叫那季秉林來府上。」

  被姜秀潤一說,鳳離梧也是後知後覺才想起那人的確面部不甚光滑的樣子,實在算不得俊美。

  心內莫名的鬱結一開,愛才的太子殿下重臨人間,只和藹地與姜秀潤道:「君隨孤行了一日,也是乏累了,去歇息去吧。」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姜秀潤雖然不知今天的太子的陰晴變幻究竟因何而起,但既然太子總算是心情轉好,她也趕緊退出書齋。

  等回到了自己屋內,先在淺兒的服侍下梳洗完畢,然後便從裡懷掏出工部的圖樣,核算著木料土方,看看能撈到幾多油水。

  可惜這麼肥膩的肉,卻不可盡吃完。算著波國新使的腳程,她該如何離開洛安城也要趕快計劃周詳了。

  姜秀潤的計劃很簡單,等波國的那位質女前來時,自己向太子請示出城百里相迎。太子必定同意。

  到時候她與兄長藉口去迎接質女,在半路發生些意外,畢竟世道不太平,山匪一類也是經常出現的。

  而自己與兄長「死」去後,便一切水過無痕。那波國的使節也不用擔憂,他們必定事先都得了申雍的囑托不會說破自己的秘密。

  到時候,自己與兄長也會有新的身份,去他國定居,再不問那些是是非非。

  而說服兄長的理由也很簡單,只要說自己的秘密快要被太子發現,兄長也必定為了保護自己,同意詐死。

  這麼想著,姜秀潤緩緩地長出了一口氣,決定明天起得早些。張羅太子府的翻修工程浩大,有無數的暗扣金銀等著自己來拿,多撈一筆是一筆。

  這麼想著,她鑽入被子,愜意地伸了懶腰,恬然酣睡。在夢裡,她在一處滿是花兒的山坡上沖著哥哥笑。

  太子府翻修府宅的事情,很快在洛安城裡傳遍了。

  雖然關於太子妃的名單一直秘而不宣,可是那府宅裡做工出來的工匠說得明白——有一處住宅,牆面加了椒粒,外面罩抹了羊乳,顯然是皇室大婚時,婚房的做派。

  那屋宅修繕得極美,用料甚是考究,據聽聞,就連傢俬也一並訂購了新的,甚至連嬰孩的搖床小馬都是配套的古香檀木。

  這般準備周詳,莫不是太子迫不及待要讓新娘顯懷,這是要入府便三年兩抱才對!

  貴人們說閒話的功夫,正在國師夫人府上。

  一眾的貴女們正在圍著韓國田姬,一路慇勤恭維,只有意無意地說著太子對未來太子妃的用心,若是能嫁給太子,當真是叫人豔羨呢!

  田瑩也是滿臉的春風得意。這些日子,不見太子鬆口,她心內也是焦急,幸好自己的姨父著人打探,才知太子似乎是屬意自己,似乎跟自己的父王也暗自通過書信了。

  雖然太子秘而不宣,可是那翻修府宅的工程浩大,而那太子眼前的紅人,姜秀潤更是有意無意探問自己喜好。據說那臥房的床幔布料,盡是燕國才有的錫滬錦緞……

  少傅這般暗示,她如何不知其意?

  當下也是心內喜不自勝,一心一意等著太子昭告天下,她榮登大齊太子妃之位。

  只是一家歡喜一家愁。

  這邊的田瑩被眾星捧月,那邊昔日被追捧的曹溪卻驟然跌落谷底。

  眼看著那田姬有意無意朝著自己投射過來的輕蔑得意的微笑,曹溪的臉兒都要青紫變形了。

  這宴席再好也吃不下去,曹溪乾脆半路離席,去宮中向自己姨母哭訴。

  尉皇后剛剛在太監茅允生的服侍下,從自己宮內的滌清池溫浴歸來。

  似乎是方才泡得太熱,皇后走起來都嬌軟無力,只有那大太監攙扶著,軟弱無骨般地倒臥在榻上。

  那茅總管是個會服侍人的,立刻脫掉了皇后的鞋襪,一下下地按摩著皇后的腳底。

  隔著輕紗,尉皇后微閉著眼兒聽完了曹溪的哭訴,懶洋洋地道:「梧兒不是尚未吐口嗎?慌個什麼?那個什麼田瑩,此女德行如何?」

  曹溪咬牙切齒道:「為人刁毒,牙尖嘴利,而且似乎將韓國水鄉的浪蕩風氣也帶到了洛安城裡,先前剛入城時,最喜在宴上與洛安城裡的名流才俊打情罵俏……」

  她從驛站開始,便處處跟這田瑩不對盤,現在眼看著這狐媚竟然要搶走自己的皇表哥,當真是奪夫之恨不共戴天。

  尉皇后聽到這,倒是微微笑道:「那就好,就怕她是個潔身自好的,那豈不是栽贓都無人肯信?既然她喜歡風流之士。本宮著人安排個便是了,一個名聲掃地的賤女人,看她怎麼入駐乳香椒房?」

  聽著皇后輕飄飄的話,曹溪的抽泣聲漸漸止了,遲疑道:「這樣……能行嗎?」

  尉皇后又道:「本宮先前聽說,在哪次的宴會上,不是有兩個青年為了她大打出手嗎?那兩人是誰?」

  曹溪連忙道:「一個是太子身邊的侍從官秦詔將軍,還有一個是太子新收的幕僚波國的質子姜禾潤……」

  尉皇后被腳底板一陣陣的氣力弄得氣血湧動,只想讓曹溪快些離宮,便打斷了她的話道:「秦詔摔斷了腿,未曾出府……那個什麼質子的,我會著人安排,你且下去吧!」

  曹溪被輕紗後一陣陣細喘輕笑也弄得面紅耳赤,聽了皇后的話,趕緊起身退出。

  雖然不知皇后要怎樣,可是她覺得,自己有了姨母相助,那田瑩便是秋後的蚱蜢,蹦跶不了幾日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1 09:33 PM

第二十八章

  隨著太子府的修繕進程,只差主廳還沒有上樑了。

  大齊的習俗是上樑時,支撐的柱子下要押寶。屋宅乃是人之根本,實乃大事。就算太子不理世務也不能免俗。

  所押的寶物除了龜之外,還要有一串金珠。只是太子府的柱下金珠需得由道觀誦經七日開光。

  太子府的管事一早便將選好的金珠送到了洛安城外的廣恩觀。只待上樑的前一天迎回金珠。

  這天太子一早出門,去府衙辦事,再去道觀迎回金珠。

  只是太子在府衙辦事略有耽擱,走了不多時,便派人送來一根竹簡,上面是太子的親筆書信:委派府裡少傅姜秀潤先行將佛珠迎回,貢在太子府的香堂裡。

  這也正中姜秀潤的下懷,這幾日她為了勘探逃跑的路線,加之安排具體的事宜,也正好要出城一次。

  坐在太子府為她特意準備的車馬上,姜秀潤時不時探頭往外望,正在城外的一處交叉路口上,姜秀潤藉口方便下了馬車,走到一旁小路的密林裡,尋思著這處地方甚好,若是將來行到此處溜走,也神不知鬼不覺……

  她一邊思量一邊往回走時,正好看見另一隊馬車洋洋灑灑行駛了過來。

  車窗裡探出一人,正是新近洛安城裡炙手可熱的太子妃田瑩。

  田瑩也是遠遠看到了太子府的車馬這才探頭,原以為能巧遇太子,正好可再親近二人,沒想到卻是太子少傅姜秀潤。

  她雖則失望,卻是臉上掛著巧笑嫣然,沖著姜秀潤道:「今日出門時,便聽頭頂喜鵲鬧枝兒,原想著要撞見什麼喜事,沒想到是遇見了姜少傅,這是要往哪裡去啊?」

  姜秀潤連忙收緊聲音,抱拳道:「在下要去廣恩觀,替殿下迎回上樑押寶的金珠。」

  田瑩現在只要聽到是跟修繕太子府有關的話題,那眼底眉梢便全是笑意,態度又是和善了幾分,只說自己也是來道觀祈福。

  於是兩隊車馬同路,一前一後去了廣恩觀。

  大齊歷朝皇帝崇尚道家,是以大齊的大小道觀星羅密佈。不過廣恩觀曾經有皇族來此修行,是以最為鼎盛。

  當來到道觀後,觀主一早做好了准備,將靜聽多日道德真經的金珠取下,放置到錦盒中交由姜秀潤。

  姜秀潤取了金盒便想回轉,可是田瑩卻是好玩的,加之此前自認為與姜秀潤甚是熟稔,也不知受了什麼人的挑唆,便想讓他陪著自己在道觀裡游歷一番,順便在他的嘴裡套一套太子的心意,為何遲遲不公佈太子妃的人選?

  姜秀潤被她纏得無奈,加之自己的逃跑計劃不知可否順利,開罪不得未來的太子妃,只能虛以委蛇,陪著她游覽道觀偏殿。

  期間,在後花園子裡,二人又各自飲了一杯下人奉上的茶。

  可是待二人準備轉出花園子時,卻發現不知什麼人把後花園子的大門從外面插伐上了。定然是看守花園子的人不知院子裡有人,給鎖上了。

  淺兒舉腳就要將門踹開,卻被姜秀潤攔住了。

  這座道觀不同別處,乃是皇族修行的地方,淺兒若將大門踹壞,必定落人口實。

  是以她讓淺兒越過牆去,將門栓打開便好。

  可是淺兒越過牆去後卻說那門時被鐵鏈鎖上的,胳膊粗的鐵鏈,扯都扯不斷。

  於是淺兒便急匆匆地去尋觀主派人開門。

  姜秀潤原來並沒有覺得有何不妥,直到她覺得有些頭暈,腳下一個趔趄倒在地上,這才發覺不妙,再觀一旁的田瑩也是如此,渾身無力地栽倒在了地上。

  不知什麼時候,田瑩身邊的侍女不見了,反而走過來兩個五大三粗的婆娘,一人一個,扛起二人去了一旁的廂房裡。

  那房子裡一早便鋪好的大床厚被,那婆娘將二人放倒在了床榻上後,便要剝掉二人的衣物。

  可是剛解了外衫,便聽到遠處傳來人語腳步聲。

  那兩個婆娘顯然沒料到人會來得這麼快,頓時再顧不得江秀潤,只齊力剝掉了田瑩的衣裙,解了她的裡褲,然後再把渾身無力,舌根發軟的姜秀潤放到了田瑩的身上。

  當二人匆忙跳窗順著屋後逃走,那人語腳步聲也漸漸是近了,偏偏田瑩的藥效又是發作了,只覺得渾身熱燙,便不管不顧地摟住身上的「男人」親了起來。

  姜秀潤萬沒有想到,自己竟然有一天會被個女人強吻,她有些掙脫,卻是酸軟無力,最主要的是,她覺得有一團火似乎從心底蒸騰升起……

  鳳離梧走入這廂房時,映入眼簾的二人正如麻花般擰在了一起。

  鳳離梧一臉陰沉著臉,揮手讓身後的侍衛退居門外,看著依舊糾纏在一起的二人一會,走上前去,一把將姜秀潤從女人的身上扯開,便也看清與他的少傅糾纏不休的女人,正是他未來的太子妃……

  那一刻,鳳離梧瞳孔微微一縮,臉上陰晴不定,有些咬不準自己是要掐死膽敢給自己戴綠帽子的狂妄小子,還是沉潭了生性放浪招蜂引蝶的未來太子妃。

  但是此時炸裂胸膛的怒意卻是不容置疑的,被人雙重背叛的怒火已經徹底勾起了鳳離梧的殺心。

  既然這二人如此不堪,便一個都不能活!

  就在這時,姜秀潤的麻藥微微褪去,舌頭雖硬,卻已經能言語了。

  她此時已經盡想明白,一定是有人設下了圈套。自己在太子府收到的信箋很有可能根本不是太子的手筆。

  有人將自己和田瑩設計來到道觀,立意要鳳離梧撞上這一幕……

  眼看著鳳離梧的殺意已起,姜秀潤有些絕望,自己此時該怎麼辦?是袒露自己是女兒身的實情,還是向太子跪地求情,求告自己是被人陷害的?

  不管怎麼樣,這兩個選擇最後都是死路一條。一時間姜秀潤陷入了絕望,只勉強開口道:「太子,我……是被人陷害的……」

  說到此處時,她嗅聞到了從鳳離梧身上傳來的年輕男子特有的體味,一時心神一蕩,只覺得耳旁熱血奔湧的聲音都能聽得見,腦子熱漲了一下,竟然撲到了鳳離梧的懷裡,柔軟的嘴唇堵住了他的,其他的一切,均是交付給了來勢洶洶的藥性……

  鳳離梧猝不及防,被自己的少傅撲吻,只覺得柔軟帶著芳香的一團入了自己的口中。下意識的一含,那舌兒竟然似靈活的小蛇纏縛上來,那種頭頂蕩起的激麻之感,竟是此前的十八年裡,從未有過的……

  他定住不動,只任憑懷裡的少年微微細喘纏繞,漸漸的,自己的舌也被他慢慢帶動,便被動為主動,攪動在了一處……

  正當鳳離梧漸入迷醉時,一旁田瑩的輕吟聲卻叫他警醒——自己這是怎麼了!竟然任憑這放蕩的少年輕薄自己!

  這麼一想,便察覺到懷裡那比女人還綿軟香甜的少年那扁平略微發硬的胸膛,無不提醒著自己,他不是女人!而自己正在親吻著睡了自己未來女人的姦夫!

  這麼一想,他頓時厭棄地將人推倒在地,可是那少年痛苦失狀的模樣,還有床上衣衫不整來回翻滾的女人,也昭示了他們二人的確是被下了霸道的迷性之藥。

  誰敢如此設計陷害!鳳離梧一邊想,一邊閃神看地上翻滾的少年。

  此時,他的外衫被解開,下面的裡褲也因為翻滾而微微上移,露出一截瑩白的腳踝,因為雙腳用力蹬地,那腳踝行成了一道迷人的彎……

  就在這時,淺兒推開堵在門口的侍衛,拚命要進來。

  那侍衛得了太子的命令,閒人勿進,哪裡肯讓,正鬧得不可開交。

  姜秀潤事已至此已經全豁出去了,只掙扎著又爬起來,拉扯著太子的衣擺,低聲道:「求太子開恩,讓我的侍女將我帶走解藥性……待得藥性解後,是殺是剮悉聽君便。」

  鳳離梧半垂下眼眸,低頭看著握住自己衣擺的那隻手。姜秀潤感知他投射來的冰冷目光,也是絕望了,如若換作是她,也絕對不會輕饒了敢於偷情自己未婚妻的男子。

  更何況這男人還神志不清地去親吻了尊貴如斯的太子……

  可就在這時,太子出聲道:「你那侍女太醜,孤給你換個順眼些的。」

  姜秀潤兩耳熱血轟隆作響,晃了晃頭,才勉強明白鳳離梧話裡的意思。

  他顯然是誤會自己要拿淺兒洩火……居然還要找個漂亮些的……

  姜秀潤的喉嚨一緊,心知有迴旋餘地,連忙道:「只是讓淺兒為我備涼水沐浴……」

  鳳離梧這次沒有再阻攔,只是讓淺兒進來,虎背熊腰的侍女二話不說,扛起自己的小公子一路小跑出去,去了一旁道士的屋院,哄攆了道士後,打來涼水,替她脫了衣服後便往身上澆。

  來回澆了三桶,姜秀潤才覺得躁意漸漸退去了。

  淺兒怕她涼著,便趕緊為她披好被子,擦乾了頭髮道:「公子,跑吧,不然一會殿下提審完畢,絕對不會輕饒了你。」

  姜秀潤搖了搖頭,哥哥還在城裡為質,她往哪裡跑?而且這詐死而逃,和睡了太子的女人潛逃,完全是不同的結果。

  依著鳳離梧那種睚眥必報的小心眼,不得追殺自己到天涯海角?

  於是稍微安定了一下,在淺兒的幫助下,她又將纏布綁好,內衣的衣領高高豎起,穿好了外衫,便去前堂見太子去了。

  還沒等入前堂,便見鳳離梧正坐在正座飲茶。

  而在堂下,那兩個先前逃走的婆子不知什麼時候被抓了回來,正五花大綁地跪在院中,那嘴也被堵上了。

  而這時,也解了藥效的田瑩被攙扶了進來,她一時也是鬧不清這事情的緣由,卻立意要把自己被輕薄的原因推得乾淨。

  看姜秀潤也來了,於是田姬還未走到太子近前,便搶先啜泣道:「那公子小姜之前便立意對我百般的獻慇勤,誰知他竟然包藏禍心,意欲對我不軌,還請太子為我做主!」

  鳳離梧看都沒有看她一眼,只是平靜開口道:「打,打到斷氣為止。」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1 09:40 PM

第二十九章

  這聲音不大,卻叫聽者心膽一顫。

  剛入廳內的姜秀潤心中一縮,腳步微頓。而那田瑩一個沒把持住,腿軟跪下來了。

  就在這時,院內響起了悶棍的聲音,之見幾名高壯侍衛高舉木棍沖著那兩個婆子狠狠砸去。

  初時還能聽見人疼極的悶悶聲,到了後來,那被悶在破布裡的哀嚎漸漸轉弱,兩團麻袋樣的東西倒在一片模糊的血肉中。

  田瑩以前在韓國嬌生慣養,哪裡見過這等將人活活打死的陣仗?只嚇得花容失色,跪在地上,上下牙打著顫。

  姜秀潤的臉也慘白著,因為她不知道下一個被這般活活打死的人是不是她。

  鳳離梧半垂著眼,看那田瑩像被鬼掐住了脖子般不吭聲了,才慢慢悠悠問:「方才孤審了那兩個婆子,她們說是被奸人指使,陷害你們兩個,可你現在又說是姜少傅垂憐你的美色,孤到底是要信哪一個?」

  田瑩這才知原來方才自己的意亂情迷並非姜秀潤所為,而自己剛才的冒失之言,已經自亂陣腳,當下忙不迭道:「自然是殿下明斷審問出來的才作數,可是公子小姜他……」

  依著田瑩看,自己是被奸人所害,可是姜秀潤以下犯上,膽敢染指未來的太子妃,這罪責是逃脫不掉的。

  雖然自己的清白還在,可到底是被那小子佔了便宜,又被太子撞見,太子若心悅她,必定要殺了這小子,才能讓這道觀裡的醜聞不至於外洩,徹底保住她清白的名聲。

  可是鳳離梧顯然不待她講完,只語氣平平打斷了她,接著道:「你們二人被奸人陷害,誤飲了不好的東西,幸好孤及時趕到解救了王女與王子二人。只是三人成虎,世事往往以訛傳訛。若是田姬有心張揚,這洛安城裡便要傳得沸沸揚揚,孤堵不住人的嘴。田姬清白不保,前程也就堪憂了。」

  田瑩可比曹溪要機靈多了。一聽太子這話頭,覺得裡面似乎暗示了她什麼,於是她也不做聲,只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看著鳳離梧。

  因為她挨得太近,她身上的胭脂味道不由自主地傳了過來,鳳離梧覺得自己也是被熏得受夠了,便站起了身來,語氣還算溫和地說:「孤知你和少傅皆是清白,今日之事止步於道觀,相關人等皆已杖斃,從此往後,誰也不許提及道觀一事。」

  說完,他便起身準備離開道觀。

  從道觀裡一路走出來,姜秀潤才發現,整個道觀從裡到外的封閉了。

  死的又豈止是兩個婆子?還有田瑩的侍女,還有道觀裡幾個負責看管花園子的道士……盡被拿住弄死了。

  一路走來,屍體一具具裹著蘆席地往外抬。

  這不光是給她和田瑩看,更是給所有在場人看,今日之事,一律以太子之言為準,其餘的全要爛在肚子裡,否者,下一個被破草蓆包裹而出的,便是你!

  鳳離梧親自開口蓋棺定論。

  田姬當然要識好歹,不再提及要殺姜秀潤一事。

  姜秀潤的心卻並沒有因為太子的寬言而鬆懈下來。

  這次,太子讓她活著出道觀,並不意味著以後無事。

  畢竟太子立意要迎娶田瑩,並不是因為有了什麼兩情相悅的愛意,而是他要獲得韓國的支持,鞏固自己的儲君地位。

  是以,就算自己真的帶傢伙,睡了田瑩。太子也不願將事情鬧大,毀掉田瑩的清白。

  而其他栽贓者死了,偏偏她這個姦夫必須要活著出道觀,恍若無事一般,才可堵住悠悠眾口。

  畢竟誰也想像不出,太子有如海一般寬廣的胸懷,能跟一對姦夫淫婦平和地走出捉姦現場。

  可一旦公子小姜與田姬相安無事地回去後……她這個弱國質子出個什麼意外,就很稀鬆平常了。

  畢竟人是如此的脆弱,吃個雞都有可能被被骨頭噎死。

  再比如落井、被馬撞、酒醉落湖……此後波國小王子任何一種死法,都無礙未來太子妃的名聲。

  那天從道觀出來,姜秀潤爬上了自己的馬車後,心就一路下沉。

  自己要懸了,姜秀潤想得很明白。

  等回了太子府,下馬車時,她也沒有再看見太子。一切都如仿若無事般的平靜。

  可是這平靜叫人更加心慌煎熬。

  數九寒天的,姜秀潤為了解開藥性足足澆了三大桶的冷水。當時因為藥力燥熱,並無感覺,可是連驚帶嚇,就是真正的昂揚漢子都耐受不住,更何況她這個身體還只是勉強十七歲的小姑娘?

  於是當天夜裡,姜秀潤便風寒入體,發起了高燒。淺兒半夜給她蓋被子時才發現她的渾身滾燙。急得淺兒連忙要去叫太子府的郎中。

  姜秀潤及時叫住淺兒,只說自己白天剛生了事情。太子表面如常,實際卻拿了她當眼中釘肉中刺。

  現在她說生病要看郎中,更是不知好歹的矯情。倒不如自己用帕子投了涼水鎮一鎮額頭,睡上一覺就好了。

  淺兒沒有作聲。大半夜,也不好出去買藥,只在外院轉了一圈,藉口自己惹了風寒,便在太子府的粗工婆娘那裡要來了給她兒子喝的草藥。

  然後淺兒在院中自己生火堆爐,熬煮了濃濃的一碗,給姜秀潤灌下。

  雖然草藥是不甚值錢的細碎草藥,但藥效似乎對了病症,姜秀潤灌下去後,倒是暫時退了燒,但全身發燒後,骨頭都好似被打斷了一般,疼得厲害。

  隨後的一天,淺兒想趁著白日外出買藥,卻發現自己的院落有人把守,只說太子傳話,這幾日世道不太平,還請少傅以及小廝侍女暫且委屈幾日,不可隨意外出走動。

  淺兒回去稟告了姜秀潤,姜秀潤無力地搖了搖頭,心知自己籌謀許久的詐死潛逃計劃可能就此胎死腹中。

  那鳳離梧明擺著要軟禁了自己。

  詐死?只怕這次真的死透了,她的屍骨也不一定能出這個院子。那花壇之下,槐樹之根,可都是埋屍的好地方。

  姜秀潤生平要強,奈何前世今生都是命運弄人。她在病中意志被消磨得難免脆弱,以至於破罐子破摔,只想著若是上路,也要做個飽死鬼。

  於是便叫人多端些稱口的酒肉,也不辜負重活了幾個月。

  幸好太子並不虐待這一院子囚犯的口舌,姜秀潤所點之物,有求必應,熏鴨醬雞,甚至還有過年才有的老湯燉煮。

  可惜姜秀潤猶在病重,雖然逞強去吃,奈何腸胃被折磨得虛弱,不待吃上幾口油膩,哇的一聲,全吐了出來,還差點迸濺到前來送餐的侍衛的鞋面。

  過後不久,府中的郎中急匆匆趕到,給姜少傅切脈看舌苔。

  姜秀潤覺得這害了急病而死,果然是體面的死法。

  若是這樣,起碼落下全屍。如果太子殿下垂憐,允許哥哥前來收屍,自己也許可以把積攢了許久的金,帶出一部分,免得哥哥生活困窘。

  這麼想著,在郎中切脈施針,又寫了藥方前去抓藥後,姜秀潤掙扎著坐起,來到自己屋室的書案前,打開裝筆的盒子,從裡面倒出幾張洛安城裡通兌的細綢鉸子,小心折好後,將它們塞入到自己頭頂的髮髻裡。

  好不容易塞好,可是她的頭髮卻亂了,有幾綹垂到耳鬢邊,襯得高燒又起的臉兒,白裡透紅。

  鳳離梧走進屋內,映入眼簾的便是這麼一幕——衣袍散亂的少年獨坐在漆木書案前,兩隻纖細的胳膊從寬袍裡露出,笨拙地束著自己的頭髮,那臉兒潮紅一片,竟然與那日中了迷性之藥,倒在地上咬唇掙扎的光景有幾分相像……

  姜秀潤也沒有想到,對自己不聞不問的太子會突然出現在自己的面前,先是一愣,然後有些頓悟,想來恩主幕僚一場,太子是來送臨別贈言也說不定。

  只要他但凡有些垂憫之心,自己定要為哥哥爭取些福祉,免了他一人的孤苦無依。

  就在姜秀潤怔怔的時候,太子已經來到她的案前,一撩衣袍,在席上對面而坐,開口道:「病得這麼重,怎麼不叫郎中?」

  姜秀潤輕輕吸了一口氣,努力叫自己變得泰然,從容道:「不過是風寒小疾,不敢興師動眾……」

  她的話只說了一半,便接續不下去了,因為那鳳離梧突然伸出長臂,在她的額頭上輕輕地摸了摸,然後皺眉道:「這麼滾燙,還是小疾?你那個淺兒不是一向護主?怎麼這次卻偏偏如此粗心大意?」

  姜秀潤被太子突然的舉動嚇了一跳,不停提醒自己是個男子,拚命克制了躲避的衝動,只抱拳道:「是在下不叫淺兒去請,原是怪不得她……」

  太子心不在焉地點了點頭,看著自己少傅剛才慢慢鬆開的嘴唇,那兩片最是嬌軟,虧得嘴唇的主人也狠心,方才竟然那麼用力地咬自己!

  鳳離梧一邊想,一邊看少年的嘴唇上,血色慢慢充盈,如櫻花垂落在一片雪膚之上……

  平日看起來甚是英氣的少年,怎麼不經意間能這般魅惑人心?

  鳳離梧一時看得入神,突然生出隱隱悔意,也許在道觀,自己將這少年一併杖斃了才對。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1 09:50 PM

第三十章

  心裡這麼一想,望向這少年的眼神不免詭異了起來。

  姜秀潤本就忐忑,看到鳳離梧幽幽看著她也不說話,一時更篤定心中想法,便吸了一口氣開口道:「在下只有一個哥哥,性情純良,不諳世事,又沒有什麼濟世的本事,他在大齊為質子,想來父王也不會接他回去,若是太子肯體恤他一二……在下便沒有什麼缺憾,還請太子垂憐……」

  鳳離梧初時沒有聽懂她話裡的意思,可是細細一琢磨,便立刻明白姜秀潤竟然疑心他要賜死,所以在交代遺言。

  鳳離梧眯了眯眼,突然伸手拉出姜秀潤髮髻裡透出的一角白。

  那是露出來的鉸子的角兒,被鳳離梧一拽便拽了出來。

  姜秀潤啊呀一聲,只來得及挽住髮髻,免得它全都鬆散開。

  而太子殿下則展開那綢布看了看,淡淡道:「君不是安排的明白,準備用屍身藏鉸子運出,免得你之兄長困頓嗎?哪裡還需要孤照拂?」

  方才因為是照著銅鏡去藏,姜秀潤並沒有注意到露了角兒,哪裡想到卻被太子逮個正著,頓時心中一緊,臉色更加慘白。

  鳳離梧來回數了數鉸子,微微斜眼看姜秀潤道:「這麼多的錢數,君也算是洛安的富豪,兩廂比較,倒是孤平日給你的月錢太少……」

  關於這大筆金的來歷,對於姜秀潤又是一萬個不可說,事已至此,饒是平日伶牙俐齒的她,也不知該怎麼辯駁才好。

  不過鳳離梧似乎並無心查辦幕僚貪贓枉法的事情,也是欣賞夠了少年青青白白的小臉,覺得偶爾嚇一嚇這膽大妄為的也好,免得他日後仗著自己的恩寵,越發的沒了形狀。

  於是,他這才開口道:「孤何時說要殺你?這幾日不讓你出去,實在擔心那道觀之事還有後續,你不出去,自然無人尋得到你,也不能拿你身邊的人做文章。」

  姜秀潤心知鳳離梧沒必要在這事上誆騙他,他說不殺自己,那便是不殺。

  明白了這一點,懸掛了幾日的心,終於落了地。她連忙端正跪起,向太子跪禮言謝。

  鳳離梧看著少年驚喜交加的臉兒,伸手扶住了他的手腕,又是滿把的柔軟,只突然伸手一拉,將她扯到近前,淡淡道:「只是以後,這田瑩還是要入府的,到時候君會不會因為那片刻的肌膚相親,而對田姬起了非分之想?」

  姜秀潤被他拉得緊。渾身緊繃,不知為何,又想起那日她強吻鳳離梧的情形,真是困窘得可以,趕緊將腦袋搖起道:「那時中了迷藥,眼前發黑,過程怎樣全記不得,加之太子您來的及時,您也看到了在下褲子都沒有脫……實在是跟田姬清清白白……若是太子介懷,不妨放在下出府,做個外府的幕僚,聽憑太子調遣,也免了同在一府的尷尬……」

  這全不記得,便指也不記得怎麼親吻太子了,還望太子大人大量,不計較她輕薄之罪。

  鳳離梧目光微閃,不知心內想些什麼。他見姜秀潤並不像撒謊,而且就算少年以前對田瑩頗有好感,主動湊到那女人近前獻慇勤,如今為了避嫌,想來也不敢跟她說上半句了。

  想到這,鳳離梧心裡微微舒服了點,卻並沒有細究,自己介意的到底是田姬被佔了便宜,還是那少年心裡愛慕著女人。

  於是他開口道:「不必出府,既然你們清白,何必這般刻意?」

  他習慣了公子小姜在身邊替他打點,若是一時出府去,便有諸多不便。他可不會放了少年走。

  既然如此,姜秀潤再不敢多言,既然太子有如海的胸懷,竟然能容忍輕薄自己未婚妻的人在眼前晃,她也只有恭敬不如從命了。

  掃除了隨時送命的陰霾。姜秀潤的寒症也好得甚快,幾碗苦澀的湯藥下去,又發了透汗,人便好了大半了。

  廚下得了太子的吩咐,特意給姜少傅準備了清淡的飲食,幾頓補粥喝下,人漸漸有了氣力。

  又過了一個月,姜秀潤終於得了太子的首肯,可以出府去了。

  只是這次她的身邊除了淺兒外,太子又另外調撥了五名侍衛,免得再如上次那般,被人暗算了也不知道。

  這樣一來,華車頂蓋,豪奴前呼後應,不知情的,還以為是城中的哪家王侯出巡。

  這京城的質子們,有個慣例,會在每個月到禮司報到聽訓後,聚在一處喫茶飲酒。

  畢竟不是每個異國的質子都能如梁國劉佩那般左右逢源,在洛安城裡混得如魚得水,不善交友,沒法融入洛安城權侯圈子的大有人在。

  而這一個月一次的宴飲,便成了地位平等而微妙的質子們難得的交友機會。

  只是最近兩次,姜之每次出現都被人指點。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京城裡影傳自己的弟弟公子小姜私會韓國田瑩,被太子發現,太子震怒,當場便杖斃了公子小姜。

  這個傳聞傳得有鼻子有眼兒,最重要的是,一向愛赴宴交際的田姬開始深居簡出,輕易見不到人。而他的弟弟至此以後,再也沒有在人前出現過。

  也正是因此,那影傳便愈加像真的。

  別人看到都是熱鬧。姜之是實打實地擔憂,可他幾次去太子府求見弟弟,都被人傳話說弟弟感染了風寒,太子吩咐要好生將養,不必見客。

  若不是大齊的太子府,姜之都想生生闖進去了!

  最後無奈,他昨日甚至攔住了太子的車馬。

  儲君的車馬豈是尋常人能攔的?當時跟車的侍衛想要立時拿下他。

  一向冷面的太子倒是隨和,只對他講,車馬跑得急,他這般貿貿然跑出來,若是被撞豈不是要受傷?至於他的弟弟,只是在府養病,他總歸能見到的。

  說完這些後,太子也不多言,便吩咐車馬揚長而去了。

  幾次找尋未果,姜之心急如焚,日夜寢食難安,嘴邊生生長出了一圈的水泡。

  今日其他質子們見了姜之,不由得哈哈大笑道:「公子姜,幾日未見,怎麼嘴邊生火成這樣?」

  這些質子們不乏踩高就低之輩,眼見這波國國弱,而這小質子又觸了太子黴頭,翻身無望,登時有些幸災樂禍,立意要戲耍一下這姜之。

  姜之卻是習慣了這些人的明嘲暗諷,只也不想跟這些人相聚,從禮部出來,便想返回自己的府宅。

  可是有幾個人卻不依不饒,只拉著姜之,言及前幾次宴飲他也參加,這次輪到他做東,卻趕著回府是何道理?

  姜之原本心內就鬱煩,被人這麼拉扯更是鬱悶,便伸手撥開眾人,卻一不小心撥到了蔡國質子的臉。

  那蔡國的質子名喚蔡永,平時便是質子裡跋扈的一個,現在被姜之撥了臉,更是不依不饒,只帶著自己的侍從,湧上去打姜之。

  跟在姜之身後的白英一看急了,連忙伸出手臂要保護公子,奈何她不像妹妹跟父親習武,哪裡能逃開這些男人的拳腳。

  就在二人被圍毆之際,突然蔡永被人拽著脖領子狠狠摔在了地上。

  緊接著其餘的人也紛紛被摔在地上啪啪作響。

  眾人抬眼一看,嚇得渾身一哆嗦,只見一個面色青紫的母夜叉濃眉瞪眼立在那,單手拎雞仔一樣將蔡永提起,惡狠狠道:「你哪隻手打的我家大公子?」

  那蔡永被拎提了衣領,也是喘不過氣來,只拚命掙扎,喘著粗氣道:「哪裡來的瘋婆娘!你可知我是誰!」

  「這口氣,不知道的還以為是王侯巡街。你一個蔡國質子,有何底氣在洛安城裡大呼小叫?」就在這時,一旁華貴的馬車上下來一位翩翩少年,傲然說道。

  只見那少年身著月白儒衫,外罩白色貂毛大氅,頭頂白玉製成的高冠,一塊通透的玉鑲嵌在玉冠之上顯得貴氣逼人。而她的身後,幾個膀大腰圓的侍衛環簇,儼然是富貴王侯的派頭。

  這不正是失蹤了多日的公子小姜嗎?

  原先認定他已經死了的眾人不由得有些傻眼,疑心是白日見到了鬼。

  可是姜之看到了妹妹,卻是喜極而泣,顧不得滿身傷痛,撲過去抱住了妹妹,那眼淚便忍不住流將出來。

  姜秀潤也是沒想到自己還有再看到哥哥滿身是傷的一天。

  前世裡,他阻攔秦詔的車馬,被那人打了半死。她是向秦詔低頭,表示順從才換得去見哥哥的機會,當時看著哥哥奄奄一息的樣子,她滿心悲憤,卻無力扭轉兄妹二人浮萍般的命運。

  昨日,她才聽聞太子提及,哥哥又去攔了太子的車馬。

  人都道她這樣的兄長無用,可是對姜秀潤而言,這哥哥卻是她在這個世上唯一重視的,也唯一值得守護的人。

  兄妹二人在逆境裡互相扶持,相依為命的情誼,也只有他二人才知。

  今日太子放話,准她出府去見哥哥,她便來到這禮部來堵哥哥,沒想到竟然遇到兄長被人欺負的情景。

  一個小小的蔡國質子也敢囂張成這樣?姜秀潤冷臉發話道:「給我打!留口氣就行!」

  這幾日跟在鳳離梧的身邊,姜秀潤旁的沒有學會,這種發狠的冷厲倒是學了五六成。

  這次不用淺兒動手,那王府的侍衛便先過去,幾下便將蔡永打翻在地。

  眼看這那蔡永被打得鼻子竄血,其他與他相熟的質子們看不過去了,紛紛走過來道:「公子小姜,哪裡有你這般得理不饒人?那公子蔡快要被你打死了,看你惹起兩國的紛爭可如何是好?」

  姜秀潤將頭高高翹起,將那狗仗人勢的小人模樣學得十足,傲慢道:「方才公子蔡打我的兄長,不見有所顧忌,更不見諸位來勸,怎麼我這才打兩下,就引起了兩國紛爭?」

  眾人一時詞窮,這時又有人道:「波國豈能與蔡國相提並論?只怕你的父王見了蔡國的君王也要認兄長恭維著呢!」這話一出,眾人哄堂大笑。

  只因為前年的諸王會盟時,那波國的國君實在是諂媚嘴臉十足,到處逢迎強國,還要強認親戚,也著實叫人看不起。

  姜秀潤也心知他們這是在嘲諷父王的行事叫人齒冷,面上卻是坦然。

  如今身在洛安一時走脫不得,他們兄弟的臉面卻不能被人小瞧了去。哥哥的性子已經夠軟弱的,再被人這般長久嘲諷,豈不是更自慚形穢,難見出息?

  只是自己如今不過是太子府的幕僚,哪裡有震懾眾人的本事?此時聽了嘲諷也要打落牙齒和血吞……

  就在這時,卻有人清冷道:「波國不配給蔡國相提並論,那麼齊朝呢?不知可被你們看在眼中?」

  眾人閃目一看,只見鳳離梧殿下正在禮部主司的陪伴下,立在府門之前。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1 09:55 PM

第三十一章

  也不知殿下觀了多久,一臉的冷漠。

  雖然眾人都知道打狗需得看主人的道理。

  可是最近影傳這小子色膽包天,睡了太子暗許的太子妃,加之公子小姜久未露面,是以眾人皆以為小子已經成了太子府的花泥一捧,只不過礙著兩國的邦交,須得走些遮掩人的手段,改日等風波停歇,再對外宣佈波國小質子意外身亡的消息。

  可沒想到公子小姜突然出現在人前,還是一副飛揚跋扈毫不知進退的德行!

  那公子蔡的母親,乃是大齊嫁去的公主,雖然是個庶出不得寵的,到底算是端慶帝的幼妹,相比較之下,公子小姜在洛安城裡毫無根基可言。

  所以方才大家才義憤填膺,對這兄弟二人群起而攻之。

  可是太子驟然出現,那話鋒明顯不對,眾人一時都噤若寒蟬,等看清局勢再說。

  可是那公子蔡卻是個沒眼色的,若依著輩分,他年長鳳離梧四歲,是大齊太子正經的表兄。按著道理,鳳離梧怎麼的也得幫襯著他吧?

  他可是聽說了,那波國的國君太沒眼色,竟然私自給梁國借款,這不明擺著要跟大齊作對嗎?

  雖然沒有公子小姜偷人這一說,那太子大約看姜禾潤也不順眼甚久了吧?

  憑借著這一點,公子蔡肆無忌憚,直指著公子小姜的鼻子叫囂:「太子,這波國質子仗著自己的僕從精壯,竟然敢在禮司門口喧嘩,這是不將大齊的國法看在眼裡!」

  鳳離梧看都沒有看他,只慢聲道:「姜少傅是孤府中之人,她的僕從自然也是太子府的僕從,公子蔡好似精通齊法,孤倒是想聽聽你準備如何定罪?」

  這話一出,公子蔡頓時傻眼,有些接續不上來,他總不能當著太子的面說太子府的僕役仗勢欺人吧?

  周圍人也一片默然,有些搞不清這是什麼狀況。

  就在這時太子道:「公子蔡無故滋事,自己去刑司領罰。姜少傅雖則救兄心切,但不該在禮司門口生亂,孤府中之人,自當嚴管,罰奉一年,以儆傚尤。」

  乍一聽,太子的兩碗水端得真平,不偏不倚更打了五十大板。

  可是仔細琢磨,他讓公子蔡去刑司,便要公事公辦。那在衙門前滋事的罪名,不重但也不算輕巧,那打板子,蹲幾日囚牢,可不是用金能擺平的。

  反觀姜少傅,雖則被太子「嚴懲」,可是他們太子府裡的事情,關起門來,誰知道罰奉幾何?而且現在公子小姜的吃用皆是王府所出,就連他今日坐的馬車都是車軾鎏金鑲嵌著龍眼寶石的華貴兩乘,滿街市望過去,哪輛馬車有他金貴?

  就算被罰奉,這太子看中的幕僚也照樣吃香的喝辣的。

  姜秀潤自然知道太子是在拉偏架,俯首帖耳甘願領罰。

  而公子蔡再痴傻,也並不會指著太子罵他偏心,只氣呼呼地跪地領罰。

  鳳離梧不耐處理這些個俗事,只冷臉對姜之道:「你擔憂姜少傅的身子骨,如今也該看到他中氣十足,自該放心,你弟弟言你一心考學,便要用心讀書,總是來找君的弟弟,豈不是白白浪費了讀書的大好光陰?」

  姜之心知太子這是不喜他總上府攪鬧,又看到妹妹果然不似被用刑折磨的樣子,自然放下心來,也誠惶誠恐地謝過太子的指撥。

  鳳離梧覺得兩兄弟在禮司門口的碰面也算長久了,便叫姜秀潤隨他入宮,在宮門口押車等候。

  姜秀潤雖然心裡有千萬句話想要對兄長說,但太子的話又不能不從,自然趕緊跟上,也不上自己的馬車了,坐上了太子的四乘馬車。

  待入了馬車,她立刻規矩在太子面前跪坐。

  鳳離梧長睫微閃,瞟了一下水杯,她連忙解開車裡水皮囊的鎏金塞子,給太子斟了一杯熱茶。

  他伸出長指,接過酒杯飲了一口道:「方才罰奉的話,並非隨口說說,至於原因,君該清楚,孤雖然厚待良士,卻絕不養監守自盜的碩鼠。」

  姜秀潤趕緊將頭壓得更低。

  太子的意思是,罰她的俸,並非在禮司跟人打架的事情,而是她貪墨的太子府辦宴和修建屋舍的事情。

  說實在的,她貪墨的那些個金,都夠三五年的俸金了,太子並未索回她貪墨的金,而只罰了一年的奉,敲打的意味多過責罰。

  她自然不敢抱怨,若是認錯態度好,此時應該主動奉還賊贓。

  可是姜秀潤卻有些捨不得主動交回貪墨的金。一時臉上陷入了天人交戰。

  鳳離梧倒是愛看這少年的一臉為難。明明是聰明絕頂之人,卻貪財到了這個情分上,他也是從來沒有見過。

  不過他手下之人,最忌完美無缺的人才。這人有了缺點,便也好掌控了。

  鳳離梧覺得,在貪財與好色之間,貪財這種缺憾,並不算什麼。

  是以敲打了少年以後莫要做得太過分後,便也不再言語。

  而姜秀潤在一陣依依不捨後,深吸一口氣,低聲道:「在下歸府後,自當盡數歸還金。」

  她低著頭說得咬牙切齒,鳳離梧的的嘴角卻噙著笑意,覺得少年那不甘不願的樣子透了幾許稚氣。

  那低垂下來的脖頸,新長了許多的碎髮,蓬蓬的一圈,垂著脖頸上,顯得那肌膚愈加雪瑩……

  還是個沒長大的孩子,鳳離梧覺得自己不該跟他一般計較。

  以前身在波國,是個被父王冷落的孩子,要在宮裡生存,自然沾染了諸多的毛病。不過還好,他的年紀尚小,就這麼養在自己的身邊,時日久了,總會改掉那些不良的習氣,變得良順些的。

  於是,他決定不再逗弄姜禾潤,只開口道:「沒了俸金,又要返還贓款,君是準備要你的兄長沿街乞討?那些金,算是孤賞賜給你了。」

  聽聞這話,姜秀潤驚喜地抬起頭,難得真心實意地謝過太子。

  那笑顏太過燦爛,在陽光揮進車廂的一瞬間,鳳離梧覺得少年的白齒襯得嘴唇愈加紅豔,讓人不由自主地想起,將兩片唇含在嘴裡,吮吸,攪動糾纏的滋味……

  鳳離梧突然不自然地變換了身形,因為就在那一瞬間,他的下面,突然起了……

  鳳離梧皺起眉,不過正值血氣方剛的男子偶爾的遐想總是會如此。他並不認為自己喜好男色,只是這個少年年齡還小,看上去有些雌雄莫辨,總讓人產生些誤會罷了。以後姜禾潤長大了,大約就不會惹人胡思亂想了。

  而且不知為什麼,少年的氣味總是帶著甜馨兒的好聞,而其他親近過來的女子味道太過難聞,讓人一時難以接受。若是以後遇到一個能像少年一般好聞的女子,他一定將她納入府中……

  至於現在,君子當以天下為重,清心寡慾些,也沒有什麼不好。

  不過鳳離梧殿下此時可並沒覺得,自己這滿腦子的旖旎,與天下合縱並無絲毫的關係,只心不在焉地接受著姜秀潤異常慇勤的恭維,嗅聞著從少年身上傳來的淡淡清香,再望著他的紅唇。

  姜秀潤並不知,在太子的心內,已經慢慢地脫了她的衣,她被迫躺在馬車內,任憑太子在那柔軟的雪肌上寸寸把玩……

  當到了宮殿門前時,鳳離梧之前的陣陣旖旎幻想便被那森嚴宮門揮散的陰鬱氣息盡數揮散了。

  對於這個他從小生長的地方,鳳離梧從來沒有半分的懷舊留戀,甚至每次入宮時,都有難以言喻的煩悶。

  不過他的面上卻看不出來,大齊太子的臉上,只有要見母后的恭敬之情。

  可是尉皇后卻滿心的憤怒,這憤怒已經積壓了多日,只待兒子前來盡數發洩到他的身上。

  待鳳離梧恭謹請安後,尉皇后便皮笑肉不笑道:「太子,本宮聽聞你已經向禮部遞呈了太子妃的人選,那名單上是韓國田瑩的名字……若不是禮部主司親自遞呈給本宮,本宮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

  說到這,她精心描畫的眉眼微微立了起來:「本宮倒要聽聽太子親自說說,我們大齊的儲君究竟是有多麼落魄,竟然要迎娶一個名聲掃地的淫婦!」

  鳳離梧一早便料到母后的雷霆怒火,他微微抬頭,掃向站立在母后身旁的茅總管——對於一個被閹割的寺人來說,他太過壯碩了……

  不管心內有怎樣的屈辱和憤怒,鳳離梧的表面卻是波瀾不興道:「田姬性情恭順,舉止嫻雅,乃是韓王最寵愛的女兒,宮規禮儀樣樣挑不出錯來,不知母后這般羞辱韓國王女,是聽了何人挑唆?」

  尉皇后被問得一滯,她總不好說那道觀擺局之人是她吧?

  可恨鳳離梧竟然殺得那麼徹底,所有知道隱情的盡數殺掉。

  若不是守在道觀下的茅允生回來稟報,說是山上抬下無數的屍首,她都不知那兩個婆子有沒有得手。

  她原以為依著自己兒子的性情,無論是否有人設計,都不會要了被撞見姦情的田瑩。

  哪想到兒子殺了那麼多的人,卻是要替田瑩遮蓋醜事,並立意要迎娶著她。

  在兒子的心中,那個韓國的賤女人,竟是比她這個母親都來的重要!

  想到這,尉皇后對田瑩的反感更增加了幾分!

  總有一天,她會成為皇太后,可是這後宮,也是要由她說了算,壓根就不需要有一個被兒子寵愛的皇后!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1 10:00 PM

第三十二章

  想到這,她不由得加重了語氣道:「本宮也知殿下你大了,翅膀長硬了,可你要知當初那些個元老肯支持你,是因為你是本宮的兒子,背後有尉家撐腰。你的一舉一動,那些老臣和尉家都看著呢,他們可不希望自己千辛萬苦支持的儲君是個忤逆不孝之人……」

  類似的話,鳳離梧聽過無數次了,每次當他做的事情,不和母后心意的時候,尉皇后都會半軟半硬地要挾著他。

  這便是他的母親了……鳳離梧的臉上,沒有絲毫激動,他與自己的母后從來也不會如其他母子一般講掏心窩子的話。

  事實上如果可以,他甚至不想給自己的母后多言半句。

  於是他乾脆俐落地道:「母后屬意的曹溪,可為側妃,若母后覺得兒臣虧待了表妹,也可為她另行指婚。」

  尉皇后哪裡會滿意?只揚了揚眉毛道:「不行,曹溪必須為正,她才是品貌端莊,哪裡比不上田瑩那個蕩婦?」

  鳳離梧恭謹道:「母后為了曹溪表妹,煞費苦心,兒臣也很感動,只是名節這一事,若是想要被破壞了,也很簡單,無非是幾個婆子,一碗迷藥的事情,但是兒臣去做的話,絕無疏漏,母后可否願意讓兒臣一試?」

  若是他做,可不會向母親一般,不得手後,還到處差人散佈謠言,便叫那曹溪名聲掃地,再也不能做人!

  「你……」尉皇后被堵得說不下去,她這個兒子,從來都是說到做到的,也不知那個田姬使了什麼狐媚,竟然這般迷惑住了他,竟然連她這個母后的話都不聽了!

  她有時也會後悔,自己當初為什麼只生了這麼一個兒子,害得她現在只能仰仗他這個忤逆的不孝子。

  話到了這個情分上,兒子是絕無更改的餘地了。不過曹溪既然也進府了,那麼來日方長,那個田姬能不能坐穩太子妃的正位,可不好說呢!

  於是,她盡量讓自己的表情緩了緩,言道:「既然你鐘情那韓國的王女,我這個當母后的也不再所說什麼,只是你的表妹曹溪入門後,你當處處寵愛她些,畢竟燕國的國力,對你也大有裨益……」

  一時間,母子各自退讓一步,換來了表面的風平浪靜。

  鳳離梧向母親辭別之後,走出宮殿。

  此時,他的鼻子裡充盈著尉皇后宮中那股子混合了胭脂香粉的檀香味,讓人窒息得喘不上氣兒。

  他走得很快,想快些走出這讓人窒息的宮殿。

  待得走到了外面,只見他的少傅,從附近的小攤上買了兩串裹著糖漿的油亮的糖葫蘆,只舉著一個縮在馬車的車門口,一口一口地咬著另一個。

  其實姜秀潤手裡沒吃的另一串,是買給太子的。

  她侍奉的這位太子,大約是從冷宮裡一路長出來的緣故,大部分孩童經歷的,他都未曾有過,至於街市上常見的小吃,更是連嘗都沒嘗過。

  所以她這個貼心的「大內總管」,總是時不時買些新鮮的玩意兒討好主上,行逢迎諂媚之道。

  可是此時見太子面色陰沉的走過來,姜秀潤一時把握不住風尾會掃向哪裡,也不好將手裡的另一串糖葫蘆遞給太子。

  倒是太子上了馬車後,主動開口問道:「你吃的是什麼?」

  姜秀潤趕緊將手裡的糖葫蘆舉了過去。

  鳳離梧借著她的手咬了一口,包裹的糖衣在寒冷的冬日很是酥脆,而紅果的酸楚也摻雜焦糖的滋味,在口內盤旋,竟是很好地沖散了之前的噁心感。

  於是鳳離梧又抓著少年的手,吃了第二口、第三口……

  姜秀潤有心掙脫,叫太子自己拿著吃,可是這樣一來又略顯做作,便只能任憑他握著,直到最後一口吃完。

  太子指了指棍子道:「以後要經常給孤買來食。」

  姜秀潤感念太子肯讓她留下贓款,這種小錢,自然捨得花用,忙不迭答應。

  本以為太子會回轉太子府,沒想到,太子居然來到了哥哥的質子府附近。

  原來鳳離梧要驗看那新建成的書院。

  姜秀潤前世只知道這書院名聲響亮,出資也雄厚,請得是許多當代大儒,出了許多考中的才子,卻不曾想這書院的建成,原來與太子有莫大的干係。

  太子叫來了建工,驗看了四處後,驗看完畢後,便揮退了建工,來到書院的藏書閣上,久久望著遠方。

  姜秀潤初時不明白,鳳離梧為何百忙中來驗看這個書院,但是細想一下,便明白了。

  他這個年輕的儲君,看似順風順水,實際上權利卻被多方掣肘,那些朝上的老臣,跟他不是一條心啊!

  鳳離梧未雨綢繆,總要培植些新的勢力。光是他府中為金錢名利而來的幕僚是不夠的。他更需要一群有著更至誠的信仰,充滿活力,敢想敢做的青年官吏。

  而這書院的建成,便是太子培植自己力量的第一步……

  想通了這一點,姜秀潤就算不不及逃跑,也不想讓哥哥在書院就讀了。那是個深深的漩渦,卷進去後,便身不由己,誰也不知最後的結果。

  可偏這時,鳳離梧卻開口道:「再過些日子,這書院便要招收學子,除了你哥哥要考學之外,你也要準備一下。」

  姜秀潤一愣,她可是太子少傅,雖然教太子更多的是吃喝玩樂,可是太子叫一個幕僚來考學是怎麼回事?

  鳳離梧接著道:「卿也不想只做一輩子的府宅上不得檯面的幕僚,可你天資聰慧,根基還是淺薄,若是能求學,以後當有大成就。」

  姜秀潤重生以來,從來沒有想過,會有人對她說:你將來能封王拜相!

  尤其是沒有想到,說這話的人竟然是前世裡當著眾人面,評價她乃禍國妖姬的太子。不過想想,入書院修習也好,不然總被拘禁在太子府中,哪裡有機會逃跑?

  至於太子說她根基淺薄也是有原因的。

  當初她在書院舌戰群儒,是何等威風?以至於領略她風采之人,皆以為她學富五車。

  只是前天,太子偶然在書房裡同她講論文義,除了那本她前世通曉的衛子書卷外,其他的,姜秀潤都是棒槌吹火,一竅不通。

  書齋裡就兩個人,姜秀潤急中生智幾次轉移話題不成,最後便被鳳離梧問得漏了餡兒。

  若是擱在先前,發現自己請來的幕僚竟然是濫竽充數的南郭先生,鳳離梧只怕會毫不留情,將他哄攆出去。

  可是當他看一向人前狂傲的少年,額角冒汗的樣子,卻只覺得好笑。

  同時便想著若是得空,叫他入書院修習學業也好,不然,豈不是可惜了那絕頂的聰慧?

  鳳離梧都已經開口了,姜秀潤豈有推卻的道理?只能就此謝過太子垂憐。

  於是鳳離梧便帶著她去見了書院剛剛上任的主院,沐風先生。

  沐風先生乃大齊有名的大儒,不同於凡生那等沽名釣譽之徒,沐風先生講求的都是治國經世的韜略,就連太子的啟蒙的太傅,也是他的學生。

  當沐風先生聽聞這少年是太子的少傅時,白眉不禁輕輕揚起道:「既然是太子少傅,定然才學兼備,何必到老朽這裡修學?」

  這一席話,只聽得姜秀潤有些難得的臉紅。這頂著少傅的名頭,再來入學,的確是太過扎眼。

  不過既然是太子引薦,必定是驚世奇才,沐風先生和顏悅色地向姜秀潤提出幾個議題。

  姜秀潤硬著頭皮,當著太子的面,磕磕巴巴地跟先生對答。

  老先生初時和善的面龐,變得越來越凝重,那眉頭打成了糾兒,不時狐疑望向太子。

  到底是太子殿下臉皮功力深厚,就連姜秀潤自己都困窘得不得了時,他卻一派平和,面色不改半分。

  後來太子請先生入了裡間,也不知說了什麼,沐風先生最後決定,破格免試招錄了這位太子少傅。

  只是不同於大部分學子在書院住宿修學,姜秀潤修學之餘,每天晚上還是要回太子府的。

  而姜秀潤的兄長姜之,也被太子特意關照,經過許久的備考,也終於通過的書院的應試。

  只是書院要按各位學子入學的文章高低分成若干個分院。

  姜之因為是勉強過試,分的是地支分院。在這分院中的學子都是學業不甚理想者。

  而天干書院中,則是這次應試中的佼佼子。

  除了天干地支兩書院外,還有一處書院,只有三五個學子,招錄的是各位託了門路,被送進來的不學無術的紈絝子弟。

  大約沐風先生對這些個王侯公子都懶得費心思,這分院的名字便很隨便地叫成了「丁」院。若再直白些,這丁院裡的子弟,若是不求上進,跟不上學習的進度,管你後台多硬,遲早會被開除出書院。

  當初姜秀潤舌戰群儒的風頭太盛,幾乎好多洛安城裡的學子都見過這位太子重金請入府中的少傅。

  有幾個學子,曾經也是凡生的門徒好友。

  他們在書院點名分院時,見到了姜秀潤。先是一愣,然後捂著肚子哈哈大笑道:「蒼天啊,堂堂太子少傅!公子小姜!何等英才,可你怎麼被排在了丁院?」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1 10:35 PM

第三十三章

  別說是他們,其實姜秀潤自己都沒想到這學院分得如此不堪。

  那「丁」字也簡單明了,就是嘲諷他們是不學無術的白丁嗎?

  不過能進丁班的,豈是等閒之輩?還沒等姜秀潤還嘴,她身後一個高壯的少年斜眼道:「丁院怎麼了?你且說說有何不堪?」

  姜秀潤這一回頭,不禁嚇了一跳。沒想到她身後的高壯少年甚是眼熟,竟是日後名震朝野的撫遠將軍竇思武。

  這位竇思武出身武將世家,不過據說天生愚鈍,自小讀書便不成句,在書院半路輟學,幸而在隨父親陪同齊王一起郊遊時,替陛下擋下了刺客一箭,就此得以重用。

  忘了說,他也是太子殿下朝堂上的勁敵,乃是堅定的保皇黨。

  姜秀潤原先只知道竇思武與太子不和,卻只當各自為主,現在見他還在書院求學,且入的也是丁院,便立刻想清楚了。

  原來竇大將軍日後還要被太子主辦的書院開除——人生奇恥大辱,真是不共戴天!

  那竇思武是洛安城有名的混不吝,一拳下去能砸掉人的一對門牙。見他瞪眼開口,那幾個還準備繼續奚落姜秀潤的學子登時閉了口。

  姜秀潤便朝竇思武一抱拳:「以後同在一處修學,還請兄台多多關照!」

  竇思武不甚愛說話,便朝著姜秀潤也抱抱拳。

  雖然學子們分了個三六九等,但是有些講課也是要在一處上了。

  比如沐風先生的課,每個月也不過四次,每次都是先生佈置了功課,交由學子們回去閱讀領悟,下次課,由先生來考,只是答案沒有唯一,眾人各抒己見,由先生點評最優。

  說起來,沐風先生的功課更務實些,大多與治國改革有關,討論的都是史鑑或者時事,認真聽起來也並不枯燥。

  姜秀潤雖然是個女子,卻是個一向要臉的,雖然明知道自己並不會長久在書院就讀,可是那日被群生奚落的話實在入了心,就是立意給自己找回臉面,就算功課不會出眾,也不至於被落下太多。

  是以就連哥哥提出讓她參照自己的功課完成一份,都謝絕了。

  沐風先生給學子們佈置的第一課是治理水患。眾人第一次呈交功課時,是按分院的先後集齊書簡,統一遞呈上去的。

  天干分院的自不必提,不時有新穎佳作讓沐風先生頻頻點頭。那地支分院的則強差人意,有些拘泥呆板了。

  到了丁院時,沐風先生只覺得火氣騰的往上頂,那字七扭八歪不說,內容也是能用四個字形容——狗屁不通!

  可待翻閱到最後一卷時,沐風先生的眼前頓時亮了起來。

  這書簡上的字,寫得實在是太有筆力了!非積年功力無法練成。

  略去書寫不談,再看這篇書簡,雖然沒有動人的文采,讀起來平鋪直敘,樸實無華,但是述說的卻是深入淺出,簡單直白。

  開篇便言道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

  歷朝歷代的百姓皆苦於水患,若治理得宜,不但減輕損失,安撫百姓,還能保糧增產,贏得民心。後面便詳訴了如何探查河道,如何築堤建壩,如何排渠引流,甚至還說明了大災之年如何應對,避免瘟疫……

  沐風先生看了良久,才看向署名……當他將書簡放下時,突然覺得自己太過武斷了,那少年既然能成為太子少傅,定然是有過人的本事,只是口才不甚好,初試的時候太過緊張罷了。

  雖然他的書簡無甚文采可言,但卻彰顯出務實的一面。而太子身旁,就是需要這種腳踏實地的官吏啊!

  是以第二日,在書院的大課上,沐風先生首推姜秀潤之文章為範文,向全書院的群生誦讀。

  讀文章時,姜秀潤其實也很意外,她沒有想到先前對自己半個眼皮都看不上的沐風先生,竟會欣賞自己的這篇拼湊之作。

  她所謂的拼湊並不是抄襲,而是將自己故國波國與鄰近梁國處理水患的方法寫上。

  水患一直是波國的頑疾,相形之下,鄰國梁國便做得甚佳,通過修建水渠保證農作物旱澇保收。

  當年波國在她出了浣衣局後,發生了一次較大的水患,而鄰國梁國卻安然無恙,是以當時,她的感觸便頗多。

  而這次沐風先生的考題,恰好正考在她熟知的事務上而已。

  沒想到卻入了老先生的法眼,被大大誇讚了一番。

  至於那些先前嘲諷姜秀潤之人,如今也全失了音。丁院學子平日屢被天干地支學子嘲笑,今日終於出了一個被先生褒獎的公子小姜,一個個也是興高采烈,與有榮焉。

  竇思武更是高興,拍了一下姜禾潤,笑著說道:「痛快,痛快!我丁院的學子今日可不能被人小瞧,我請大家課後一起痛飲!」

  丁班學子那幾個皆是草包以上,蠢才以下,說起經義來就如上刑一般,但是吃喝玩樂卻是個個精通,聽到竇思武請客,皆是群起響應。

  姜秀潤本不想去,但是丁院幾個學子紛紛附和,她想想不日就要逃跑,到時說不得會用上哪個,應該和諸位學子搞好關係,說不得日後便用得上,半推半就地便答應下來。

  課後丁院幾個學子還有姜秀潤的兄長姜之也一起,三三兩兩湧出學院,來到都城有名的官宦常聚集的酒樓太仙居。

  幾位學子雖然治學的水平參差,人品也是有高有低,但是卻沒有劉佩這樣面上帶笑,手中動刀的彎彎繞繞,簡單很多。幾杯酒落肚,場面就熱烈起來。

  姜秀潤擔心在學子面前露餡,加倍小心,使出前世練就的笑談逢迎的功夫,很快便被這些心思單純之人引為知己,一個個呼兄喚弟,就連她以身體不適而頻頻拒飲都不再計較。

  姜秀潤在席間也是注意眾人,發現竇思武外表粗豪,心思單純,整個人就是個一根筋的,頗為講義氣,話中也很是嚮往前代豪俠。想來也只有這樣的性格,前世才能在齊王大勢已去後還義無反顧地一條道跑到黑,和太子對著幹。

  而前世的太子因為受了圍場受傷,而被皇帝開始漸漸反撲,這竇思武就是端慶帝對付鳳離梧的馬前卒。

  在當時,姜秀潤還覺得暗暗解恨,將竇思武視作不畏強權的英雄呢!

  卻不曾想,她居然還有跟這位竇英雄呼朋喚友,稱兄道弟的一天。

  眾人直喝了二個多時辰才盡興,竇思武結了賬,大家搖搖晃晃地出了酒樓,互相道別後紛紛上了自家的馬車回府。

  姜秀潤正待上了太子府的馬車,竇思武叫住他,一邊打著酒嗝一邊說道:「早就聞聽到你公子小姜的大名,今日相見卻全不似某些人所說那般張狂。我們一見如故,以後有用得到我的地方,只管找我。」說完,大力拍了拍她的肩膀,然後費力地爬上馬車,回轉竇府。

  姜秀潤心中也有些欣喜,今日這頓酒席與丁院學子熟悉不少,以後也算多了些後路。

  姜秀潤轉身向馬車走去,一抬頭赫然發現馬車旁停著一輛四馬駕轅的氣派馬車,正是太子鳳離梧平日常用的。

  此時車上簾布撩起,太子那俊美儒雅的臉在窗前顯現,正緊繃著的注視著自己。

  姜秀潤被太子凌厲的目光嚇了一跳,只趕緊走過去鞠禮問安。

  鳳離梧的下巴依舊緊繃,語調平平道:「只不過上了三日的學院,君似乎已經交友遍佈,忙於交際了。」

  今日,太子回府甚早,原本是想等著姜秀潤回府,考一考她在學院修習的講義。

  哪想到,左等右等,卻不見少傅回府。

  太子著人去問,才知姜少傅攜著兄長與同窗飲酒去了。鳳離梧也不知怎麼的,在府中再也坐不住,便命人驅車前來酒樓找尋,未曾想,看到了公子小姜與別的男人勾肩搭背的情形……

  姜秀潤並不知太子內心的曲折百轉。

  被鳳離梧這麼一問,她只當太子時嘲諷她治學不夠專注,只顧交友,對不起太子府出的學資,於是連忙說道:「今日的文章得了恩師的謬讚,同窗也是出於好心,一同出來飲酒慶祝,以後在下自當恭謹些,不可這般張揚了。」

  鳳離梧不再言語,只冷著臉上姜秀潤上馬車,然後便回轉太子府。

  姜秀潤沒想到太子竟然比恩師沐風先生還嚴苛,壓根不喜他如此浪費時間,心內倒是小小的感嘆了一次,覺得起碼太子對待幕僚的前程上,甚是用心,並非一味索取壓榨的關係。

  她向來不願欠人,自然投桃報李,行些幕僚該做的事情:「太子,在下今日飲酒時,在想一事,孔夫子治學時,尚能因材施教,而書院一味只憑文章定人高下,是否太武斷?若是有些人文采不行,卻武略滔滔,豈不是白白湮沒了人才?」

  鳳離梧聞言,望向了姜秀潤,表情不知為何,慢慢地和緩下來:「你……方才飲酒時,想的便是這個?」

  姜秀潤連忙點頭諂媚道:「食君俸祿,自然時刻惦念君恩!」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1 10:49 PM

第三十四章

  果然世間千穿萬穿馬屁不穿,一席恭維之言,讓太子的面色由陰轉晴。倒是認真思索了一下姜秀潤所言。

  「你之意……該是如何才不湮沒人才?」

  姜秀潤恭謹道:「既然有文士修習的書院,自然也該有武者練習的武場,國之社稷,文武之道。」

  她的這一番話,倒是入了鳳離梧的心。他不再言語,閉目思考。

  而姜秀潤則識趣不再說話。

  待回了太子府,姜秀潤才知太子一直等她,竟然沒有吃飯,當下又連忙向太子告罪。

  太子的剛剛回溫的臉色又微微轉冷,只淡然問姜秀潤是不是府宅外的吃食更美味,怎麼吃了那麼久,也不想想回稟太子府自己的行蹤。

  姜秀潤連忙說,外面的吃食半點都不好吃,以後這等應酬便是能推便推了。

  最後,她雖然在外已經酒足飯飽,到底是又陪著太子吃了一頓,還貢獻了自己院子裡淺兒幫晾的束修。

  這束修就是曬乾的肉乾,是拜師讀書時,給先生的拜禮。

  當初她與兄長書院時,除了給沐風先生的外,還剩了些,因為是按照波國的甜辣口味製成,肉乾不但嚼勁十足,還很下飯。

  這上鍋蒸製後的肉感果然很對鳳離梧的胃口,一盤子竟然吃得乾乾淨淨。

  飯後,太子還不放人,又讓姜秀潤念起了她白日得了先生讚頌的文章。

  姜秀潤的聲音刻意壓低後,本來便偏中性,卻帶著股說不出的迷離音線。

  鳳離梧很愛聽,只閉眼半躺在榻,任憑那少年的聲音一點點的輕叩自己的耳朵,便閉眼假寐起來。

  而跪坐在榻前的姜秀潤,心內的鬱悶之情,卻是漸漸升起——前世裡怎麼沒有發現,這個太子私下裡這麼黏人?

  她說的是真的。按理說秦詔前世服侍在鳳離梧的左右,最應該瞭解他的性情。

  可是從來沒有聽說,鳳離梧黏膩幕僚,連睡覺都得有人在旁邊誦讀文章啊!為何到了今世,卻平添了這麼幾許的毛病?

  偏偏這樣一位位高權重的主上,半點駁斥不得,只能跪坐榻前,讀得口乾舌燥,直到太子淺睡,她才退下。

  真是堪比三歲孩童,竟然是要睡前講些故事才能入眠!姜秀潤暗暗發誓,以後有了兒子,若是這般黏膩磨人不乖巧,一定是要狠狠打他的屁股的。

  而就在這兩日,終於能下地走路的秦詔也回太子府述職了。

  雖然不能走太久的路,但秦詔已經是迫不及待回府了。

  在他的想法裡,姜秀潤雖然憑借小聰明得了太子的賞識,可她到底是個女子,只要他尋了恰當的時候,向太子陳情,並說出自己愛慕那女子,太子大約也會看在自己負傷的情分上,免了姜秀潤欺瞞的罪過並成全了他的。

  可是不過兩個月的時間,他再回太子府時,卻覺得有些滄海桑田,世事變得有些叫人認不出來了。

  現在的姜少傅豈止是被太子賞識?簡直成了殿下身旁炙手可熱的紅人!

  據聞太子每餐必要姜少傅相陪。還朝時,還有去書院接姜少傅一同歸府,簡直是形影不離。

  秦詔原本覺得是府裡的人有些誇大其詞。可是待他親眼見到在暖閣裡,姜秀潤低頭寫字時,太子抬頭望向她的專注的眼神,才隱約覺得大事不妙!

  那眼神,他身為一個男人,再清楚不過了。絕不是賢者看待幕僚的眼神,而是佔有欲強大的男人,看待自己所有物安全待在自己地盤中的滿足感……

  秦詔直覺是太子一早便知道了姜秀潤的身份,便尋了機會在花園拐角堵住了她,低聲問太子可是知道了她的女兒身。

  姜秀潤看到他便滿是厭惡,只能冷著眉眼道:「若是你不說,太子哪裡會知?」

  秦詔卻不相信,握住了她的纖腕,壓低聲音說:「若是太子不知,怎麼會用那種眼神看你?莫不是你主動勾引了太子?叫他對你傾心,好聽你的擺布?」

  秦詔這麼一說,便越發覺得有理,那手勁也越發變大。

  姜秀潤再也忍受不住了,突然單手扣住了秦詔手腕的命門,一個巧力翻轉,將秦詔狠狠地摔翻在地!

  秦詔被摔蒙了,他沒想到姜秀潤會來這一手,其實姜秀潤也沒有想到,自己這一下子會將秦詔撂倒。

  要知道前世裡,她面對這樣一個虎背熊腰的武夫,是毫無還手之力的。那種無力忍受屈辱的感覺,就算重生為人,都難以忘記。

  這些日子,也許是受了姜少傅文武之道的啟發,書院裡新設的武場,只要是對武學一道有愛好者,可自行增添拳腳騎射一類的課程。而且這武學若是修習得好,也考量入學子的表現中。

  這下子竇思武一類的武夫,可是有了大展本事的機會。而姜秀潤也被竇思武拖到武場練習了幾次。

  當然,姜秀潤那一手箭法也讓竇思武刮目相看,只覺得這瘦弱的少年竟然是有內秀的,姜秀潤指導了他箭法,投桃報李,竇思武也教了姜秀潤幾手不用費力的防身功夫。

  這幾招式連淺兒也表示佩服,說這招式適合氣力不大之人防身用,只是要打一個猝不及防。於是淺兒陪著姜秀潤過招,倒是練習得甚是刻苦。

  如今看來,威力果然驚人。

  秦詔的心裡的卻是憤恨交加。

  一則,讓個女子摔翻在地,太沒有面子。二則,這女子這般手狠,可見心裡是全無他的。

  他爬起來再要近前時,去給姜秀潤取外氅的淺兒卻回來了。看見秦詔橫眉立目要往自己的小主人哪裡衝,立刻瞪眼道:「你要作甚?」

  在秦詔的眼中,這淺兒壓根就不是婆娘,就是個大腳怪力的怪物,今天本來就夠丟人的了,若是再在姜秀潤的面前被個醜八怪一腳踹翻,那就只能懸樑自盡才能洗刷恥辱了。

  是以當下也不多話,只瞪了姜秀潤一眼,便氣哼哼地走人了。

  當時花園裡有來回走動的下人,不知怎麼姜秀潤摔翻腿傷未癒的秦將軍的事情,便傳到了太子的耳中。

  姜秀潤原以為太子會責問自己。沒想到鳳離梧殿下卻連問都沒有問,只是以秦將軍腿傷未癒,不宜勞累為由,將他調離了太子府,撥到了京郊軍營,掛了個閒職,養傷去了。

  在鳳離梧看來,這事連問都不必問,定然是秦詔對少年心懷不軌的緣由。

  以前他倆有過什麼,鳳離梧原是不放在心上的。可是現在每回想起當初在恭房撞見的那一幕,姜禾潤被扯得衣衫不整,披掛著秦詔的衣服出來……鳳離梧都覺得心裡似乎有什麼膨脹起來,不舒服到了極點,看秦詔也越發的不順眼。

  是以,尋了由頭就將秦詔調撥走了!

  不過秦詔走得不甘不願,姜秀潤的心內卻長舒了一口氣,若是秦詔在府裡,她的逃跑計劃,勢必要增添變數。

  就在姜秀潤暗中準備之際,發生了叫滿洛安城質子心驚膽寒的事情。

  魏國的質子因為聽聞魏國君病重垂危,想要急於回去與自己的弟弟爭搶王位,便帶著僕役偷偷潛逃了。

  可是都已經逃到了魏國的邊境了,到底還是被大齊的追兵給抓捕了回來。

  身為質子,便是兩國定下的莊重盟約。質子潛逃,那是背棄兩國的盟約不顧!

  梁國的劉佩便是例子,從他潛逃後,兩國的關係迅速惡化,說不定什麼時候便是生死一戰。

  而從他潛逃後,大齊對洛安城裡質子的監管便更加嚴苛了,所以這次魏國質子才潛逃失敗。

  而魏國君雖然病危,卻尚有清明,他自知魏國可無梁國那般的實力與大齊抗衡,又深怕大齊起了誤會,以為魏國君要撕毀盟約,於是親自修書給大齊的萬歲,直言請大齊賜死那差點陷魏國於不義的質子,而他會在近期,送自己最小的兒子入齊為質。

  於是就在臨近除夕前,那魏國的王子被遊街示眾,當街問斬。

  為了以儆傚尤,全洛安城的質子質女們都要前來觀刑。

  而姜秀潤自然也不能倖免,同哥哥一起,坐在特意為諸國質子設立的高台上觀刑。

  那個馬上要被處死的魏國質子,據說是魏王最聰慧的兒子,在國內甚得士卿大夫的支持,奈何不敵魏王對新夫人的愛寵,被送到了大齊為質,而立新夫人所出的兒子為儲君。

  這次他若能順利回國,必定能得到臣子支持,成為國君。

  而魏王卻主動要求賜死兒子,卻不知是他的主意,還是他新夫人的意思。

  但是看著前不久還在一起把酒言歡的魏國質子披頭散髮站在囚車中,所有的質子難免升起了兔死狐悲之感,甚至有人微微啜泣,也不知是替魏王子悲傷,還是哀嘆自己的命運。

  姜秀潤的臉色蒼白,她知道,若是自己帶著兄長逃跑,一旦被抓的話,她的父王必定會如魏王一般行事,修書請求齊帝賜死他們兄妹二人。

  當劊子手高舉屠刀,砍向那質子的脖頸時,姜秀潤不由得閉上眼,覺得自己的脖頸也是麻涼一片。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1 10:58 PM

第三十五章

  觀刑的時間並不長,可是姜秀潤卻看得臉色蒼白。

  她不是怕死,死過一次的人有什麼好怕的?可她怕自己若是哪一步旗子落錯,連累了哥哥被砍頭示眾可如何是好?

  觀刑台距離法場很近,血腥味順著寒風飄蕩過來,激得胃腸也一陣難受……

  所以還沒等下觀刑台,她便哇的一聲吐了出來。

  只是清晨時走得急,並沒有食早飯,吐出的也不過是清水而已。

  姜之看妹妹吐了,連忙將她扶下了高台,尋一處避風的地方,讓她站定,淺兒則連忙倒了隨身攜帶的水囊裡的水給她漱口。

  觀刑台這邊的動靜,都被身在主刑台的鳳離梧看在眼裡。當他瞟見自己的少傅小臉兒蒼白,搖搖欲墜的樣子時便眉頭微皺。

  只心道:平日也是張狂極了的樣子,怎的這時卻膽子這般小?哪裡有半點男兒風範?

  可待看到姜秀潤吐出來,鳳離梧的心內只剩下後悔了——早知是見不得血光的,原是不該叫他看,身子本來就單薄,被這般一嚇不知又要幾日吃不好飯。

  是以他便起身徑直朝著那觀刑台下大步流星地走過去了。

  再說這一觀刑台的質子們,雖然沒有像姜秀潤一般嘔吐,但如同剛看完殺雞的猴子們,一個個心驚肉跳的。

  可就在這時,眼見著大齊的那位儲君,一臉面色凝重地走過來,頓時個個心裡忐忑,疑心太子是一個沒有殺夠,又要走過來再抓一個倒黴鬼,往那屠刀下送。

  沒想到太子殿下看都沒有看別人,只徑直走到了波國質子兩兄弟面前。

  眾位質子鬆口氣之餘,心下也是瞭然:這就對了!如今太子殿下最看不順眼的,就應該是公子小姜才對!

  畢竟影傳他睡了太子中意的太子妃人選,可是傳得有鼻子有眼的。

  方才那小子之所以嚇成這個德行,大約也是心知自己是下一個要被弄死的吧?

  這麼一想,自己既然安全無虞,自然可以悠悠閒處,靜看別人倒黴了。

  於是好事的人紛紛放慢腳步,想看看太子如何修理著不懂事的張狂子。

  哪裡想到,太子殿下走到公子小姜近前後,卻是一臉關切狀,低下頭詢問方才被嚇吐了的那位公子小姜。

  更是親自掏出自己袖子裡的細綢帕子遞送到公子小姜的嘴邊,讓他擦拭漱口後的水痕……

  人都道太子禮賢下士,可是耳聽為虛,眼見為實。這……也太禮賢吧!

  試問,這等噓寒問暖,哪裡有半分橫眉冷對情敵的意思?

  於是眾人們驟然想起公子小姜最近好像入了書院,據說也是太子殿下授意著的呢,那公子小姜的兄長也一併受益,聽說一同入了書院接受大儒的授課。

  哪裡像他們這些監視的質子,別說拜師學課,就是出門拜訪洛安城裡的名士,都要向監管自己的所謂的禮官報備,以防有人暗通齊人,行不軌之事。

  這種種雜糅到一處,只讓人有種投奔到太子腳下,為他赴湯蹈火在所不辭的衝動。

  可是這令人叫人感動的愛惜賢才的一幕,落入一人的眼中卻不是滋味了。

  今日洛安城裡的質子質女們都在場,田瑩自然也不例外。

  當日太子殿下對她言道若是處置了公子小姜便是落實了她被玷污一事,於自己名節不利,是以放過了公子小姜。

  可是田瑩到底是無法放心,害怕風聲有所走漏,總覺得不除掉公子小姜怕是不妥。果然,從道觀回來沒有幾日,自己被人輕薄之事便被傳得滿京城都是。

  田瑩心內忐忑,生怕因為風傳而讓太子殿下改變心意。她心知造謠的乃是當初指示人陷害自己的真兇。

  不用深思,必定是曹溪所為。

  田瑩憤恨之餘,更覺得太子的心思難測。

  而現在看到鳳離梧望向姜秀潤溫和的眼神。更叫她滿心狐疑——若是太子真心愛慕自己,就算不事後尋個理由將公子小姜打殺了,也不至於對他如此好吧?

  還沒等想明白,宿敵曹溪便走了過來,沖著她皮笑肉不笑道:「妹妹可曾聽說,你我將來要共同侍奉殿下,還望跟妹妹你多修習一番,如何侍奉殿下呢!」

  田瑩聽得也沒好氣,她的確是聽說曹溪在入選之列,以後有這女人在太子府裡,想想都是滿心賭氣!

  匆忙應付了幾句後,她再抬頭,卻不見太子與那公子小姜的身影了。

  這讓幾日來一直不得見太子的田姬憤恨得直跺腳。

  再說鳳離梧,看他的少傅只是胃腸不適,並無大礙,可猶不放心,便讓姜禾潤速速與他回府找尋郎中驗看。

  等出了法場,姜秀潤就緩過來了,只跟太子說下午書院有書畫課,先生嚴苛,不許學子缺課。

  其實,也不是她想上課。只是聽聞,下令處死魏國質子的,正是在她身邊噓寒問暖的這位殿下。

  鼻息間的血腥猶在,她想避一避這位儲君,冷靜地思考接下來的出路。

  可鳳離梧卻真的以為少年懼怕了先生。

  他眼眉微微一挑,順手從馬車隔板上取出一塊書寫文書用的絹,鋪在為馬車特製的小巧書案上,取過筆龍飛鳳舞地寫起請先生准假的信箋,待得寫成後,又取過太子名頭的印,沾了紅泥,咣當的一下蓋在絹上,將絹投入姜秀潤的懷中。

  姜秀潤有些懵懂,不知太子做什麼,打開絹看到上面寫著:「太子少傅身有不適,今日無法入院上課,請先生諒解,異日拜見先生再行討教。」下面是鮮紅的太子印。

  鳳離梧說道:「你且隨我回府,派人將絹送到書院就是。」

  姜秀潤看後一時啞然,她實在未料到太子居然親手書寫准請先生給假的信箋,還蓋了太子印,也不怕嚇到了先生。

  但是太子畢竟是為了自己著想,她也說不出殺雞卻用了屠龍寶刀之類的話。

  於是便這般回了太子府。

  沒想到,那給她瞧病的郎中也不怕事大,竟然說太子少傅恐怕是受了驚嚇,非要給她砭石排毒診療……

  那砭石,需要脫掉衣衫露出後背,用燒得溫燙的石頭拍打刮蹭後背,溫溫熱熱的,的確是舒服。

  以前,在她小時,若是感冒風寒,母后還會親自為她砭石。

  可是此時郎中便叫她立時脫衣服,而太子也不見想走的樣子,她若從了,還不如找塊大個的石頭撞死!

  倒是一旁的淺兒機靈,在一旁開口道:「我家小主人皮膚稚嫩,不禁磋磨,以前曾經砭石,但卻被起了滿身的疹子,敢問郎中可還有別法子?」

  姜秀潤聽得暗暗豎起大拇指,不愧是未來震懾諸國的女將軍,臨危不亂,信口開河,果然有大將風範!看來下個月淺兒的例錢,還要再提一提。

  於是郎中便開了服安穩心神的湯藥,囑咐姜秀潤待會熱滾滾的飲下。

  淺兒跟著郎中配藥煎藥去了。在旁邊一直沉默不做聲的鳳離梧突然淡淡開口道:「君並非膽小之人,今日何故這般失態,莫非,你有與魏國王子一般的心思?」

  姜秀潤心內如雷敲鼓,卻面不改色道:「殿下待我不薄,我為何會有那等心思?」

  鳳離梧緊緊盯著她的眼,慢慢道:「沒有就好……須知若是忠心於孤者,孤定然不會負卿之熱血忠心,可若有二心者,孤也不會對他心慈手軟!」

  姜秀潤聞言,自然是又要在席上叩拜,感念自己跟對了主子云云,直到太子面色和緩,再次將她扶將起來,握著她的手,親切地問晚上可要囑咐廚子煮些細軟好消化的?

  待得姜秀潤神色如常地與殿下又聊了一會,更是陪著他下了一局棋後,喝了煎熬好的苦湯藥後,鳳離梧才離開了她的偏院。

  太子走後,姜秀潤只覺得舌頭已經苦得發麻。

  淺兒洗好了梅子乾,一顆顆地往她的嘴裡放,酸甜的滋味,這才和緩了那股子藥味。

  她躺在席上,卻是思索為何太子最後說了這番話敲打於她,莫非是察覺自己有逃跑的念頭?若是如此,卻是有些麻煩,看來有必要重新規劃一番。

  接下來的日子姜秀潤白天去書院上課,閒暇時便思考如何人不知鬼不覺地離開齊國都城。

  只是計劃沒有變化來得更快。

  就在波國質女臨近的日子,姜秀潤的心越發提到了嗓子眼。

  就在這天,她剛剛入了書院,便看到竇思武等幾個要好的學子朝她走過來,一把將她拉到了書院無人的廊下。

  「姜禾潤,你可曾聽到消息?」

  姜秀潤眨了眨眼,試探道:「你所指何事?」

  「還有什麼事情?當然是波國質女的事情了!」

  姜秀潤屏住了呼吸,靜等噩耗來臨。

  竇思武一臉同情地看著她道:「你別怕,這原是不關你的事情,太子也是明事理的,應該不會波及到你!」

  那竇思武不但文筆沒有章法,說話也不分輕重緩急,待得姜秀潤的心都被他的話扯得七零八落時,他才顛三倒四地說出了重點。

  原來他的父親竇太守乃是洛安外城的守官。

  今晨,他出門來書院時,無意聽到父親的下屬向父親稟報——波國進獻的王女,在到達外城驛站後,大叫腹痛,然後郎中前來探病,接生下了個足月的嬰孩……

  這進獻大肚子的質女,買一贈一的豪邁不拘小節,聞所未聞。他們波國這是將大齊強國的臉按在鞋板下磋磨,開了諸國進獻質女的先河了!

  魏國質子的熱血未冷,也難怪竇思武擔憂自己這位來自波國的同窗的安危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1 11:06 PM

第三十六章

  姜秀潤在竇思武開口之初,本來暗暗提醒自己要力持鎮定,無論聽到什麼都要波瀾不興。

  可是此時聽竇同窗講述完畢之後,卻呆立原處,瞪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地反復問了句:「你……說的可是真的?」

  竇思武用力拍了拍姜秀潤的肩膀道:「話已經帶到,君不妨與兄長商量,看看此事該是如何應對。」

  姜秀潤心知竇思武不是奸佞滿嘴誑語之人,他既然這麼說,定然是有根有據。

  當下便急匆匆地去尋兄長,一言不發地將他拉拽出書院。

  姜之不知妹妹怎麼了,連聲去問。可是姜秀潤並不回答。

  直到回到質子府,她才對兄長說了此時已在外城的質女幹下的荒唐事。

  姜之倒吸了一口冷氣,跌坐席上,臉色煞白一片!

  依著他對自己父王的瞭解,那送來質女的國書上必定又是諂媚之詞一片,什麼「容貌昳麗,長伴君左右」之類賣女求榮之詞。

  你若送來個貌美的少女也就罷了,可是一個剛剛產下嬰孩的算是怎麼回事?是羞辱大齊皇帝是收破爛貨的嗎?

  一旦天子震怒,受波及的不就是他和妹妹這兩個身在洛安城的人質嗎?

  想到這,姜之哭泣道:「父王這是怎麼了!難道送來的王女是懷孕的,他都不知嗎?」

  姜秀潤則在屋子裡來回走動,迅速將一早放在兄長這的鉸子和金蒐集成一小包,然後穿戴好厚實的大氅,又揣好一早畫下的地圖,然後對兄長道:「哥哥穿好衣服,我們逃吧。」

  既然左右都是一死,為何不在臨死前嘗試著逃跑?

  她這幾日的書畫課,都是自己一人在書院裡的靜修室裡度過的。別人花的是鳥獸魚蟲,而她則是比照著從太子府的採辦那偷來暫用的過關碟牌,慢慢地細細仿照描畫。最後還用蘿蔔依照太子府印章的式樣也雕刻了假的。

  這樣的碟牌,她畫下了足足有一沓。日期和名姓都是空白的,可以依照需求隨時填寫蓋章。

  此時她便迅速地當著哥哥的面兒,填寫好四張碟牌,然後大蘿蔔沾紅泥,手起刀落,俐落蓋章。

  姜之在一旁都看傻了。他發現自從來了洛安城後,他愈加不瞭解妹妹了。這些個東西,她都是什麼時候準備的?先是私改國書,女扮男裝,然後是準備假印碟牌,她究竟是何時變得這般能耐?

  可是對於如此逃跑,豈不是陷波國於不義?姜之直覺便是拒絕,立意勸導妹妹不可如此行事:「父王送我們來此為質,便是立下兩國盟約,我們怎麼可以背信棄義,陷父王於不義?」

  姜秀潤心知哥哥此言乃是真心,畢竟他前世都是可以殉國跳城樓的主兒。

  所以她也不廢話,對著身旁的淺兒點了點下巴,淺兒上去一抬胳膊,就將滔滔不絕勸導妹妹的姜之給敲暈了。

  需要清點的東西不多,要帶走的人,也無非是白英白淺兩姐妹而已,至於府中的侍衛,早就沒有從波國來的人了,都是太子委派的人手。

  姜秀潤看了看日晷,算計了下時間。洛安城四個城門裡,只有西門的守衛稍微鬆懈,每當午時兩班換崗,只是那時下午班剛剛食了午飯,可是也許剛剛食了飯的緣故,一把這個時候的守衛都不精神,搜查驗看也是匆匆而過。

  這是姜秀潤藉口給太子去集市買各種小吃時,幾次掐著點兒看到了情形。

  於是她掐算著時間,踩在午時前,避開質子府的侍衛,從書房後拿出一早備下的梯子,跨過隔牆跳到距離質子府不遠的院子裡。

  這處院子,她早先是讓淺兒去跟鄰居秘密租借的,在院子裡有雇傭好的車夫和餵養精良的馬匹,保養上油的車輛。

  最後當淺兒也扛著姜之跳過院子時,車夫已經俐落地將馬匹套好,四個人入了馬車後,那車夫一抖韁繩,便從質子府相鄰的院子裡行駛了出去……

  期間,姜秀潤暗暗從車簾裡往外探看,分明看到在質子府門前,還有胡同口,有看上去眼熟的監視質子的暗探在左右眺望……

  到了西門,那些守衛果然打著飽嗝無精打采,於是馬車藉口是替太子府選買東西,順利通關。

  待出了內城,姜秀潤給車夫足夠的金,揮手叫他離去,改由戴著薄紗帽的淺兒駕車,憑借著四張足夠以假亂真的碟牌,又順利通過人潮更加洶湧的外城。

  當馬車撒開歡兒在寬敞的驛道上奔跑的時候,姜秀潤舒緩地慢慢送了一口氣。她查看地圖,熟練地指點著淺兒從官道轉入小路,然後抄近路,直奔與母國波國相鄰的梁國。

  放眼當前,只有梁國與大齊撕破了臉,就算以後鳳離梧察覺到了他們兄妹逃到了梁國,也沒法開口將他們索要回來。

  而梁國據她所知,此後幾年百姓安定富足,是可以過活的地方。待到了梁國,她只要想辦法隱瞞下自己和兄長的身份,便可安穩長久的隱居下去……

  魏國質子的熱血未冷,她的每一步,都要策劃周詳。

  就這樣走了五日,雖然還沒有出大齊的國土,可是距離洛安已經越來越遠。

  姜之從醒來之後,就一直在哭,幾次想要偷偷回轉,都被淺兒及時發現。

  最後淺兒忍不住了,上去給哭哭啼啼的大公子一嘴巴,指著他的鼻子罵道:「你算個什麼兄長,你們兄妹早早失了母親,你們的爹就是個娶了新人忘舊人的畜生!一早就不拿你們當自己的孩兒了!人都說長兄如父!既然如此,你本該盡了當父親的責任,小公子活得如此艱難,你看不見嗎?不想著怎麼讓妹妹活下去,反而處處添亂,要給你的父王盡忠盡孝!我若是你那早死的娘,便生了根燒火棍,都比生你要強!」

  姜之生平,從來沒有被人如此粗野地罵過。如今先是被下女打了一個發懵的嘴巴,然後被她劈頭蓋臉的一頓罵,倒是從之前憂國憂民的哀怨中掙醒了。

  再看正靠坐馬車睡著了的妹妹。不過出逃了五日的功夫,人卻又瘦了足足一圈,臉兒越發顯得小了。那眼下也是一片暗黑,看上去連著許久沒有睡好了。

  當下內疚之情一下子全湧了上來。

  白家兩姐妹裡,白英可溫柔了許多,她本來正在溪旁淘洗粟米,見妹妹出手打大公子,先唬了一跳,然後氣得跑過來捶了妹妹一下,低聲道:「你是在打誰?還不快跪下跟大公子賠禮認錯?」

  姜秀潤在靠坐馬車旁休息,並沒有睡熟,淺兒的舉動她也聽得明白,卻並沒有睜開眼申斥。

  哥哥……的確是該有人教訓一下了。不然他必定要走以前跳城樓,盡愚忠的老路。可是有些太過刻薄的話,她不忍心說,淺兒卻是毫無顧忌地全說出來了。

  當下,淺兒橫眉立目,一臉橫肉,毫不走心地道歉之後,這暫時的宿營地便難得安靜一片。

  姜之也不啜泣了,只默默在附近撿柴,往火堆裡填續,一時鐵釜掛在支架上,粟米在滾水裡上下翻騰,發出迷離的香味……

  一般人都會認定,若是逃出洛安城的人,必定會選擇最短的路線逃出大齊。

  可是姜秀潤卻反其道而行之,反而繞了個遠路。越是偏僻的鄉間,察驗起來越是馬虎,有時候甚至不用出示通關碟牌,拿出足夠的金就是最好的過關碟牌。

  這麼輾轉一下,在十日後,他們終於到達了大齊的邊境。

  當越過邊境後,便來到了相鄰的韓國,再走個十天半個月,就能來到梁國以北的邊境了。

  這期間,姜秀潤並沒有看到關於波國逃離質子的懸賞。

  她心內也是奇怪,按理說,太子府早就應該發現她潛逃了呀?怎麼半點動靜都沒有呢?

  要知道,當初魏國質子逃跑的時候,不光大齊的大城小鄉貼滿了告示,連大齊相鄰的國家也張貼了懸賞呢,不然魏國質子為何最後都沒有潛逃成功?

  虧得姜秀潤坐了完全的準備,不光是備下了假鬍子和黑痣,還備下了女裝,若是察驗得緊,她就換回女裝。

  不過人在旅途上,還是穿男裝來得方便些。是以她便貼了假鬍鬚,遮掩稍顯稚嫩的臉兒。

  不光如此,淺兒還給她弄了個好物,便是用靖節魚的魚骨製成的假喉結。靖節魚魚皮細嫩白淨,若美人肌膚。將它剝離曬乾,再它包裹魚骨,利用魚膠貼附在脖子上,便渾然一體,幾乎可以以假亂真。

  貼上它後,姜秀潤甚至可以露出脖子,說起話來,「喉結」都跟著一動一動的。配著短短鬍鬚,又平添了幾分男子漢氣概。

  姜之此時,也不再悲春傷秋,看著妹妹越發沒了女子的樣子,只笑著打趣道:「你這樣,以後可怎麼嫁人?」

  姜秀潤笑了笑:「不能嫁人,便娶一個回來,跟我的嫂子做妯娌!」

  一時打趣的話,逗得滿車的人哈哈大笑,暫時驅散了潛逃的徬徨。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1 11:13 PM

第三十七章

  入了韓國後,姜秀潤一行人的心又略放下了,姜秀潤依舊是按著之前規劃的路線前行,能不走官道,便不走官道。

  期間,當然也遇到草寇打劫,幸好都是些不成氣候的小賊,只淺兒一人就將他們打得屁滾尿流,沒有劫到財物不提,還損失長刀短棍若干。

  不過,姜秀潤遇了幾次險後,也心生警惕,不敢再犯險走偏僻的道路。萬一遇到成氣候的山賊,只淺兒一人也難擋群狼。

  於是便又復上了官道,從入了韓國之日起,她的通關碟牌也換成新的了,這一路在馬車上,她又偽造了齊商入韓國做生意的碟牌,出入起來,也很自由。

  只是這一日,快要行至梁國邊境時,姜秀潤隔著馬車聽到了前方不遠處的人語吵鬧聲。

  她微微皺眉,示意淺兒上前打探。

  不多時,便聽前方淺兒走回來報:「好像是梁國與韓國每年都要在邊境開市,准許兩國邊境的商賈互通有無,過幾日恰好是他們開市的日子,好像梁國的王子也來探查開市情況,是以要清出官道,鋪墊新土,這幾日客商全都趕路,免得跟梁國王子衝撞上。」

  姜秀潤點了點頭。

  這的確是韓國的行事風格——遊走於各大國之間,平衡之術最為擅長。

  雖然韓王的女兒馬上就要成為大齊的太子妃,但是一點也不會阻礙著他繼續跟自己相鄰的梁國相處和諧。

  甚至前世裡的韓國,最後甚至成為大齊和梁國都積極爭取的對象,而變得舉重若輕。

  不然在前世,那太子為何會更加「寵幸」田瑩,讓她的風頭無量,蓋過了曹溪太子正妃的光環,就是因為有這層隱情在裡面。

  不管前來巡視邊境開市的王子是哪一個,姜秀潤都不欲與之有瓜葛,當下便決定改走水路,避開邊市。

  順著水路而行,果然一路順暢,沒一日的功夫,便到達了梁國邊境。

  也正是踏上碼頭的那一刻,姜秀潤才算是真正地將心放下來。

  當務之急,是在韓國邊土先尋個住處。姜秀潤已經打探清楚,此地的客悅居旅店甚是不錯,佈置得很是典雅,可以暫住幾日。

  淺兒在碼頭找了輛車,幫著車夫將東西都搬到車上,扶著姜之姜秀潤上了馬車,然後和姐姐坐到車轅上。車夫馬鞭一挑,打了個響鞭,馬車便咕嚕嚕地向村鎮而去。

  只是她們都未發現,從她們踏上碼頭的那一刻,便有一對貪婪的目光緊緊地鎖住了她們。

  直到她們走遠,一個中等身材,滿臉油滑的男子扭頭對旁邊的一個瘦高個子小聲說道:「買賣上門了,可以請大哥出手了。」

  這滿臉油滑的乃是本地有名的一個混混,一雙眼睛最是刁毒,從姜秀潤一下船,掏錢付船資時,看到她荷包鼓囊囊,包船更沒有還價的姿態,他便看出這是一隻大大的肥羊。

  後來的紅車簾馬車跑得飛快,不久就越過了姜秀潤的馬車。車簾挑開,一個面向凶惡的大漢狠狠地瞅了一眼趕車的車夫,馬車拐到一條小路上停了下來,四五個大漢隨著面向凶惡的大漢跳下車,手裡有的拿著短劍,有的握著匕首。

  車夫頭一縮,身子微微發抖,猶豫了一下,將馬車也拐到小路上停了下來。

  白淺這時已經看出不對,抬起腿一腳將車夫踹下馬車,撩起車簾對姜秀潤說道:「公子,有幾個劫匪,我去對付。」又轉頭對姐姐道:「姐姐且進車裡躲避一下。」說完,取出長刀便跳下馬車。

  對面的幾個劫匪已經提著短劍匕首衝了上來,和白淺打了起來。

  姜秀潤又一次後悔沒有將自己用慣了的弓箭帶出齊國,不然也可幫襯白淺一二。姜之和白英則面色慘白,坐在車中連車簾都不敢撩起。

  白淺雖然勇猛,但對面人多,也無法全部擋住,其中一個衝了過來,也未去找車裡幾人的麻煩,直接翻檢起車後的行李。一會的功夫,興奮地發出顫抖的聲音道:「大……大哥,這裡有……有金。」

  凶惡大漢氣喘咻咻道:「快回來,這臭娘們棘手,大家一起剁了她然後分金。」

  可就在這時,不遠處有人高喝:「什麼人在此打鬥!」

  不多時竟然有幾十位身著梁國服飾的兵將跑了來。

  那幾個匪徒一看大勢不妙,登時顧不得搶金,轉身就跑。

  幾個官兵脫離隊伍,走了過來,看到地上的血跡,警惕地看著他們,詢問發生何事。

  姜秀潤將經過說了一遍。為首的小將放下心中懷疑,對其他兵士說道:「你們去看看他們的身份,若無問題,就叫他們快些離開,莫要衝撞了王子。」

  兵士們隨手翻檢起來,突然,一個兵士咦了一聲,拿出幾塊空白的碟牌。這碟牌本來收納得嚴密,絕對不會被發現,可是剛才被劫匪翻檢箱子到了上面,居然被這兵士一眼看到了。

  他的面色一緊,立刻讓剩下的侍衛將她們的馬車團團包圍,然後拿著度牒,往上呈報。

  不多時,便有人前來,姜秀潤一言便認出,來人是梁國王子劉佩身邊的近侍,方才淺兒的紗帽在打鬥中被掀翻在地,她臉兒上的青紫胎記也露了出來。

  那近侍一看,立刻回去稟報了劉佩。

  不多時,那近侍又回來甚是客氣道:「想必車內坐的是波國的兩位質子吧?我們公子有請二位一敘。」

  身在別人的一畝三分地裡,也不得不低頭。

  姜秀潤在車內摘掉了假鬍鬚,深吸一口氣,便帶著哥哥下了馬車,跟著那近侍一路來到了劉佩在梁韓之水間安紮的營寨前。

  劉佩正坐在營寨裡食著新炙烤的羔羊肉,見來者果然是波國質子兄弟二人,便放聲長笑:「在下一直覺得與公子小姜甚是投緣,今日一看,果真如此,自洛安城裡一別,竟是在這遇到了。」

  劉佩在大齊安插無數密探,卻並沒有聽聞波國質子出逃的消息。

  現在在這驟然看見喬裝打扮的兄弟,再看看那些偽裝的碟牌,曾經也從洛安城裡出逃的劉佩全明白了——這個公子小姜倒是能人,竟然帶著兄長出逃了這麼遠!那鳳離梧難道便寬厚了?竟然並未有大張旗鼓地搜捕!

  姜秀潤沖著劉佩一鞠禮道:「公子劉,久違了。」

  此時身在自己的王土,劉佩身上王者的霸氣盡顯,再不是洛安城裡謙和而文雅的公子模樣。

  他熟練地運轉匕首切肉,上下打量著那兄弟二人,突然揮手叫人帶走姜之,只留下姜秀潤一人,然後上下地打量著他,咧嘴笑道:「可要過來同食?」

  姜秀潤一向抱著萬事隨機應變的態度,見劉佩相邀,便欣然入席,伸出銅盤遞給劉佩,示意著他給自己切肉。

  劉佩看這少年一副自來熟的泰然,倒是笑了笑,切了一大片肉,沾了鹽,卻並沒有放在盤內,而是親手遞送到了她的嘴邊。

  姜秀潤覺得這般太過親暱,自然將頭微偏,不肯張口。

  劉佩笑道:「聽聞君在洛安城裡,已經是鳳離梧殿下身邊的紅人,每日同食同榻,親密得不得了,怎麼我餵這一口,公子卻不肯賞光?是看不起梁國嗎?」

  姜秀潤深吸一口氣,決定事已至此,豁出去一把,只傲慢地調高眉梢道:「在下一路從洛安城逃出,不回轉母國,卻來梁國,實在是覺得當初在洛安城裡結識的公子您是個人物,原本是準備前來投效,可是君的態度,卻並非是『一沐三捉髮,一飯三吐哺』禮賢下士的周公啊!」

  劉佩聽得一愣:「你……逃出洛安是要投奔於我?」

  姜秀潤對於前世裡乾祖父的生平倒是知之甚詳,當下胡謅起來也是有鼻子有眼。

  「閣下還能勸動梁王興修水渠,目光長遠,在如今大齊稱霸天下,梁國卻能與之分庭抗禮。我波國毗鄰著梁國,可是我父王鼠目寸光,一味逢迎討好大齊,卻不知最應該依附的便是近鄰才對……只是不知公子您是否有愛才之心,能接納我與兄長這對流亡之人?」

  劉佩聽了,半天沒有吭聲。

  他心道,也難怪鳳離梧寵信這小子。

  這諂媚一道的至高境界,絕對不是一味卑躬屈膝。

  而是如這位美少年一般,平時一副冷冰冰冷冬寒梅的孤傲勁兒,且偏露出「其實我很賞識你」的勁頭兒,竟讓人恍惚有種慶幸自己被賞識了的微妙感覺。

  劉佩也是要被這少年逗笑了,乾脆將肉放到盤子裡,冷笑著道:「你該不會覺得,我也會像鳳離梧那般吃你這一套吧?我可聽說了,就是你當初在船塢向鳳離梧獻計,我們梁國運送精鐵的船隻才暴露出來……你害得我梁國遭受了這麼大的損失,我得怎麼好好『款待』你這位貴客啊?」

  他說完這話,本以為這少年會狼狽不堪,自露馬腳出來。

  沒想到姜秀潤眼中的鄙夷更甚,竟然露出一副失望的神色看向劉佩道:「君真是到現在都看不出,我當初可是幫了君的大忙?君的確是該好好謝一謝我!」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1 11:19 PM

第三十八章

  劉佩將匕首用力紮在羔羊肉上,露出白牙微笑道:「你且慢慢說是如何幫到我的,若是說得不對,我便將你五花大綁,在明天開市時,做了祭江的供品。」

  姜秀潤心知乾爺爺其實也是個說一不二的,不然他後來如何成為能與鳳離梧分庭抗禮的人物?

  當下將心一橫,毫無顧忌道:「狡兔死,走狗烹。這樣的道理豈用我講?王子,有時候這太能幹,也是有害而無益的。當初您在洛安為質,卻運籌帷幄,能夠替大梁籌謀到最急需了精鐵。可是你有沒有想過,若是精鐵真的運回,您該會怎樣?」

  劉佩也不接話,繼續表情莫測高深地聽她胡謅。

  姜秀潤接著道:「一旦精鐵運回,梁國自然是兵強馬壯,武器精良,而水渠建成,梁國幾年內的糧食也不需要煩憂……這等安居樂業的國度,就是個孩子,在賢臣的輔佐下,都能治理得井井有條。哪裡還需要賢明穩重的成年王子?」

  姜秀潤的這話,意有所指。前世劉佩雖然是梁王屬意的國儲,可是回國也頗費一些周折。畢竟梁王並不是只有一個兒子,就算是個年幼的王子,背後也有形形色色不同勢力的支持。

  而劉佩繼承王位後,第一件事就是殺光了自己所有的兄弟,就連流亡到國外,只有三歲的孩童都沒有放過,可見他心內對當年自己為質,有人卻在背後動手腳這件事,介意的有多深!

  果然姜秀潤將這話挑明後,劉佩的臉色大變,再不見從容淡定,表情一下子變得很可怖,目露殺機望向公子小姜。

  可公子小姜卻表情淡然道:「有了我的話,梁國沒有得到精鐵,又與大齊為敵,如今這副擔子,再無人有能力接手,而王子你不也是順利提前回國了嗎?難道不該謝謝我?」

  劉佩壓低聲音道:「你知不知,就憑借你方才這番挑唆之言,我便可將你開腸破肚!撒入江中餵魚!」

  姜秀潤也壓低聲音,將頭往前湊了湊道:「君不會,君是做大事之人,目光看得久遠,將我捆了交還大齊,都比餵魚來得有好處,君豈會白白浪費了我?」

  劉佩定定看著眼前少年略顯狡黠的表情,突然放聲大笑,伸手摸了摸他的頭。

  這個動作,他身在洛安城裡時便想做了。

  可惜那時少年狂傲得很,也就是對鳳離梧才俯首帖耳的。可如今,在自己的地盤,少年終於有些乖順的樣子,改為討好自己了。

  這種易地而處的微妙變化,便叫人心生愉悅。劉佩實在是將鳳離梧作為自己超越的目標甚久。想到他一心恩寵的幕僚,卻懷有二心,跑到自己的面前逢迎著自己,便心生愉悅之情。

  在他看來,這少年也就是嘴皮子的功夫了得,卻的確有些小聰明。一個被母國拋棄的棄子,也只能依附他人而生了。

  既然他跑到梁國來討生活,自己不妨,賞他一碗飯吃!就當養了隻狗兒,閒暇時看他搖搖尾巴,也是好的。

  當姜秀潤終於有驚無險地應付完了劉佩後,走出營帳時,才發覺自己的後背冒了一層虛汗。

  乾爺爺果然很吃這一套,難怪後來能收下她父王那麼年長,白鬚皆全的大兒子!

  不過,她卻心知,既然被劉佩發現,梁國便再不是自己的容身之地。若自己真的做了劉佩的幕僚,依著鳳離梧的性情,就算一時不能抓捕自己,也一定派刺客來殺了他兄弟二人,才能盡洩自己遭到背叛的憤恨。

  而且劉佩是從來沒有將自己放在心上,可若自己長久在他身邊,依著他的性情,必定會去相鄰的波國調查自己的底細,

  自己的底細是不禁查的!一旦劉佩發現自己其實是個女子,那以後還會發生什麼,就連她也猜不出來。

  所以,她還要帶著哥哥快點逃走。只是再怎麼從劉佩的身邊逃跑,就要見機行事了。

  可沒想到,到了第二日,這樣的機會便來了。

  第二日,乃是梁韓兩國邊境開市。劉佩也是為了維繫二國長久的情誼,親自前來主持開市。

  除了兩國的商賈外,其實臨近諸國的商賈差不多也來了,一時間天南海北各種口音夾雜,甚是熱鬧。

  劉佩趕赴到了邊境,已經換穿了正式的禮服,在開市時,登上高台點燃手指粗的長香後,再與韓國的公子一起鳴鑼,以示開市。

  姜秀潤與哥哥在梁國侍衛的監視下,也在一旁觀禮。

  原本一切進行得甚是順利。可是就在劉佩上香時,突然有人朝著高台上的劉佩射去一箭。

  為了防範有人行刺,這高台與人群其實隔離的甚遠,一邊的箭矢要跟不再射程之內,而且就算勉強一試,那箭也會失了準頭,效力大減。

  可是那梁國侍衛猝不及防的一箭,卻帶著哨音,一聽就是罕見的重石弩發出來的,這樣的箭矢,威力驚人。

  劉佩就在這樣的情況下,被狠狠射中,啊呀一聲栽倒下高台。

  那一刻,高台之下全亂了套。而姜秀潤身處的偏台,人們也全慌了神,到處都有人在喊:「抓刺客!一時場面混亂極了。

  姜秀潤拉著哥哥的手,突然從偏台一旁溜了下來。

  而淺兒與英兒也緊緊跟隨,雖然有侍衛發現了姜氏兄弟想要溜走,可還沒來得及大喊,就被淺兒一下子給敲暈了。

  姜秀潤方才在來集市時,便看準備河岸碼頭,於是順著混亂的人群便擠擠攘攘來到了碼頭邊,斬斷繩子,跳到了一艘小船上。

  沒想到,這一路竟然是這般順暢,沒有一會的功夫,便順著河流飄到了主河道。

  再往前,是一片蘆葦蕩。

  姜秀潤知道過了蘆葦蕩,就算是徹底回到了燕國的地盤了,接下來該如何逃亡,便要上了岸再議了。

  可是就在入了蘆葦蕩後,小船來到一處轉彎的河道。

  幾隻漆黑的重木大船將那可憐兮兮的小船圍得水洩不通。

  姜秀潤立在船上四處看,雖然船上的那些彪形大漢,她大部分都叫不上名字,可是她分明記得自己在太子府內外,曾經見過這些人……

  就在這時,最大的黑船船艙裡,傳來一陣清冷的聲音:「孤的少傅大人,這一趟,玩得可還盡興?」

  那一刻,冷風襲來,姜秀潤的心內也是一冷——她萬萬沒有想到,鳳離梧能帶著太子府的精幹侍衛,親自追了過來。

  當淺兒還想反抗,可是幾十隻長鉤過來,套住了她的頭,若敢妄動,必定要勾下她的頭顱。

  姜秀潤也被拖拽上了大船,一直被推入太子所在的船艙之中。

  多日不見,鳳離梧還是那般俊美如斯。

  只是那臉頰更顯刀鋒般的清瘦,眉眼間的陰鬱仿若被濃墨厚厚渲染了一番。

  而那兩隻利眸,從姜秀潤進來那一刻起,便死死地盯著她,彷彿帶了鉤子,紮入她的血肉之中。

  那一刻,在觀刑台聞到的血腥味似乎又蔓延在了鼻息之間。姜秀潤甚至可以想像自己與兄長齊齊跪在刑台上被砍頭示眾的樣子……

  姜秀潤力持鎮定,卻覺得自己無論怎麼辯駁,都是一死,乾脆也不說話,緊閉著嘴唇。

  鳳離梧看他一副死鴨子不怕開水燙的樣子,那萬里冰封的臉上,倒是露出了一絲冷笑:「君不是挺能說的嗎?先前在劉佩的面前,滔滔若江河,怎麼到了孤這裡,就一句都不剩了?莫不是因為孤不是他那樣的有道明君,不值得君開口一言?」

  聽他這話,彷彿自己昨日在梁國大營的言語,盡是知道的清清楚楚。

  姜秀潤將心一橫,最後一搏道:「殿下乃心如明鏡之人,豈是劉佩那種偏聽奉承之人?我心知罪責難逃,該如何判罰,殿下心內一定有了計量。」

  鳳離梧聽了這話,倒是笑了,只是那笑,比冷著臉都看著瘆人。

  他終於站起身來走了過去。伸出長指抬起了少年的臉兒,冷冷問道:「為何要逃?」

  姜秀潤想到自己這麼久的籌謀功虧一簣,眼角也是止不住的濕潤道:「那日聽聞波國質女產子……我怎麼能不心懷恐懼,唯恐成為魏國質子那般的刀下亡魂,於是便跑了……」

  她話說到了一半,卻發現太子慢慢轉到了她的身後,單手猛地拎起了她,一隻大手鉗住了她的脖子,似乎下一刻,便要捏死她。

  姜秀潤的心慢慢縮緊,等待著死亡再次降臨的那一刻。

  只是她並不知,一臉肅殺的鳳離梧正伏在她的脖頸旁,略顯貪婪地嗅聞著少年身上散發的香甜氣息——這些日子來,他都忘了自己有多久沒有這麼好好地呼吸,好好的吃飯了。

  跟這個養不熟的東西,有千萬筆帳要慢慢細算,但是在這之前,他要先安定下自己暴怒的心魂,免得一不留神,掐死了這個滿嘴諂媚,滿心詭計的東西。

  這滿身香軟的少年,平日裡那麼恭順,迷惑人的心神,竟然一不留神,跑了這麼遠!差一點,就找不回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1 11:27 PM

第三十九章

  姜秀潤可不知太子心內的盤算,她只感覺到太子那握慣了弓箭的大掌上有一層薄繭,那薄繭如今就隔著她高豎起的衣領在細細摩挲。

  也幸好有這衣領保護,不然那層包裹喉結的魚皮可是要被蹭下來了。

  若是換了秦詔,這般鉗住脖子卻不下狠手的磨蹭,便是在佔女色便宜。

  可是換成是鳳離梧,姜秀潤滿腦子都是鍘刀懸在頭頂的戰慄之感,哪裡會費神去想冷面太子有可能是在佔自己的便宜?

  就他這副尊貴華美的長相,前世今生,又何須輕薄個什麼女子呢?

  鳳離梧更是不覺自己此時是在沾花拈草。

  事實上,從他去書院接姜秀潤,卻發現他居然毫無預兆地帶著兄長逃跑後,便覺得自己的心肺被莫名的毒酒浸泡著,剛開始如火灼般憤怒難抑。

  隨著自己手下暗中調查,見識了那小子的心思縝密,步步暗中籌劃,火灼的疼痛的心又好似扔進了玄洞冰窖裡,讓人後背陣陣生涼。

  他生平難得信人,可是一腔信任到底盡付了小白眼狼兒。那等子隆隆眷寵,竟然換不來一個弱國質子的真心相待?

  鳳離梧覺得,若是抓回了那小子,他一定能狠得下心腸殺了姜禾潤,就此了斷,只當此生沒遇到這麼個少年。

  可是屬下查詢了所有逃亡波國的路線後,並沒有發現這一行人。

  日子過了那麼多天,滿府的人眼看著平日就陰鬱冷峻的太子,越發沒了人的氣息。

  從來不挑揀吃食的殿下,竟然會因為吃得不順口而暴怒地推了滿桌子的酒菜!

  而鳳離梧自己也覺得愈加心煩意燥,竟然幾次在看書口渴,喚人倒茶時喊出了姜禾潤的名字。

  當得不到回應時,他只大掌摧動,扯落了不知多少卷的竹簡……

  而越是抓索不到公子小姜,他那失望痛恨的心情愈加高熾,這火裡來,冰裡去,原先欲殺之而後快的心思卻不知怎麼漸漸消淡了,可心內對那背叛自己少年的憤恨卻有增無減!

  方才他一把擒住姜禾潤的脖子時,真是想要用力,叫他怕上一怕。可是待挨得近了,聞到了多日不見少年脖頸裡的馨香,便再難抑制,只恨不得扯了這玩意兒的衣服,然後便為所欲為一番……

  可這為所欲為,又是怎麼個法子?鳳離梧的心內也是懵懵懂懂的一團亂麻。

  姜秀潤就這麼縮脖兒,等著太子的大鍘刀落下,卻不見太子再用氣力。

  她惶惶微微轉頭,卻發現太子的高挺的鼻尖就在臉側。

  鳳離梧大掌翻轉,將少年一個趔趄拽起,正身扯入了懷中,鼻尖對著鼻尖,冷聲問:「那懷孕的波國質女,可是你搞大的肚子?」

  姜秀潤現在滿心思都是活命,又被鳳離梧這沒頭沒腦的話給問懵了:「那母國而來的質女,不知是我的哪個姐妹,我……我怎麼可能讓她懷孕?」

  「既然非你犯下的官司,為何連報都不報一聲便逃?去哪裡又不好?非要跑到孤的死對頭這裡,跟劉佩那廝語無倫次的阿諛奉承,讓他勾肩摸臉……還……真是賤骨頭!」

  一想到昨日暗探呈報給他的梁王子營帳的種種細情,那劉佩的手幾次摩挲少年……鳳離梧心內的火氣再次騰得竄起老高,便猛一用力,將公子小姜推倒在了地上。

  姜秀潤後腦勺咕咚一聲著地,可是終於摔得清明些了。

  方才她一直沉浸在被鳳離梧發現的恐懼中不能自拔,卻全沒有發現,太子殿下似乎更著惱於她投奔到了劉佩麾下。

  逢迎了這麼久,姜秀潤一早便琢磨出鳳離梧偶爾會有些孩童心性,便是「自己的玩意兒,別人都不能玩兒!」

  而自己作為他的幕僚,卻一轉臉兒到了劉佩那裡,豈不是折損了太子的面子?

  了悟到這一點,姜秀潤如同打通了任督二脈,越發地豁出去,竟然哇的一聲,痛哭了出來。

  她只雙膝著地,幾步搶上前去,一把抱住了太子的包裹在暗金長衫下的大腿,痛哭出聲道:「在下實在是……怕遭了殿下您的嫌棄,若是因為在下的姊妹不檢點,而被太子您冷落,更要被人嘲笑失了恩寵,那我在太子府裡,又有何意思?倒不如自己收拾行囊,偷偷走人,免得浪費了太子府的米麵……」

  她擦了擦鼻子又道:「可是這一走,真是夜夜思念著太子您待我之恩德……幾次夢裡都喊著殿下……那劉佩哪有殿下您的分毫?今日我不也是尋了空子便偷跑了出來,就是沒在這裡遇到您,我都打算自己回轉京城,跪在殿下面前,懇請殿下原諒……」

  鳳離梧心知這小子說話真真假假,此時正在氣頭上,哪裡肯信?只長腿一抬,再將小子掀翻在地。

  姜秀潤如今抱的不是大腿,而是救命的金稻草!被掀翻在地,便復又爬起來抱。

  來來回回幾次,太子許是嫌累,懶得再抬長腿,便讓公子小姜抱了個結實,任憑他抽抽搭搭。

  而這邊鳳離梧偷眼閃神看著小子雪白的臉上,哭紅了的兩泡淚眼濕噠噠的,倒是像極了王府裡養著準備燉湯喝的白兔子,一時多看了幾眼,便發現姜秀潤這些日子消瘦了不少……

  看來這一路上嗎,小子的確是吃了不少苦頭,昨日被那劉佩拿去時不還遭了盜賊了嗎?

  由此可見,姜秀潤說後悔,也不全是假的。再則自己在王府裡不也是總夢見公子小姜嗎?那姜禾潤但凡有良心,冷夜裡思念夢到自己也是很正常的……

  他一個無依無靠的少年,身在洛安城裡,本來便草木皆兵,又在刑場被嚇到了,驟然驚聞新送來的質女在驛站生了孩子,若換成是他,也是會逃的。

  既然這是人之常情,就不該苛責少年趨利避害。

  這麼一想,鳳離梧醞釀了將近半個月的萬鈞雷霆之火,竟然奇跡般地消散了大半。

  他垂眸看著哭得慘兮兮的少年,伸手從自己衣袖裡掏出巾帕,彎腰將細瘦的少年拎提了起來,給他拭了拭淚頰道:「餓了嗎?用不用叫些酒菜來吃?」

  姜秀潤哭得直打嗝,怕太子的意思是叫個斷頭餐吃吃,也不敢答應。

  鳳離梧見他唯唯諾諾的樣子,乾脆叫船上的火頭送了一份蒸魚和蛋羹,還有兩碗米飯,叫姜禾潤跟他一起吃。

  直到那大半盤的魚進了肚子,太子還在不停地往他碗裡夾肉時,姜秀潤眨巴著哭得有些發腫的眼,才不得不相信,這要了命的事情……就這麼過去了,太子殿下根本不欲深究!

  姜秀潤也是事後才知,太子得報梁韓兩國關係日進,已經準備在兩國邊境互市。

  梁國業已背叛自己,韓國卻是決不能再出事了。索性親自帶上精幹的侍衛來到梁韓邊境,準備刺殺劉佩。

  微服進入韓國後,太子一路看著地圖,突然意識到以前一直以為公子小姜和哥哥會逃回波國,但以公子小姜的謹慎和步步為營,不可能想不到齊國到波國的道路必定層層布控,難以逃脫。如果公子小姜不準備逃回波國的話,那麼很有可能到了梁國。

  太子命令齊國布在韓國的暗棋,繼續瞭解劉佩的行程,同時打探公子小姜的行跡。

  不久果然發現了公子小姜,不過卻是在劉佩的身旁。

  於是這才有了幾日前的一箭雙雕。

  姜秀潤自認為早就瞭解鳳離梧睚眥必報的個性。可是還是為他旺盛的復仇心震驚了。

  就算要刺殺劉佩,何須太子親自出馬?可是鳳離梧卻拿這種帶有復仇意味的暗殺,當做了圍場狩獵一般饒有趣味的事情。

  親自佈局,安排人手,直到親眼看見劉佩被重石弩箭擊中,這才算報了當初圍場,他被堵殺之仇。

  既然大仇得報,鳳離梧自然也不會在韓國邊境久留,那幾艘掛著商牌的黑船便日夜建城駛出了韓國的地界。

  待入了大齊的地界,便在驛站裡整頓過夜。

  可是姜禾潤聽聞太子要他同榻而眠,促膝長談時,便有些懵了,只結結巴巴謝過太子垂憐,只是他睡相不好,愛磨牙放屁,怕攪了殿下清休。

  「無妨……君不是說,自離了孤,便日夜思念嗎?孤今夜想聽聽,君睡著時會不會喚孤的名字?」

  說這話時,鳳離梧長髮披散,身上只著一件細麻的寬鬆長袍,手執竹簡半臥榻上。

  健碩胸肌隱隱從寬大的衣領裡露出來,在幽暗的燈光裡閃著年輕男子才有的潤亮光澤。

  姜秀潤的眼睛都不敢亂挪,只跪在鳳離梧的面前,期期艾艾道:「殿下,在下的睡相真的不好……」

  鳳離梧卻不耐煩道:「難道你與要好的同窗,沒有秉燭夜談之時?一個大男人,有什麼好扭捏的?依著孤看,先前說日思夜想,也盡是假的了!」

  姜秀潤看了看快要燃盡的蠟燭,再想想第二天天不亮就要啟程,也不過兩個時辰而已。

  再看看足夠寬敞的床榻,把心一橫,她決定睡一宿大齊儲君。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 12:03 AM

第四十章

  不過因為是在驛站歇宿,這屋舍不夠暖,變成了保留衣袍很好的藉口。

  姜秀潤只除了外袍,留下內裡厚厚的小棉襖。

  鳳離梧對姜秀潤的怕冷不置可否,倒也沒有說什麼,二人只是在相隔一枕距離的榻上說了會兒話。

  所謂的秉燭夜談,在姜秀潤看來也其實也不過是變相的秉燭夜審。

  依著鳳離梧的性情,總是會在不經意間要盡數掌控一切變數。到了這等地步,姜秀潤也沒有什麼好隱瞞的,只能將自己畫碟牌,刻蘿蔔章的事情老老實實地交代了出來。

  鳳離梧聽了一會,忍不住就著昏暗的燈光將公子小姜的手拿握起來,細細審視。

  就在這時,室內的燭光被一陣吹滅,在黑暗中,姜秀潤只感覺那隻大手有力地掌控著她,有薄繭在她纖細的手指間細細摩挲。

  可是這種摩挲卻並不旖旎惹人遐想,因為殿下也不知是真是假,突然說道,以後這手若還是這麼靈巧會造假,那麼不如根根折斷好了。

  姜秀潤趕緊賠笑,又不敢縮回,只能說以後定然痛改前非,絕不敢再造假了。

  借著這個機會,姜秀潤倒是問了問那波國質女的情形。不過鳳離梧只是將她一直扣在驛館裡,等著追回姜秀潤後再行處置,至於那質女名姓為誰,他也懶得過問了。

  這聊著聊著,不知怎麼,二人越挨越近,那一枕的距離全然不存在了。

  姜秀潤被擠在了挨著床榻的牆壁和太子之間,那太子偏偏還將一隻胳膊搭在了她的身上。

  當太子將頭埋在她的頸窩間,不一會鼻息淺淺,恬然入睡。

  姜秀潤可糟了心,無論前世今生,她都不習慣枕邊有人。

  前世身為秦詔的外室,與他同榻而眠的機會能免則免。那秦家規矩立的足,不許子弟連天在外花眠柳宿。她倒也省了許多的麻煩。

  可誰想,重活一遭,她卻與大齊的太子先同榻而眠了起來,一時間,她不敢推開他,又有些不適應。

  可是連日來的逃亡,幾乎沒有一夜睡好的。如今被抓了個正著,乃是塵埃落定,本以為一宿無眠,卻很快也被緊挨著自己的人的氣息所感染。也跟著頭一歪睡去了。

  可待她入睡時,一旁的鳳離梧卻慢慢睜開了眼兒。

  借著窗外投射的月光,他將蜷縮在自己懷裡的少年看得仔仔細細。

  與他相處的愈久,太子總是不自覺地產生錯覺,總覺得懷裡芬香馥軟的一團不像個男孩子。

  此時借著月光,可以清晰看到他掩藏在衣領裡的那枚小巧的喉結……太子有些不適地稍微後退了退。

  可不一會,鳳離梧又將正摟著少年的胳膊收緊,只閉著眼,在他的脖根臉頰間微蹭。同時心內釋懷地想:既然長了喉結,大約也要長鬍子了……待得少年滿臉鬍鬚時,他這種總想不自覺親近少年的毛病也該是好了吧……

  這麼一想,現在心中不足為外人道的難言之隱,似乎可以無藥自癒,完全不用費心煩惱。

  就在太子一行人快速地趕回大齊時,梁國那邊關於劉佩的消息也總算是傳回來了。

  也許是刺殺了鳳離梧後,一直心虛膽寒的緣故,他居然一直穿著黃金盤成的軟甲,當重箭射到的時候,便擋了一遭。

  可是那箭的力道太大了,竟然將軟甲都給穿透了。所以劉佩雖然逃過了死劫,卻活罪難逃,一時重傷難以下床。

  這倒是跟前世的情形徹底相反。這輩子鳳離梧活蹦亂跳,可是那劉佩大概要跟湯藥為伍好長一段時間了。

  回到太子府後,一切似乎都與之前照舊,當初長達半個月的出走似乎並不存在。

  可是當姜秀潤看著自己的房間被摔得稀巴爛的樣子時,才隱約體會到了鳳離梧當時驚聞自己逃跑的震怒。

  鳳離梧一直沒有讓人收拾這院落,立意保留當初摔砸留下的混亂。

  當太子終於帶著逃跑多日的小幕僚回來時,便親自帶她看了看,然後淡淡道:「孤就算有容人雅量,也只能容君這一次,下次若是再犯……」

  姜秀潤連忙攔住了太子撂下狠話,只諂媚道,以後便要老死在太子府裡,哪裡都不去!只日日在殿下的身旁感受君恩雨露……

  這麼亂的院子,也是沒法住人了。

  鳳離梧又給他另外調撥了新院子。

  不過眼下,還有一樁要緊的,便是要去看一看那位還沒有出月子的波國質女。

  其實她犯下這等醜事,最後的下場也無非一碗毒酒。可是太子一直沒有動作,似乎是準備再敲她父王一筆消災的厚財。

  等姜秀潤下了馬車走入驛館被封禁的院落時,還沒等進屋子,便聽到了嬰兒嘹喨的啼哭聲。

  姜秀潤深吸一口氣,只帶著淺兒入了房中。

  只見一個臉上微微帶肉的少女,正手忙腳亂地給孩子餵著奶。

  可是由於她被囚在驛館,侍女也被囚禁,由於得不到精心照管的緣故,那奶水似乎不足,嬰兒吃得不夠口,沒幾下便咧嘴大哭了起來。

  那少女似乎也是被磨得沒了法子,只抱著嬰孩要跟著一起哭。

  可看到了姜秀潤這樣一個翩翩少年進來,她先是驚得連忙掩住自己袒露的衣襟,然後又似乎覺得這進來的「少年」眼熟,只微微困惑地眨眼細觀。

  這一看,她便認出來,這……這不是王姐姜秀潤嗎?

  她正好開口喚人,卻被一個箭步過來的淺兒用大掌掩住了口鼻。

  姜秀潤這時也認出了父王送來的倒黴蛋是誰了。

  原來竟然是新后的親生女兒——姜秀瑤!

  申后只有這麼一個女兒,是以向來嬌寵溺愛,沒想到這次竟然也被父王送來與大齊。可見老人家討好大齊王上的心思是多麼赤誠!

  姜秀潤雖然身為王姐,但是親生母親走得太早,所以在王宮裡也沒了依仗,雖說是王女,卻因為性情馴良而備受欺負。

  姜秀瑤雖然不曾故意欺負王姐,可是在王姐姜秀潤的面前說慣了上句,倒是真的。

  而姜秀潤也深知隔牆有耳的道理,只貼著她的耳朵道:「莫要聲張,喚我二哥,若是我被人識破,便無人能護你,到時候一起被提押到刑場!」

  她說這話時,那眼神也是瘆人,竟然讓姜秀瑤莫名打了個冷顫,只覺得一早被送到大齊的王姐似乎性情大變,再也沒有原來溫婉順良的氣質了。

  於是只能愣愣點頭。

  姜秀潤見她安穩了,這才讓淺兒鬆手,然後指了指那嬰孩道:「說,這是怎麼一回事?」

  瑤姬這幾日來也一直徬徨,她雖然並不跟王姐親近,可是在這異鄉產子後驟然見了親人,也是淚眼滂沱,只哭哭啼啼道:「父王也不知是受了哪個奸人的挑唆,一味要送我來大齊為質。路途顛簸,我又愛嗜睡,肚子是見天變大,我本以為生了病,並沒有太理會,後來……後來才想到可能是懷了身孕……然後到了驛站,它就止不住地往下掉……」

  這種糊塗之言,只聽得姜秀潤頭疼。

  那申后的精明似乎只在自己和她的那個小兒子身上,沒有半點遺傳給她這個女兒。

  於是瑤姬這個從小被嬌寵壞了的王女,就這麼被人一路高捧,毫無自覺地蠢鈍長成這麼大。

  姜秀潤聽夠了她的哭哭啼啼,又問:「你懷了身孕的事情,難道你的父王母后不知?」

  瑤姬搖了搖頭道:「父王最近又納了兩名小賤人,狐媚得很,母后操碎了心,許久不曾問我,加之那段時間,父王要送我來大齊,我整日只知道哭鬧,倒是不曾留意……」

  姜秀潤又問:「那孩兒的父親為誰?」

  到了這步田地,瑤姬的臉兒竟然還一紅,似乎想起以前幽約時的羞臊,小聲道:「王姐,我跟你說了,你可莫要告訴父王母后啊!」

  姜秀潤強忍了個大白眼,憋著氣兒道:「父王離得這麼遠,我便是有心告你一狀,也只能托夢給父王了。」

  於是瑤姬也就放心下來,大膽地告知了王姐:「是我的表哥,申思文。」

  姜秀潤慢慢地坐在了席上,這就是了。

  那申思文乃是申雍親子,一向是好色的胚子。他在王庭時,沒少借著自己是王庭侍衛長,而行騷擾之事。

  只是姜秀潤一向避著他。沒想到申后的親女卻被那種放浪子給撩撥上手了,而且還犯下了這等醜事!

  之前申雍派人來暗殺她的事情,還沒有了斷,這申家的把柄倒是又撞回到了她的手中……

  姜秀潤略一思索,心內便有了主張。

  不過眼下這驛站來來往往,卻不是安身之地。

  姜秀潤雖然跟姜秀瑤並無什麼姐妹情誼,卻也不忍心看那嬰孩早早夭折,若是置之不管,只姜秀瑤自己照管,那細瘦的孩兒遲早保不住性命的。

  可是,又不能叫這位王妹出現在太子的面前,不然只三兩句,必定被太子盤問得露餡。

  一時間,姜秀潤有些猶豫。

  不過鳳離梧卻並沒有心思去管波國王庭的醜事。在這方面,他也給自己的少傅留足了面子。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 12:09 AM

第四十一章

  不過太子留了面子,可有心人卻故意將波國質女的事情大肆宣揚出去。

  也不知什麼人,將話帶到了皇帝那裡,說是波國進獻質女貌美驚人,最善歌舞,若是不能一觀當留下遺憾。一席話,便是叫端慶帝的心癢癢的,竟然親自過問禮官,那波國的質女何時入京。

  這進獻京城的質女,按出路,大體是入宮或者是聯姻兩種。

  端慶帝已經多年沒有納新人入宮,而太子又剛剛內選了太子妃,便是輪也該輪到老皇帝嘗嘗鮮了。

  可是就在端慶帝撩撥得心癢難耐時,卻有人有偷偷遞話,說是那質女竟然是大著肚子入京的。

  端慶帝正日思夜想的時候,被一盆冷水澆頭,頓時龍顏大怒,只叫禮司前來細講可真有此事。

  禮司接了聖旨,卻是先去了太子府。

  當初太子言明不准聲張此事,可如今話卻傳到了皇帝的耳中。禮司覺得兩面都難以做人,只能先問問太子這事兒該是如何處置。

  波國犯下這等醜事,按理說原本沒有鳳離梧什麼事情。一個弱國幾次三番羞辱大齊的臉面,龍案上直接甩下兵符便好,到時候鐵騎踏平波國,便也掙回面子。

  因為自己的那個小幕僚,鳳離梧原本是準備放過波國一馬的。

  畢竟若是質女醜聞被傳揚,姜秀潤勢必要受牽連,那麼單薄的身子骨,在牢獄裡一天都熬受不得的。

  可是現在質女產子的的隱事卻被傳得滿京城都是,就算他按壓著不發,那些御史鐵筆也不是吃素的,勢必是要鬧到朝堂上去的。

  鳳離梧緊皺著眉道:「消息是怎麼傳揚出去的?」

  禮司主官,略有猶豫,似乎有什麼難言之隱。鳳離梧冷著聲道:「照實說,不然若有耽誤,拿你是問!」

  那主官也不敢耽擱,便老實道:「敬侯在波國質女產子那日,曾經出京辦事,在驛站逗留,隨後便走了。前幾日,敬侯折返回京,然後這話兒便傳開了……」

  鳳離梧微微皺眉,那敬侯便是田瑩的舅父,想不到竟然這般多舌!

  田瑩入了羅安成立後,便寄居敬侯府,眼看著田瑩要入門嫁與太子,也難怪禮官避忌著不談。

  再說,就算這話真的敬侯傳出去的,卻是沒法訓斥敬侯什麼。畢竟是波國的國君不嫌丟人,眼巴巴地將大肚子的女兒送來,既然做了不要臉的事情,大齊的士卿哪有義務替波國遮醜?

  其實,這話還真是敬侯傳出的,而田瑩就是在給姜秀潤找不痛快!

  女人的直覺往往最準。田瑩覺得鳳離梧對公子小姜也是太好了!這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讓她有些如鯁在喉的難受。

  直到在刑場觀刑的那一刻,看著鳳離梧望向姜秀潤的眼神,田瑩才頓悟,太子對那波國質子……也是太溫柔小意了!

  有了這層認識,許多的事情便越發的細思則恐。

  也難怪在道觀被「捉姦」後,太子對那公子小姜輕拿輕放,就差親自燉著補湯給公子小姜這個姦夫溫補身子骨了!

  再想想太子之前,並無沉溺女色,或者與京城才女佳人的風流韻事傳出。這樣的潔身自好,再細細思量恐有不好女色,卻好男色之嫌。

  從那時起,田瑩便對公子小姜留了神。

  可奇怪的是,自從觀刑之後,那公子小姜竟不在人前出現了。

  初時田瑩也納悶,後來直到舅父回來,聽聞了那波國質女竟然在驛館產子的事情。田瑩這才算是想明白了。

  而太子那幾日,在宴會上都是一副陰鬱難以紓解的模樣,更叫田瑩疑心那姜秀潤莫不是被震怒的太子問罪,就此被囚禁了?

  可是沒想到,最後那姜秀潤竟然又沒事兒人一般出現在人前,而且前呼後擁的模樣更勝從前,完全得了太子恩寵的張揚德行。

  這下,田瑩更加篤定心中的想法……只要再想想,以後她入了太子府去,卻要給個少年爭寵,田瑩便覺氣結於心,寢食難安。

  可是她將心內的猜忌說給舅父聽後,敬侯卻冷笑擺了擺手道:「殿下能走到今日,靠得便是老臣的支持,大是大非前,他當會取捨。」

  田瑩不知舅父是什麼意思,直到滿洛安城瘋傳波國質女產子時,田瑩才恍然。

  還是舅父薑是老的辣,這是借了悠悠眾口,立意要擠破波國質子的這顆毒膿!

  只要波國質女產子的事情被坐實,接下來群臣自然支持陛下懲戒波國,而那公子小姜在劫難逃!

  三日後乃是端慶帝的壽辰,乃大齊朝廷一年一度的盛事。文官武將只要夠了品級都會入宮恭賀,端慶帝也會賜宴款待眾官。

  端慶帝心中惱怒波國,命禮官安排波國質女宮宴獻舞。禮官被太子提點,有些為難道:「陛下,波國質女剛剛抵京,因為感染風寒,病沉不止,若是獻舞,怕輕裳薄衫加重病情……」

  端慶帝冷冷道:「波王既然言說質女善舞,孤便給她個機會獻舞。既然是風寒,跳舞出一出汗液就好了,她父王送她來洛安城,不也是為了博取朕之歡愉嗎?」

  於是這事隨著聖旨下達,便這般敲定下來了。

  姜秀潤聽聞這事時,還有擔心,側面問過太子。

  其實依著鳳離梧的意思,讓那個什麼姜秀瑤意外離世便好了。

  只是現在瘋傳波國質女驛站產子,若是這兒關頭,她突然死了,反而洗不清嫌疑,讓姜秀潤遭受牽連。不過這事也簡單,找一個舞女冒名代替。濃妝重彩歌舞一場,搪塞過去便好。

  到了端慶帝壽宴之日,群臣朝拜,身在洛安城裡的各國質子們也是紛紛身著各國禮服,前往宮中拜賀。

  姜秀潤雖然是太子府的少傅,但更是波國質子,是以她那日是與哥哥一同入了皇宮。

  從入宮的那時起,不知為何,姜秀潤的眼皮就在跳,總覺得今日似乎要有什麼事情發生。

  宮宴進行了一半,突然有人在身居高位的鳳離梧身邊附耳說了幾句什麼。

  鳳離梧神色凝重,匆匆而去。

  姜秀潤原是沒有在意,只是她發現,那田瑩竟然在沖著她笑,那笑意並未達到眼底,卻帶著一絲快要揚眉吐氣的惡意。

  姜秀潤太熟悉田瑩的這種表情了——前世裡,她每次與曹溪惡鬥,在人前讓曹溪這個太子妃顏面掃地時,便是這樣拚命克制得意的表情……

  只是姜秀潤不懂,田瑩這一世,為何開始處處跟自己作對?

  隨著時間的流逝,眼看快到了波國質女獻舞的時間。姜秀潤的心也越來越慌。

  最後,她乾脆先是藉口探望王妹,去了姜秀瑤等待覲見的偏殿。

  只是惡露未止的姜秀瑤並沒有露面,鳳離梧找來的代替姜秀瑤的舞女正坐在裡面靜等。

  說起來,替殿下辦事的人也算精心,找來也是來自波國的舞女,天生的纖秀身材高挑,帶著波國人特有的參雜了些許波斯特徵的輪廓分明。

  只是不知為何,從姜秀潤進來的那一刻起,便痛苦地趴伏在桌案邊。

  姜秀潤走過去一看,頓時唬了一跳,原來那舞女雪白的衣裙之下,竟然汩汩躺下一絲血水。

  跟在姜秀潤一旁的姜之也慌了神,只不知所措問:「可要找郎中給她看看?」

  這個關卡哪裡能找郎中?

  姜秀潤連忙蹲下細問,這才知方才有人送入茶水,她飲了後就變成這般模樣。

  姜秀潤端起那桌上的殘茶,細細嗅聞,立刻發覺裡面以後活血通竅之物,而且味道濃重,藥性必然甚是霸道。

  就連這身體健康的女子飲下一杯,都立刻催出的癸水,若是剛剛生產的女子,豈不是血崩不止?

  可是現在馬上就要開始獻舞,就算她拿著這杯殘茶也是滿嘴說不清楚,更何況現在倒下的還是個冒牌貨。

  端慶帝早就聽聞了波國質女產子的傳聞,今日只要質女在歌舞時身下有異樣,那麼聖上在文武百官面前無論怎麼處置她和兄長這兩個波國質子,都無人能阻攔。就連太子都找不出什麼合理的藉口!

  姜秀潤想到這,驚出了滿頭冷汗,揮手叫侍衛去找太子,卻得知太子並不在殿中,似乎是被人找去哪個偏殿,有要事詳談。

  就在屋內一團亂時,內侍突然來催促,叫波國質女覲見,為聖上獻舞。

  那一刻,就連姜之都急得差點掉下眼淚,只待上殿,披散了頭髮,跪伏在端慶帝面前,親自向陛下請罪……

  再說前殿,方才的歌舞方歇,大內的侍官便高聲唸道「波國質女姜秀瑤為陛下獻舞!」

  可尖利的聲音過後,眾人閃眼看向大殿門口,並無人上殿。

  於是那侍官等了等,又尖利著嗓子高聲傳喚,殿下依舊無人。

  這下,大殿冷場,正在吃酒說笑的眾人也察覺不對,殿內漸漸安靜,而田瑩望著波國質子空空的坐席,嘴角的笑意,卻越來越濃。

  一個賣臭後門子的男人而已,也想跟她爭搶夫君,他也配!

  端慶帝原本差點忘了這茬,現在卻因為傳喚質女久久不到而火氣漸生。

  也是,剛剛生產完了的女人,怎麼在人前熱舞?就是她跳得起來,那身形也走樣的難看!可是這般抗旨不尊,刻意不上大殿,是吃了熊心豹膽了嗎?

  在一陣沉默之後,端慶帝臉色鐵青,大掌重重拍在了桌案之上,正要開口說話時,突然殿門口碎鈴陣陣——一位面罩薄紗,身著露腰水裙的女子輕輕提著長長的裙擺,在侍官的引領下來到了人前。

  當她走入的那一刻,大殿更加安靜了。

  只見那女子烏黑長髮披散,只在耳側用兩支鑲嵌寶石的髮箍固定。光潔的額頭上描畫著半開的牡丹花瓣,光潔的腳踝戴著成串的金鈴,纖腰長腿。

  雖然她只是慢慢前行,卻足尖點地,步態迷離,腰肢輕擺,舉手投足間有股子說不出的風情。

  雖然看不清那女子的容貌,可是那等子身形,以及露在輕紗之外的那一雙明眸大眼,分明彰顯出這是位不可多見的妖嬈美姬。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 12:15 AM

第四十二章

  端慶帝在看清來者的俏麗身影時,那怒氣倒是緩了緩,可又想起這女子私下生了孩子,那口頭鮮沒有嘗到的怒意又直沖天靈蓋。

  當下便冷冷道:「聽你父王在國書裡提及,你甚是擅舞,便舞上一曲,以供眾人歡愉。」

  那女子聞言到沒有給自己找藉口,只是深深鞠禮,然後站起身來,來到轉身來到大廳中央,靜等音樂奏起。

  之前也有質女獻舞,所跳的樂曲皆是和緩舒放。

  可是當這波國質女上場時,音樂之聲陡然一變,竟然是肅殺而緊湊的鼓點——曲子並非什麼波國風情的舞曲,而是大齊軍民耳熟能詳的陣前曲。

  而方才還曼妙纖柔的弱女子,在音樂響起時,整個人的氣質也為之一變,竟然隨著音樂聲跳起了軍舞,只是這軍舞倒是帶著異國的風格,只見那女子在愈來愈激昂的鼓點裡,跳著雄健而充滿力道的舞步。

  這舞向來是男子所跳,觀者都沒想到由一個女子來跳竟然有這麼大的爆發力。那波國的質女長腿曼妙,實在是比較一般的女子高了些,才會舉手投足間舞出別樣的風情,而且那種扎實的功力,可以看出也的確是精研舞蹈,很是下了一番苦功夫的,竟然將一個獨自前行,與敵負隅頑抗的士兵演繹得淋漓盡致。

  那麼大開大合的跳躍動作,若是一個剛剛生完孩兒的女子,肯定是做不出來的。

  舞固然很精彩,可是……有些不合時宜,這帝王的壽宴上,怎麼能跳這麼肅殺的舞蹈?

  一曲跳罷,波國質女的氣息僅僅變得有些急促而已,她走上前去再次向帝王施禮。

  端慶帝雖然被女子歌舞時的曼妙舞姿惹得直了眼,可是面上依舊陰沉道:「朕的壽宴,為何跳這麼肅殺的舞蹈,這舞,也是你父王安排下來的嗎?」

  女子從容開口,那聲音清麗而帶著波國所獨有的口音:「並非父王安排,而是我到大齊後,心有所感,臨時換了曲子……」

  端慶帝挑眉道:「有何所感?」

  那女子頓了頓道:「想當年,波國有難,大齊先帝派來雄兵為波國解難,波國上下黎庶皇族皆夾道歡迎,大齊的操練的舞曲,就連剛剛學會走路的孩童都會哼唱。別人聽了大齊的軍樂,感覺的是肅殺可怕……可我們波國子民聽到了,卻是覺得莫名的心安,只因為大齊在波國子民心中是神一般的存在。但是……」

  說到這,那女子突然落下眼淚,打濕了輕薄的面紗,哽咽繼續道:「我一個弱質女流,初來大齊,不知是不是禮數不甚周詳,得罪人而不知,竟然有人謠傳我在驛站生子,惹來帝王的厭棄……若是背負這樣的骯髒的名聲,我便要給我的父王與母國招來罪過,惹得帝君震怒,到時候大齊的兵馬來到波國,那雄渾的軍樂帶來的將是無情屠戮,孩童們再也無法在這樂曲中歡快起舞,想到這,我便忍不住悲傷,想要在這從小聽到大的樂曲裡,再舞一次……」

  那女子雖然初時聽著說著波國口音的齊語,聽著生硬。

  可是細細揣摩,這話說得,竟是山路一般,九曲十八彎。

  先是稱讚的大齊先帝爺的俠義,然後表達了波國上下對大齊王朝的孺慕拍馬捧屁之情,接著開門見山說自己被人陷害,最後乾脆哭訴起一個弱質小國,無力抵抗天庭震怒的悲傷……

  這層層疊疊,回味深遠的,由一個嬌滴滴的年輕美麗女子說出,格外觸動人心。

  端慶帝甚至覺得自己再繃著臉說話,都對不起波國對大齊的敬仰愛慕之情。

  想到這,他微微咳嗽了一下,看了看那女子露出的纖細腰肢,那等子的皮膚光滑,毫無生產後的妊娠紋理,哪裡會是生完孩兒的婦人?

  想到這,再想想這小小女子孤身一人入了大齊後,卻被人無端造謠的忐忑心情,越發的叫人垂憐呢!

  當下端慶帝緩了聲音道:「摘下面紗,叫朕瞧瞧。」

  那女子微微頓了頓,從善如流摘下了面紗。

  也許是因為歌舞表演的緣故,她化的妝容極濃,脖頸間戴著一串繁復堆層的項鏈遮擋了咽喉。

  雖然不是素顏,但她眉眼間與那波國的小質子有幾分相似,可見是親兄妹,並非隨便找人充數。

  而且雖然濃妝,那等子花容月貌當真是世間少有的明豔絕倫。

  空曠了許久的端慶帝,一時看直了眼。

  「父王,瑤姬之言在理,還請父王莫要旁信謠言,寒了盟國的心意。」

  就在這時,大殿上突然響起了鳳離梧的聲音。

  太子殿下不知是何時回轉,正站立在波國質女的身後。

  不知為什麼,那質女似乎被嚇了一跳,肩膀都微微抖了一下,然後將頭低下。

  端慶帝沒有料到一向清冷的兒子會突然開口替波國質女說話,不由得望向了他。

  鳳離梧長睫微垂,兩手相握,繼續侃侃而言道:「當初瑤姬在驛館偶感風寒生病,禮司呈報,兒臣曾前去看望瑤姬,她是個天生膽小之人,言語笨拙,不適合侍奉在宮廷之中,兒臣一早便讓禮司將她的行李搬入了太子府中,以便就近照料,讓瑤姬早日康復。」

  太子的話,比那質女更山路十八彎。

  先是陳述瑤姬生病,他看過了,至於看的時候發生了什麼,請父王自行想像。不過看一兩次,太子顯然沒看夠,還要連人帶行李弄回府裡繼續看著。

  若是再直白些,便是:父王,這一口兒臣已經替你嘗鮮,好吃,兒臣沒吃夠,還要繼續吃,您看看別的合不合口味吧!

  端慶帝看了瑤姬的真面貌後,便龍心大悅,竟是許久都沒有的蠢蠢欲動。沒曾想還沒開口,又被不孝逆子截住,那臉色登時難看。

  就在這時,一直坐在旁邊的尉皇后開口道:「既然如此,這質女的年齡倒是與我皇兒相當,波國雖小,待大齊卻是一片赤誠,也配作為太子的側妃……皇帝,你看這小兒女的姻緣配是不配?」

  尉皇后一早便看出來自己的夫君看那女子動心了。帝后二人積怨甚深,尉皇后只要想到皇帝又要納新人便恨得牙根癢癢。

  既然兒子開口要人,妖姬自然是配給兒子更好,總不能叫皇帝稱心如意了!

  端慶帝沒等開口,便被母子二人高高架起。

  太子府裡一直空虛,主妃側妃全無。他若就此阻攔強行留人入宮,未免不體恤兒子的府內空虛,當著文武大臣的面兒,吃相太過難看。

  當下也只能牙齒和血吞,強笑著轉向坐在列席中的姜之道:「與你的父王說,波國與大齊將結秦晉之好,先帝對波國的照拂,到了朕這裡,也不能斷……嗯,你的弟弟公子小姜呢?」

  姜之連忙抱拳道:「他一時吃到了涼的,有些腹痛,去更衣了……」

  端慶帝敷衍了幾句後,再無心思客氣,只冷著臉又繼續欣賞接下來的歌舞了。

  再說從大殿退下的姜秀潤,立刻隨著侍官回到了自己先前等候的偏殿,手忙腳亂地卸下了妝容,然後在淺兒的幫助下,裹好了胸布,換穿了質子禮服。

  她心有餘悸地問淺兒:「太子是何時回大殿的?」

  淺兒方才一直站立偏殿門口遙望主殿,倒是看得分明,便老實道:「您跳舞時,那音樂一奏起,太子殿下便回來了,在殿門口看了好半天才進去……

  姜秀潤覺得自己的心好像跳進冰窟窿,一直冷到了心窩裡。

  不過這事情,也並非沒有斡旋之地。畢竟她也是為了防止太子突然回來,而選擇跳的是男女皆宜的軍舞。

  而且她雖然露出腰肢,可是脖子與肩膀胸部皆包裹嚴實了,並沒有露出分毫。

  太子若問,她便說是自己男扮女裝,也叫人挑不出分毫。

  雖然心內自我安慰般的一頓開解,可是今日之事,便是按下葫蘆浮起瓢,鬧得姜秀潤手忙腳亂的心慌。

  待得裝扮停當了後,她便又急匆匆回到了殿上。

  只是到了大殿後,她便發現哥哥已經被一群人包圍。原來太子露出納波國質女為妃子的意思後,得到了帝后的首肯,一時間太子新任大舅哥出爐,眾人自然是要寒暄道賀一番。

  於是波國質子的桌席前杯酒不斷。

  當姜秀潤走過來時,那不斷的酒杯又向她呈遞了過來。

  姜秀潤倒是閃神看了看太子。殿下正坐在尉皇后的身邊與她說話,只是臉皮緊繃,看都不曾看過來一眼。

  於是她又分神看了看田姬。

  可憐韓國王女的花容月貌,此時氣得有些姹紫嫣紅。

  田瑩萬萬沒想到,這本來一是二鳥的計策竟然出了岔子。

  明明是偷生了孩子的質女,怎麼這麼光鮮豔麗地出現在了人前?而且跳了一朝不知所謂的舞蹈後,她竟然成為太子首個向世人昭告的側妃,堂而皇之地入了太子府裡去。

  要知道她和曹溪的名冊還一直壓在了禮部遲遲沒有宣佈呢!

  想到這,田姬再望向姜秀潤的眼神,格外怨毒——那波國是狐狸窟嗎?竟然養了一對狐媚的兄妹!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 12:20 AM

第四十三章

  姜秀潤並不知有人腹誹自己來自狐狸窟,她現在的心是如墜冰窟。

  太子若是狐疑地望過來幾眼,她的心裡就會有底氣多了,可是鳳離梧就好似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似的。

  難道……他以為方才跳舞的真是下屬找來的替身嗎?

  直到宴會結束,姜秀潤一直惴惴不安。她先吩咐車夫送了哥哥姜之回府,然後才回轉太子府。

  因為鳳離梧此時還在宮中與皇后娘娘說話,所以姜秀潤就算回了太子府也繼續如坐針氈地等待。

  不過因為在宴上飲了太多的酒,雖然她強打精神立意要等太子回來接受盤問,但不多時便覺得上下眼皮膠著,竟然不知什麼時候和衣睡著了。

  待姜秀潤睜開朦朦朧朧的睡眼,透過窗戶,發現外面已經徹底黑了下來。姜秀潤讓淺兒去打聽一下,知道太子已經回府。

  姜秀潤有些詫異太子沒有找自己過去詢問,難不成真的眼瞎不成?

  有了這等意外之喜,姜秀潤終於把心放下,立時便覺得肚中空乏,畢竟從參加宮宴到現在她心內存事,一曲軍舞後,雖然飲酒,卻是滴米未進。

  於是睡了一覺後,胃口大開,她便讓白淺兒去廚下尋了些可口的吃食。

  不一會,淺兒端來了肉湯和廚娘晚上烙的油餅。那油餅掰開,還有蒸熟搗爛的紅豆餡兒,姜秀潤一口氣吃下兩張便繼續入夢尋周公去了。

  不是她心大,實在是今天的跌宕起伏太費心神,太子今夜許是也累了,不來尋自己問話也好,不然這成天在油鍋裡煎炸,真是太耗費元神,容她好好睡上一覺,也可在鳳離梧面前將場子撐圓了。

  這一睡,一夜無夢。

  第二日晨起時,按照往常的規矩,姜秀潤稍事洗漱後便要去給太子請安,然後服侍著太子用了早餐,太子便要帶著她一起出發。

  路過書院時,太子會放她下來去上早課,而太子則是繼續前行,入宮上朝。

  雖然外逃的那段時間打亂了作息,可回府後,便一起都與原來一樣了——像太子這樣一板一眼的人,是很不喜歡改變日常的。

  可是今日,當姜秀潤將頭髮梳得光亮可鑑,穿戴整齊地前來給太子請安時,那侍衛卻說太子早就已經出府上朝去了。

  姜秀潤一愣,倒不覺得太子故意躲避自己,也有可能朝中有緊急軍務,急需太子處理呢。

  可是待她準備自行坐馬車出府去書院時,卻有侍衛阻攔,說是太子有令,少傅近日身體虧損,需要在府中靜養。

  姜秀潤緊鎖眉頭,她怎麼不知自己體虛?

  可是太子有令,就算她真的求學若渴也得忍著,自然是老實待在府中。

  不過由此,姜秀潤也算是確定了。自己在宮中代替妹妹姜秀瑤獻舞一事,當真是惹惱了太子。

  於是便老老實實待在府中的等待太子回府。

  這次太子依舊回來很晚,可是再睏,姜秀潤也沒有敢闔眼,愣是在亥時才等到太子回府。

  這次,她連忙跑到府門前相迎,亦趨亦步上前要接過太子手裡的馬鞭。

  可是鳳離梧卻是連看都沒有看她一眼,只隨手交給小廝後,便大步流星順著長廊往書房走去。

  姜秀潤吃了軟釘子卻不敢懈怠,她腿雖然不算短,可到底沒有鳳離梧的步大腿長,只能加快步伐,緊跟在太子身後。

  待到了門口,沒等她進去,那房門已經轟然摔合上了。

  也幸好姜秀潤停得快,不然非撞到鼻子不可。

  她不敢貿然進屋,只能跪在書房外長廊地板上,低聲向太子賠罪。

  可是屋內挑起長燈後,既沒有申斥她的話,也沒有哄攆她的話,更是沒有讓她進屋。

  姜秀潤便只能任憑著身邊的僕役小廝來來回回走,給太子端茶送熱水。

  好一會,待得僕役不再走動了,姜秀潤已經在長廊上跪得雙膝發麻。

  而且這天氣寒涼,跪得久了,全身也跟著發冷,一不留神,姜秀潤連打了三個噴嚏。

  這下可驚擾了書房裡貴人的安歇,只聽屋內傳來太子森冷的聲音:「滾!」

  姜秀潤沒有滾,而是挪動著發麻的膝蓋又往前兩步。

  如今在這洛安城裡,她與哥哥唯一能仰仗的便是太子的恩寵了。

  畢竟已經逃跑了一次,她與哥哥身邊的暗探驟然增加了許多,想要再像以前那般逃跑已經不可能呢。

  這日子要過得順當,便不能失寵,昨日大殿上,不也是太子輕巧的一句話,便盡解了她們兄妹幾個的圍困?

  這大腿說死都不能鬆手!

  想到這,她趴伏在門板上,只聲音悲切道:「殿下,在下是哪裡做的不合殿下心意,盡管指出來,打得罵得,可是殿下您這般不理人,真真是刀兒剜心都讓人難受!」

  這帶著哭腔的哭訴了幾聲後,屋內鐵石心腸的太子倒是稍微和緩了些,不知怎麼的,倒是冷著聲音叫她進來了。

  等姜秀潤一進屋,迎面撲來的暖烘烘的熱氣又叫她打了一個噴嚏。

  她舉步來到太子正盤腿坐著的席旁,偷眼打量鳳離梧的神色。

  只見太子正身著常服,如往常一般看書,只是他手裡的那卷卻是前些日子看過的了,當時還是在一旁服侍的她代為整理,攏到了一旁的書架上呢……

  她也不敢多言,只挨著太子,敬候著殿下臨訓。

  可是鳳離梧今日顯然不愛多語,只冷冷問:「君是覺得自己哪裡做錯了?」

  姜秀潤嚥了嚥吐沫道:「我不該自作主張,假扮女裝代替瑤姬獻舞。雖然我在母國跟兵營裡的兵卒修習了幾日軍舞,但是此舉也太班門弄斧,幸虧我長得瘦小,年齡又小,用珠鏈擋住喉結,這才沒有被聖上發現,不然一旦洩露,豈不是連累了殿下……」

  這些言語,她是試探著說的,便是看看太子的反應,而話裡話外的意思,又是委婉地解釋了自己為何裝扮得那麼像的緣故。

  今日為了打消太子的疑慮,她甚至特意穿了低領的衣服,讓喉結在衣領間若隱若現。

  鳳離梧聞言慢慢抬起眼,看著依舊半低著頭侃侃而談的姜秀潤,那握著竹簡的手越發的用力,手背上挑起了隱隱的青筋……

  姜秀潤說著說著,看太子不言語,心裡也越發的沒底兒,便是半抬起頭,借著燭光去看鳳離梧的神色。

  只是她不知,當她這般微微抬頭時,那眼角都含著春媚,叫人不禁想起她昨日在殿上輕擺腰肢,款款而舞的樣子。

  當她終於抬起頭時,正好與太子四目相接,鳳離梧的目光清冷,正居高臨下凝視著她。

  再避開也是來不及了,姜秀潤只好半抬著頭,繼續討好諂媚地望著她的殿下。

  可是這般四目相接也實在是尷尬,姜秀潤方才也是講得口乾舌燥,難以為繼,只忍不住慢慢用貝齒咬住了下唇……

  鳳離梧的眼睛微微眯起,幽黑的眸子因為燭光的照耀而閃動著異光……過了好一會,他才冷冷道:「若是真走了心,覺得忐忑,會吃下兩張豆餅?」

  姜秀潤見太子緩了口,心內實在是大鬆了一口氣,原來太子這般別扭,竟是因為自己只顧著宵夜,卻未曾第一時間前去向他賠不是的緣故。

  當下,她的心內大安,自然是誠惶誠恐地又向鳳離梧認錯一番。

  然後見太子緩和了,便慇勤地將軟墊遞送到他的腰間,讓太子靠得再舒適些,又取了玉質的美人拳,替太子捶打膝蓋周圍的穴位,緩解乏累。

  可是鳳離梧卻嫌棄那美人拳質地太硬,讓姜秀潤用自己的手來捶。

  公子小姜自然也是從善如流,不但按壓了雙腿,還替太子鬆泛了頭穴。

  過了好一會,太子才冷冷開口道:「行了,此間用不到你,下去吧。」

  姜秀潤自認為已經過了這一遭,心內大鬆了一口氣,於是便恭謹退下了。

  只是她並不知,當她退出去的那一瞬間,在隱在跳動燭光裡的鳳離梧的臉,登時變得陰森而略顯猙獰。

  方才——就差一點,他就能掐死這滿嘴謊言諂媚的東西!

  鳳離梧深深吸了一口氣,從懷裡掏出了一塊絹布。

  這絹布是他昨日在宮宴上時,接到的暗報。

  早在姜秀潤出逃時,他便派出了多名密探前往波國打探姜秀潤的行蹤。

  而其中一位派往波國國君身邊的密探,直到昨日才行色匆匆地趕回了洛安城。立刻馬不停蹄入宮向太子密報。

  在跳動的燭光下,那絹布上的字也異常清晰:「波國君並無名喚姜禾潤的子嗣,只有一女,名喚姜秀潤,年方十七,姿容美豔絕倫,能歌善舞,性情溫良,已在半年前隨其兄,送入大齊為質……」

  這絹布上的字樣,從昨天起,鳳離梧已經看了不下數十遍,內容也差不多要背誦下來了。

  那一行行的字,活似烙鐵一般,刺痛了他的眼與心,當驚悉真相的那一刻,他滿心震怒,疾步趕回大殿時,卻看見「他」輕擺腰肢,長髮披散,若一朵盛開的紅蓮在漫天舞動。

  那身形舞姿,無不在嘲諷著他鳳離梧竟是個睜眼瞎!

  事實證明,人生快要到達的十九個年頭裡,他難得滿心信任之人,卻是個徹頭徹尾的騙子!

  昨夜他一夜無眠,而那小騙子倒是吃喝俱全,睡得心安理得!

  鳳離梧伸出長指將那絹布遞送到了燭光旁,任憑絹布轉瞬間燒為灰燼,嘴角噙著一抹瘆人的冷笑。

  既然他的少傅愛玩,那他就陪著他的公子小姜,好好的玩上一場!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 12:25 AM

第四十四章

  姜秀潤本以為經過這書房罰跪,在大殿獻舞一事就此水過無痕。

  沒想到第二日,她晨起要去書院時,那侍衛板著臉兒依舊是同樣的話。無奈之下,姜秀潤只能又去尋太子。

  鳳離梧剛剛穿好大氅準備上朝,見姜秀潤來了便頭也不抬地道:「這幾日你多有勞累,在府裡休息一下吧……少傅天資聰慧,少學幾日也是一樣的。」

  書院裡的學子們一個個都是頭懸樑錐刺股的勁頭兒,少學幾日怎麼可能跟得上?

  此番逃亡回來,絕了以後逃跑的心思,姜秀潤倒是難得激起了好學之心。跟隨沐風學習,她的眼前不自覺打開了新天地。

  前世的她總是被名利場上的勾心鬥角,爾虞我詐絆住心思,而今世這種聆聽書聲琅琅,感受聖人哲理的機會就變得尤為難得。

  於是在她委婉表示自己的身子無礙,若功課落下實在難追的心思後,太子倒是體諒地點了點頭。

  他轉身對身邊的侍衛道:「去,管書院的先生要來這幾日講義的書單,少傅的功課耽誤不起,孤下朝後,親自給少傅補習功課。」

  這下換姜秀潤無話可言。太子日理萬機,都能在繁冗的日常裡撥空給她溫習功課,她若再挑三揀四,良心何在?

  於是下朝後,太子果然將她叫到書房裡開始給她溫習功課。

  其實平心而論,太子對書本的釋義講解,不差於書院裡的先生。若是從賞心悅目而言,十九歲長相華美的青年,也比那些白鬚短鬢的老先生要來得養眼。

  可是再俊美的先生……也不能如此貼身的教學啊!

  姜秀潤伏在桌案前,身後卻被鳳離梧長臂圈住個滿懷,偏偏還不能發作,因為儲君正在糾正她握筆的姿勢。

  「這般握筆,發力不均,寫出的字也是難看。」說完這句後,太子便一直糾正她的姿勢。

  雖然是冬季,身後有寬闊的胸膛熨燙暖融融的,可是姜秀潤真是滿心說不出的別扭僵硬。

  她幾次試著遠離鳳離梧的胸膛,可是身後那人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復又貼了上來。

  除非她回身去推,不然怎麼都甩脫不得。

  姜秀潤有些忍不住了,只能偏著頭問太子:「殿下,挨得這麼近,當心熱著了……」

  鳳離梧微微低頭,跟她鼻尖挨得極近道:「少傅覺得熱?可孤之前可見到過,你在書院裡,也是跟同窗挨得這麼近的。」

  殿下說的那樁,姜秀潤倒是記得,是在她潛逃之前,同窗竇思武怕被先生當眾責罵,找她預檢下自己的功課。

  只是竇小英雄的字實在是撲朔難辨,姜秀潤看了個半天,都沒有看出那稀稀垮垮的是個什麼字?

  她只能問竇思武,結果他伸著脖子跟姜秀潤湊到一處仔細看自己的字,也沒認出寫的是個啥。

  就在這時,殿下正好進書院來接她,便將二人腦袋湊在一起看竹簡的樣子逮個正著。

  不過竇思武心思單純,喜怒皆放在臉上,乃是姜秀潤心內認定的學弟,便一起認真求學,並未有半分男女旖旎之情。

  可是太子雖然只有十九,那等通身的氣質,總不會叫人錯認他是個質樸的少年吧。姜秀潤也實在沒法拿殿下當個無害而純良的弟弟。

  既然不是姐弟,挨得近了自然是滿心的不適了。

  偏偏太子倒是覺得舒服極了,這書法一指點便指點了半天。

  好不容易挨過這一著,太子又開始講義。

  太子雖然為人冰冷,但聲線迷離富有磁音,認真講學時,很容易吸引人。

  姜秀潤聽了不到一會,便專注地聽了進去,將方才練字的不快忘到了腦後,只不停地寫著小篆,記錄著太子的講義。

  她專心記錄的空檔,鳳離梧不動聲色地看著少傅用心的側影。

  心裡那股子難以名狀的懊惱盡數往天靈蓋湧來——那秦詔在恭房脫衣之前,原本是跟這公子小姜滿心的不對付。可是在脫衣之後,便跟她黏黏膩膩,可見是知情的。

  可恨「色」字頭上一把刀,昔日忠心的侍從竟然選擇隱而不報……這女子也不知是不是裝男子裝上癮,男女有防的界限竟然這般模糊,在書院裡跟同窗勾勾搭搭不成樣子……

  最可恨的是自己,以前怎麼就沒有發現公子小姜滿身明顯的破綻呢?

  這滿身的嬌軟芬芳,怎麼可能是個男子?

  姜秀潤正記得專心,突然發現發現這臨時的「先生」突然失了聲音。

  她抬頭一看,卻發現鳳離梧正一臉陰冷地看著自己。

  這便讓她滿頭霧水,一時搞不懂自己是哪裡做錯了。

  幸而太子的臉,如同沒有斷奶的孩兒,說變就變,不大一會的功夫復又風平浪靜。

  在太子府裡熬度了幾日後,自己的乖巧平順,巧解人意終於是發揮了作用。

  太子終於點頭同意她回書院上課。

  可是到了書院後,姜秀潤才察覺不對——往常一起上課的學堂裡,竟然只有她與兄長姜之孤零零兩個人。

  問過先生,先生說是太子的意思,因為他們兄弟二人的底子太淺薄,怕拖累其他學子們的功課。

  其實這麼說,也說得過去,畢竟姜秀潤帶著兄長逃亡甚久,落下了許多的功課,補一補也是有必要的。

  不過姜秀潤總是覺得哪裡不對。

  就好比現在,太子難得有一天休沐,往常必定是在府宅裡批改文書,或對著湖面發呆,或者出府尋訪名士。

  可是像今日這般,非要拉著她倒在榻上假寐是怎麼回事?

  這無所事事的大爺,自然是愛怎麼倒便怎麼倒。

  可是姜秀潤今日難得功課不多,卻是有一堆事情要處理的。之前放下的私貸,月初也該入賬了……兄長府上的屋瓦據說是漏雨了,需要察驗還有哪些地方要修理……

  那姜秀瑤在名義上得了入府做側妃的頭銜。可是私下裡太子準備怎麼處置她還沒有明示。

  總之,姜秀潤滿腦子都是事情。

  依著姜秀潤對太子的瞭解,就算他再怎麼愛惜自己的幕僚,愛屋及烏也不可能有替他人養孩兒做便宜爹爹的雅量。

  若按姜秀潤的意思,讓妹妹瑤姬害急病「去世」,然後將母子二人送到偏僻的鄉間,給足了金,安置好了僕役照拂好便行了。

  可是這一切還都得要太子拍板定奪。

  但是鳳離梧一直不開口,姜秀潤自己乾著急也是沒有辦法。

  所以,這麼倒在榻上,什麼事情也不做,實在是熬度人。

  偏偏太子睡相不佳,非要摟著她的腰,握著她的手腕來睡,那條大長腿也不甚老實,竟然是夾住了她的……

  若不是前世裡鳳離梧私下裡的風評甚好,她也從沒有從秦詔那聽聞過鳳離梧有戀慕男色的傳聞,依著現在的黏糊勁兒,她可真要懷疑鳳離梧有些偏好男色了。

  可就是這樣,太子卻還不依足,只捏著姜秀潤的手細細端詳道:「君的手怎麼這般細軟,真疑心是女子的手,莫不讓孤解衣看看,是否別處也這般細軟?」

  若不是被太子大腿夾得死死的,姜秀潤差一點就要蹦將起來了。她臉色一白,偷眼觀鳳離梧的神色,確定他是在開玩笑而已後,便小心翼翼笑道:「太子可真會說笑,在下整日不用做粗活,自然手上的肌膚細軟了些,我乃堂堂男子,怎麼會跟女子一樣?」

  鳳離梧聞言,將頭又離姜秀潤挨得近些,低聲道:「可是孤觀那畫卷裡,有些男子跟女子一樣,都是細軟可玩的呢!」

  姜秀潤聽得一愣,有些發傻地問:「什麼畫卷?」

  太子順手從榻邊的青銅高盆裡抽出一卷裱糊好了的絹布畫卷,在姜秀潤的面前徐徐展開。

  姜秀潤展目一看,那臉騰得紅了!

  何人畫出這般污穢不堪的畫面,那男的跟男的是在做個什麼!

  她再顧不得,伸手打落了太子手裡的畫卷,只掙扎著坐起,羞憤地問道:「殿下……你給我看這些是何意思?」

  太子卻是一臉坦然道:「下面的人進獻上來的,孤以前沒見過,想著跟少傅你開一開眼界,君何必反應如此?」

  姜秀潤被問得一滯。

  是了,鳳離梧的眼中,自己也不過是跟他年歲相差無幾的少年,這要好的少年之間,私下裡互相傳閱個宮畫,交流下風流場上的秘聞,豈不是很正常的事情?

  自己並無少年郎私下交際的經驗。但是在書院裡,先生管不著的時候,他們丁院的紈絝子弟們不也是這麼互通有無的嗎?

  有一次,那香豔的畫冊子甚至傳送到了她的手裡,被她婉言謝絕後,那些個同窗還一臉詫異地直呼她竟沒有個好奇心,是假正經呢!

  這麼看來,自己還真不能反應過度,不然豈不是露出了破綻?

  是以當太子撿起畫卷,再次在她面前展開時,姜秀潤只深吸一口氣,盡量泰然道:「這畫……亭台竹石的畫法,肖似前朝昆子,細細品酌,還有些大家風範……」

  鳳離梧垂眸看著自己少傅那緋紅一片的臉,嘴裡淡淡道:「少傅是個行家,品酌得甚有道理!」

  姜秀潤已經扯開羊皮,只能硬著頭皮接著吹下去道:「不過這人物畫得有些失真,頭臉跟四肢簡直不成比例,可見畫者是個閉門造車的,畫功難登大雅之堂!」

  說到一半時,姜秀潤深吸一口氣,心內也是寒風淒苦。

  這大好的時光,屋外陽光如此明媚,可是誰能告訴她,她為何跟著一臉冷冰冰的太子,對個下九流的畫作品頭論足?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 12:30 AM

第四十五章

  這畫兒欣賞了一半,姜秀潤也從最初的震撼裡努力回過味兒來。

  方才只是一味讓自己如男子一般從容鎮定地欣賞,可是後知後覺想到,她可是太子的少傅!身兼重責!

  身為國儲,若是看些男女的春宮畫倒也無妨,可自己跟著國儲一臉讚許欣賞著兩個男子在屋台樓閣上下亂竄,算是哪門子的幕僚賢臣?

  想到這,當下面容一整,她撿拾起幕僚者當有的勸諫之心,將畫卷扔在一旁,跪坐拱手道:「殿下乃心懷天下的大志者,怎可沉溺在這等不堪入目的俗物之中?再者,殿下,奇偉男子也,要學……也當學男女陰陽調劑之道,看著兩男相褻,是何道理?獻畫者誰?其心可誅!」

  鳳離梧半眯著眼,安靜了一會道:「是孤心有思慮,是以命人尋畫來,看是否可解心中困惑。」

  姜秀潤沒想到這畫兒竟然是鳳離梧主動讓人找來,當下也是好奇心大勝,半抬起頭問:「殿下為何如此?」

  鳳離梧直直的望向她道:「以前倒是不曾想過這些,只是那次被君強吻之後……總是對女子提不起興致……便想看看男子的味道……」

  這裡面要是沒有姜秀潤什麼事情,下午酒足飯飽後,聽聽一本正經的太子的隱秘私事,倒也是不錯的消遣。

  前世裡,姜秀潤一直覺得這位大齊儲君有些不食人間煙火味,對自己的正妻妾侍都是冷冷淡淡的,沒有半點人味兒。

  可今世,她喬裝改扮成男人成為了他的近臣,卻當面飛撲來一盆冷水——大齊的儲君可能是個斷袖,這……這個叫人情何以堪?

  好不容易鎮定下來的姜少傅又覺得舌頭打結了!

  「殿……殿下,在下那時中了迷性之藥,您也知,根本就控制不住自己……實在不是有意要冒犯殿下的……」

  鳳離梧點了點頭道:「連未來的太子妃都敢冒犯,也的確是藥性霸道……」

  想想當時這女少傅跟那田姬耳鬢廝磨的情景,鳳離梧的臉又黑了一半。

  既然是個女子,為何當初跟那田姬如此投入?可見無論男女,毫無避忌,也是個不省心的!

  姜秀潤卻只當太子又醋海生波,心疼起自己未來的太子妃了。當下她也不敢妄言了,只能擺出一臉羞愧狀半低著頭。

  太子覺得應該給這不老實的東西一線生機,當下放緩了聲音道:「其實孤對你,向來寬容,畢竟你曾經在危難中救孤一命,若有什麼難言之隱,盡可以照實跟孤講……」

  她若坦誠跟自己說出實情,鳳離梧覺得自己能饒她一命,畢竟香滑柔軟,這麼可心意的女子,也是不易遇的。至於滿嘴謊話的毛病,都是可以慢慢由著自己教好的……

  姜秀潤卻當太子之言,乃是說到觀捉姦一事,只賠笑著道:「太子大人大量,在下感激涕零,必將肝腦塗地,死而後已……」

  看看,又是這副不走心的諂媚樣子……

  鳳離梧越看越生氣,就在這時,突然伸手一拉,將她扯入了懷中,對著她的臉兒問道:「君說,莫不是那藥性太霸道,也一併攪入了孤的口中?不然為何自那以後,孤總是想要親一親君呢?」

  這……這藥性竟然這麼霸道?

  姜秀潤見鳳離梧的頭越發的低下,甚至能清楚地數得清他彎長濃黑的睫毛,心內大駭,連忙伸手抵住了他的下巴,可手指卻又一不小心抹上了他的薄唇,被他輕輕含了去。

  「殿……殿下,我是男子!豈可……豈可跟你苟且?」

  這般情形,再難維持個君臣的禮節,姜秀潤情急之下大喊出來。

  鳳離梧卻難得露出十九歲青年該有的迷茫樣,困惑地盯著她道:「這事兒是君挑起的,怎麼可以置之不管?總歸再讓孤親一口,看看是不是迷藥的緣故才讓孤失了本性?」

  姜秀潤的舌頭再次打結,正滿腦子收刮著讓太子別鬧的話語時,鳳離梧的薄唇卻突然而至,正含住了她的。

  算一算,這已經是兩人第二次親吻,只是上次乃是姜秀潤主動,在藥性的催動下有些如狼似虎。

  而這一次,鳳離梧倒是輕車熟路,很是嫻熟地糾纏住了姜秀潤的小舌,積存多日,也如猛虎下山,蛟龍入水……

  姜秀潤此生從來沒有想過會跟哪個男子再有糾纏,卻不曾想,會被那個冷冰冰的太子幾次三番地親吻。

  最悲慘的是,太子居然認為自己親的是個男子?莫不是他真的斷袖?

  當下她狠狠地朝著口內攪動的舌頭咬去。

  可是鳳離梧何等機靈,沒等她發力,便現自鬆了口,只意猶未盡抹了抹她的櫻唇,道:「奇怪,今日沒有迷藥,怎麼也這般香甜?」

  那一臉微帶年輕稚氣的困惑,當真方才的孟浪只為解心中困惑,直教人生怪不起來。

  姜秀潤漲紅了臉,忍著氣兒道:「殿下!您怎麼能這般?我是男子?」

  鳳離梧皺眉道:「不是君先給孤增添的煩擾嗎?孤未曾怪君,君怎麼這般小氣掉臉子?」

  姜秀潤自認口才犀利,卻不曾想今日被這振振有詞的太子懟得說不出話來。

  若論先來後到,的確是她先佔了太子殿下的便宜。

  若是按照禮尚往來之道,今日被太子親了一下,也算是連本帶利地還清前債了。

  相比於太子頭頂綠冠,卻被姦夫強吻的恥辱,她今日被殿下試一試藥性,的確是不該大驚小怪……

  可有些帳不是這麼算的,況且太子方才還說香甜。他若是就此親吻得上了癮,她豈不是要日日奉獻唇舌給殿下過癮?

  於是,她連忙整了整臉色,再不敢露出怒氣,只誠懇道:「殿下年輕,血氣正旺,急需紓解之時,偶爾跟人肌膚相貼,便覺得是好的,待到太子妃入門,您對妃子親近,便會覺得這女子才是世間香滑的了,臣這一身髒臭……乃是上不得檯面的。」

  鳳離梧一臉正色地聽著,和緩道:「君之言在理,容孤日後有了比較,再與君細說……」

  姜秀潤哪裡還要跟殿下細說?她今日的口舌已經用得甚多,只藉口身有不適,便急匆匆地回到了自己屋院內。

  一進屋子,便懊惱地拿起來茶壺水杯漱口。

  同時也很認真的思考,這鳳離梧是不是當真喜好男色?

  若真是如此,自己又一不小心入了太子的法眼。哪日他若起了獸性,非要拿自己紓解,這剝了衣衫,才發現原來是個女子……豈不是要惱羞成怒,殺了自己洩憤嗎?

  想到這,姜秀潤又是坐立不安。

  原以為自己已經抱住了洛安城裡最粗的大腿,這衣食無憂,暫時可解了她與兄長的圍困。

  哪想到蒼天還是不夠垂憐她,誰知前世裡人模狗樣的太子,竟然有這般不堪隱疾,也難怪在女色面前向來能把持得住了!

  許是那一吻,紓解了太子心內的淤積,隨後的幾日,姜秀潤發現太子果然越發的對自己和顏悅色。

  甚至看這幾日她一直憋悶在府裡,便帶她一起出府散心。

  姜秀潤心內叫苦不迭,恨不得跟人易地相處。

  但這樣的殊寵,只惹得府內的幾位幕僚心內起了嫉妒。

  這日,幾位幕僚湊在一處飲酒。

  那個叫李權的放屁老者向來跟姜秀潤不對付,最按捺不住,見太子帶著姜秀潤出去了,便恨恨道:「一個乳臭未乾的小子,整日教唆著太子吃喝一道,如今他的妹妹倒是要先入府裡,兄妹沆瀣一氣,是要將太子府攪鬧得天翻地覆了!」

  另幾個幕僚倒是呵呵一笑,一邊溫燙著酒杯一邊道:「一個無權無勢的小子,老先生您跟他何必一般見識?待得田姬,曹姬入了太子府來,這府宅裡便有了女主子,他和他的妹妹再怎麼得勢,那也不是正妃,做不得太子府的主。如今那瑤姬風頭正健,你說未過門的太子妃能容得下她?卻讓他兄妹二人招搖著,且看能蹦跶幾日?」

  幕僚中最有主意的公孫無言卻未搭腔。

  依著他冷眼旁觀,這公子小姜甚得太子之心。今日殿下出府時,他無意中路過府門口,正看見那公子小姜上馬車時無意踩住了披風,扯掉了繫繩,那太子可是親自替他將繫繩重新繫好,還替他戴上了兜帽,那等子的熟稔,倒像是對待自己親生的弟弟一般。

  試問府中哪個幕僚,能得太子如此眷寵?

  其實前段時間,府內的幕僚都以為這公子小姜失寵了。

  畢竟府裡的幕僚們可知道的比外面的人多。那公子小姜莫名消失了足足有半個月,而且應該是逃跑的。

  私下裡,他們都以為這姜禾潤若是被抓回來,必定如魏國公子一般被架在菜市口問斬。

  可誰曾想,這公子小姜回來後,雖然被太子冷落了好長一段時間,卻又奇跡般地起死回生,更是成功將名聲不堪的妹妹塞入了太子府中。

  公孫無言向來敬佩能人。而這口吐蓮花的姜少傅,是他新近崇拜的第一人。

  看來不可再如其他幕僚一般觀望,要早日與這公子小姜套套近乎,才可不在太子面前失寵啊!

  府內的幕僚們各懷心思不提。

  姜秀潤在馬車裡一連打了好幾個噴嚏。

  這幾日,她心緒煩亂,心內燥熱,夜裡睡覺時,忍不住踹被,結果一不小心著了寒涼。

  本以為這連番噴嚏,太子會哄攆她下車。

  沒想到太子將一方手帕,親自遞送到了她的鼻下,一邊替她揩拭,一邊語帶責備道:「是不是夜裡踹了被子,要不今日與孤同睡,免得你睡相不佳,又著涼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 11:29 AM

第四十六章

  殿下如此拳拳之心,換成府裡任何一個幕僚都會就著這方手帕,再感動涕零一番。

  可是姜秀潤被太子關愛甚久,整個人也在抑鬱的邊緣,加上一會去茶會的壓力甚大,竟然不客氣地揮開道:「謝太子厚愛,兩個人睡太燥熱,不舒服!」

  太子被小幕僚碰了個軟釘子倒也不介意。與姜少傅火氣變得越來越大相比,最近殿下可是柔和隨性了不少呢!

  此番他們二人是去參加沐風先生主持的茶會。

  在茶會上除了沐風先生的得意門生外,還有諸國來大齊留學的名士大儒們,乃是真正的濟濟一堂,不可多得的名士盛宴。

  沐風先生志趣高遠,並非死讀書之輩,是以他的茶會,也分作詩、樂、風三項。

  這詩乃是請諸位拿出最近的高作朗誦,分享心得。

  沐風先生名頭響亮,待得茶會後,得他讚頌的詩作將會被人抄錄,廣為傳誦,甚至會收錄到當年的宮廷歌集中,在王侯將相雲集時,譜曲演唱。

  所以這沐風先生的茶會實在是一鳴驚人的絕佳成名之地。

  而這樂也不一般。齊人崇尚優美的音樂,尤其是在這洛安城裡,能彈奏一手舊風古琴,實在是叫人側目的技能。

  前朝戰亂,許多古曲在戰火中被付之一炬,成為絕唱。許多高潔之士終其一生,都立志修復古曲,而沐風先生又是其中的一位行家,今日他便要在宴會上彈奏新近修復的一首曲子。

  至於這「風」,倒是鳳離梧這類醉心於紅塵權術之人的最愛,便是清談,所談的也是與國策民生有關的一類。

  其實在前世裡,沐風先生的茶會便是洛安城裡不可多得的盛宴了。他不是沽名釣譽之輩,每年舉辦茶會的次數不定。有時候一年都毫無動靜。

  而姜秀潤前世裡一個外室,雖然長袖善舞,卻始終不能參加這種真正高雅的茶會。

  沒想到今世,她竟然是以沐風先生門生的身份參會,實在是感觸頗多,同時心裡還十分沒底。

  等到了宴會時,她才發現書院中能來參加宴會的,大都是天干分院的弟子,也不過寥寥數人。

  而她身為丁院學子,前來參加宴會是略微讓人側目的。

  那敬侯范中坤帶著外甥女田姬,也在宴會之列。

  看見太子帶著公子小姜前來,敬侯不禁微微冷哼。

  敬侯的家族,乃是洛安城裡的名門舊族,當年開國先帝遇險,他的家族是為先帝爺護駕的三大族之一。

  當年鳳離梧能免了被廢的命運,他們范家功不可沒。

  也正因此,敬侯一向自視甚高。

  此番,他的外甥女成為內定的太子妃,他們范家也是面上有光。

  他就一個妹妹,遠嫁到了韓國,現在外甥女又嫁回大齊,他總要給替自己孤身在外的外甥女安置妥帖了。

  可是現在正妃側妃的名冊都沒有公佈,那個波國的質女卻先進了府。這時生生地打了他敬侯和外甥女田瑩的臉。

  若是依照外甥女田瑩所言,太子與這公子小姜似乎不甚乾淨,太子竟然被男色迷惑如此!受了男狐魅惑,竟然要娶一個生了子的女子為妾!

  於是敬侯范中坤,看著公子小姜的眼神也不免帶氣。

  這等高雅之堂,太子竟然帶個不學無術的男寵過來!聽聞公子小姜在書院裡是排在丁院的。

  沐風先生向來不會阿諛奉承,會給權貴留有臉面,那丁院裡都是些甚麼子弟?姜禾潤自己心裡沒點數嗎?胸無墨水的東西,竟也敢來!

  不用外甥女道出委屈,敬侯已經立意要公子小姜難看。

  其實姜秀潤能來此,並非太子眷顧,開了後門的緣故。

  她一早便接了沐風先生的請柬,只是太子一直不鬆口讓她出府,直到今早才帶她成行罷了。

  她雖然是丁院的學生,但是沐風先生向來高看這位當初走後門進來的公子小姜。

  當初,這位學子大膽向太子提議,不可以文章定英雄,應該分文武之道栽培不同的英才。

  沐風先生聽聞後,還曾偷偷在武場看了幾個學子演示。

  這才發現,那個一竅不通的竇思武卻是個難得的將才,且聽傳授兵法布陣的先生說,這竇思武只要是不拿筆,在演兵一項上也頗有靈氣。

  這番下來,再想想自己以前對竇思武這類學子的苛刻冷落,一向善於自省的沐風先生很是愧疚。

  而對自己教學疏漏的提議者,沐風先生自然也是感激涕零。

  細品下來,他發現自己不光是看走眼了竇思武,就是這位公子小姜初看是一汪淺薄的水坑,可是細細探測,卻也是深不見底的幽潭呢!

  不過敬侯並不知這些,只當那公子小姜又是諂媚了太子才能來這茶會,心內自然是滿滿鄙薄。

  太子最愛才,就算一時被男色的皮相迷惑,若是認清了公子小姜狗屁不通的德行後,也該清醒些了!

  抱著這樣的心思,敬侯揮手叫來兩個在書院讀書的族中子弟,暗暗對他們吩咐了一番。

  而田瑩初時看見太子的滿心歡悅,在看清太子身後的姜禾潤時,頓時也煙消雲散。不知為何,在田瑩的心中,曹溪那等蠢貨從來都不是什麼威脅。

  反而是這個身為男子的公子小姜,叫她滿心的不舒服。當初原本以為大殿獻舞可以一石二鳥。

  誰知太子偏袒,竟然叫公子小姜的妹妹一併嫁入了太子府去。

  想到以後自己要跟個男人爭搶太子,田瑩真是滿心慪氣!不過看到舅舅開始安排,心內也是一陣暗喜,立意要給公子小姜好看。

  敬侯與田瑩投射來的不善目光,姜秀潤一早就察覺到了。

  不過,她都懶得瞪回去,只滿腦子收刮著詞匯,可是晃一晃,覺得能聽到自己腦子的水聲,並無半點乾貨。

  一會「詩」要開始了,每個人都要拿出自己的佳作。

  她雖然在請柬上知悉了茶會的流程,可原本以為太子不會准許她參加,是以竟然憊懶沒有準備。

  可該死的太子殿下到了清晨突然又金口一開,准了她去。

  這真叫人措手不及,事實上她就差跪下來懇求太子不要帶她去了。

  可那太子最近似乎最喜歡看她的狼狽樣,只差生拉硬拽地將她拖上了馬車。害得她上車時還趔趄了一下,差點踩掉了披風。

  結果那太子還假惺惺地替她繫好了披風。若是真體恤下屬的,倒是給首詩作用一用啊!

  方才在車裡的大段路程上,她都在拚命拼湊一會要用的詩歌。

  可惜她並無七步成詩的急才,那筆尖在一路上被她咬禿了,都沒有拼湊出一句。急的她有些眼淚汪汪,只惹得太子挑眉輕笑。

  一會詩會馬上要開始了,姜秀潤心內發急,只默默祈禱山洪來襲,天降刀子雨,總之,攪鬧了這宴會便好,所以哪裡顧得敬侯田瑩他們瞪向自己!

  不一會,詩會最先開始,在裊裊竹葉青茶的清香裡,眾人擊缶傳花,落到誰的面前,誰便最先詠唱自己的詩作。

  而姜秀潤此時已經從容鎮定了很多。

  公子小姜的人生哲理是,能用金解決的都不叫事兒。

  方才她實在是憋不出來什麼狗屁詩作了,便趁著人亂,偷偷揮手叫來認識的一名天干分院的學子。先是不露痕跡地奉承一番,然後掏出大顆的金,要買他一首閒置的詩作。

  那學子也豪爽,掏出了兩首任憑她選。姜秀潤比較了一下,選了一首篇幅短些好背的,然後便躲在角落裡背誦起來。

  現在擊缶開始,她也鎮定了很多,終於又恢復了波國質子的翩翩美少年風度。

  就在這時,那缶聲停歇,那花落在了太子的手中。

  鳳離梧略一沉吟,指著眾人圍坐的花壇,就著那從暖閣裡剛剛抱出的大朵的牡丹,吟詠了一首針砭時事的詩作,暗指暖閣之花,不耐風吹雨打;人才不經歷世事,不能解百姓啼飢號煩憂。

  花兒,是僕役在眾人圍坐時剛剛抱來的。

  這很明顯是在擊缶時,剛剛做出的新詩,難得的是用詞雋永,寓意貼合深切,也只有身為一國之儲君,才會有這般長遠用人的目光。

  這等急才佳作,自然引得眾人一陣的讚嘆。旁邊有兩名書生在低頭記錄,明日各大府宅的詩社必定都能誦讀到這詩會詠出的新作。

  就在這時,擊缶又開始了。也不知是巧合,還是什麼。這一次,缶聲停歇時,花兒竟然落在了田姬的手中。

  她雖然是個女子,可是以才貌雙全著稱。這次托舅舅的福氣,好不容易才能參加這次茶會,是要好好的賣弄一番才情,讓鳳離梧殿下對她刮目相看。

  是以,她緩緩起身,躬身向眾人施禮後,便裊裊而立,語音清麗,高聲朗誦起了自己的詩作。

  這首詩說說在的,不過是中規中矩,並無什麼出眾亮眼之處。不過一個女子能做出這樣的詩作,在女子不崇尚讀書的當代,也實屬難得了。

  是以眾人也皆含笑點頭,心道這未來的太子妃品貌俱佳,還算配得他們的大齊太子。

  可是滿場笑顏裡,只有一個人臉色大變。

  姜秀潤緩緩抬眼瞪向了田瑩,她方才念誦的詩歌,竟然跟自己買來的那首如出一轍!這他娘的是怎麼一回事?

  想到這,她又抬眼瞪向賣自己詩作的學子,卻見他跪坐在那,含笑看著田瑩,又討好地望了望敬侯,就是一臉心虛不看向自己。

  得,到了這個份兒上,姜秀潤全明白了,這是有人下套,故意要讓自己在人前丟大臉啊!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 11:34 AM

第四十七章

  那田瑩看到公子小姜驟變的臉色,臉上的笑意愈深。

  就算他是殿下現在寵信之人又怎麼樣?

  這種私下裡用金買詩的行徑,實在丟人!就算是他的親老子,都沒臉去聽,難道他還會因為買詩被坑,而去跟太子告狀嗎?

  田瑩篤定公子小姜會打落牙齒和血吞,所以越發笑得迷人,一時陰鬱了許久的心情頓時燦爛了許多。

  那擊缶的小廝也被舅舅事先關照過,待會,便叫那姜禾潤在洛安城的名流雅士前丟盡臉面!

  到時候,向來注重才學的太子也會看出他的繡花枕頭樣兒,看還怎麼獨得太子的恩寵!

  果然,當田瑩詠詩作罷,便又重新開始擊缶傳花。很快,那花便傳到了公子小姜的那裡,缶聲戛然而止。

  眾人目光皆望向了那位翩翩少年,只見他目光冷凝,瞪向田姬,不過卻慢慢地坐直了身子,看上去是要朗誦詩歌的樣子。

  在這眾人裡,除了太子之外,就屬沐風先生最瞭解姜禾潤的肚子裡有幾兩墨水。

  他這個學生可並不擅長吟詩作句。是以他這個當老師的為了人前的臉面,特意在給姜禾潤的請柬裡加了一行字,提醒他一早做下準備。

  可是現在看自己這位愛徒遲緩的起身動作,可不像是胸有成竹的樣子,難道……竟然沒有準備?沐風先生一時氣結。

  再說太子,看著姜秀潤的一臉生無可戀的模樣,心內也著實來氣。

  這裝模作樣的狗東西最讓人惱的,還不是滿嘴謊話連篇,而是骨子裡的不示弱!

  可惜他初時還真以為這是個滿嘴諂媚的軟骨頭,如今細細品來,才發現這女子當真是能不求人便不求人,從來沒有真心拿他作為依靠。

  今日在車裡,看她差點吃掉一支筆,也不知跟自己討教求詩,可見是多麼頑劣!

  鳳離梧被她氣得不輕,便立意袖手旁觀,看她要怎樣。

  沒想到,這東西倒是機靈,竟然偷偷買詩,兩個人在廊柱下對著寬袖子交接金錠的情形,盡被鳳離梧看在眼裡,不過他也懶得點破,甚至沒有打擾這臨時抱佛腳的躲在廊下背詩。

  這買詩作弊,總比在人前丟太子府的臉要好。

  不過當田瑩詠詩時,公子小姜的臉色竟然大變,那凶巴巴瞪人的目光……可真是沒有半點女子的溫順模樣!

  鳳離梧面無表情地聽田姬吟誦著他方才在廊下偷聽到的詩句,望向那女子的目光也變得意味深長。

  若是他沒有偷聽姜秀潤背詩,那麼自己此時當真是要被蒙在鼓裡,任憑著他府裡的少傅吃了悶虧了!

  原以為這田瑩是個聽話懂得分寸的,現在看來,竟然與曹溪是一樣,都是蠢不可耐的貨色!

  只是眼下,他府裡的那位少傅是注定要冷場的,鳳離梧實在不想看姜秀潤杵在那裡發愣丟人的德行,當下琢磨自己要不要突感頭痛,讓姜秀潤扶著他走人。

  可就在這時,姜秀潤竟然開口詠頌起了詩。

  少年刻意壓低的聲音還雌雄莫辨,但是波國的口音已經明顯轉淡,齊地的方言也發音純正,叫人聽了覺得耳朵莫名的舒服。

  她朗誦的詩歌乃是仿古體,卻巧妙地將當今的時事串連,以詠古諷今的形式,對身居上位者進行勸諫。

  這首詩篇幅甚短,卻一連引用四個典故,且字句押韻,顯露出作詩者的底蘊,實屬難得的佳作。

  當姜秀潤詠詩作罷,還有人沒有琢磨清楚少年詩中的意境,姜秀潤見一旁記錄詩作的書生寫得也不甚流暢,乾脆大筆一揮,在絹布上謄寫下方才念的詩,供眾人傳閱。

  可是只有一人,在姜秀潤念詩的時候呆若木雞,活似被雷劈一般——那便是方才還得意揚揚的田瑩。

  因為姜秀潤方才朗誦的豔驚四周的詩……正是她先前準備下的!

  要說田瑩也是會投其所好的。鳳離梧的喜好,她一早時打聽得清清楚楚。

  鳳離梧不好女色,若是走以色事人的路數,是難以贏得太子敬愛的。

  是以這次茶會之前,田瑩做下了精心的準備,特意花重金請人作詩,並背熟。

  要知道,當今世上書簡製作繁復,流通不暢,能有書籍的人家,都是王侯之家。就算世家的子弟,也不易出熟通詩作的人才,有哪裡會出豔驚四座的才女呢?

  田瑩這般精心準備,是要那詩稍微出挑一點,便夠她立起才女的名頭了。

  只是方才為了先聲奪人,叫姜秀潤下不來台,她才暫時沒有誦讀自己的詩作,而是搶先念出姜秀潤買下的那一首。

  反正這擊缶還要傳下去,她一早便示意那擊缶者傳到她自己這時,再停一下。到時候,她再誦讀一首,更顯得詩作意境循序漸進,她的才情如江河湧波。

  可沒想到,卻是丟了西瓜揀芝麻,她搶先念了公子小姜的詩。而公子小姜不知走了什麼路數,竟然搶先念了她精心準備下的大作!

  姜秀潤自問沒偷詩。這詩在前世裡,是田姬出重金請人鐫刻在書簡上的。當時為了捧太子側妃的臭腳,她可是花重金在田姬主持的賑災義賣會上拍下的。

  為了討好太子的愛妾,姜秀潤又將田姬前前後後的詩作都背誦下來,以備隨時隨地逢迎殿下的女人。

  前世裡的她,就是這般用盡心思討好一切能利用的人,可惜最後也不過竹籃打水一場空。

  她這一世並無意剽竊他人的詩作,畢竟那是別人的才思,她依仗自己重生,便據為己有,與盜賊何異?

  既然做不出來,她就老老實實地花金買詩,一個願打一個願挨罷了。

  可是這田瑩不知抽了哪門子瘋,偏要處處跟自己作對,又故意給自己設局。

  既然她這般的不是東西,姜秀潤剽竊起田大才女的詩作來,也毫不心慈手軟。

  方才她念的那首詩,當年可是太子親自給寫下批註的,據說正是在沐風先生的詩會上,田姬豔驚四座之作。

  當年田姬本不在太子甄選的側妃名單了,就是這場詩會後,她才上了名冊,進而進府,與曹溪處處爭寵。

  姜秀潤也是被這田姬擠兌得起了火氣,乾脆一不做二不休,搶先念出了田姬與太子定情的成名詩。

  當她唸到一半,便看見田瑩花容失色,眼睛瞪得溜圓,便知自己這一首果然打在了田瑩的七寸上!

  跟在鳳離梧的身邊,姜秀潤別的沒有學會,睚眥必報的功力卻大為見長。

  為了讓田姬看得明白,她還特意寫在絹布上,第一個遞送到了田姬面前,微笑著道:「在下拙詩一首,還請田姬鑑賞。」

  田瑩當然知道這小子是故意的,只是怎麼也猜不透,他是從哪裡知曉自己秘密備下的詩作。

  難道是自己身邊的侍女不可靠,將她平日練習的詩作傳了出去?

  只因為她也並非自己親自作詩,本也見不得光,又疑心姜秀潤知道了她讓人代筆的底細。

  當下也只能打落牙齒和血吞,氣得雙手顫抖,強迫自己力持鎮定接過詩作。

  這一細看,果然一模一樣,就連詩作裡昨日才剛剛請先生改換的幾個字都一字不差!

  當下她望向姜秀潤的眼神是充滿了狐疑、憤怒,外加心虛、恐懼……

  姜秀潤將風流才子的派頭做足了,連看都不看田姬一眼,只接過淺兒遞過的熱茶,優雅十足地小口啜飲。

  當眾人琢磨出詩中巧妙的引申典故後,紛紛大為讚賞,

  而沐風先生也讚許地點了點頭。他為人磊落,倒不認為公子小姜會請人代筆,但是既然身在太子府,太子在一旁必定也幫忙指點了一二,當下說道:「這詩立意深遠,明日若要傳誦,當附寫注釋,免得被人理解謬誤,既然姜少傅是太子府中人,還請太子代為批註,可好?」

  鳳離梧看了看故作矜持狀的公子小姜,點了點頭,欣然提筆潤墨,為詩批註。

  若說先前突然被公子小姜剽竊了詩作,田姬勉強能忍。可現在看到,這本來太子代為批註的殊榮,都被那男狐狸精給搶去了,真是可忍孰不可忍!

  心內的嫉妒憤恨交織,讓田姬的臉都要氣變形了。

  若不是舅舅在一旁拚命拉扯她的袖子,她真是忍不住衝上前去道出實情,向太子哭訴。

  不過鳳離梧卻知道自己少傅的斤兩,今日她竟然能做出這等才情的詩來,必有蹊蹺。

  再加上看到田瑩氣得百口莫辯的模樣,大約也是吃了暗虧。

  既然姜秀潤保住人前的臉面,他自然懶得問裡面的是非曲直。大約是姜秀潤佔了別人的便宜就是了。

  不過,要他在「偷」來的詩作上細細批註,豈不是大漲了那東西的歪風?讓她以後更加膽大妄為?

  當下他筆尖一頓,不過寫下了寥寥數語而已。

  姜秀潤在一旁可看的分明。這與前世裡,太子給田姬做的足足一頁的批註大相徑庭。

  由此可見,同詩不同命,這田姬才是鳳離梧心中的摯愛,也難怪前世裡那位田姬一路扶搖直上,將曹溪取而代之了。

  義憤填膺過後,姜秀潤便後悔自己太衝動了。

  如今跟田瑩的梁子算是結下,她以後可是府中的太子正妃,自己也要在女主人之下討生活的。

  到時候,田姬侍寢,枕頭風一吹,她的前途可是大大不妙。

  姜秀潤暗暗嘆了一口氣,也不知那曹溪是不是能扶立得起來的?若不能跟田瑩分庭抗禮的話,她豈不是要熬度不下去了?

  想到這裡,姜秀潤不由得幽怨地望向剛剛撂筆的太子——既然是個好男色,便斷袖到底,為何還要娶這麼多的妻?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 11:48 AM

第四十八章

  鳳離梧撂下筆時,自然而然看向姜秀潤。

  姜秀潤自然是將諂媚重新掛在臉上,一副感激涕零的表情。

  可是鳳離梧如今已經能看出幕僚的偽善,總覺得她的眉眼裡透著不滿意。

  哼,當真是矯情!

  鳳離梧心內冷冷腹誹,不由得瞪了她一眼。直叫姜秀潤有些誠惶誠恐,不知自己哪裡做錯。

  結果再此擊缶的時候,田瑩藉口頭痛,先回到大廳裡坐著去了。未來太子妃心內鬱鬱之情,若不獨自靜靜,當真是要炸裂了。

  這擊缶輪了幾圈,大致都傳到了後,接下來便是要進行「樂」了。

  眾人原以為是沐風先生自己要彈奏古琴,皆準備洗耳恭聽。

  可是誰知沐風先生的書童端出先生珍藏的鳳尾焦琴後,卻並沒有坐在席案前,而是示意著自己的學生姜禾潤去撫琴。

  這不由得讓眾人趕到詫異。

  沐風先生也不解釋,只是朝公子小姜點了點頭。

  雖然提起寫詩,姜秀潤是滿腦子水聲,可是琴樂卻是她最擅長的了。

  當年父王對於女兒的歌舞琴樂都是不遺餘力地用心栽培。

  她那時還覺得父王是關心著她。現在想來,不過是準備讓將來送出去的貢品再誘人些罷了。

  不過托父王的洪福,她在音律之上造詣頗深。

  身在書院,她的其他方面無甚建樹,沒法在沐風先生面前增加好感。

  昔日秀潤夫人長袖善舞,喜歡逢迎的本事還是會不自覺地發揮出來。

  她發現沐風先生對古曲的痴愛,便投其所好,將自己幫助先生修補的古曲呈遞給了先生,還特意貼心註上先生的名字。

  波國地處偏遠,在音律上更多的是受前朝影響,所以古曲雖然在中原地區湮滅,可是在波國卻一息尚存,許多古曲殘本猶在,按著音律往下順,也並非什麼難事。

  於是沐風先生發現,由這位學生修補出來的曲子竟然古味十足,遠遠高於他續譜的古曲。

  但先生為人高潔,不肯將學生的曲子據為己有。還因為公子小姜擅自寫上他的名字,而將公子小姜劈頭蓋臉地罵了一頓。只叫他以後不可行這鬼道諂媚一事,大丈夫行走在天地間,當位正身直。

  姜秀潤雖然被罵,卻很是受教,對先生的仰慕之情更甚。

  不過罵歸罵,這曲子可真叫先生愛不釋手。這也是沐風先生為何會叫身為丁院學子的公子小姜前來參加茶會的重要原因。

  既然是公子小姜譜寫的曲子,自然是要由他給世人彈奏首音了。

  當姜秀潤撥動琴弦時,幽篁古音頓起,裊裊的檀香模糊了少年的眉眼,讓人愈發專注於他嫻熟撥動的長指。

  而如溪流般從琴弦傾斜而下的雅音,更是讓人滌蕩了胸懷,只覺得置身於巍巍之高山,滔滔之江河間。

  深厚的功力,出神入化的琴技,竟然堪比浸技多年的琴師,上古雅音讓樂感強烈之人激動得打濕了眼眶。

  鳳離梧從來不知自己的少傅竟然有這般動人的本領。她入府這麼久,可是從來都沒有給自己撫琴過,大約也就是下下棋,聊聊吃喝。

  這讓鳳離梧心內頓生不悅,總覺得是自己府裡的寶貝,自己尚且沒有鑑賞過,卻被人拿去給不相干的人展示了……

  奸猾的東西,果然是不交心的。

  上峰不悅,姜秀潤卻並沒有感覺到。古琴是需要投入的,她整個身心也盡付雅樂之中。

  直到最後一個弦樂奏完,她舒展長指穩住琴弦,讓樂聲如檀香般裊裊消散,讓個人才從古韻中緩緩恢復過來。

  可是她清醒了過來,一干聽客卻還沉浸其中,只一個個或恍惚,或激動。

  當然,她侍奉的那位太子殿下的反應最不似凡人,竟然臭著一張臉,活似突然發現有人欠債未還一般。

  這位太子似乎前世今生都不喜音律。

  前世裡,她也在宴會上演奏過古琴,當時那位太子聽了也是一副討債鬼的臭臉德行,也不知自己的琴曲是哪裡那麼惹他厭煩。

  偏偏每次她主持琴會的時候,他還非要來聽。

  前世裡,她雖然會逢迎討好,可是對於這麼個臭石頭的殿下,真是無從下手呢!

  跟鳳離梧一般臭臉的,還有田瑩。

  若說被姜禾潤剽竊了詩作,她尚且能忍;可是眼見這少年又大放異彩,竟然修補出這般醉人的琴曲,當真是叫人嫉妒得忍無可忍!

  若說詩作一類還好,無非是暗中找人代筆。可是這琴技卻是擺在明面亮堂處的,沒有個十幾年的功夫,怎麼能熟練駕馭古琴?

  田姬的琴技不行,這心裡更是焦躁嫉妒!望向公子小姜的眼神也是毫不掩飾的惡狠狠。

  不光是姜秀潤發現了田瑩的不善,就連鳳離梧也注意到了。

  其實對於即將入府的女人們。他本是不怎麼關注的。

  能入大齊為質的女子,沒有醜陋不堪之輩,而那田姬甚至可以用美貌動人來形容。

  這樣一個國力雄厚,長得不差的女子為太子妃,原本是無甚挑剔的。

  可是現在……鳳離梧突然覺得這女子的身心都是醜陋不堪!

  雖然,他需要韓國助力,但是想到自己的嫡長子要從這麼個小肚雞腸的女人肚子裡孕育出來,他便滿心的不舒服。

  一個女人若滿心嫉妒,整日沉浸在勾心鬥角中,會對子女冷漠到何等的地步——從小缺少母后關懷的鳳離梧最有感觸。

  也正因為如此,他覺得自己的太子妃不必豔絕天下,但必須是心地仁慈,疼愛自己子女的。他不想讓自己的嫡子,重復他幼時的孤苦無助。更不想叫歪心眼的女人,教壞了自己的滿府子嗣。

  這個田瑩,不配為他子嗣的嫡母!

  不過禮部已經內定了名冊,風聲也傳出去了,若是田瑩被棄而不納,必將羞憤自盡,到時候對他與韓國的關係維持不利。

  就在這茶會上,鳳離梧迅速地權衡利弊,最後心內定下了主意。

  是以,在茶會結束之後的第二日,禮部終於發布了遲遲不發的太子妃名冊。

  太子有云,各國入齊的質女個個都是溫婉賢淑,難分伯仲,太子為了以示公允,著納燕國質女曹溪,韓國質女田瑩,波國質女姜秀瑤入府,三女皆為平妃,不分高下,而母憑子貴,將來首先誕下子嗣者為上。

  這道旨意,咋聽起來匪夷所思。可是卻又很符合大齊先祖的舊習。

  大齊的先祖乃遊牧一族,盛行試婚,男男女女相處,若是有合心意的,便將兩處帳篷合併成一處,待得女方大了肚皮,才會舉行婚慶的盛禮,昭告為妻。

  可若是男女睡了年餘,肚皮毫無動靜,便各自收了帳篷散去,此後各自的婚嫁互不相干。

  既然舊習如此,如今太子殿下要返祖追源,效仿先人,御史都沒法參奏,指著先祖的不是。

  別人都還好,只是田瑩聽聞這平妻的意思時,氣得摔砸了一室的器物,破口大罵什麼「男狐魅惑誤人」,然後撲倒在床上嗚嗚哭鬧了一天。

  其實聽者也能理解田姬頹喪的心情,原本說話的太子妃正位,怎麼一下子就變成了正不正,側不側的平妻了呢?

  不過一家憂愁一家喜,相比較田瑩的如喪考妣,曹溪卻一下子精神抖擻了很多。

  畢竟原來姨母尉皇后說過,她只能做個側妃。可是如今正側未定,誰能先生出孩子還不一定呢!

  就像姨母所言,想當正妃,她也得有那個命生孩兒。

  曹溪聽得是心領神會,有皇后撐腰,哪怕有誰比自己先懷了孩兒也不怕。

  懷胎十月,一個台階沒走穩,都能落胎墮子的,的確是得有那個富貴命,才能生下孩兒啊!

  相較於兩位王女的起伏心思。身為太子未來大舅哥的姜秀潤心情就淡定很多了。

  若非要深究一下心情,那就是她對大齊鳳離梧殿下,只剩下如滔滔江水般連綿不絕的敬仰之情了。

  畢竟太子肯接受姜秀瑤這個破爛攤子,當真是幫了她和兄長姜之的大忙。

  不過,前世裡太子雖然府內妻妾如雲,卻是不急不緩,一個個有先有後納娶入府的。

  誰想到今世,太子竟然如此雄健威武,竟然要一口氣同時納三個進府……

  在連綿不絕的敬仰下,姜秀潤覺得身為會逢迎拍馬的幕僚也當注意殿下的飲食起居,才可讓殿下雄風不滅,從容應對。

  所以,這日她看過廚下送來的午餐食單時,不忘跟廚娘叮囑:「別忘了給殿下加個烤腰子,要成對的!」

  一旁坐著的前來拜訪的京城尹司夫人一聽,頓時笑得眉眼彎彎:「公子所言甚是,這人世間,喜事最好成雙成對。你這般年歲,卻獨得太子青睞,又滿身的才學,前途無量啊!按理這少年才俊也是該娶親了。雖然公子你久離家鄉,無父母依靠,但莫要發愁,一切盡包在夫人我的身上!」

  忘了說一句,這位尹司夫人乃是京城裡有名的媒婆,專門遊走於富貴圈子。

  自從上次茶會後,詩樂雙全的太子少傅姜禾潤是一舉成名。

  他的詩作和樂譜在洛安城裡廣為流傳,一時在大小宴席,若不討論公子小姜的詩作與樂曲,就有降了雍雅格調之感。

  而這位少年雖為質子,但是眼看前途繁華似錦,身為太子國舅,必定長留大齊成為太子重臣。這般才學兼備的翩翩美少年,當真是良婿佳選呢!

  若不下手快些,當真是搶不到手。一時間,滿城待嫁少女躍躍欲試,都很傾慕這位公子小姜呢!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 11:55 AM

第四十九章

  尹司夫人生平也是保媒無數,可從沒像現在這般身肩重任,竟然肩挑四家前來保媒。

  以前她也是沒有細細打量這位太子少傅,現如今一看,當真是美少年呢!若不是看著顯出了喉結,還疑心是個小姑娘呢!

  她是越看越愛,只覺得自己的女兒出嫁的太早,不然豈會便宜了別人?

  姜秀潤起初並不知尹司夫人來尋自己作何。待得她開起口來,才恍然竟是要給自己做媒。

  當下只能笑著推拒,只說自己的大哥還未娶妻,他豈有顛倒長幼順序,先成婚的道理?

  尹司夫人一聽倒是覺得不難,只又將在自己這掛名的閨中貴女們說了一遍,只要先讓當哥哥的娶了妻,再給這弟弟覓得姻緣一樁。

  姜秀潤倒是很認真地聽了一遍,又細細問了幾位姑娘的生辰,看與哥哥的是否匹配。

  她的兄長性情純良,又太迂腐,前世裡那是無牽無掛地便殉國去了。若是今生早早娶妻生子,有了牽掛,做事必定能考量一二,不再魯莽……

  只是二人探討得熱烈,再經由躲在窗下的小廝學話兒,傳到鳳離梧的耳中,卻全變了樣子。

  彼時,殿下正在批改文書,聽得小廝來報,說是公子小姜找來媒婆要給他們兄弟二人各自找老婆時,筆下一個收力不及,劃下了一道深印。

  鳳離梧慢慢抬起頭,眼角冒著瘆人的光,對那小廝道:「你再說一遍!」

  小廝以為太子沒有聽清,便又添油加醋道:「姜少傅著急娶妻了,請尹司夫人先給他大哥挑選良妻,再給他保媒呢!只是尹司夫人說,想要嫁給姜少傅的女子太多,個個都托她保媒,推拒哪一個都得罪人,所以她請姜少傅給足了臉面,要將每家的女子都相看一遍,再做定奪……」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便聽上位傳來哢吧一聲。

  小廝嚇得微微抬頭一看,太子竟然單手將正握著的筆折為兩半,那一雙眸子都在隱隱噴火。

  他揮手叫小廝下去,心內的火氣卻是越升越高。

  越發的沒章法了!難道是忘了自己是女子嗎?竟然還想如男子一般娶妻!娶來何用?她有那調弄女人的器物嗎?

  鳳離梧越想越氣,小山高的文件也批寫不下去了,乾脆將那始作俑者叫來,倒是問問她看中了哪家閨女!

  姜秀潤那邊剛送走了喋喋不休的尹司夫人,本想到後花園子裡走走,清一清腦子。

  沒想到殿下那邊喚人,以為太子有什麼事情吩咐,便趕緊過去了。

  沒想到一進書房門口,寒氣便迎面撲來。

  姜秀潤不知鳳離梧又是哪根筋不對,便是小心跪下,候著等候太子差遣。

  鳳離梧正用濕手帕擦拭著手上的墨痕,只是心浮氣躁,越擦越心煩,只將濕手帕扔甩到了一邊。

  姜秀潤向來有眼色,一見太子的手沒擦淨,連忙端來小廝放置在一旁的銅盆,讓太子淨手。

  鳳離梧沉著臉伸手讓她洗,姜秀潤便細細地打上皂角一點點搓洗墨痕。

  被少傅軟綿綿的小手這麼一擺弄,鳳離梧的火氣倒是漸漸消散了些,可是臉上還是陰沉道:「聽人說,尹司夫人尋你,是為何事?」

  姜秀潤一早便知自己逃跑後,太子便派人監視了自己,並按時匯報行蹤給太子聽,於是便老老實實說出了尹司夫人的意思。

  太子已經淨手完畢,垂著眼皮道:「姜少傅是急著娶妻了?」

  姜秀潤覺得這話不好回,說不急,就怕有些斷袖傾向的太子誤以為她不好女色,也喜斷袖分桃。

  可若說急,又怕太子起了愛才之心,跟那尹司夫人一樣,給她張羅著立時成了親……

  於是她模棱兩可道:「急,也不急……」

  鳳離梧覺得最近自己被氣到還能笑出來的次數漸多,只勾著嘴角冷笑道:「少傅這是何意?」

  姜秀潤從一旁取了鎏金嵌玉的罐子,從裡面勾出些熬製的鵝油膏子塗抹在太子的手上,一邊按摩一邊道:「這身為男子,當然都想著有一日成家立業,有賢妻稚子……可是如今在下,胸有壯志,卻未能大展宏圖,何來閒心去娶妻生子?只有待我輔佐殿下您平定四方,一統天下時,才有心思談論兒女私情啊!」

  說實在的,就算明知道眼前撅著屁股,一臉慷慨地諂媚的是個女子,鳳離梧都忍不住被她眉眼裡流露的赤膽忠心感動一下。

  推拒成婚都能牽引到拍馬捧屁上,這嘴兒還真是……油嘴滑舌!

  只是這麼一想,他便忍不住又回想起那嘴兒嘗起來時如何的香滑了……

  不過姜秀潤並不知太子的思緒一路飄蕩到了那裡,只有不失時機地說,雖然她不急著成婚,可是兄長年歲不小,也該成家立業了。

  只是原先的府宅裡死過人,怕是尹司夫人給說成了好人家,遭了人的嫌棄。

  可是身為質子,除了安身立命的府宅外,在大齊再不准有私宅地產,不知殿下能否代為出面,給置換個風水上佳的寶宅,也好讓兄長在洛安城裡開枝散葉。

  因為姜秀潤要立志守身,跟著他一統天下的豪言壯語,鳳離梧的心情莫名轉好,對於這種芝麻大的小事自然一口應承下來,只跟她說去洛安城裡轉一轉,看好了哪戶宅院便跟戶司的主簿大人提,自有人會為她安排。

  不過,看這女子裝慣了男人樣,毫不知悔改的德行,鳳離梧覺得應該提點下她,便又道:「只要誠心待孤的,孤皆記在心裡,可若是一意蒙騙著孤,孤也不會輕易放過……」

  姜秀潤卻只當太子又想起了她逃跑的那一關節,只立意慇勤,彌補前塵,以報答太子貼補宅院之恩。

  當午飯端上時,她立刻慇勤地將一片椒鹽炙烤的腰子用紫蘇葉包好,遞送到了太子的嘴邊。

  鳳離梧如今在小幕僚熏陶之下,也是會吃的了,咬了一口,只說少了些味道,姜秀潤立刻又命人送來辣醬佐料,果然包起腰子來味道更美。

  吃飯期間,姜秀潤見太子神色尚好,便小心翼翼地問起了妹妹姜秀瑤的歸處,結果太子一邊飲湯一邊道:「禮部不是已經下名冊了嗎?到時候跟著田姬、曹姬一起入府便是。」

  姜秀潤真沒料到太子竟然這般打算,還真準備讓妹妹入府。

  以前他抓住自己與田姬的姦情那一次,她就覺得太子雖然面冷,但胸懷似海。如今再一看,私生了孩子的妹妹都能入府,果然一片包容萬物的汪洋大海。

  姜秀潤這次發自內心覺得,鳳離梧是個能成大事之人。

  懷著這樣的敬仰之情,她便又舀了一碗老參燉煮的雞湯給太子滋補。

  鳳離梧毫不遲疑地接過那大補之湯,一口飲盡,並頗為親切地對少傅道:「看君的身子骨也略顯單薄,也要跟孤多飲些,免得日後身子乏力……」

  姜秀潤自是誠惶誠恐感謝太子的垂愛,也跟著飲了一大碗。

  因為禮部剛剛公佈了太子平妃的人選,要得春末夏初時才成禮。

  太子府的準備時間還算從容,不然的話,一口氣迎納三位平妃入門,可是要了府中辦差之人的老命。

  饒是這樣,東西的選買置辦也提上了日程。

  太子府的管事,也是依仗姜少傅慣了的,少不得有些事情,要與她商量著來。

  姜秀潤剛剛圈定了洛安城最繁華的駟馬胡同的一處豪宅,戶部主簿大人說年前便可換宅入住。

  這新宅少不得選買新的傢俬,也正好跟著太子府置辦新人的器物一起來辦了。

  因為以前被太子敲打的緣故,姜秀潤這次也不敢再私拿回扣,可是打著太子府的名頭置辦物件,卻也殺下不少的價錢。

  她看好的新宅很快修葺一番,掛上了新牌。

  那波國質子府的東西一車一車地拉,還真有些要辦喜事的氣氛。

  借著波國質子府得勢的當頭,姜秀潤也幫兄長挑選了一門好親事。

  不過這女家卻並不是洛安城裡的名流之女,而是一戶富庶商賈之家的女兒。

  這戶人家姓柳,主家老爺花錢捐買了個小小的城西門官,算是為子嗣洗脫了商賈戶籍。

  而姜秀潤相中的,是柳家嫡出的三姑娘。

  這姑娘乳名穩娘,人如其名,乃是最沉穩的。

  只是前世裡,這穩娘遇人不淑,因為父親一心要攀附名流權貴,將她許配給了續弦的權貴子弟,一入門,便要將應酬已經成年的繼子繼女,回過頭來,還要替夫君張羅錢銀支付胭脂花巷的開銷。

  而姜秀潤之所以認得她,是因為這個名不見經傳的姑娘,最後竟然毅然決然與丈夫和離,回到娘家後承襲祖業,復又做回商賈,進而發揚光大,成為富可敵國,行走於諸國的傳奇娘子。

  這姑娘將來的本事大了去了!姜秀潤也是權衡思量了半晌,才最後敲定。

  當初,她也見過幾次成為商賈貨頭後的穩娘,那是個眼角眉梢透著剛毅的女子。

  姜秀潤相信自己的兄長會是個愛妻之人,只要誠心相待,娶一個這樣的女子,便是男人天大的福氣。

  她也只能幫哥哥到此,亂搭了月老的紅線之後,二人能否琴瑟和鳴,便要看個人的造化了。

  為了以示誠意,姜秀潤還特意帶著哥哥前往柳家置換八字名帖。

  臨行前,姜秀潤有些不放心的問哥哥:「我自作主張,為兄長定下了這麼親事,不知兄長可否嫌棄那柳家的商賈門戶太低?」

  若是兄長心存怨念,將來不能善待那柳家穩娘,這親事還是趁早作罷,免得成為怨偶一雙。

  姜之早先相親時,便遠遠看過那柳家穩娘,那是個眉清目秀,模樣溫婉的小姑娘。

  這人的眼緣很重要,姜之看了穩娘第一眼時,便覺得心裡喜歡。他也不過是個剛剛長成的青年,正是情竇初開時,這幾日,盼著婚前再看穩娘一眼。

  現在聽妹妹一問,生怕有變,他便說道:「你我在洛安為質,連戶籍都不能有,便是漂浮無根之人,那柳家的姑娘不嫌棄我便是好的,我怎麼會嫌棄她呢?」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 12:03 PM

第五十章

  聽了這話,姜秀潤也就放下心來,便帶著拜帖和納禮與兄長一同出發了。

  因為他們兄妹二人並無父母在身邊,這送八字拜帖的長者便由恩師沐風先生代勞。

  那柳家一早便準備好了迎接貴客,門前高掛著大紅喜燈,連大門都刷了新漆,透著喜氣。

  柳家老爺一早便領著族裡有頭臉的子弟慇勤迎接。

  畢竟這沐風先生的大名,洛安城裡誰人不知?柳家老爺一個商賈出身的小門官,覺得自己招攬的女婿實在是提高了不少柳家門楣,對這門親事是一百個順心。

  不過姜秀潤在意的可不是柳家老爺的態度,而是那位穩娘,如果她將來跟哥哥不是一條心,就算是煮熟的鴨子,也會展翅膀飛走的。

  算起來,現在穩娘比自己還小一歲,個子不高的小姑娘穿著一身紺碧色的捏褶掐腰窄裙,顯得腰身苗條,一雙大眼睛朝著沐風先生身後的姜之飄去。

  那姜之的臉頰也微微帶紅,時不時朝著穩娘看上一眼。

  姜秀潤冷眼旁觀,覺得有門兒,看那穩娘也是偷著羞澀的光景,應該也是看上哥哥了。

  畢竟兄長跟自己一樣,流淌著波斯先祖的血液,鼻高眼深,模樣俊朗著呢!

  一時,互換了帖子,請人相看,說是兒女八字大合後,柳家留飯,用飯之時,沐風先生又與柳家老爺定下成親的喜日。

  這日子略微趕了些。畢竟柳家老爺也擔心好不容易攀附的太子的國舅這樣顯赫的親事,也擔心煮熟的鴨子飛了。那姜府既然是剛剛搬遷到新址,傢俬擺設全是新的,也不用太置辦什麼,便將日子提前,趕早變成一家人。

  姜家兄妹這邊也無甚意見,一切敲定後,便告辭離開。

  出了柳家大門,兄妹二人又送別了先生,便也不坐馬車,只沿著街市往前走。

  算一算,來到大齊快要小半年了,姜之沒有想到自己竟然能這麼快在洛安城裡紮下根來,眼看要成家的男人也是歡欣雀躍。

  每日裡,又要入書院用心學習,日子充盈得很,倒是沒有時間去傷感國之棄子的哀怨。只是有一塊心病難解——妹妹這般裝男人要到什麼時候!

  不過姜秀潤倒是覺得做男人沒有什麼不方便的,既可以與兄長一同入書院學習,又可以隨心所欲地與名士暢談。

  若是身為女子,恐怕那些名士連正眼都不會看向自己。

  於是,便笑著開解兄長,又挑選了人參一類的補品,和孩童的衣物、撥浪鼓一類玩具,去探望一下異母的妹妹姜秀瑤。

  畢竟她將來要入太子府,總是有些規矩要與她講。

  此地並非波國,少不得要收起波國嬌寵王女的氣焰。

  加之她也是被新后寵壞了的,不然怎麼會跟表哥犯下那等子勾當?若是在太子府裡也這般不檢點,他們兄妹二人豈不是也要受牽連?

  姜秀潤要調教這妹妹的話,實在是太多了。

  可是待到了地方,卻發現這偏僻的宅院已經人去樓空,裡外都找尋不到人。

  姜秀潤知道此地有太子的暗衛把守,尋常人是進不來的,更不可能將妹妹姜秀瑤帶走。

  姜之慌了神,姜秀潤也摸不透太子的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於是她匆匆跟兄長告別,趕回到了太子府裡。

  太子正在書齋看管事呈上的院落改建的新圖。

  一下子進了三個平妃,這屋院的規整佈置也提上了日程。

  三位平妃的屋院排布也要太子定奪,畢竟跟太子寢園的遠近親疏都有講究,若是三位平妃有誰不甚滿意的,他們做下人的可擔待不起。

  所以這屋院的安排,最後還需太子拍板,他們這些下人,依著太子的心意去安排便好。

  看姜秀潤回來了。太子漫不經心地問她,兄長的納禮可順利。

  姜秀潤道:「托殿下洪福,一切都順利,尤其是殿下命管事替在下兄長備下的納禮,布匹都是上等名貴的外貢之物,陶器也甚是精美,讓我們兄弟二人賺足了面子,不至於露出底薄寒酸之相。我們兄弟二人真是對殿下您感激涕零……」

  鳳離梧是知道自己的少傅嘴兒有多甜的,可他沒心思聽這些,只勾勾手指將她叫到自己的近前。

  姜秀潤挪動膝蓋,來到太子的席桌前。

  鳳離梧指了指羊皮的圖紙,問她:「你看這幾個院落哪個好,孤好留給波國質女。」

  姜秀潤正要問這個,她隨便掃了一眼,選了離太子寢園最遠的一處偏僻院落,道:「這裡看著清幽,又挨著花園,最是合適。」

  她有自知之明,知道鳳離梧殿下是在何種情況下開口娶了妹妹的。

  她可不敢想像,太子在明知道妹妹婚前生子的情況下,對她還大加寵幸。便是躲得遠些,在小院子裡清靜過日子就好。

  可是她要問清楚,姜秀瑤現在哪裡去了?

  在她小心翼翼地問後,鳳離梧一邊拿筆在那院落上畫了個周正的圓圈,寫上波國王女的字樣,一邊道:「洛安城裡,人多嘴雜,孤已經命人將她們母子遷往城郊的別院。自有專人照顧飲食起居,君可安心,你若實在想她,待孤成婚後再見也不遲。」

  太子說得在理,再說成婚後,她便在太子府裡跟姜秀瑤抬頭不見低頭見了,倒也不急於一時。

  至於教規矩這事,看來太子心中也有了思量,將姜秀瑤前往城郊,自會派宮中的命婦悉心來教,不用自己操心那些細碎的。

  聽到這,姜秀潤安心了不少,也不再追問,免得太子心煩。

  不過她倒是好奇那兩位嬌貴的王女進門後,鳳離梧殿下的雨露該是如何傾灑。於是便偷眼看鳳離梧如何畫接下來的兩個圈。

  可是鳳離梧卻停了手,看了看地圖道:「君看,這剩下的兩位王女該如何安置?」

  姜秀潤絕不放過做佞臣的機會,尤其是田瑩明顯跟她不對付的情況下。

  便像模像樣地端詳了一會,指了指距離太子最近的一處院落道:「聽聞曹姬不耐花草之味,鼻息敏感得很,此處離花園比較遠,最適合曹姬將養身子。」

  鳳離梧點了點頭,便順著她的手指頭又畫了個圓圈。

  最後輪到田姬時,姜秀潤「貼心」為田姬選擇了一處靠近水潭的屋院。

  到了夏季時,這水潭必定滋生蚊蟲,而田姬的肌膚特殊,一旦被蚊蟲叮咬,就會紅腫連成片。

  此處風水,跟田姬甚配!

  至於曹溪,她能幫的也就於此了。希望這一世曹溪能爭口氣,打壓下田瑩的囂張氣焰,這樣她這個假國舅的日子也好過些。

  在姜少傅的幫助下,鳳離梧很快便圈定了三位平妃日後的住所,然後準備去城郊巡遊軍營。

  姜秀潤原本以為自己也要跟去,可是當鳳離梧卻斜眼看她,陰陽怪氣地問她,是不是想念秦將軍了,才要一併跟去?

  這是哪來的話?秦詔雖然調撥入了軍營,可是她陪著太子巡遊運營,跟思念秦詔那狗東西又有什麼干係?

  既然太子不高興,姜秀潤立刻表示,其實自己膽子小,聽到軍營裡將士們操練的震天吼聲,便膽戰心驚,若是能不去,那是最好的,她當謝過殿下體恤著她呢!

  不過由此可見,鳳離梧斷袖分桃的徵兆日顯,竟總疑心著她跟秦詔有什麼苟且。但願三位平妃進府,能矯正一下這位太子的畸念。

  前世的鳳離梧因為身中毒箭的緣故,體質虛弱,娶了一府的女人,竟然都沒有留下子嗣。

  而今世的他,看上去甚是強健的光景,那書房裡還藏有各種春畫,應該是能行的。

  所以最近太子雖然總愛用言語撩撥她,沒事摸手摟著肩膀,但是姜秀潤自認還能忍受,只待太子沉迷女色,開枝散葉後,她的好日子便來了。

  再說鳳離梧進入軍營後,按照往常的慣例,驗看了兵馬演武後,便入大帳,抽調文書,檢查軍營的日常。

  入了軍營有一段時日的秦詔,好不容易盼到了太子垂臨,自然迫不及待地守在太子的身旁,指望無人時說一說話,

  他已經想好了,太子是因為誤會了自己貪戀男色這等陋習,才將自己調撥出太子府去的。

  若是這般長久下去,雖然對他的前程無甚大礙,可是他與那波國的質女,便再無聯繫的可能了。

  就一個弱女子,她的身份能藏多久?倒不如由著自己說破,懇請太子做主,將她許配給自己才是道理!

  這麼想著,秦詔也是下定了決心。

  等到大帳裡其他將軍都退下是,他撲通一聲朝著太子跪下,懇請太子揮退左右,他有話要講。

  太子冷冷瞟了他一眼,揮手叫左右下去後,才道:「秦將軍有何話講?」

  秦詔咬了咬牙道:「末將有一事,一直隱瞞了殿下,今日便要說出實情,還請殿下肯寬恕成全。」

  鳳離梧的身子緩緩向後倒了倒,倚靠在高墊上問:「何事,說罷。」

  於是秦詔便一五一十地說出了姜秀潤女扮男裝的隱秘。

  只是出乎他意料的是,太子的面色從頭到尾都沉靜如水,仿若山一般沉穩,眉毛都沒有半絲跳動。

  可是那表情卻明顯透著陰鬱,活似化解不開的黑雲。叫秦詔心裡越發沒了底氣。

  聽他說完後,鳳離梧殿下只問了一句:「你……在恭房裡看到了她的胸?」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 12:14 PM

第五十一章

  秦詔被問得一愣,無論從何種角度而言,太子這般問都太過孟浪。

  要知道他方才可剛表白心跡,言明這是他鐘情的女子。就算太子不同意,也不該這般輕佻地問他有沒有看到波國質女的胸。

  可是太子問了,他又不能裝聾作啞,只照實道:「扯開衣服時看見了裡面的裹布,才知她用這法子遮擋身材,不過那胸口雪白,脖頸纖細,一看便是女子……」

  沒等秦詔將話說完,鳳離梧突然起身抬腳,朝著他的胸口狠狠踹去。

  秦詔一個不提防,便被踹翻在地。

  他趕緊重新跪好,太子這般反應也對,畢竟他知情不報,隱瞞了姜秀潤這麼久的身份。

  可是鳳離梧踹出這一腳卻猶不解恨,當日在恭房裡出來時,二人神色慌張的那一幕復又在眼前重演。

  只讓鳳離梧心裡湧起一股說不出的惱意,只取了一旁的馬鞭朝著秦詔狠狠抽去。

  秦詔也不敢躲,只硬生生地承著,被抽得渾身都在顫抖,一縮一縮的。

  鳳離梧抽得他後背皮開肉綻後,將鞭子狠狠扔甩在了一旁。

  因為他這般盡出全力打下去的話,估計是會把這小子活活打死的。畢竟是秦家的子嗣,他還沒有娶親,總要給秦家留個傳承的種子。

  可是秦詔那等子沒有邊沿的綺念卻要狠狠掐斷。他掏出巾帕擦了擦自己的手,然後扔甩給秦詔,踹一踹他,示意他自己擦拭臉上的血痕。

  然後鳳離梧緩緩吸了一口氣道:「你當真是吃了熊心豹膽,要將你祖輩的功德折損乾淨!既然早知她是女子,為何遲遲不報?卻任由這等居心叵測之人潛藏在孤的身邊!」

  秦詔被問得啞口無言,只愧疚地低下頭,痛哭出聲道:「殿下,她不過是個被父王棄之不要的孤女,不願入宮才被迫喬裝,她哪裡有那麼多的禍心,若是有,也不會親自解救了殿下您……」

  鳳離梧抬腳又將他踹倒道:「此時還不忘替她狡辯,當真是被女色迷了心竅!便要替你的父親好好的給你收一收心,邊防戍邊告急,你卻去戍邊幾年,想明白了再托你父親告知於孤!」

  秦詔此時全不管前程,哪怕被殿下貶官,也想求殿下鬆口將那女子賞賜給自己。

  可是鳳離梧哪裡還有心聽他的糾纏,只一抬腳兒便氣沖沖地出了軍營。

  他生平喜怒不顯露於色。

  何況秦家是他的一大助力,他原是不該這麼動怒的。

  所以從軍帳裡出來,被冷風一吹,鳳離梧的頭腦也漸漸冷靜下來,他順著河沿走了走,問身後的侍衛時辰幾何。

  算一算時間,正是姜少傅散學的時間,便上了馬車順路接她回府。這讓秦詔理智全失,害得他們主下二人失和的罪魁禍首豈可放過!

  鳳離梧決定,今日盡是剝了那東西偽裝的表皮,看她如何再左右逢源,到處勾三搭四!

  不過書院今日散學略晚,鳳離梧到時,書院正在進行辯講。

  幾大分院各自派出得力的辯手,在高台上依次雄辯。

  丁院人才凋零,能充場面的只有姜秀潤。只見她身著寬大的儒服,頭頂三寸竹冠,眉眼飛揚,恰似少年風華正茂時。

  今日的辯題,是立德立天下,這原是天下的正統,先生口中常有的口號。

  可偏偏沐風先生卻要學子分正反兩個方向,進行辯駁。

  一個是立德才可立天下,一個是無德也可行天下。

  相比較而言,「立德立天下」更符合人之常情,好辯駁些。

  可趕巧姜秀潤運氣不佳,抽中的卻是「無德行天下」。

  而與她對陣的天干分院的書生,不是別人,恰是上次沐風先生茶會時,賣詩下套的那一位。

  此人名喚子瑜,原本與敬侯是遠房的親戚,為人好學聰穎,是天干分院的佼佼者。

  原本與他對陣者,輪不到丁院的學子。

  可是那公子小姜也不知施了什麼下作手段,竟然換成了他倆對陣。

  雖然上次捉弄公子小姜,乃是敬侯的示意。不過,子瑜這類天干分院的學生,本來就瞧不起丁院的門子生,所以當日暗虧了公子小姜,卻並不羞愧,只當給這不學無術的異國質子一個教訓!

  而那金,他也沒有歸還,看那公子小姜有臉來要!

  當時讓他沒有想到的是這公子小姜最後竟然棄用了他買的詩,而自己獨做一首。

  這詩意遠超他賣的那一首,當真是令人費解。

  不過子瑜覺得,定然是這公子小姜備下後手,又從別人那裡買了的。

  這種草包自己能擰出幾兩墨水?

  這麼想著,他對姜禾潤的輕鄙之情更盛。方才與地支分院的學子對陣時,他恰好輪到與姜之對陣,只將那口舌木訥之輩,辯駁得啞口無言,引得天干分院的學子們哄堂大笑。

  剛剛羞辱完了當哥哥的,弟弟卻又來湊趣。

  子瑜輕蔑一笑,連正眼都沒有看向姜秀潤,只接過自己書童端過來的茶杯潤茶。

  現在高台上劍拔弩張,鳳離梧也是閒來無事,只隱在廊柱後,並沒有打斷學子的雄辯。

  兩人對陣,由子瑜先開頭陣。他已經辯了幾場,開篇之語駕輕就熟。

  當他說完後,便輪到公子小姜承接話題,再由子瑜找尋他話語裡的漏洞進行反擊。

  只見公子小姜將頭微微抬起,環視台下的一眾學子高聲道:「成大事者,當忘小德,平天下,才顯大德!」

  這話一出,頓時引來台下噓聲一片。

  那子瑜橫眉嘲諷道:「依君之言,那輔佐明君的千古之臣,豈不是都是無德之人?難道君王平天下,要靠一群蠅營狗苟之輩?照這樣看來,商湯應該棄伊尹,選妹喜一流,文王當棄姜尚,選佞臣費仲了!」

  他的辯駁,引來台下學子的陣陣喝彩。眼看著局勢對姜禾潤不利。

  可是公子小姜卻不慌不忙,只將兩手交疊放置在膝上的暖爐,朗聲道:「無小德,是為了天下而為之,豈是妹喜費仲那等靠女色讒言而換取恩寵之輩?」

  她緩了緩,又朗聲道:「君是我們書院才學甚高之輩,史書看得多,引經據典的,說了在下也不懂。像我這等才疏學淺之輩,不敢亂引歷史……」

  沒等她話講完,下面便有人起鬨:「讀史不精,酒囊飯袋!莫丟人了,給我下去吧!」

  隨後一群人如潮水一般高呼,只壓住了公子小姜說話的聲音。

  姜秀潤斜眼看向那領頭起鬨的,抬手便將手裡的暖爐狠狠砸摔了過去。

  她射術高超,手裡自有準頭,只從那人的頭邊砸過,立時在後面的柱子上摔開,裡面的炭星四濺,燙得幾個起鬨的原地跳腳。

  一旁的淺兒向來是有眼色的,見小主子摔砸了手裡的暖爐,立刻將自己懷裡揣的,早早備下的湯婆子遞了過去。

  鐵鑄的粗苯東西,裹著粗布灌著熱水,這要是再被砸中,必定被燙得滿臉開花。

  是以那幾個被燙的罵到一半,就收了嘴,面帶驚恐地看著姜秀潤目露威脅慢慢舉起湯婆子。

  見台下終於一片安靜,姜秀潤舒爽地展了展眉,摸著湯婆子繼續說道:「既然在下不通史,只拿今朝的事情來論……」

  說道這,她挑眉惡質望向對面的子瑜,說道:「就好比君的祖上,原是跟隨前朝袁振將軍的帳前幕僚,陣前時見形勢不對,投靠了當世與袁振對陣的流兵頭目房葉……可是房葉遭逢了我們大齊的先祖皇帝,頓時被打得屁滾尿流,您的祖上見風頭不對,慫恿部下砍掉了熟睡的房葉的腦袋,進獻給了先祖皇帝,這才換來你們子孫後代的富貴榮華,大齊的一統天下……」

  說到這,她故意頓了頓,伸長脖子壓低了些聲音道:「若是您的祖上一味秉承小德,忠心不侍二主,沒有三易主公,又怎麼可能輔佐真正的明君,大平天下呢?這樣的表率,吾輩當學之!」

  子瑜壓根沒想到這個異國質子竟然處心積慮地揭短,而且還是他祖上發跡的秘史。

  雖則他祖上輔佐君主有功,不容辯駁,可近日若任憑公子小姜這麼說下去,他的祖上豈不是朝秦暮楚,賣主求榮之輩!以後他在學子先生的面前,哪裡還有臉面可言?

  當下只氣得面紅耳赤,正待要大聲辯駁。

  那丁院助陣的竇思武卻搶先敲起鑼來,嗓門粗粗地高喊:「公子小姜,丁院之秀!辯得好!辯得妙!」

  然後便是帶著身後幾個丁院子弟嗷嗷怪叫,猶如陣前叫陣一般。只把子瑜那尖利的辯駁聲給淹沒了。

  子瑜氣得不行,想要效仿公子小姜的舉動往下扔甩東西。可以看帶頭起鬨的是竇思武,便一縮脖子。

  他這要是砸下去,那竇思武能將他堵死在書院裡活活揍成肉泥!

  公子小姜欣賞夠了子瑜的窘迫,只眉眼飛揚,沖著台下一使眼色,那竇思武立刻得了將令一般,收起鑼鼓,坐了下來。

  這時子瑜才氣哼哼道:「一派胡言,先祖乃是敬仰我大氣祖皇甚久,一直潛伏賊營伺機效忠祖皇……」

  沒等他說完,姜秀潤只一揮手,便命人抬來了陳年編簡,這乃是帝王的起居注釋,非一般人拿不到。

  這姜秀潤只隨手掏出一卷,高聲誦讀先帝對身邊人的訓示。

  其中一句,便是點評子瑜先祖的,說其人雖居功甚偉,卻心思善變,不可立明正守信之位,駁回了讓他出任刑部主司的諫言。

  誰也沒想到姜秀潤竟然能拿出帝王起居注!

  先帝爺都蓋棺定論,說子瑜先祖心思善變,哪個還敢說他忠心不二,未曾背棄舊主?

  一時間,眾人望向子瑜的目光都略有異樣。

  那子瑜一個臉薄的少年郎,哪裡受得了這個,竟然憤然起身,在丁院學子哄笑聲裡一路哭泣著下台而去。

  姜秀潤被淺兒攙扶著起身,只覺得神清氣爽。

  那被騙的金不要也罷!給臉兒薄的子瑜學兄將養身子吧。

  經過這一次,子瑜學兄行走書院間,必定勞心費神,心力憔悴呢!

  只是她這股子得意,還未及回味,便看見了立在長廊下,穿著黑狐大氅的殿下。

  她的笑容一滯,立刻小步跑上去道:「這天寒風大,太子是立了有多久了?」

  鳳離梧軍營的火氣,此時不知為何,倒是消散乾淨了,只不急不緩道:「不太久,剛好看見你偷拿了府中幕僚為先祖著書之用而借來的起居注。」

  這罪名可大了去了!

  姜秀潤趕緊道:「並非偷拿,而是特意在史官那報備記錄後才拿的,書院的學子若經太子您的許可,便可借調無關機密的先帝聖言修寫文章……」

  鳳離梧經她這麼提醒,倒是隱約想起她前天的確是拿了什麼借閱書籍的憑證要自己來簽。

  睚眥必報的狗東西,就是為了一口惡氣竟然這般勞師動眾!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 12:22 PM

第五十二章

  心裡這般想著,可大約火氣都在軍營裡順著那頓鞭子抽乾淨了的緣故,鳳離梧覺得跟這樣的女子,生不起來氣。

  望著這滿臉堆笑,小心奉承的,又跟方才在高台上眉眼飛揚高談闊論的少年有些對不上。

  鳳離梧一時也不說話,便這般看著姜秀潤。

  姜秀潤也是有些心虛,沒想到自己方才教訓那子瑜的情形竟然被鳳離梧看在眼中,也不自知殿下可否覺得自己心眼太小,不堪大用。

  是以當鳳離梧轉身離開時,她亦步亦趨跟在了身後。

  待回了太子府,又慇勤地在書房伺候著。太子寫字,她便在一旁磨墨服侍。

  只是書房安靜了好一會,她磨墨時難免走神,眼睛望向窗外,不一會瞳光便凝結了……

  鳳離梧慢慢抬起頭,不動聲色地往窗外望,除了下午時斜射的慵懶陽光,並無其他。

  於是突然發聲道:「君與秦詔私交很好嗎?」

  姜秀潤其實是睏了,下午那場辯論實在是耗費心神。

  人實在是不能憊懶懈怠的。

  想前世裡,她正在浣衣局洗衣,整日不得清閒。

  可是今世到了洛安城,沒幾天的功夫就入了太子府,雖則號稱是幕僚,但鳳離梧平日不甚用人,她一早便養成了下午睡上一覺的習慣。

  是以當初入書院時,每每下午自修時,她便上下眼皮打戰,想要囫圇上一覺。幸而沐風先生不管自修時學子的日常,她帶著淺兒躲在書院的小書房裡,也能香甜地睡上一覺。

  這毛病今日又犯了,到了點兒,整個人彷彿凝固了一般,雖是坐著,卻睏極了。

  當太子突然發聲,她雖睜眼,卻一時反應不過來,只呆呆地回望鳳離梧。

  那迷離的眼神……真是說不出的逗人喜愛。

  鳳離梧沒忍住,一伸手,將她拉扯入懷,臉兒慢慢湊近。

  當鳳離梧那張俊美的臉兒越挨越近時,姜秀潤的睏頓也徹底被嚇醒了,只一伸手抵住了他的下巴,結巴道:「殿……殿下想要作甚?」

  鳳離梧不動聲色道:「君還沒有回孤的話呢?秦將軍為何與你這般的要好?」

  姜秀潤一聽太子提起秦詔,整個人都緊繃起來,她疑心今日太子見了秦詔,那廝又在太子的面前說了什麼風言風語。

  可若秦詔道出了實情,鳳離梧方才在書院時怎麼會那麼平靜?倒也不像是壓抑著怒火刻意強裝出來的啊!

  於是便搶先辯解道:「在下哪裡跟秦詔要好?煩也煩死他了,便是不見才最好!」

  鳳離梧長睫微閃,冷聲道:「是嗎?可觀秦將軍的情形倒像是跟你好著呢!今日幾次問起君,擔憂你在太子府吃穿不好……」

  姜秀潤其實也納悶,這秦詔是中了什麼邪,竟然前世今生都對自己死纏爛打的,於是便悶悶道:「在下實在跟他不熟,也從未與他深談,何來的要好?他壞倒是真的……太子是否被秦將軍帶歪了,對在下起了輕鄙之心?」

  鳳離梧看著姜秀潤氣得臉頰緋紅的模樣,倒是很認真地想了想,然後答道:「並非被他帶壞的。倒是因為君招惹了孤的緣故,總想親你……」

  大齊的太子殿下說話總是一本正經的,那張肖似女人的明豔臉孔擺著凜然不可侵犯的神色,說著想要親吻人的話。

  這種詭異總是讓人不適地眨眼,疑心自己沒有聽出他話中的深意。

  姜秀潤也是如此,只微張著嘴,納悶殿下在胡說八道什麼的時候,他的唇附著了過來,卻並非深入攪動,含住了她的嘴唇,倒像個頑皮的孩童一般跟她嘴唇相貼……

  姜秀潤深切知道,這是將自己和兄長性命盡捏在手的大齊儲君,可是他為何要三番五次的輕薄自己?難道他……知道了什麼?

  想到這,被輕薄的氣憤已經被一絲絲恐懼纏繞,她只能推開他,低低試探道:「殿下這麼待我……可是覺得我像女子?」

  鳳離梧頓了頓,反問:「君覺得自己像女子嗎?」

  姜秀潤不敢抬頭看鳳離梧的表情,只半低著頭道:「在下……只慶幸自己不必是女子……若是女子,在下便是父王呈送出去的一道餐肉,味道甘美也許會讓人食指大動,可是待吃得怠足時,再美味的肉糜也失了它動人之處,等到年老色衰,便是肉冷失味時,再無人肯顧,這樣的一生,豈不是想想都可怕?」

  鳳離梧伸手抬起了她的下巴,卻意外發現下午時,還在高台上高談闊論囂張跋扈的翩翩少年郎,此時卻是淚意盈滿眼眶。

  那透著靈氣的眼眸浸在水汽中,可見是真是怕極了,似待宰的羔羊一般綿軟無力,竟然是說不出的讓人心疼。

  鳳離梧一向冷硬極了的心,不知不覺中抽動了一下,原本想要剝掉她的衣衫,再狠狠羞辱責問她的心思早就沒了蹤影。

  他用指尖輕輕揩拭了她輕滑下來的一滴淚,然後捏了捏她的臉頰道:「觀你不像女子,倒像個孩童,說哭便哭,要不要孤給你請個奶娘?」

  姜秀潤細看太子的神色,真的不像是看穿了什麼,心裡猛地鬆了一口氣。

  方才,她真是怕極了,生怕秦詔與太子說了實情,而太子來與自己興師問罪。

  到時候,自己便徹底被打回原形。保不齊鳳離梧對自己起了憎惡之心,再將自己押入浣衣局,甚至還牽連到哥哥。

  於是一切都如前世般重演……那樣的屈辱,她不要再承受!

  這鬆一口氣,才發現整個人都虛脫了,只手腳無力地癱倒在太子的懷裡。

  她掙扎著要起,可是鳳離梧偏偏不撒手,只淡淡道:「看你也睏了,與孤一同午睡吧。」

  說著,竟然抱起她,一起倒在書齋的席榻上。

  再大的瞌睡蟲,現在也被嚇死了。姜秀潤哪裡還睡得著,只跟太子道自己並不睏,請太子一人入睡。

  可太子卻半合著眼說:「君若不睏,可看些孤珍藏的畫冊助興,免得無聊……」

  姜秀潤可是細觀過太子的珍藏,雖然畫功精湛,卻讓人無福消受。只連忙道,這說話的功夫,人果然又睏了。

  當下便老老實實地被太子摟在懷裡,一同消磨這下午時的慵陽暖日。

  只是闔眼相擁的二人,皆無睡意,只聆聽著對方近在咫尺的淺淺呼吸聲,各自想著自己的那份心事……

  待得好不容易消磨了下午小憩的時光。姜秀潤起床時,覺得渾身都躺的酸軟。

  她心內叫苦,竟是恨不得鳳離梧明日便娶妻,休要再虛凰假鳳,抱著個幕僚解饞過癮!

  可是太子倒是神清氣爽的樣子,起身繼續批復公文,並吩咐晚上要食上次她配方子的炙烤羊腿。

  當姜秀潤從書房退出來時,沒走幾步,便看見同在一府的幾位幕僚在園子裡散步。

  姜秀潤是剛剛睡起,衣裳褶皺,頭髮微微有些散亂,還沒來得及整理。

  那李權看姜秀潤這般從殿下的書房裡出來,竟自覺看出端倪,眼裡的鄙視更盛,竟然偏頭狠狠唾棄了一口,然後陰陽怪氣道:「難怪這般的得寵,跟我們這些以才學立身之人相比,果然是賣屁股要來得快些!」

  李權罵得惡毒,可是其他幾位幕僚誰也沒有開口。

  並非他們沒看出來,而是公子小姜若真的跟太子行了分桃之事,當是不一般的君臣交情,他們又怎麼會如李權一般,去得罪太子的新寵?

  當世,男風甚是盛行。尤其是那些個名流雅士間,蓄養美少年在身側服侍,也從來不遮遮掩掩。

  只要不是玩物喪志,全忘了承襲香火成就大業者,這就是無傷大雅的情趣。

  只是殿下以前從來沒有露出過這等癖好,竟不知是此道中人!

  一時間,眾人的心思各異。只有這頑固不化的李權罵罵咧咧。

  姜秀潤懶得跟這等糟老頭子嚼牙,可又不能任憑他糟蹋了自己的名聲,當下伸手一把扯住李權的衣袖,要將他往太子的書房裡拽。

  李權猝不及防,氣憤道:「你要作甚?」

  姜秀潤揚著下巴道:「讓李先生您去太子的面前細問清楚,我與殿下是誰賣了屁股!」

  這話讓聽者神色一變,再細想太子肖似女子的華貴之相,這誰上誰下,也許確實有待商量……

  可是太子床榻宵度的細節,的確不是他們幕僚該過問的。

  李權這時也醒悟自己多言了,只恨恨奪過被拉扯的衣袖,轉身憤憤然離去。

  而姜秀潤覺得殿下的名聲差不多也被自己的一句曖昧之言搞臭,便覺得心平氣和了許多,可以從容地替殿下打點炙烤羊腿了,便背著手,邁著方步一路悠哉離去。

  那瀟灑的步伐姿態,倒真不像剛剛賣了屁股,行動不便的樣子。

  眾位幕僚的目光一時探究深遠了起來……

  也沒幾日的功夫,太子殿下喜好男色一事,便在洛安城裡隱秘的傳開。

  鳳離梧發覺往自己身邊送人的,多了起來。只是這送來的人,卻是風格迥異,既有婀娜纖瘦的美少年,又有體格健壯鬚眉粗黑的精壯男子,口味博雜,叫人嘆服。

  殿下行事,向來雷厲風行,只揮手叫人杖斃了幾個送人的,便立時剎住了這股子歪風。

  他雖然不曾細審歪風從何處吹來,但是府中的幕僚卻被太子毫無緣由的遣散出去了幾個,李權赫然在列。

  可是那同樣口無遮攔的公子小姜卻依然留在府中,這不能不叫人深思:原來殿下在男風一道上,還是個專情的呢!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 02:14 PM

第五十三章

  懲治了李權等幕僚後,一時太子府裡的幕僚分黨爭山頭的風氣大減。

  一方面是有了李權的前車之鑑,另一方面是因為一直隱身在太子之身後的幕僚們終於有了出仕的機會。

  因為大齊新設了漕運司,主管海運與河運兩項,這等肥缺豈可落入旁人之手,太子之意便是要舉薦府中的幕僚擔任漕運司主簿。

  說起來,這新司的設立還是與公子小姜有關。

  大齊與梁國關係轉涼後,雖然沒有兵戎相見,卻是互相添噁心。

  梁國因為修建水渠,糧產大增,可以諸國販賣。

  要知道糧食這種東西最怕路上耽擱,不能快些運入糧倉,經歷幾場雨水,便要發黴長毛,如果不走水路而走陸路的話,根本不能賣出太遠。

  鳳離梧看了幾天的圖紙,力排眾議,決定挖鑿運河,讓大齊成為諸國中轉必經之地,甚至派兵前往附近諸國水路樞紐之地,大展筋肉,強設水司,就是要掐住梁國的喉嚨,讓他不能痛快吃肉。

  這水司建立後,憑空多了幾多的空缺,又是收金納稅的肥缺,誰不眼饞?

  可是太子府這幾日閉門不見客,壓根不給洛安城裡的皇族貴胄們走後門子的機會。

  有幕僚一早聽到太子漏了口風,這把持錢銀的缺位,還是由自己府裡養出來的人去坐才安心。

  這下子眾人是蠢蠢欲動。

  可是姜秀潤卻懶得湊上前。

  她有自知之明,一則自己的斤兩都被太子看透,並無什麼德才可言。

  加之她先前貪墨了府裡辦宴的金,落下了案底,殿下是絕對不會放一隻貪吃的碩鼠在那等子肥缺上的。更因為她乃異國質子的身份,鳳離梧放誰出去做官,都不會用她。

  這麼想透了,與那滿府躍躍欲試的幕僚相比,公子小姜可是從容淡定多了,壓根不往太子的跟前湊。

  姜少傅現在就是一門心思忙顧殿下的成禮大典,只閒暇時便跟總管湊到一處比對賬單。

  可是她心如止水,在別人看來卻是胸有成竹,總是疑心這公子小姜應該是得了殿下的應承,撈到了最大的肥缺。

  不過食不到肥肉,同飲些肉湯也是好的。那漕運司裡空缺甚多,當不了主簿,從個副缺也不錯。

  所以這幾日有不少人到公子小姜這裡探口風。

  這日,公孫無言便又帶著小廝,拎著一食盒子的酒菜,要來與公子小姜同飲暢談。

  若是男子的話,與同僚一起飲酒,就算不走心,也是聯絡交情,大有裨益的消遣。

  可是姜秀潤前世裡,在酒杯間交際應酬得實在是太多,已經到了看見酒杯就傷胃之感。而且為了避免鳳離梧的猜忌,她也從不與府裡的幕僚走近,免得有結黨營私的嫌疑。

  是以公孫無言的食盒才開,酒菜還沒有擺滿,公子小姜便毫不客氣推拒道:「謝過公孫先生的抬愛,可是在下這幾日胃腸不適,郎中給開了藥方子,只適合飲粥,這酒菜雖好,在下卻是無福消受……」

  與公孫無言同來的還有其他幕僚,雖然看不過公子小姜這等傲慢的樣子,可有李權的前車之鑑,卻也陪著笑臉道:「姜少傅,您入了太子府甚久,卻不曾與我們同飲談心,實在是讓我們深以為憾,您今日若是不能飲,乾脆以茶代酒可好?總不能駁了我們的一番好意吧?」

  聽了這話,公子小姜倒是略抬了抬眼,今日這少年穿的是長袖滾著兔毛邊兒的厚夾襖,形狀周正的臉兒被那兔毛襯得又白皙了幾分,乍一看,活似稚齡小子,不開解世事一般。

  但是這小子一張嘴,卻有一股子浸染名利場甚久的世故老道:「諸位若是有心與在下交道,在下自然是喜不自勝。只是諸位先生們也看到了,在下這滿書案的賬本名冊,要核對的物件實在是太多。殿下一次迎娶三位平妻入門,哪一樣思慮不到都不行……要不,你們看看改日?」

  就這樣,那食盒子是怎麼打開的,又怎麼原樣端送回去,幾個人便被公子小姜一頓軟話「請」出了院子。

  待出了院子,其中一位先生實在是忍不住氣,但也不好說什麼,只陰陽怪氣地對公孫無言道:「早跟你說,人家傲著呢!怎麼會理會我們這些個?」

  公孫無言沒有說話,心裡也是沉甸甸的,可是他的面上卻沒有顯露出來,只笑著說:「酒菜都是洛安城裡有名的銅雀樓裡定下的,這般不吃也是可惜,走,去我的院中同飲。」

  於是幾位先生同去了公孫無言的屋子一起吃喝。待得羹盤狼藉時,才逐一散去。

  公孫無言雖然微酣,卻並未入睡,只是從枕下抽出一封信。

  他本是韓國人,在投奔鳳離梧之前,也曾經做過韓國國相的幕僚。

  只是後來受了些朋黨之爭的牽連,國相被抄家,他得了友人相助才一路逃到了齊國,又因為有些才學被太子賞識,收入門下。

  不過在來大齊之前,公孫無言便認得韓國的王女田瑩。

  這田瑩從小便容貌出眾,又愛參加宴席,眉眼談笑間很會撩撥人心,又是「寧可錯撩百人,不可使一人漏網」的輕浮。

  那公孫無言便被田姬有意無意地撩撥動了心弦,生了愛慕之情。

  雖然曾經有緣與田姬共聊幾句,更是親自著筆,代替田姬寫過詩句。可是公孫無言壓根沒有想到事隔兩年,田姬竟然還記得自己,並請舅舅敬侯代寫了書信,只問候安好。

  這一來,田瑩沒有出面,禮數上無可挑剔,卻與舊日的傾慕者互問了安好,以後入府請托起公孫無言辦事來,也順暢很多。

  公孫無言生平精明,卻痴在了「情」字上。他有自知之明,像他這等依附他人之幕僚門客,本就沒有資格納娶王女,卻又覺得便是默默相守在田姬身旁也不枉此生。

  是以,那日田瑩原本要在沐風先生茶宴上展示的詩作,其實便是公孫無言代為書寫的。

  只是公孫無言也不清楚,這詩最後怎麼成了公子小姜的大作。

  若是個沉不住氣的,一早便嚷了出來。

  可公孫無言心內清楚,田姬此番也不佔理,只能吃下這個啞巴虧。

  而他在場面上一直對公子小姜畢恭畢敬,立意要與他親近成為知己。

  以後田瑩能否在太子府立得穩,便看能不能扳倒曹溪和姜秀瑤二女了。

  公子小姜可是波國質女姜秀瑤的哥哥,自己若是能成為他的至交,便可隱秘地潛伏在他的身旁,以後行事起來也方便些。

  誰知,這個姜禾潤卻是個油鹽不進,糞坑裡的臭石頭,無論他怎麼示好,都是毫不領情。

  人都道鳳離梧殿下新近喜好男色,可是公孫無言卻是不信。

  鳳離梧何等人物?若是迷戀男色,早就顯露端倪,豈會等到今日?

  但那公子小姜的確是個會逢迎主上的諂媚之徒。既然不能為他所用,那這小子將來必定是他與田姬前程的阻礙。

  幸而從先前驛館傳來的秘聞看,那波國的質女也不像是個有腦子的,就算她有個能幹的兄長又如何?而曹溪因為是尉皇后安插在太子身邊的耳目,也注定不會討得太子的歡喜。

  只要他暗中扶持著田姬坐穩了太子妃之位,便是那小子灰頭土臉失寵之時!

  來日方長,倒是急切不得。

  抱著這樣的信念,公孫無言冷笑著慢慢合上了眼。

  不一會,他便趁著酒勁入睡了,做了個關於舊日生活的夢。在夢中,田姬手拿著紅果,趁著他人不備,偷偷地塞入到了自己的口中……

  與公孫先生相類,鳳離梧在晚飯後也吃著紅果。

  不過這紅果卻是他的少傅親手剖開,挖了內核,又填入了棗泥再裹了糖漿,在屋外一顆顆凍好的。

  這般裹得一層硬硬的糖殼入口,再咬開外殼,紅果的酸楚又跟棗泥的甜香融合,便是甜酸交融,硬軟交替,好吃得不得了!

  趁著鳳離梧殿下吃得眯起了鳳眼的功夫,姜秀潤一邊替殿下倒了一杯清口的香茶,一邊問:「這大婚前,府裡的湖水都要濾網清空一遍……殿下您最喜欣賞湖面,要不要在下尋來顏色周正的蓮花種在湖中,到時候入夏時,便是半湖碧色半湖紅霞,殿下您看著,那眼睛也舒服些不是?」

  鳳離梧雖然常常望著湖面發呆,卻從來不曾覺察自己有這習慣。

  現在被姜秀潤提及,不由得深看了她一眼。

  姜秀潤卻覺得自己這番諂媚逢迎應該是到了點子上,便又笑著道:「再不然,在湖中修建個湖心亭子,等三位平妃入府後,必然要在園子裡遊走,到時候一湖蓮花綻放,簇擁著湖心的美人,豈不是賞心悅目的畫作?在下想想都覺得美呢!」

  鳳離梧承著少傅的一雙柔荑,飲下了一口清茶,然後也半合著眼,彷彿也在想像著她描述的那幅畫面,倒是略微陶醉了下,淡淡道:「少傅覺得好,便著人去修,金不夠了,沖管事要。」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 02:20 PM

第五十四章

  姜秀潤覺得殿下雖然六畜不分,不甚知曉享樂之道,但好在從善如流,善於納諫。

  於是她自然是笑著應下。

  這等拍馬捧屁的差事,她是最愛做的。

  既然與國事無關的,討得上峰歡心的同時,怎麼做都是保平安。

  不過鳳離梧看著她這沒心沒肺的光景,倒是問了句,難道是不想得差事出府?怎麼她從來沒有問起過漕運司的事情?

  前世裡,大齊與梁國頭幾年裡一直交情甚好,加之太子體弱,皇權漸漸歸入端慶帝的手裡,並無漕運司一事。

  姜秀潤對此相當於是一無所知,別說她無德無才,就算鳳離梧想做昏君給她放差,她都不敢應承下來。

  若是料想不錯,將來這漕運司便是個馬蜂窩。端慶帝一系必定要時不時地捅一捅,找找麻煩。她自問本事不大,可接不下這麼大的盤局子。

  所以鳳離梧問起,她的馬屁也毫不猶豫,如瀑布飛瀉般傾瀉而下。

  「在下覺得府中正是事忙之時,再大的官途,有殿下您成婚大禮重要嗎?若是能盡心辦好這份差事,在下此生無憾,便是殿下您現在放在下出府做官,我都不去!」

  這番慷慨陳詞顯然熨燙到了太子的心坎處,那張冷慣了的俊臉似笑非笑的,眉間的寒霜越消融了不少……

  他瞟了正端著茶杯的姜秀潤一眼,道:「君要記得你說的這一番話。」

  姜秀潤自認為自己說過的話很難記住,畢竟每天要說那麼多的諂媚之詞,若是都記得,豈不是要腦袋疼?

  何況將來主子驟然增加了幾位,個個都要精心奉承,耗費的精力更要加倍。

  所以她從太子的書齋出來時,回到自己的小院,見淺兒在爐灶上用小砂鍋給她燉煮著蓮子豬心湯時,頓覺淺兒貼心,竟是知道她耗費心神太多,給她滋補著呢!

  當下摟住淺兒的脖兒,沖著她的臉兒親了一下。

  淺兒可是被小公子的孟浪下了一跳,一不小心還臉紅了一下,胎記也越發的顯紫:「公……公子,您這若是被人看見,豈不是要被誤會急色,連我這樣容貌的侍女都不放過……」

  姜秀潤卻是一本正色,趁著無人時低聲道:「我便不是個男子,不然定要娶了你。又有本事又會熬湯的女子去哪裡找?我的淺兒將來定然要尋個了不起的夫君呢!」

  淺兒卻覺得小主子這是成天的拍馬捧屁慣了,回到自己宅院了都收不住嘴兒。

  她只笑瞪著小主子道:「有了公子您這句話,奴婢可是放心自己的前程呢,將來還要勞煩公子您,給奴婢尋個如意郎君!」

  姜秀潤自然是笑著應下,讓淺兒只管提出條件,將來準是給她找一個好的,只是希望她以後前程似錦時,可不能忘了結髮之情,拋棄了糟糠之夫呢!

  說笑之後,姜秀潤便躺在胡床上蓋著小被子,端著湯盅一口一口喝著補湯,屋室裡炭盆十足,屋外飄著可能是今冬的最後一場雪,再過幾日便要過年。

  雖然現在的處境與自己想像中自由自在的田園生活相去甚遠。但是與她前世在浣衣局裡的淒苦開局相比,又是如在美夢之中。

  她從來都不貪心,只希望自己以後的路也這般順順當當,有驚無險……

  大齊的婚禮習俗與別處不同,新郎家佈置了新房後,新娘子家往往是要派新娘的娘舅姨嬸來驗看新房,看有無不佳之處,也算是驗過新郎家的誠意。

  民間如此,太子府中也不能免俗。

  第二日一大早,田姬與曹姬兩家一前一後地派人來驗府查房了。

  田姬那便的來人是自己舅舅的夫人——敬侯惠夫人。

  曹姬那邊過來的,卻是尉皇后身邊最得寵的女官趙夫人。

  兩位夫人都是甚有來頭,可太子懶理這些個俗務,並未露面。太子府的管事自然是協同著一同辦差的姜少傅在門口等候。

  那敬侯惠夫人先是臉上掛笑,跟後下馬車的趙夫人寒暄了幾句,問候的尉皇后的安康,然後便一起入了太子府。

  管事的腦仁都疼,覺得太子一口氣娶了三位平妻就夠鬧的了,怎麼這驗看新房也像商量過的,娘家人一起來呢!

  也幸好著波國王女的兄長公子小姜就在太子府裡,那新房也是他一操辦的,免了驗房的手續。不然同時迎接三位王女的娘家人,可是要了他的老命!

  可就算少了一個,這兩位人精兒似的婦人一起來挑刺兒,也是夠人喝一壺的。

  果然,原本兩位夫人應該各自看各自的。

  可是趙夫人卻說皇后吩咐不必太急,既然來了便一起看個清楚,免得太子殿下年輕,做事沒有分寸,委屈了哪位王女都不好,她願意先陪著敬侯惠夫人看過王女田姬的院落,再看曹姬的。

  這女官趙夫人既然拿皇后說嘴,誰還敢阻攔?便是一眾人等先去了田姬的院落。

  當入了院落裡時,惠夫人的眉頭便皺起了來。

  按照太子妃的規格來說,這院子……實在是太小了!而且屋堂的擺設,雖說也是華麗精緻,可是並無什麼名貴之物,對於太子娶妻來說,這麼佈置,實在是太過寒酸了!

  最讓惠夫人不滿意的,便是這院落的位置,離得太子的寢院實在是太遠了!

  若是只有田姬一人入府還好,左右太子也沒個挑揀。但一口氣娶了三個進府,自然是哪個立得近些,太子去起來也方便。

  若是太子只為了圖方便,多去寵幸幾次,那麼豈不是這第一個子嗣便要落入別的王女的肚皮,那田姬太子妃正妻的位置也就泡湯了!

  所以別的都能含糊,可是這屋院的位置絕對不行!

  惠夫人當下起了心思,便決定看了其他兩個王女院落再說。

  那女官趙夫人原本看田姬的屋院時,便嘴角輕揚,等著撿拾笑話,可輪到眼看曹姬的院落時,她的嘴角也跟著耷拉了下來。

  雖然曹姬的院落挨得太子的寢院甚近,可是那屋內的擺設也是跟田姬相差無幾,略顯寒酸。

  待得成禮之日,賓客前來時,豈不是大大跌損了皇后外甥女的顏面?

  這下,不用等眼看波國王女的新房,兩位夫人便都沉著臉興師問罪。

  那女官趙夫人說話最是不客氣,只揮手叫來管事,問他是不是吃了狗膽,幹起貪墨的勾當,為何宮裡貼補給曹姬的許多器物都不見蹤影?

  要知道尉皇后最在意臉面,生怕自己的兒子不注重這些個,弄得新房沒了氣場,是以特意在宮中的貢品中挑選了像樣的裝成幾大箱子給太子府送來,言明放到曹姬的屋子裡。

  可是方才她眼看了一圈,那些個東西全都不見了蹤影,怎麼能不叫趙夫人心中帶氣?

  管事的連忙賠笑著道:「這是太子殿下的吩咐,不光是新房的擺設比照側妃的規格,就連成禮也是如此……」

  這下兩位夫人的嗓門全都拔高了:「既然都是平妃,便是不分上下,都應按著正妃的禮儀入門,這是照著側妃的規格?簡直寒酸得像侍妾一般!」

  管事頂著兩位夫人的怒火,只抖擻精神陪著笑,也不言語,只任憑兩位夫人一頓怒吼。

  那惠夫人趁著趙夫人咆哮的功夫,倒是細細地看了一旁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公子小姜,便做親切狀笑道:「這位便是波國王女的兄長吧?還沒有眼看您王妹的屋宅呢,不妨也去看看,是否也是這麼寒酸?」

  在敬侯惠夫人看來,這位公子小姜可是近水樓台先得月。他身為太子府的幕僚,聽說甚得太子的歡心,聽說這成婚的諸多細節都是由著他打理,若是趁此機會替自己的妹妹牟取些福利,更是方便許多。

  莫不是這小子從中作梗,在太子的耳邊進了讒言?

  這麼一想,她隨後的話語裡也隱隱映射著公子小姜,並立意要去波國王女的屋宅看看,等挑著把柄再一併發難。

  經過惠夫人這麼一說,趙夫人也醒過腔來,也附和著要去看。

  於是公子小姜笑著應承了下來,親自為兩位夫人引路,去了波國王女的院落。

  洛安城裡新近流行硬木鞋底高木屐的棉鞋,穿上去,長裙擺也能舒展來開,顯得腰身更長。

  可是這高木屐雖美,走起路來卻不甚方便。這下子,可把兩位夫人累壞了。

  太子府也不知是不是短缺了空著的屋宅,波國王女的院落竟然安排在了太子最偏僻的一隅。

  要去那宅院,穿花園,過小橋,走竹林,繞了九曲十八個彎兒,才算是遠遠看見樹叢掩映下屋宅微翹的瓦片。

  可憐兩位夫人雖然有侍女攙扶,卻依然崴了幾次腳,走得滿頭大汗,暗自叫苦不迭。

  管事一邊走,一邊偷眼去看走在前面的公子小姜,只見他長袖輕擺,腳上一雙軟底小牛皮黑靴走得甚是輕快。

  按理說,他不該將人往壞處想……可是波國王女的屋宅雖然是遠了些,但花園子裡明明有近路,這位公子怎麼專挑繞遠難走的路呢?

  剛剛下完的雪,雖然小徑都已經掃淨,可是依然不甚好走,那兩位夫人在薄冰覆蓋的小徑上走得都快劈叉了,一崴一崴的,頭釵都甩掉了好幾支……

  不過在不知情的人看來,公子小姜可是個溫柔體貼的斯文公子,頻頻回頭,笑著鼓勵著兩位夫人:「二位夫人,就快到了,堅持住!」

  等好不容易到了院落,這兩位夫人根本顧不得挑刺,各自選了一把椅子喘了了半天,才平復了湧動的氣血。

  等她們緩過來再抬眼打量——這屋宅竟然是三處最小,最偏遠的一個!

  而且這屋子的擺設……也太寒酸了,壓根沒有什麼稱頭的東西!讓她們想挑刺都無從下嘴。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 03:11 PM

第五十五章

  這處屋宅實在簡陋得無可挑剔。

  是以二位夫人喘勻了氣兒,來回游走一圈,也沒有說什麼。

  不過惠夫人還是提及了田姬的屋宅離太子寢園太遠的問題。惠夫人也是個牙尖嘴利的,只面上帶笑,含而不露地問為何太子要厚此薄彼,可是認為韓國王女不及燕國王女尊貴?

  管事瞟了一眼事不關己的公子小姜,小心翼翼道:「這若說遠,三位平妃可數波國的王女的屋宅最遠……」

  管事的話雖然說了一半,可是惠夫人已經聽懂了這話裡的意思:那波國王女都沒有矯情,哪輪得到韓國王女挑剔?

  敬侯惠夫人哪裡肯退讓,可再想張嘴時,那話頭卻被公子小姜攔了下來。

  只見那位姜少傅長嘆一聲:「洛安城裡誰人不知,殿下從小便是節儉慣了的,自己的吃喝都不講究,如今為了迎娶三位平妃進府,當真是消磨了許多的心血,耗費了節儉下來的幾多金,每一處屋宅,殿下可都是親自認真檢查一番,務求一碗水端平,就是這屋宅的遠近實在是不好安排……」

  姜秀潤頓了頓,又接著感慨道:「在下也實在是不忍心看著殿下在操勞國事時,還要為這後宅之事分心,便主動為舍妹求來了這最遠的一處屋宅,將兩個好的留給田姬、曹姬兩位王女……這二位夫人可還有什麼不滿意的,若不是什麼大事,還請萬萬擔待,莫勞煩殿下……」

  聽到這,惠夫人一瞪眼,覺得這不知趣的質子是在說自己不明事理,正要強辯幾句。

  那公子小姜突然哽咽出聲:「昨夜殿下整頓漕運司的文書,一夜沒闔眼,我等看在眼中,急在心裡,就算是鐵打的身子骨,這麼熬度下去……也熬受不住啊!」

  說到最後,這公子小姜也似乎是動情了,竟然紅著眼圈落了幾滴男兒淚,

  管事一看,輸人不輸陣啊!

  可一時又醞釀不出老淚,他便只掩著衣袖使勁蹭紅了眼角,也跟著抽泣了幾聲。

  一時話說到這裡,二位爺們兒又都動了情,惠夫人覺得說什麼都顯得不明事理,有些為難太子之意。

  而且那尉皇后的女官正立在一旁,自己若是一味糾纏屋宅位置的事情,趙夫人難免到皇后的面前添油加醋,反而不美。

  雖然這田姬的屋舍是遠了些,也不過多走幾步路的光景。照比著波國王女屋宅這爬山涉水的路程,可是近多了。

  這麼一想,她的心內也略舒服了些,於是見好就收,惠夫人再也沒有說話。

  而趙夫人原本也是不滿意曹姬屋室的簡陋,但公子小姜那句話在理——太子的確從小便節儉慣了的,對於吃穿不甚講究。

  若曹姬新婦入門,卻樣樣挑剔,豈不是反襯出了田姬和姜姬她們的「賢惠」?

  想到這,女官趙夫人也閉口不再提房屋擺設的事情,只決意回去稟明皇后,再做定奪。

  還算順利地送了二位夫人後,管事便去稟明太子。

  殿下剛剛跟眾位水工司的大人們商議完挖鑿運河的事情,便見管事來報。他心內也知道那兩位夫人的難纏,本以為管事是做不得主,來跟他商量如何來辦的。

  沒想到管事卻說那兩位夫人甚是滿意,已經坐馬車離府了。

  聽了這話,鳳離梧倒是挑了挑眉梢,有些詫異。

  管事便笑吟吟地將姜少傅是如何花園溜得二位夫人短了氣力,又怎麼讓她們不再閉口不言的,從頭到尾學了一遍,臨了說道:「姜少傅看著年歲不大,可這心思卻是七竅玲瓏,劍走偏鋒啊!小的也沒有想到,只他一個,便輕巧地將兩位夫人給哄走了。」

  鳳離梧沒有說話,覺得管事說得倒也不誇張,那些歪門邪道的路子,的確是那東西才能想得出來的。

  管事請報了這二位夫人的事情後,便又繼續請示殿下:「這年後便要排布婚禮事宜,那婚宴……真的從簡?」

  太子殿下昨日吩咐,說是婚宴不會大肆排布,就連酒席都省了。這就是要悄無聲息地將三個王女給抬進府裡啊!

  管事有點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因為就算鄉間的財主納妾,也不會這般的寒酸啊!

  鳳離梧低著頭道:「若是兩家問起,你便回他們——運河開鑿在即,國庫花錢如流水的日子也到了,不過是納了三個女人進府試婚,就按祖上的規矩來,搬到一處過上一過,哪裡需要排布酒宴,待得她們扶正或是得了聖上封號之日,再補辦酒席也不遲。」

  管事知道,太子這話可不能這般原封不動地傳出去,不然三位王女非要哭天抹淚不可。

  可是太子之意已決,照著往常的經驗,便是皇后來了也不能改。看來這難辦的差事,他還是要跟姜少傅商量著來啊!

  管事這般思度著,便將太子鞠禮恭敬退下了……

  很快便入了臘月,洛安城裡各個府宅都按照習俗準備五樣豆子,諸如大豆、蠶豆、綠豆、豌豆、豇豆一類,配著粟米熬成黏稠香甜的「五豆粥」,取了諧音「糊塗」,便是要開始大手大腳地過起年來。

  這等年節,太子府一般都放府中的幕僚回去過年。姜秀潤一早便叫淺兒買了年貨送回府裡,準備回質子府過年。

  就在前幾日,兄長姜之與穩娘正式拜禮成親。有了女主人就是不一樣,穩娘又是善於操持的,所以這個年節裡,波國質子府裡竟然是一派熱鬧的氣息。

  姜秀潤趕在年三十前親自回家一次,準備給兄長送去些太子府賞賜的臘肉,另外還要去店鋪裡取她一早給新嫂嫂買下的布料與頭釵。

  從店鋪裡出來上車時,她疑心身後有人跟,便叫淺兒留神。走不多時,果然見身後有幾個鬼祟的影子。

  現在姜秀潤出府時,身旁總跟著太子府精幹的侍衛,一則是為了她的安全,二則也是為了監視她的行蹤。

  所以雖然有不明身份的人跟蹤,但姜秀潤心內並不害怕。

  而那幾個侍衛發現有人行蹤詭異後,便互相使了眼神,其中兩個分別鑽巷子去追蹤。

  剩下的侍衛則繼續警惕地圍在少傅車馬的左右。

  可不多時,車馬前方有人在追打偷東西的乞兒,那乞兒又引來同伴無數,在街頭展開了混戰。

  雖然有人報了官,可兵差前來拿人還需一段時間,街上車流被堵,姜秀潤的車馬也過不去。

  就在這時,兩方人馬竟然互相投擲起石子。有那麼幾顆竟然斜斜射向了姜秀潤的馬車。那馬兒被打到了頭,一時受驚,竟然悶頭向前衝去。

  侍衛們連忙躍上車去幫助馬夫勒緊韁繩。就在這當口又一顆石子,落入了馬車中,正落在姜秀潤的眼前。

  她定睛一看,石子綁縛著布條,同在馬車裡的淺兒手疾眼快,拿住了那石子,正要往外扔。

  姜秀潤喊了聲:「且慢!」

  淺兒將那布條解下,交給了姜秀潤,一行蒼勁的字體便落入眼簾:「秀禾已分,願為君守密,明日午時茶樓一敘。」

  這字體,姜秀潤認得竟然是梁國劉佩的字跡。

  她這位乾爺爺也算是千年的王八,萬年的鱉精,不光沒有被太子一箭射死,竟然還知曉了她姜秀潤假扮姜禾潤的秘密,並以此要挾著她去見他派來的人……

  這樣的字條大大咧咧的扔甩進來,雖然沒有被侍衛們發現,可是很明顯,劉佩並不在乎這字條若是被鳳離梧發現,她的下場會怎樣。

  想到這,姜秀潤在這溫暖的車廂裡忽然打了個寒顫。

  手上的布條是露骨的威脅,劍已出鞘,架在她的脖子上,讓她不得不就範。

  可是,他既然知道了自己的女兒身,卻不告知鳳離梧,轉而威脅著她,是為了什麼?自己又有什麼可以讓劉佩利用的?

  姜秀潤的腦子轉得飛快,直覺的劉佩定然是打算以此來要挾自己就範,成為潛伏在鳳離梧身邊的一招暗棋。

  到時候,是指使自己偷取文書,還是下毒行刺,皆是要任君擺布……哪一步邁下去,都是無底的深淵……

  想到這,她竟然冒出了一頭的冷汗。

  在紛亂離魂的思緒中,馬車停在了質子府的門前。

  穩娘作為質子府的女主人,跟著夫君姜之一同來到府門前迎接小叔。

  看著哥哥滿臉幸福的笑容,姜秀潤強自將心內的恐懼壓下,只扮作無事人般,對於半路上的枝節,閉口不談。只吩咐侍從將自己馬車上的禮物一一拿下,遞送給兄嫂。

  雖然她的表面看去來無甚異樣,作兄長的難免會發現她有些不尋往常。

  趁著嬌妻喚人添飯,姜之小聲問道:「可是飯菜不可口?見你吃得不多。」

  姜秀潤強自笑道:「無事,只是一會還要順路拜訪恩師沐風先生,給他送去年禮,怕待會先生考問功課,有些吃不下。」

  姜之心裡猜測妹妹說的可能不是實情,可她是拿慣了主意的,大約也不會跟自己說實話。

  他便說道:「為兄愚鈍,但我們的恩師是有大智慧的長者,若是有什麼想不透的,不妨跟恩師說說。」

  一時飯罷,姜秀潤並沒有久留,只匆匆上了馬車,依照原來的行程,去拜訪沐風先生。

  師徒二人還下了一盤棋。

  也許是因為兄長之言,姜秀潤倒是誠心地問了先生:「若是一個人因為保命而撒謊,卻被人拿捏了破綻,要挾著去做更凶險之事,該是如何?」

  沐風先生並沒有細問學生為何有此一問,只像平常上課那般為學生解開疑惑。

  他指了指手上的這盤棋道:「下棋最能顯露人的秉性,性格的急緩,目光的深短,皆在這棋道之中。公子小姜你一向是個聰明的孩子,既然明知落錯一子,再下便是步步死局,那麼為何不早些破局一試呢?一個謊言雖然可憎,但是說破,卻好過再犯下更可怕的錯,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姜秀潤沒有說話,只默默看著手中的那枚黑子……

  從恩師的家中出來時,姜秀潤並沒有心情豁然開朗,反而是上刑場前的慷慨就義之感。

  不管劉佩要挾她做什麼,最後都難逃無用棋子的可悲下場。

  她若是一人,便以身涉險,試著走一走死局也是無妨。可是兄長的和樂平穩的人生才開始,豈能被她捲入無望深淵?

  她不甚瞭解劉佩的奸詐無恥的底線,可是她瞭解鳳離梧。

  撇開前世的那筆爛賬不提。這一世,自己於鳳離梧是有恩情的。鳳離梧雖然冷性冷情,但是並非一味暴虐之人。

  就算他厭惡自己喬裝改扮的欺瞞,看在昔日上下幕僚的情誼上也會網開一面,更何況他是要納娶姜秀瑤的,最起碼不會難為了無害的兄長。

  至於自己……是殺是剮,任憑鳳離梧處置便是。

  這一路上,姜秀潤前前後後盤思了許久。

  最後決定,破局一試!

  是以當她入夜歸府後,懷揣著那寫著劉佩親筆書信的布條,入了太子的書齋,便直挺挺地跪在了鳳離梧的面前。

  鳳離梧在書案前正看書,抬眼打量了她一下,語氣平淡道:「天色已晚,君有何事?」

  姜秀潤深吸一口氣,以頭搶地道:「在下有一事,一直欺瞞太子,自感罪孽深重,特意前來請罪!」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 03:17 PM

第五十六章

  鳳離梧將竹簡慢慢放在案頭,也不說話,只等姜秀潤再繼續說下去。

  既然開了頭,人已經站在了奈何橋上,便有豁出去一切的坦然了。

  姜秀潤咬了咬牙,半低著頭接著說道:「在下,其實還有個本名……叫姜秀潤,是波國王的大王女……」

  說完這一句,書齋裡一片安靜。

  姜秀潤半抬頭偷眼去看鳳離梧的反應,卻發現他表情肅殺地看著自己,便趕緊又低下頭。

  好半響,鳳離梧才開口道:「君可是有喉結的……」

  姜秀潤聞言,趕緊扯下了自己貼附在喉結下的假皮,恢復原本纖細柔美的線條。

  可是鳳離梧冷著眉梢,接著道:「解開外衣!」

  說實在的,姜秀潤千算萬算,都沒有想到冷冰冰的太子殿下會叫自己脫衣!

  她先前可是篤定了太子其實有些好男色,可是這一刻,卻是不那麼確定了……

  鳳離梧的目光瘆人,渾身散發著冰冷的氣場。事已至此,再無回頭的餘地,姜秀潤咬牙脫掉了自己的外衣夾襖,露出了裡面裹得層層疊疊的圍布裹胸。

  那布很厚實,纏繞了也不知多少圈,小心翼翼的纏繞方法,只讓脖頸下的肌膚露出一小片,白瑩瑩的有些晃眼。

  鳳離梧半垂著眼眸,倒是印證了那秦詔沒有撒謊,那等子厚布可不是幾下子能撕扯開的,秦詔當初在恭房看到的,也僅止於此……

  於是他又冷冷道:「穿回去吧。」

  原來太子只是印證自己是否撒謊,姜秀潤暗鬆了口氣,趕緊合攏上了夾襖。

  席案後傳來低沉的聲音:「你的膽子倒是大,敢在大殿上當著大齊的皇帝撒下這種彌天大謊。前些日不是修習了大齊的律法了嗎?自己定個罪責吧!」

  依照齊律,姜秀潤這等子欺君之罪便是立刻午門切腦袋,不會留著過夜吃斷頭飯的。

  看著鳳離梧並非震怒的模樣,姜秀潤覺得自己或許有一線生機,當下眼淚不用擠便惶然流了出來,以膝搶地,撲在太子的案前,哽咽道:「我當時不想入宮以色事人,才一時錯想犯下重罪。最讓我心裡不安的是,太子您如此愛才重賢,我得太子的錯愛,感激涕零之餘,心內一直惶恐,總是覺得對不住殿下的拳拳之心,更是不敢說出實情,失了殿下您的愛重。」

  說到這,她用衣袖擦了擦涕淚,從懷裡掏出了那布條遞呈上去,接著哽咽道:「不知那劉佩狗賊是如何知道了我暗藏身份的隱秘,今日竟然使計傳信,要邀約我見面……他這般做無非是想要挾我於殿下不利,殿下待我如此厚重,我怎麼能做出那種狼心狗肺的事情?便是豁出去與殿下袒露實情,也絕不跟他見面!」

  說完這話,她復又跪倒在了鳳離梧的腳邊。

  劉佩乃是鳳離梧的心腹大患,自己雖然隱瞞身份在先,可是主動承認,並指出劉佩的狼子野心,或許能讓太子感念,進而放自己條生路。

  這便是姜秀潤左思右想打定的主意。

  可是鳳離梧壓根沒有伸手去接那布條,只冰冷道:「少傅這般,是在跟孤邀功請賞嗎?你拿了孤與父王全當了傻子,戲耍了這麼久,現在又在表白忠心,你覺得孤該賞你什麼?」

  姜秀潤的冷汗,從進書房起就沒退下去過,跪得雙膝發麻都不敢動上一動,只咬著牙道:「戴罪之身,不敢請殿下的賞,只是希望殿下看在我對殿下一片赤膽忠心的情分上,饒恕我的兄長。他是個文弱之人,原是不管事的,我這般大膽妄為,也是讓他日夜寢食難安,奈何顧念親情才沒有告發我……我願戴罪立功,明日赴約去見梁使,將潛伏在洛安城裡的賊子們一網打盡……」

  鳳離梧這時倒是從席上站起了身,淡淡道:「請王女跟孤走上一趟吧。」

  當姜秀潤隨著鳳離梧一路驅車來到了刑部天獄時,心都縮緊了,她沒想到太子竟然片刻都不肯浪費,直接親手將自己送入了天牢中……昔日的幕僚之情竟然半點都不顧念……據說人進了天牢,就沒有半個是完整抬出的,在被砍頭前,都是要遭到嚴刑伺候……

  所以她下了馬車時,腿都有些發軟,差點踉蹌撲倒在地。

  太子的大掌一把鉗住了她,淡淡道:「少傅小心則個,不然一會的路,更不好走。」

  等入了天牢,在鐐鎖叮當,囚犯的鬼哭狼嚎聲中,鳳離梧帶著她來到了正在刑訊囚犯的刑室。

  那牆壁上掛著幾個人,袒露的胸脯上滿是烙鐵的痕跡,其中一個的耳朵似乎缺少了一塊,汩汩留著鮮血,只有氣無力道:「我招……我招……是有人用了金,指使我們哥幾個阻攔太子府的車馬,再見機行事,將帶著布條的石子扔進了車廂裡。可……可是那布條上寫了什麼,我是真的不知啊!」

  刑訊官舉起燒得通紅的烙鐵逼向另一個掛在牆壁上的犯人,那個說話明顯帶著梁國口音的人帶著哭腔道:「我先前已經說了實情,我只是個經商的,是有人逼迫著我帶了布條入城,雇傭乞丐行事,那布條邀約的是何人,我實在是不知啊!大人饒命,莫再烙我……」

  無論他如何哭喊,那烙鐵依然壓在了他的胸前,只伴著淒厲的慘叫,一股子烤肉的味道彌散在了屋室中。

  姜秀潤再也承受不住,面色一白,不禁衝到角落裡嘔了起來。

  她此時全已經明白,就在自己左右掙扎著是否坦白時,鳳離梧已經掌控全局,秘密命人拿下了潛伏在洛安城裡的梁國密探。

  而她的戴罪立功,全無了什麼意義,不過是省了太子命人將她掛在石壁上炙烤的工序罷了。

  她覺得自己此番,也許真的命懸一線,要留在這刑訊室裡了。權看殿下的心情,是要看凌遲切肉,還是慢慢腰斬消磨著光景了。

  就在這時,鳳離梧走到了她的身後,遞給她一方巾帕道:「此處嗆人,少傅隨孤出去透透氣吧。」

  當姜秀潤渾身癱軟地隨著鳳離梧從刑訊室裡出來時,外面已經是繁星點點,進入暮夜。

  鳳離梧上了馬車後,看著還呆立在車下的姜秀潤,冷然道:「還不滾上來,是要留下?」

  姜秀潤趕緊爬上了馬車,鑽入車廂裡,驚魂未定地跪坐在了鳳離梧的身邊。

  現在,她甚至不敢抬頭去看鳳離梧。這些日子來,在太子面前的諂媚油滑已經被震懾得半點不剩。

  是她小看了這位大齊太子。

  她忘了在鳳離梧不多言,看似木訥的背後,是那個在她射箭解救下他後,用刀尖指著自己心窩的多疑孤獨的皇子。

  獨慣了的狼,根本不可能會對任何人放下戒心。

  鳳離梧明知自己收了布條,卻隱而不發,便是要試探人心,若是自己真的赴約而去……也許,他一早便知道了自己的機密。

  想到這姜秀潤又是一陣不寒而慄,一向玲瓏七巧的心,也猜不透過一會鳳離梧會拿自己怎樣。

  倒是鳳離梧看她面色煞白,渾身還在微微戰慄的模樣有些可憐,便親自從馬車上的茶壺裡倒了杯熱水遞給她。

  姜秀潤接了過來,默默飲下,只將心一橫,靜候太子的發落。

  接下來的路程,鳳離梧並沒有說話,只閉目養神,徒留姜秀潤在那惴惴不安。

  待回了太子府,太子卻領著姜秀潤來到了花園最偏僻處的波國質女的新院。

  他看了看屋室裡甚是簡單的傢俬,然後用長指撥開了一個衣箱,從裡面拿出一件大紅的嫁衣,扔甩到了她的身上道:「試試吧,不知是否合身。」

  姜秀潤猛地一抬頭,道:「殿下,您……這是何意?」

  鳳離梧依舊是冷冰冰的模樣,慢慢道:「給君一個戴罪立功的機會啊。你當初膽大妄為,在大殿上頂了姜秀瑤的名頭跳舞,當孤的父王是瞎子,辨認不出你與那瑤姬的樣貌不同嗎?以後朝中宮宴不斷,孤實在懶得費神解釋瑤姬為何突然變了模樣,既然如此,不如你來頂了她的缺,圓了你撒下的謊。」

  鳳離梧的話聽著在理,可是這些問題姜秀潤先前也全想過了。

  她雖然露了臉,卻刻意化的厚重的濃妝,這女人被胭脂水粉厚蓋後,原本就會有容貌上的些微變化,就算人見了,也能找個藉口遮掩過去。

  再說,太子三個平妻,論起出身尊貴,那些個宮宴哪裡輪得上姜秀瑤來上?就是一輩子老死在這花園子裡,也不會有人過問的。

  想到這,她便小心翼翼地說出了自己心內的想法。

  鳳離梧的表情更冷,聲音低沉道:「聽君這般一說,原來君對孤是全無用途了,孤雖愛才,但不至於缺才到用女人充數,還請君再走一趟,讓侍衛押著你入刑部請罰去吧!」

  姜秀潤哪裡肯去?只急急道:「我並非這個意思,只是洛安城裡人人皆知波國質子姜禾潤,他若驟然消失,哪怕對外宣稱害急病死了,都叫人生疑,疑心殿下錯待幕僚,對誠心歸附的質子不利,到時候流言蜚語一起,豈不是影響了殿下如美玉瀟月一般的名譽?」

  鳳離梧的表情緩了緩,挑著眉道:「孤的少傅,果然赤膽忠心,到這個情分上都顧念著孤的名聲……少傅不想以色事人,又是天生的愛走動,若是將你困在屋宅裡時日久了,孤也怕折損了你的赤膽忠心……那便要讓少傅大人勞累些了,便讓秀瑤、禾潤兄妹二人珠聯璧合,一同陪在孤左右可好?」

  姜秀潤聽得有些傻眼,一時鬧不明白是怎樣的珠聯璧合。

  可是太子卻覺得折騰了一個晚上,總是要有些貼補養眼的東西,便略不耐煩道:「還不換衣?」

  事已至此,姜秀潤也是別無他法,只默默轉入到了屏風的後面,不多時,便披散著長髮穿著一襲大紅的嫁衣走了出來。

  鳳離梧向來是不注重女人的樣貌的。

  只是他的這位少傅,平日裡是見慣了的,活脫就是個俊秀的少年郎。可是當她長髮飄散,換上一襲紅裙時,那皮膚越發的顯白,大眼黛眉,鼻尖挺翹,臉兒也越發顯小,竟是哪裡都透著股嫵媚動人之氣。

  鳳離梧過了許久,才將目光漸往下移,可是這一看,卻緊皺起了眉頭——那胸為何還是平的?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 03:22 PM

第五十七章

  姜秀潤並沒有注意到太子異樣的目光。

  她今日破釜沉舟前來自首認罪,想過千萬種結局,卻萬萬沒有想到自己會身著一身大紅嫁衣站在鳳離梧的面前。

  鬱悶之餘,她心內在不停地思索著讓太子改變心意的法子,只抓著衣服的腰身道:「肥了些……」

  鳳離梧還在盯著她的胸看,忽然道:「那日跳舞,當真是塞了饅頭?」

  姜秀潤一愣,稍微琢磨了下才領悟太子話裡的意思。

  記得那日宮中獻舞,她謊稱自己胸前裝了饅頭才會胸型豐滿。現在太子盯著自己平整的胸突然問起那個話茬來,著實叫人一窘。

  姜秀潤有些著惱,便小聲道:「殿下,我的裹胸還沒有解開……」

  太子一本正經地點了點頭,道:「一會解開再試試,衣裙哪裡不合身,好叫人來改。」

  ……姜秀潤自問短缺了太子殿下這般飛快跳躍的思緒,只復又跪下,小聲道:「殿下是知道我的頑劣,不堪為賢良淑惠之女子,若是假冒妹妹,便是空頂了個名頭,也恐怕會不小心觸犯了太子府後宅的規矩,連累了太子的清譽……」

  鳳離梧點了點頭,覺得言之有理,便從一旁的桌子的筆架上取了支筆,示意著姜秀潤過來幫他磨墨,然後又取了箱子裡的一塊絹帕洋洋灑灑寫了起來。

  姜秀潤一邊磨墨一遍伸著脖子看……他娘的,這大齊太子爺還沒把她娶到手呢,竟然開始立起規矩來了!

  這第一條便是讓她身著男裝時,也要跟其他男子保持距離,不可有肌膚相貼的事情發生。第二條是什麼,她也是沒有心往下看了。

  她不敢說太子管得太寬,便小心翼翼地提醒著他:「殿下,不過是權宜之計,何必這般認真?想來一年後,您便可以借著瑤姬膝下無所出的名頭,將瑤姬『請』出府去了,到時候自然也就不用這般處處小心了……」

  姜秀潤的話沒有說完,太子的臉色就變得難看,拉著長音道:「少傅是在質疑孤的雄風?」

  姜秀潤心說,你上輩子子嗣全無,連個屁都沒留下,我上哪知道你刮的是什麼風?

  可是此時自己脖子正架在刀口上,哪裡是說硬話的時候,只加倍恭順道:「秀潤易裝如此,便是不想成為宮妃妾侍一流。太子德才兼備,乃全天下女子傾慕之對象,到時候環肥燕瘦自是縈繞在太子身邊,哪個敢質疑殿下您的雄風……」

  話音柔和,可是話骨剛硬,她這自是含蓄點出,只願跟太子成就一對假夫妻,並不願的成為他真正的「平妻」。

  鳳離梧怎麼會聽不出來?

  這個波國的大王女是委婉地告訴他,她並不願真正地嫁給他。

  這讓他的身子一僵,臉色有說不出的難看。

  從小在冷宮的際遇讓鳳離梧覺得只要努力掌握了世間至高的權勢,就能得到一切,諸如富貴、珍饈、人心。

  而女色一類,更是依附權勢而生,卑微而無足輕重的東西。

  試問堂堂一國儲君——未來大齊的帝王,若想要哪個女人,不得乖乖俯首帖耳,依附在自己的腳邊等待臨幸?

  更何況這麼個弱國小小孤女,又被自己拿捏住把柄,生死都在他的一念之間呢?

  本以為她在感動之餘,還會如往常那般諂媚逢迎,感恩涕零。可是這貓兒竟是不知好歹的,居然話裡話外嫌棄著自己。

  真是養不熟的東西,只不留神,就被她抽冷子用爪子撓了一下。

  試問強國王女田瑩與曹溪,哪裡敢在他面前直言,非正妻不當?

  鳳離梧承認,她的確勾起了許多自己從來沒有過的在意與慾念。可是再怎麼得自己的眼,也不過是個女人罷了。

  雖然他願意抽出閒暇逗弄著她,也願意為她提供遮風擋雨的高屋院堂,但不代表他會如那些被女色魅惑的昏君之流,會色迷心竅跪伏在豔姝妖姬的裙裾邊。

  既然不願盤臥在他的膝上安然度日,那自己也不會再對她心軟,只待過了這關節,掃出府門去,任她自生自滅!

  這般想著,他冷著臉站起身來便走。

  姜秀潤自然是想亦步亦趨緊隨其後,奈何方才一直跪在席上磨墨,雙腿發軟,加上腳上還穿著為了搭衣裙而登上的高齒木屐,這麼走得急了,下屋室台階時,腳下一滑,咕咚一聲從台階上跌落而下,這腳一下子崴的不輕,背給硌在了台階上,力道甚是不輕,疼得都直不起腰來。

  鳳離梧原本走得甚是大步,這回頭一看,便看見那波國的王女長髮披散,紅裙撩動,摔在台階上起不來的光景……

  他皺眉大步走了回去,半蹲下來,卻看見她的臉疼得煞白的光景,便伸手試著扶她起來。

  只這一下,不知伸拉到哪裡,姜秀潤只覺得疼極了,可是她也是才醒悟自己還未換回男裝,便是咬著自己的手背,拚命不發出痛苦的聲音,免得驚動了侍衛,被閒雜人等看破了玄機。

  鳳離梧可是看不慣她那自虐般的行徑,只一把扯下她的手:「哪裡疼?便說出來,咬自己作甚!」

  姜秀潤疼得眼淚都在眼眶裡打轉了,可是依然壓低了聲音,小聲道:「可能是哪裡摔得重了,動彈不得……還請太子喚人叫我的侍女淺兒來,讓她幫我換了衣服,再背我回去。」

  因為換回女裝的緣故,她並沒有如往常那般刻意壓低聲音,又因為腰背疼痛,嬌軟的聲音微微發顫,只讓鳳離梧的耳朵有被灌入暖風般瘙癢……

  他皺眉檢查了下她的腳踝,崴得甚是厲害,那腰背似乎也被撞了一下。

  於是他抬手便將她扛抱起來,轉身送回了屋子,然後拿起衣服來幫她換。

  姜秀潤見他沒有避開的意思,便言語間暗示著太子避一避。可是鳳離梧覺得自己跟這東西耗費的甚久,也是不耐煩了,只繃著臉道:「裡面不是還有裡衣嗎?快些換了,不然便這樣回去叫郎中!」

  姜秀潤見他一副嫌棄的樣子,也是一咬牙,只脫掉了紅色的嫁衣,又趕緊換上了自己先前穿的儒衫。

  只是她不知,許是方才掙扎抱起又放下的緣故,那纏布的頭兒略鬆動了些,在換衣時,更是有些鬆垮垮的,起伏溝壑呼之欲出。

  鳳離梧沒有說話,只垂著眼眸,待得溝壑盡被男子儒衫遮掩,那波國王女又重新盤好了頭髮固定了髮冠,才道:「你的頭髮太亂,不宜叫人,孤背你回去。」

  姜秀潤哪裡敢勞煩國儲殿下?當下連連擺手說「使不得」,可是鳳離梧的耐心也是用盡了,壓根不搭理她,只一個巧勁兒,便將她顛上了自己的後背。

  見姜秀潤還不老實,便冷聲道:「沒有被人背過?靠過來些!難道還要再摔下去一次,訛我太子府的湯藥?」

  事已至此,倒是真不能太矯情了。姜秀潤不甘不願地趴伏在鳳離梧寬闊而結識的後背上,小聲嘀咕道:「回稟殿下,怎麼會沒被人背過?母后也在花園裡這麼背我……

  鳳離梧沒有說話,只大步流星地朝前走。

  那些侍衛們沒得太子的召喚,也不敢上前。於是亮著點點荷花宮燈的花園子裡,只有這主上與幕僚二人,上下交疊,疾步前行……此情此情,若是傳揚出去,又是太子愛才的佳話一樁!

  鳳離梧初時還問她疼不疼。當姜秀潤說,似乎緩過來了,並不那麼疼了,請太子放下她讓她自己走時,他也不答話,依然穩穩地背著她前行。

  天色很黑了,可是姜秀潤還是覺得太子的前行路線有些不對,這……穿花園,過小橋,走竹林,繞了九曲十八個彎兒,竟跟她前些日子溜走那兩位前來驗房的夫人的路線頗為相類……

  雖然自己不算是很重,可是太子也不必繞路前行啊?

  難道是天色太黑,太子看不清路,走錯了路線。

  於是她便在殿下的耳旁小心提醒著。可是鳳離梧卻是漫不經心地「嗯」了一聲,不急不緩地前行。

  有時下橋走得急了,便覺得後背一陣綿軟的洶湧……鳳離梧不得不承認,對於這位少傅,他是屢屢看走了眼。

  就這麼到了院子,淺兒見太子背著小公子回來,也唬了一跳,連忙上前接手,將她扶在榻上。

  可是這郎中來得卻是費了些時辰,來的也不是慣常的那位老郎中,而是位上了年歲的婆婆,據說是洛安城裡有名的推拿好手,祖傳數輩的專治跌打損傷的手藝。

  婆婆粗略地看了一下,姜秀潤傷得最重的是腰背間,便細細推拿。

  許是這位婆婆來前被太子封了口的緣故,她對於姜秀潤衣服下的機密視而不見。只是在塗抹了藥油之後,吩咐一旁的淺兒替小公子除了纏布,免得綁縛得氣血不暢,加重了腰背的淤青。

  淺兒都逐一記下,又熬煮化瘀的湯藥給姜秀潤喝。

  過了一會,前院的管事命人抬來了庫房裡的一張矮榻,據說是外藩的進貢之物,上面都是綿軟的厚重的鵝毛墊子。

  管事說是太子吩咐的,說少傅既然腰背受了傷,就不要在硬席上睡,這床榻閒著也是閒著,就拿來給少傅用吧。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 03:47 PM

第五十八章

  換上了矮榻果然舒服,躺在綿軟的榻上,好似被雲朵輕輕托起一般。

  姜秀潤靜躺在榻上,梳理這一天的變故,可謂的險象環生,步步驚心。

  不過太子要她替妹妹姜秀瑤嫁入太子府,是她始料未及之事。可是若說太子因為情愛著自己如此,就有點往自己的臉上貼金了。

  她太瞭解鳳離梧了,自己若是女子,明豔的長相並不為這位儲君所喜。

  相比較田瑩的那種甜美可人而又宜家溫柔的長相,自己的相貌更多的屬於豔麗奪目一類,讓人看著便覺得不甚親近,配上太子親賜的「妖姬」這類名頭,也算稱頭。

  至於先前殿下與自己親近,又是誤會自己是少年的緣故。那種時刻揩油親近有些急迫,恍如殿下茅塞頓開,領悟到了分桃斷袖的妙處。

  可現在自己的性別、樣貌都不合殿下的胃口,他卻一意要納娶自己入門,也並非急色。畢竟方才自己試穿嫁衣時,太子上下打量,分明帶著嫌棄。

  想到自己並非太子的所好,姜秀潤略心安了。既然太子並非「賜死」姜禾潤,那麼她也不過是在吉日時,披上嫁衣裝一裝樣子,以後照樣出入於太子府的內外。既然如此,何不順著太子的心意,這樣也樂得主上與幕僚上下和諧一片。

  這麼想著,她舒服地吸了一口氣。

  被太子識破了身份後,恍如一塊大石頭從心頭被挪開,最起碼在睡覺是不必如以前那般小心謹慎,依然勒著厚厚的裹布。

  能像現在這般呼吸順暢的睡覺,竟然恍惚不記得上次是何時了。雖然腰背有些太痛,在藥油的淡淡草藥香裡,姜秀潤還是香甜地睡著了。

  轉眼這一年便這般匆匆過去了,待得新年一過,府裡又進了不少的丫鬟婆子,皆被管事集中在一個院子裡調教規矩。

  太子一早言明,幾位王女嫁入太子府時,身邊服侍的丫鬟婆子皆由太子府所出,除了一兩個貼身丫鬟外,不必帶著前呼後應的陪嫁丫鬟入府。

  這也甚好理解,畢竟王女們並非大齊之人,入府時為了避便夾帶閒雜人對國儲不利,乾脆那些個舊人都不要帶了。

  另外還有一件事,便是太子府的姜少傅搬到了新的院落,距離太子的寢園甚近,據說是方便太子隨時討教。

  至於這位少傅教授的是什麼,便也只有太子知道。

  當被太子再次撂倒在了軟墊上時,大口粗喘的姜秀潤真恨不得手裡有趁手的傢伙,狠狠地給太子一下子。

  「殿……殿下,我真的不行了,改日再來可好?」

  鳳離梧低頭看著身下的人兒,面頰緋紅,目光濕潤的樣子,心內一陣發癢,卻繃著臉道:「不行!你幾次遭逢危險,幸而身邊有你那丫鬟傍身,又不是刻刻都能用弓箭,還是要學些防身的本領,你那書院的竇同窗教授給你的都是些什麼亂七八糟的招式?都盡忘了!孤再重新教給你一些實用的。」

  姜秀潤方才被摔得七葷八素的,覺得太子這是要培養護國大將軍,眼看著他又要拉自己,連忙摀住了後腰道:「殿下且慢,舊傷似乎發了,疼得動不了……」

  鳳離梧目光清冷,垂眸斜眼看她,心知這少傅又是在偷奸耍滑,可恨當初怎麼就將這油滑的東西召入了府中,盡是沒有半點長進!

  不過方才自己摟腰扶臀,感受了滿手的香滑之餘,驟然又想起另外一件事來,便將賴在武場軟墊上裝死的姜秀潤拉起,面冷似冰地問:「竇思武當初是不是也這般教授你招式?」

  姜秀潤心道,自己乃丁院之光,是竇思武他們行走在書院天干地支同窗前的臉面,借竇思武一百個膽子,也不敢像摔破布這般摔打自己啊!

  於是她便照實道:「都是演練的招式,叫我回去自己領悟。殿下,我並非兵營將士,氣力也是有限,您再傾囊相授,我也便是這半瓶子的油水了,在這般下去,豈不是耽誤了殿下操勞國事?那漕運司的事務繁忙,我實在是不敢耽擱了殿下……」

  鳳離梧聽了這話,臉也緩和下來,可是那出口的話卻還是硬的:「孤因為你耽擱的時間還少嗎?也不差這些個功夫了,看著跳舞那般凌厲,怎麼演練起招式來這般的綿軟,可是不夠用心?要不今晚食過飯後,再來練……」

  姜秀潤聽得頭皮一緊,再練的話,那七魂也只剩下六魄了,便趕緊打岔道:「再過幾日,便是殿下您成禮之日,我得扮作瑤姬,若是演練時一不小心,拉傷了手腳,到時候走路僵硬,豈不是要露出馬腳?還是留得日後殿下有了閒暇,再來練吧。」

  鳳離梧聽了這話,表情緩了緩,似乎很喜歡少傅用心成禮的事宜,一副受用的樣子,便道:「前些日子讓管事給你的箱子添了些頭面,看著可好?若是不喜歡,叫他再換。」

  狗腿子慣了,許多的習慣一時改不過來,姜秀潤像往常一般,一邊用巾帕替太子擦拭額頭的汗水一遍道:「正尋思著跟殿下商量,將這些個頭釵珠串退回去呢……當初皇后賞賜了太子您許多的珠寶器物,雖然俱是登記在冊,就怕有個疏漏,到時候原本賞賜給曹姬的東西,到了我這,豈不是要給殿下你添了麻煩?」

  鳳離梧心知她向來謹慎,卻並不在意,因為給她的那些壓根不是從府裡庫房出來的。前些日子,他命自己的部下去南蠻之地出使列國時,特意重金買來的珍珠器物。

  尤其是那珍珠都是龍眼般的大小,顆顆圓潤,顏色也是少有的潔白,這一斗珍珠被熟手的巧匠製成了頭釵珠串,還有耳珰,正好一副。

  所以聽了姜秀潤問,鳳離梧便輕描淡寫道:「不是府中所出,是專門給你訂製的。」

  姜秀潤聽了他的話一細想,可不是嗎!她來自波國,當地民俗女子如未嫁人不穿耳洞,而她以後還要扮作男子,也不能穿,所以給她的耳珰都是特製的夾耳。搭配的寶石也皆是名貴異常,只是這般的珠光寶氣,略顯沉重,幸而姜秀潤身高腿長,個子高挑,竟然與她甚配。

  不過向來節儉,不甚講求吃穿的太子竟然這般有心,居然吩咐下面人給自己準備頭面,這可教姜秀潤深感意外。

  鳳離梧卻說,那波國跟著瑤姬一同來的陪嫁,衣物皆是比照著姜秀瑤來的,既然如此,那些珠寶器物便給瑤姬留著。

  姜秀潤過門那天的嫁妝箱子,由著他來出,免得在另外兩位王女面前輸了陣勢。

  姜秀潤聽了真是十分激動,若是以後她被「休」出府門後,太子也能慷慨讓她一併帶走便更好了!

  當下又是感恩戴德的諂媚。

  轉眼的功夫,到了太子成禮的日子。

  果真是如太子早先吩咐的那般,免了宴席,開了太子府的側門,將三位王女抬了進來。

  這般做派,就算是有心逢迎太子的,都沒法留下討要一杯喜酒喝。

  曹溪和田瑩都是兩國的天之嬌女,這般清冷地被抬入府中,也是心中各自有一份不舒服。

  可是想到,洛安城裡那麼多想要進太子府的質女,卻只有她們三個被選了進來,不知有多少人暗自羨慕,這心裡又舒服了許多。

  不過,女人多了,是非也多。當三頂紅轎抬入府門時,曹姬與田姬又因為進府的先後爭執了起來。

  姜秀潤因為昨夜回了驛館,從驛館出嫁,所以早早就起來了。她新近認床,睡不慣驛館的硬蓆子。早起梳妝時便哈欠連天。

  此時姜秀潤正癱軟在轎子裡補覺。聽聞轎子外,那兩位王女的侍從爭吵的聲音,她連眼皮都不爭,只吩咐轎子外的婆子,吩咐轎夫將她的轎子往後挪挪,擺出一副跟兩位王女不爭不搶的姿態。

  等那兩位吵出個高下,進了府門後,她再進也不遲。

  可惜給兩位王女壓轎子的都不是一般人,分別出自敬侯府和皇后寢宮,個個都是說話圓滑,實則不好糊弄的老人精。

  這一時先後難分,便僵持住了,最後到底是商量明白了,轎子不進,三位王女出轎子一同邁著門檻進去,便也分不出個尊卑先後。

  這般商量後,幾位婆子便紛紛將三位王女請出了轎子。大齊的新嫁娘的頭不蓋蓋頭,只搭配一綹珠簾搖曳,讓人能看清新婦的模樣。

  那曹溪田瑩今日都是盛裝打扮,兩位美人各自有各自的可人之處。

  只是田瑩的底子到底比曹溪強了些,這一下轎子,惹得四周看熱鬧的洛安民眾一陣騷動,只低聲道,這韓國的王女可比燕國的王女嬌豔許多,想來入府後會更得太子的寵愛。

  聽了四周熙熙攘攘的聲音,田姬的心中受用極了,只面露微笑,輕輕瞟了那曹姬一眼。

  曹溪的臉色不佳,那眉眼都微微扭動,暗自恨起自己身邊的宮婦多事,非要她們在府門外下轎,只恨不得快些入府,免得被些個庶民品頭論足。

  可就在她舉步要邁上台階時,四周的民眾突然更加嘩然,竟然紛紛發出了震耳的驚嘆,躁動異常……

  田瑩也起了好奇,便回頭一望——原來是波國那個偷偷生子的王女下了轎子。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 04:08 PM

第五十九章

  起先在田姬的眼中,並沒有將這波國質女放在眼裡。

  別人不知,可她因為舅舅的關係,篤定這女人生過孩子的。

  太子殿下將她納入府中,也是給了她那位哥哥姜禾潤的臉面。但太子何等的尊貴,豈會真要雙破鞋?

  可是待她看清下轎的瑤姬時,心裡卻是猛的一縮。

  她與自己一樣,也是身著大紅的嫁衣,可是那裙子也不知是何人裁剪,異常的服貼,顯得腰兒纖細不盈一握,胸也顯得更堅挺豐滿,也不知那嫁衣是何布料,在走動間如紅霧輕紗般飛揚,顯得人竟是從天上飄悠下來的一般。

  再看她的那張臉兒,雖然胭脂塗抹得不及那日在大殿上那般濃重,但也是抹得濃墨重彩,若換了人這般勾畫,定然俗氣得不堪入目。

  可偏偏她鼻樑高挺,五官明麗,竟然跟這厚重的妝容相得益彰,顧盼之間有股子咄咄逼人的妖豔。

  那四周圍觀百姓,也都是短了見識的,被那波國質女的動人容貌震撼得發出呼喊,一個個激動得向前湧來,直呼「豔姝!絕色也!」

  當真是丟了大齊洛安繁都的臉面!

  田瑩心內憤憤,可又忍不住去看了瑤姬滿身的頭面首飾,盡是罕見的龍眼珍珠,個個都是一般的大小圓潤,名貴異常。

  再觀自己與曹姬,因為各自都聽聞了太子崇尚節儉,這進府時的頭面也不敢行那奢靡之風,不過是中規中矩的步搖金釵罷了。

  她們雖然為強國王女,可哪個像姜秀瑤這般招搖?但驟然在人前被比了下去,心裡又是十二分的不舒服。

  看到這,田瑩收回了目光,心內冷哼:不過是在波國嬌養的無知蠢女人,也不知受了哪個男人的花言巧語失貞在前,入了太子府又不知收斂,一身的珠光寶氣晃得人睜不開眼,最重要的是,她難道不知太子厭惡胭脂水粉的濃重之味嗎?竟然抹得這麼厚……

  想到這,她輕瞟了眼身旁的曹溪。許是生怕自己不夠出彩,那曹溪的胭脂也是暈染得甚重。

  田瑩收回目光,心內一陣的得意,覺得幸好自己在府內埋有暗線,公孫無言託人送信給自己,說是太子每每嗅聞到女子的脂粉味,都噁心的食不下飯,叮囑她要注意。

  所以她今日不過薄施粉黛,而且都是特製的無香脂粉。

  雖然這波國王女美豔異常,可是田瑩細細想開,也就將心放在肚子裡了。

  依著她看,這姜秀潤滿身都是殿下的禁忌,實在不堪成為敵手。

  而曹溪也看清了下轎的姜秀瑤。只是她心內的想法,卻是跟田瑩不同,她自知容貌不及田瑩,受了姨母尉皇后的指點,便想到了借力打力。

  畢竟三人進府,那波國質女就是個弱國的王女,偏偏容貌甚美,雖然惹人心內妒恨,但若是她能拉攏住姜秀瑤,自然是二人對那田姬一人,有了瑤姬相助,她也能穩固在府裡的地位。

  於是,見姜秀瑤過來,曹溪屈尊降紆地沖著她微微一笑,釋放親善之意。

  姜秀潤今日化濃妝倒不是為了博得街市民眾喝彩。只不過是化得眼睛大些,眼角飛揚些,顯得嘴巴再精緻點,好跟「姜禾潤」的容貌有所區分罷了。至於這滿身的行頭,是太子置辦親賞的,她若不戴,便有捲拂了殿下臉面的嫌疑。

  其實原本這轎子是要一直抬入府中的,跟太子見禮後,便各自回到各自的院子裡。誰成想這二女處處爭搶個高下,最後鬧得要三個人落轎入府,惹來府門口的陣陣騷亂。

  她現在睏得眼皮都睜不開,雖然曹溪釋放善意沖著她微笑,可她懶得虛以委蛇,只想著妹妹瑤姬以前在波國王庭裡傲睨一世的德行,也乾脆一脈相承,撩著眼皮瞟了曹溪一眼,給了她一個大眼白,然後撩起裙擺跟著她們二人一同邁入太子府高高的門檻。

  曹溪氣得面色一僵,又被田瑩撿了個笑話。

  只是姜秀潤不知,就在她邁入大門時,身後的的人群裡發生了一陣騷亂,似乎有人一腳踹翻了一處甜瓜攤子,那甜瓜瓤子飛濺得到處都是。

  砸了瓜攤子的不是別人,正是剛剛趕回到京城的秦詔。

  他先前被太子鞭撻了一頓後,便被哄攆到了邊關守城戍邊。

  秦詔向太子吐露了姜秀潤的事情,惹得太子勃然大怒後,便心中一直忐忑擔憂著她。

  可是多方打聽的結果是,那姜少傅還好好地在太子府裡當差,閒暇時也照常去書院讀書,並無異常。

  秦詔初時聽聞,心內實在是詫異,有些猜不透太子的葫蘆裡賣的是什麼丹藥,卻更是心懸了她。

  此番偷偷回來,便是抱著試一試的心思,想再去太子府看看她可安好。

  剛剛入了京城,便看見洛安城的百姓紛紛向太子府所在的青龍胡同趕去,說是太子納娶三位平妻。

  秦詔對於太子娶妻原是不甚感興趣,可是他萬萬沒有想到,隱在人群裡等了許久,在迎出府門的一眾幕僚中沒有看到姜秀潤的身影,反而在轎子裡出來的三位嫁娘裡,看到了期盼已久的倩影。

  她著女裝的樣子,比自己夢裡想像了千遍的樣子還要好看,一身火紅的嫁衣也染紅了他噴火的眼眸。

  天知道,他是多麼期盼這女子能為自己點絳唇,著紅妝,被他八抬大轎明媒正娶抬入秦家。

  可是此刻,熱切盼望了許久的事情,盡數化做了泡影。

  秦詔覺得胸口像被撕裂般難受,太子的當日對他的責罵猶在耳旁。

  他原是以為殿下對他是恨鐵不成鋼罷了。現在才猛然醒悟,殿下當日的表現分明是醋味滿溢!

  而且他已經向殿下言明自己對這波國質女的愛慕之意,太子卻趁著將他派遣到邊關之際,自己先娶了去!

  這種感覺,便如太子強娶了他的正妻一般,竟是有遭逢了雙重背叛之感。

  一時胸口炸裂難受得難以自抑,便飛起一腳踢翻了身旁的瓜攤,惹來四周人群的喝罵。

  他此番乃是偷偷回京,眼看這驚動了太子府門前的侍衛,便從懷裡掏出一錠銀,扔甩給糾纏不休的攤販,然後只握緊了雙拳,疾步轉身離去。

  這府門前的鬧劇,轉眼間便散了。

  三位王女入了府中後,便移步前廳向太子見禮。哪成想,太子卻還在書齋裡,三位王女分別落座,等待著太子。

  只是這三位王女面面相覷很是尷尬,誰也不說話,廳內安靜極了。姜秀潤心道:那公文是昨天上午就批好的。

  下面的各個府衙知道太子今日迎納三位王女,是不會再送公文來的。太子大概並不忙,就是將她們三個乾晾在這立規矩呢。

  好一會的功夫,才聽到長廊傳來的腳步聲,田瑩和曹溪的臉上都面露期待的神色,等待見過太子。

  可是姜秀潤聽著那腳步聲便覺得不妙。

  她侍奉鳳離梧甚久,心知這位太子平日裡便是冷冰冰的木訥樣,走起路來雖然大步長邁卻是不急不緩。

  可此時殿下的熟悉的腳步聲照比平日急促了許多,分明是心裡帶著火氣……

  這太子真不是憐香惜玉的主兒,大喜的日子還要發火,她真替將要長伴太子的兩個女人掬一把同情之淚。

  待鳳離梧那張俊美的面容出現在大廳裡時,姜秀潤偷眼一看,果然是氣得不行,眼角眉梢竟然帶著騰騰的殺氣。

  原來太子雖然屏退了兩位王女的侍女婆子。可是尉皇后卻派了女官來給太子過話。

  只說新婚第一夜,太子留宿在哪一個院落裡,事關王女曹溪的臉面。就算那曹溪並不是太子的心頭好,也當給了這份臉面。

  不光如此,為了以防太子陽奉陰違,皇后還欽賜了「滋補」的燉湯一盅給兒子,讓女官監督這太子飲下,以壯陽生火,並言明她派去的兩位女官,今晚要分別督導韓國、波國的兩位王女,以免她們不懂大齊的宮廷規矩,以後行走宮中,招惹了皇后的不快。

  這新婚之夜,分別放了兩個婆子督導著,分明就是要攪合了兩位王女得太子頭籌寵幸的機會,讓自己的外甥女曹溪喝到這頭盅的濃湯。

  尉皇后深知兒子的秉性,雖然對自己有著諸多的不滿,可是也要維持表面上的孝道,是以那加了助興之藥的補湯乃是與皇帝御賜的名頭送下來的,他推拒不得。

  既然生了火,那就得有女人滅火。堵住了那兩房,就算兒子再怎麼不喜歡曹溪,也得湊合了一夜。

  拔得了這頭籌,說不定便一舉有了身孕,到時候這太子妃的正位,非曹溪莫屬。

  尉皇后對兒子專橫慣了的,就算如今鳳離梧長大成人了,可是在她的心裡,鳳離梧還是冷宮裡那個任她呼來喝去地盡情洩憤,不發一聲的孩子。

  可惜她的兒子自從十四歲起自立府宅之後,變成了什麼樣子,尉皇后從來沒有費心瞭解過。

  她並不知,那一碗濃湯給兒子賜下去後,便絕了自己外甥女得兒子寵幸的機會。

  當鳳離梧坐定時,拿眼看著眼前的三個女子。

  那曹溪一臉的紅霞撲面,含羞帶怯望著他,卻並沒有換來鳳離梧的半絲情動。

  此時嘴裡那股子淡淡的草藥味還沒有消散,憑白的便叫鳳離梧看她一眼都感到厭惡。

  而那田姬的模樣看著還好,薄施粉黛,清新淡雅的光景,若不是先前在沐風先生的茶會那,親眼見了這女子笑裡藏刀,為人齷蹉的一面,也許他還能將就個一二,可如今看了也莫名的心煩。

  最後一個,便是那個努力睜大眼睛,可一看就是起了瞌睡,有些無精打采的女子。

  這臉抹了幾斤的水粉?那細滑的肌膚都遮蓋得見不到光兒了,那胭脂抹得也是夠濃豔的……可是都這般俗不可耐的裝扮了,怎麼看上去還是那麼明豔?叫人捨不得移開眼。

  聽聞方才在府門外,這女子引來了百姓們擁堵擠踏,把瓜攤子都給擠壓翻了,可見是個多麼不省心的東西。

  有空的時候,要好好的告誡她,不可再這般明豔動人地去招搖。若非喜歡這般,只在他面前畫畫便好……

  鳳離梧陰沉著臉,心不在焉地想了片刻,突然開口道:「方才在書房,女官趙夫人帶人給孤送補湯,她領來的那兩個婆子卻不小心揮落了孤書案上的端硯,那乃是御賜之物,就是母后身邊的人也不可如此放肆,孤大喜的日子,不宜見血光,領了麻袋,帶出去沉潭了吧!」

  趙夫人正立在曹溪的身旁,一副矜持不可侵犯的模樣。聽到這裡,她的臉兒白了——那方硯台,明明是太子自己揮落的啊!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 04:14 PM

第六十章

  太子會突然在大喜的日子裡下令賜死宮人,實在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趙夫人的嘴唇抖了幾抖,將太子自己打碎硯台的話吞了回去,只緊繃著臉急聲道:「殿下,這兩位宮人乃是皇后娘娘甚是看重的奴婢,已跟了皇后甚久,也是看著殿下長大的,這次隨著出來,是奉了皇后懿旨教導兩位王女宮規的,殿下您這般做,皇后知了豈不是要大怒……」

  可惜她這般求情,卻正砸在鳳離梧最難受的地方。他對冷宮裡的人與事沒有半分的感情。皇后的那些個宮女,也從來沒有對他有半分奴婢的自覺,倒是因為母后厭惡他的緣故,對他也幾多刻薄。

  所以不待趙夫人將話說完,鳳離梧便冷冷道:「正是因為是母后身邊的人,才更應該應該嚴懲!不然這種目中無人,倚老賣老的貨色遲早要給母后遭來禍患,在孤的府宅裡,賜死個把的奴才還不至於讓母后震怒吧?除非是有人會去多嘴挑唆,讓孤知道了,絕不輕饒!」

  趙夫人臉色一白,她知道太子的話是沖著她來的。那一碗補湯灌得勉強,已經徹底激起了鳳離梧殿下的火氣。

  很快那兩個被婆子哭天喊地中便被套了麻袋拖出去了。

  在她們的呼喊聲裡,眾人也隱約聽到了硯台不是她們摔碎的,是太子自己手滑之類的話。

  不過事情真相從來都是無關緊要,得罪了上位者總是會有些莫須有的罪名冠在頭上。

  鳳離梧被灌下「補湯」的恥辱感,是需要人血來洗刷的。

  趙夫人與皇后一樣,拿太子當那個沉默的孩子已經習慣了。如今竟有醍醐灌頂之感,也為自己方才在書房裡沖著太子頤指氣使,言語間的傲慢而感到陣陣後怕。

  是以當太子道,自己已經下令成禮從簡,就不留女官趙夫人用飯時,趙夫人也顧不得囑咐曹姬,只白著臉趕緊離府回宮復命去了。

  這一輪隔山震虎,只震得曹姬臉色煞白,搖搖欲墜。她原本是拿了姨母做靠山的,沒想到剛入門,便親見太子溺斃了姨母派來幫襯著自己的婆子。

  想到這,以前灌滿了與鳳離梧風花雪月的腦子裡,終於擠進了些清明。這是大齊未來的帝王,豈會任憑他的母親擺布?這尉皇后雖然是好心,但是好像是坑苦了她了。想到這,曹溪的臉上頓失顏色,只剩下蒼白的水粉無力支撐著頰上的兩抹胭脂。

  而田姬倒是事不關己地在一旁看著熱鬧。

  她細瞧太子的神色,便知曹溪恐怕難得太子寵幸了。

  今夜便是三處去處,若是太子不給皇后臉面,又不會去給個生產完畢的破鞋撐臉面,那麼便只有自己這一處好去處了。當下心內一陣竊喜,竟是恨不得早些回了自己的院落,沐浴更衣,靜待太子的臨幸。

  而姜秀潤的臉也微微泛白,因為婆子被沉潭,她想起了自己前世的死。

  雖然明知不是太子所為,可是依舊感到一陣窒息般的難受。

  這些日子,因為太子迫著她替一替瑤姬,她對太子有時難免言語不敬,現在想來也是忘了這位儲君的冷酷可怕之處了。

  她暗暗提醒自己以後不可在言語上造次,免得步了婆子們的後塵。

  太子本就對成禮的事情興趣乏乏,如今被母后攪鬧得更像吞了蒼蠅一般,於是與三位王女見禮後,只告訴她們在太子府裡安心住下後,便讓她們各自會院落歇息去了。

  姜秀潤也來到了花園子裡拿出偏僻的院落。派來服侍「瑤姬」的,是個名喚桃華,是個看著便很機靈的小姑娘,許是被殿下事先叮囑過,也不多言多語。

  而鳳離梧跟姜秀潤言明過,若是要變換身份時,不必在這個侍女前躲避,叫她放心使喚。

  於是在桃華的幫助下,姜秀潤卸下了滿頭的金釵珠串,又舒舒服服地泡了熱水澡,每個毛孔都熨燙開了後,晾乾了頭髮,便換回了男裝,順著這院落的後門,繞到外院,再一路溜溜達達地回了自己的少傅屋院。

  折騰了一日,總算是有個舒心的時候了。看看這時辰,太子應該是去了田姬的屋院。

  她作為幕僚,除了祈福太子馬背上雄風強健外,再無話可言,於是命淺兒用院落裡的小鍋加了一大把藤椒翻炒了從質子府帶回的兔肉乾,配上熱騰騰的干貝濃湯,香甜地食下一碗粟米飯,就準備睡覺安歇了。

  可是她的碗筷還沒有撂下,院落的前門就傳來了動靜。本該洞房花燭的鳳離梧殿下竟然溜溜達達進了她的院子。

  姜秀潤嘴裡的米飯都沒來得及嚥下,只趕緊起身恭迎殿下。

  大喜的日子,可殿下看起來心氣甚是不順,眼底都微微見著些紅絲。

  一看見姜秀潤便皺著眉道:「只這麼些菜餚,怎麼夠吃?」

  姜秀潤也不敢說「壓根沒你的份兒,你走了便夠吃」的話,只賠笑著道:「太子是要在這留飯?」

  鳳離梧沒說話,一屁股坐下,先咕咚咚喝光了那碗鮮美的干貝湯。

  姜秀潤見此,連忙喊淺兒去再準備些菜餚來,可是太子又攔住了她說不用,他有些沒胃口,懶得吃飯。

  姜秀潤趕緊命淺兒撤下了食桌,然後要了壺麥茶,自己先轉到院中漱口淨手之後,便復又回屋請示著正在大口飲茶的太子。

  「殿下此來,是否為難要去哪位王女的院落,需要在下為殿下獻策?」

  鳳離梧斜眼看她,憋著氣兒道:「君有何諫言?」

  國儲身邊無小事,鳳離梧一會不是要去睡女人,而是去分賞給燕國、韓國的恩寵。

  若是以忠心幕僚的角度而言,她希望太子能爭一口氣,提住那股子丹田氣,一夜奔走兩院,雨露均霑,分賞了燕、韓兩家。

  但是這事兒,又不是上嘴唇碰下嘴唇那麼輕巧的。她怕這麼說出來,萬一太子做不到,傷了國儲自尊,她會被太子一怒之下,派去陪兩個婆子在深潭下數魚。

  於是她決定折中,開口道:「韓國在太子籌謀大運河的開鑿上,有舉重若輕的地位,太子應該與田姬多多親近,以向韓王示好。」

  鳳離梧冷冷道:「君倒是籌謀思慮得甚是周到嗎,若是個真男子,定然是個說睡便睡的大丈夫!」

  姜秀潤尷尬一笑,不知殿下哪根筋不對,要來嗆她。於是乾脆也不說話,等殿下自己定奪。

  鳳離梧今夜的確是心氣不順。

  雖然賜死了兩個婆子,掃了趙夫人的臉面。可是那湯到底是喝在了肚子裡。

  賞給國儲的補湯,自然不敢藥性過猛。可是漸入夜後,也是氣血湧動,加之白日觀了這女人娉婷婀娜的身姿,心內也是越發的躁動。

  當下便拉住了她的手。

  姜秀潤被唬了一跳,直覺要縮回手去。

  可是太子猛地一把將她扯入懷裡,在她的耳旁喘著粗氣,低低道:「母后怕孤不能滿足她的外甥女,便賜給了孤一盅補湯。」

  聽到這,姜秀潤全明白了,也知道了太子白日裡為何抽風下令溺斃了那兩個婆子。

  皇后與太子母子關係不睦,她是一早便看出來了的。只是沒想到那位尉皇后竟然這麼出格,逼迫兒子如此。

  是拿了她生下的這個老虎當做了貓兒嗎?這般下去,母子兒子豈不是不到黃泉不相見?

  可眼下她無暇感慨鳳離梧的命運多舛,要知道一個喝了十全大補湯的男子正摟著她喘粗氣呢!

  於是她連忙道:「殿下,趁來得及,趕緊去田姬的院中吧!」

  鳳離梧卻皺眉道:「那個女人?還沒入府,便跟孤府中的幕僚勾搭,暗通書信,據說以前便是舊識,那等子貨色,孤嫌她髒!」

  姜秀潤驚訝地「啊」了一聲,覺得太子為了拉攏韓國真是下了血本,這是故意頂了無數綠雲青霞地將那田姬迎入府中啊!

  可是眼下曹溪因為尉皇后得了太子的嫌棄,田姬又是個婚前就勾三搭四的……

  這麼一細細扒拉下來,府中竟是無人可用了!

  姜秀潤心裡一縮,有心讓太子叫個清俊的小廝洩火。可是太子的分桃斷袖的癖好還未公之於眾,自然要顧及上位者的臉面。

  於是她便委婉道:「太子覺得哪位侍女順眼?在下這就替殿下安排。」

  鳳離梧這時微微鬆來了手,低頭看著一臉緊張的小幕僚,拉著長音道:「那淺兒不錯……」

  姜秀潤乾笑著道:「殿下莫開玩笑,那淺兒貌醜,可是不敢沾染了殿下的龍子之身……」

  開玩笑!淺兒將來是要覓得佳婿的,她才不會讓人隨便玷污了淺兒的清白!

  此時鳳離梧已經心煩意燥,懶得再跟姜秀潤磨牙,只一把將她掀翻在榻上,低聲道:「主上有難,你不盡心領了差事,怎麼盡是想往外推?說說,你該喚孤什麼?」

  姜秀潤緊張地說:「自然是要叫殿下……」

  可是鳳離梧卻冷哼一聲,目光炯炯地瞪著她。

  姜秀潤嚥了嚥口水,大著膽子,試探地又喊了一聲:「妹夫?」

  鳳離梧的臉兒頓時黑如鍋底,咬著牙道:「你再喊一聲試試!」

  姜秀潤急了,疑心殿下是逼迫她叫「夫君」,便憋紅了臉道:「殿下說話時不算數嗎?說好了的,在下乃江湖救急,又不是真的頂了妹妹瑤姬……」

  鳳離梧此時難受得很,只一口咬住了她急急辯白的櫻唇,親吻了好一會,才低聲道:「那些個畫白看了?你若誠心助孤,總是會有法子的。」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 04:28 PM

第六十一章

  鳳離梧已經熬度了半天,此時嗅聞著小幕僚身上散發的陣陣皂角清香,便如那捻子被點燃了般,下一刻便要炸裂了。

  他貼附在她的耳邊,低低地說了句什麼。

  姜秀潤的眼睛立刻瞪得如剝了殼的鳥蛋般,有些不敢相信能說出這般不要臉話的人……是一向清冷孤高的鳳離梧。

  「快些,孤控制不住藥性了……」說話間,太子殿下果然一副心昏智喪之感。

  那新近搬來的矮榻帶著細紗帳架,二人在翻滾間,那層層疊疊的細帳便從金鉤上掉落,密密實實地蓋住了矮榻……

  事後,姜秀潤才算想明白,太子府一口氣娶了三位新婦入門,為何連桌酒席都不擺。

  這吝嗇的太子也太會精打細算了,這是掐指一算覺得娶進來的都不能頂數,便節省了置辦酒席的金啊!

  這一夜胡鬧不提,天微涼時,姜秀潤順了順蓬亂的頭髮,掀起簾子看屋外的天色,然後喪白著臉兒回身對還賴在她榻上不走的太子道:「殿下,您看這天也亮了,若再賴著不走,讓人看了,是要說殿下的閒話的。」

  鳳離梧方才小憩了片刻,此時身心舒爽,猶在回味那一雙柔荑綿軟無骨的滋味。加之睡意未消,只閉著眼,摩挲著捏著她的手腕道:「不是嚷著手酸嗎?孤再給你揉捏一會。」

  姜秀潤現在聽不得人提手,又不敢去拍鳳離梧的手背,便低聲道:「已經緩過來了,殿下還是快些起來吧。」

  好不容易,她才將鳳離梧提拉起來,離開綿軟的鵝絨矮榻,又不好叫侍女進來,便手腳麻利地服侍著太子著裝穿衣。

  那裡褲是髒污得不能穿了,姜秀潤直接讓太子穿了外褲,尋思著太子若是走了,便將這玩意兒用火盆燒了。

  可太子卻發話了:「替孤洗淨送來……」國儲吝嗇如此,一條褲子都不肯浪費,大齊怎麼能不國庫豐盈?

  那褲子不能假手於人,還要由她洗……

  似乎是看出了姜秀潤的不高興,鳳離梧一邊披上了衣服,一邊道:「孤中了人的算計,卿為孤解困,難道不高興嗎?」

  姜秀潤才覺得自己是中了人的算計,一邊替他繫好衣帶子,一邊低低道:「殿下可是跟我說好了的,只是走走過場。可昨夜的事,說出去,我豈不是清白盡毀?還怎嫁人?」

  鳳離梧低頭看著她亂蓬蓬的頭髮裡藏著的頭旋,鼻尖沁著冷意道:「你扮男人在孤的府宅裡住下,那清白就已經不在了,倒是現在拎出個男人看看,哪個敢娶你?」

  說完這話,他伸手揮開了她的手,轉身往外走,可是心內實在有氣,又回身道:「孤可沒說走過場這話,君還在孤的船上,莫想著腳踏兩條船,不然一遭落河,誰也救不了你!」

  姜秀潤也被勾了火氣,可不敢跟鳳離梧硬碰硬,只趁著他走出去了,才低聲道:「德行!天一亮,便不是昨夜濕著眼兒,求我的狗兒樣了!若真說出去,看丟人的是誰!」

  太子成禮的第二日,因為納入的是側妃,原是不用入宮見人的。

  可是尉皇后立意要給曹姬臉面,便要人過話,請三位王女入宮請安。

  當天徹底亮了,太子府的三個院落都忙碌起來,打水洗漱,還要梳頭簪花。

  姜秀潤又是折騰了一宿,那眼底都起了黑,只好用厚些水粉去蓋。

  因為是天亮扮成了女兒身,身邊侍奉的是侍女桃華。她也是個手腳麻利的小姑娘,俐落地替姜秀潤梳好了頭髮,剛要取頭面,姜秀潤便道:「進宮見皇后,素寡些,選了簡單的釵戴就好。」

  桃華依言應下,待得收拾停當,便去前廳等候車馬。

  等車的功夫,桃華端來新蒸的糕餅讓瑤姬墊腹。

  奈何瑤姬手酸,拿著糕餅都發抖,就讓桃華一口口地餵,就著羊乳來吃,倒是積攢了些精神。

  那曹姬與田姬都是盛裝打扮的樣子,一前一後來到了前廳。

  那曹溪一夜獨守,似乎還哭了一宿,眼角泛著紅,水粉都遮蓋不住。她入了廳,看著瑤姬吃吃喝喝,一副沒心沒肺的樣兒,心裡也是有氣,覺得這就是個扶立不起來的,以後大約也指望不上。

  這麼一想,她也懶得跟這嬌蠻的瑤姬多言,只一屁股坐在香席上等著車馬過來。

  倒是那田瑩,一臉的嬌羞無力,似乎腰身要酸軟了些,被自己帶入府的侍女皎月攙扶著,慢慢走入了廳中。

  那曹溪見她來了,面色更冷,只恨不得去掐死田姬的德行。

  田瑩向來是氣死人不償命的,只一個眼神過去,侍女皎月就會意了,略微大聲道:「田姬,您昨夜服侍了殿下一宿,天要放亮了才得了休息,要不要奴婢再取些軟墊來,讓您在馬車裡坐得鬆泛些,免得腰背痠痛……」

  這話一出,曹溪的兩眼要冒酸泉,嘴唇抿得緊緊的,竟是要被氣哭的樣子。

  這一幕,姜秀潤在前世裡不知看過多少回。田姬就是這般人前人後的擠兌曹姬。

  可是她此時聽了田瑩的話,有些發傻,若是太子昨夜歇宿在了田姬那兒……那個在她的矮榻上纏了她到天亮的是誰?

  那入口的糕餅頓時有些發噎,吃不下去了。

  田瑩看著廳內兩個王女愣愣的樣子,心裡更是得意非凡。

  就如她料想的那般,昨夜太子到底是臨幸了她。雖然來得晚些,熄了燈才進來的。可是太子年輕強健,竟不知怠足,足足纏了她一宿呢!

  相形之下,她以前在韓國時,背著人與那些青年的嬉戲當真不值得一提。太子,真男兒也!

  想到這,田瑩的面容如綻放的桃花一般。

  姜秀潤慢慢嚥下糕餅。昨日她床頭一直留燈,可是篤定在她榻上的,的確是太子本尊。

  就算喝了那麼補的湯,太子都不肯去臨幸田姬,可見心內是對她有多憎惡。待得運河鑿成,大齊的國力格局又是不同,也不知韓國還能否如前世那般,被太子倚重。

  從她個人的角度來看,田姬勾結府內的幕僚,實在是敗筆一樁,若是無此事,太子也不至於對她厭惡如斯……只是昨夜歇宿在她屋子裡的又是誰?

  來不及細想,車馬已到。三位王女分別上了馬車,一路長驅,前往齊宮。

  尉皇后言明三位新婦來見,態度倒是甚是和藹,儼然是個慈祥的婆婆,尤其是對那田姬噓寒問暖,甚是體貼,倒不見對曹姬有什麼特別的優待。

  姜秀潤覺得這與太子昨日溺斃了她派去的那兩個婆子有關,尉皇后到底是醒悟太子已大了,又是手握重權的國儲,不可橫加干涉,倒是用起了懷柔的法子。

  至於對姜秀瑤這種無足輕重,只是拿來充數的弱國王女,尉皇后顯然是沒有心思搭理,只是拿眼掃了下她素寡的妝容,便移開了眼。

  不過待三位王女出去後,尉皇后的面色一下子沉了下來。

  趙夫人替尉皇后卸下頭上的鳳冠,替她揉捏著頭穴道:「皇后不可重思,已經氣了一宿,不是說想開了嗎?再這般下去,豈不是頭疾又要復發?」

  尉皇后微微翹起下巴,恨恨道:「左右是個白眼狼,跟皇上倒是一般的秉性,都不是個讓女人能倚靠的薄倖人!曹姬新嫁,他便讓她獨守空閨,可是怎麼忍心?聽說寵幸了田姬一宿,這是立意要田姬懷得頭胎啊!本宮偏不讓他如意!當初太子建府,不是從本宮的宮中調撥了幾名婆子過去嗎?尋個可靠的,要保證除了曹姬外,不可有人先懷了鳳家的嫡孫……藥性猛些也無妨,求的便是萬無一失……」

  趙夫人心領神會,尉皇后這是要「賞賜」那兩位王女避胎的湯藥。

  她依言記下,便下去安排去了。

  當天夜裡,田姬的晚飯多了一碗野雉湯,據說廚下是加了金貴的老參給田姬補氣血的,田姬喜滋滋地飲下,備足了精神,靜等著殿下今夜臨幸……

  那補湯也送到了瑤姬的院落,可惜那些吃食卻是無人品嘗,桃華不敢託大充作主子,只將吃食倒入了泔水桶裡,等著僕役倒掉。

  姜秀潤一早就回了自己的屋院,著回了男裝,去書齋陪著太子同食。

  不過姜秀潤倒是早早便得了太子的恩賞,回屋休息去了。因為這明日,便是書院重新分院的大日子,她這些時日,在功課上進步很大,被沐風先生誇讚過數回,也不知會不會升到地支分院。

  另外,她還甚是擔憂著自己的難兄難弟,那竇思武前世裡這時,可被書院除名了。再以後,便是他因護駕有功而得封賞,就此正式與太子為敵,朝堂之上勢不兩立。

  姜秀潤自詡不是什麼忠心為主之輩。然而她現在暫時是在太子的麾下當差,若是竇思武投靠了端慶帝,那麼以後便再不能與她劃拳同飲,細細想來,失去這樣一位耿直的學弟,也是有些遺憾。

  若是今世依然如此,她可不能讓竇思武就此黯淡離了書院,自然是要備下酒席,更要勸勉他,免了學弟心情低落。

  春末之時,已經是漫天柳花飛揚,穿著輕薄的儒衫出門,梨花的甜香味便往鼻子裡鑽。

  太子也是一身輕薄的月白長袍,頭頂鏤空的玉冠,正立在門口等著她:「孤今日休沐,正要拜訪沐風先生,便捎帶你一起去書院。」

  自那一夜,姜秀潤看著太子其實都是有些別扭。

  人前,他倆一本正經的主上幕僚樣;可是人後,卻做了不可告人的隱事秘情。偏著這事兒要爛在肚子裡,說不清道不明。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 04:57 PM

第六十二章

  其實那一夜之後,姜秀潤對於太子是否是個分桃斷袖的,產生了深深的懷疑。

  若是那次因為情勢所迫,鳳離梧無甚麼良佳的人選,勉強而為之的話,他犯起風流來卻並無半絲勉強狀。

  那等子的急迫唇舌,更不像是個厭棄女子的。若不是她死死護住,衣衫都差點被他解開了,饒是這樣,隔著薄薄的衣衫,也被他佔去了無數的便宜……

  姜秀潤現在越回想,越覺得不是滋味,那宮中送來太子的補藥,哪裡會是什麼虎狼之藥?大約不過壯陽助興爾,而且太子忍了那麼久,才入了她的房,怎麼就立刻焦忍難耐?

  可是偏偏又不能指著鳳離梧的鼻子,大罵他佔人便宜,現在太子讓她上車,她也不得不爬上去。

  只是坐上之後,不由自主跟他保持著距離,不似往常一般慇勤的端茶捶腿。

  鳳離梧自然也覺察出來,倒是很親近地摟著她的肩,伸手去摸她的額頭,看她是否發燒了不甚舒服。

  車廂之內,避無可避,姜秀潤被他摟得滿懷,便掙扎著要起,悶悶道:「殿下這般,可覺得我身份低賤,不配得殿下的禮遇?」

  鳳離梧伸手抬起她的下巴,淡淡道:「君此言從何而來?」

  姜秀潤舔了舔嘴唇,鼓足勇氣說:「不然殿下為何三番五次如此,豈不是覺得我只配以姿色侍奉殿下?」

  鳳離梧輕皺起眉,雖然是快二十的青年,可私下裡,只要鳳離梧放鬆時,表情也微微有著少年郎的困惑稚氣。他就這般無辜而又疑惑地問:「君此前在道觀也是中了迷情之藥,本該知道難以自抑的苦楚,可你那時連孤都能飛撲過來,一言不發便是胡亂親吻,有問過孤願意嗎?」

  姜秀潤被問得一窒,這段歷史簡直暗黑無比,只要提及,她頓落下風,只能硬著頭皮強辯:「可太子的補湯,並非如藥那麼猛烈,而且府中那麼多的俊男美人,太子為何偏要為難我……」

  鳳離梧自那一夜後,做起事來便有些心不在焉,許是春季萬物繁衍的緣故,竟想時時刻刻都抱著這女子,品嘗著她的嬌軟才好。

  就比如現在,擁著她的腰肢,細細一把,就是因為著了男裝,又纏上了那厚厚的裹布,品酌不得柔脂豐盈……他懶得再聽這女子言語謹慎的指責,只順著雪白的脖頸親吻上她的耳垂,語言含糊道:「孤非聖人,你既起了頭,讓孤知道了個中滋味,又整日在孤的眼前晃,叫人怎麼忍受?那一盅補湯喝了怎麼個難受法,你又怎麼知道?要不,今日孤在宮中帶一盅回來,給你飲了,看你反應如何?」

  這是什麼鬼主意?姜秀潤是真怕他又給自己帶一盅,連忙道自己懷疑太子的誠信實在是不該。

  太子既然忍受不住,定然是霸道的藥性,鳳離梧便是順著桿兒爬,說那藥性到現在都沒有盡解,看見姜少傅就想親近。食色性也,本難自抑,若是姜少傅不讓當真是鐵石心腸。

  姜秀潤心內有氣,卻不敢跟鳳離梧盡發。

  若說太子急色,他每每又能克制得住,並沒有霸王硬上弓,走到那最後一步。反而倒像是未開解人事的少年郎,黏黏膩膩的,讓人無奈又心煩……

  到了書院,在下馬車前,太子終於恢復了清冷儲君的威嚴,眉眼不動地提醒著姜秀潤,莫忘了成禮前給她寫下的規矩,入了書院便好好學習,別去做那些個沒用的勾三搭四不拘小節的勾當。

  若不是怕刺痛了太子自尊,姜秀潤真想沖著他嚷:「殿下您管錯人了吧,趕緊肅清您的後宅去,將頭上的綠雲驅散一下,再不管,可就要喜當爹了呢!」

  這般心裡暗暗解恨,姜秀潤帶著背著書箱淺兒便進了書院。

  今日因為要重新分院,學子們都早早來了。竇思武幾個丁院的學子卻略有些沒精打采,因為他們一早便聽說,今日可能有學習不出眾的學子要被書院除名。

  這些被除名的學子不用說,肯定是丁院的了。竇思武有些懊喪,以前一直不甚愛筆墨的他,如今倒是在身邊學兄姜秀潤的帶動下,感受到了學習的樂處。聽說武院在下個月,還要請來新的馬術武師,若不在書院了,不能跟著修習馬上騎射的功夫了……

  一見姜秀潤來,竇思武倒是打起了精神,招呼著她過來,等著先生一會在院中公佈名單。

  不一會,學院裡的幾位先生紛紛站在高台上,聽著沐風先生朗讀名單。

  大部分學子的排位並沒有太大的變動,依舊分屬天干地支分院。可是姜秀潤的名字也出現在了天干分院的名冊裡。

  聽到這一關節,眾位學子發出了歡呼聲。自從那次雄辯大會,姜秀潤借力打力擊敗子瑜後,天干分院的天之驕子也心服口服,終於認識到這位名聲在外的丁院姜少傅的才思。

  在學院這樣的氛圍裡,你在外的身份地位再高,都不如自己的才學過人來得服眾。

  這一放下成見後,日常的修習時,學子們便發現這位姜少傅為人著實不錯,而且為人風趣,見聞頗廣,並非死讀書之輩。

  姜秀潤在學院的人緣是越來越好,她榮升天干分院的消息一公佈,頓時惹來眾位學子的歡呼聲,紛紛向姜禾潤道賀。

  先生繃臉呼喝了一番,院子裡才復又安靜下來。

  接下來,便是丁院其他學子的歸處,竇思武死裡逃生,竟然憑借武修的出眾,折入了考核的成績中,升入了地支分院,除了竇思武和姜秀潤之外,其他的丁院學子卻盡被除名了。

  姜秀潤跟他們混了這麼久,也算是難兄難弟,自然是寬慰了他們一番,並約好了一會散學一起飲酒分別,這次由她做東。

  許是先生也為了照顧丁院學子依依不捨的分別之情,今日只有半天。

  姜秀潤一早便命淺兒在酒樓裡定下了酒席,散學後便紛紛前往。

  她的兄長也跟去了。這次姜之依然在地支分院,倒是跟竇思武同在一處,自然也是要聯絡下感情。

  被開除了的學子倒也沒有太多悲傷,畢竟自己在學院是何表現都是心裡有數,他們都是出自名門,雖然回家難免要挨藤條抽打,不過今朝有酒今朝醉,先樂呵一場,回家挨打也是好了。

  推杯換盞間,姜秀潤倒是聽到了許多秘聞。比如說那秦家的嫡孫秦詔回來了。

  他先前抵死不從家中族長安排下的姻緣,也許是沙場上歷練了一番,竟然通竅了,不光同意了與徐家的婚約,還親自上門向徐家小姐賠不是,表了自己的誠意。

  姜秀潤對秦詔的姻緣無感。這一世,她與他不可能有什麼交集。不過依著秦詔的花心樣,以後就算不納她為外室,總還要由別的女人,那徐氏依然是有得忙的。

  再接下來,便是宮中的秘聞了。這些個人也是喝大了,有些嘴無遮攔,說起皇帝那傳說中被幽禁而死的皇子,其實並不是死了,據說其實是出家遁走了,保住了一條小命……可是能不能東山再起,誰也說不好,畢竟他才是皇帝最愛寵的皇子。

  姜秀潤覺得這些人被學院除名是對的,一個個的也太不知進退。明知她乃太子少傅,是太子身邊的人,卻津津有味地講起皇家的秘聞禁忌。

  當下她不動聲色地起身,下樓先接了賬單,再吩咐淺兒上樓跟諸位言語一聲,就說她出恭時不勝酒力,先上馬車回府去了。

  於是她便先回了太子府。只是回去時,太子不知為何,雖然在府裡,在他身邊服侍的人卻閉口不言太子在何處。

  姜秀潤一時犯了酒勁兒,便回屋睡覺去了。

  她並不知,這府裡正有酷刑一場。

  太子府隱秘的密室裡,公孫無言正臉色蒼白地趴伏在地上。

  鳳離梧冰冷地瞪著他,慢慢道:「公孫先生,孤的側妃滋味可好?」

  公孫無言聽聞,臉已經徹底變得慘白一片,只硬著頭皮道:「殿下,我是實在不知您話裡的意思……」

  鳳離梧聞言,嘴角勾了起來,冷笑著道:「三位側妃進府那日,究竟是誰歇宿在了田姬的院中,還要孤挑明了嗎?孤之所以忍到現在,實在是田姬剛入府便失身,恐怕她會一時想不開自盡以證清白,這樣一來,大齊與韓國豈不是要交惡?可是這並不代表,你這色膽包天的東西能逍遙法外!」

  公孫無言已經面如死灰,只匍匐在地。

  其實他也沒有料到事情會發展成這樣。心愛之人卻成了他人的嫁娘。公孫無言雖然極力想開,但也心中愁苦。

  那日他眼見這心愛的女人嬌媚柔甜,心裡更不是滋味。夜裡便飲了許多的酒。

  那田姬的住所,以前是閒置的觀書院,他無事時,總喜歡在裡面消彌光陰,倒是對前門後院甚是熟知。

  那假山裡有一條小徑,他便順著小徑入了院中,本是想偷偷看看佳人倩影,卻正瞥見田姬更衣,一時酒勁湧了上來,不知怎麼竟然難以自抑,便趁著滅了燈摸了進去。

  其實公孫無言並不知,那田姬為了太子前來時能助興,在香爐裡點了特製的麝香,原本就是催情之物,這麼與酒勁一激發,他便失了控制,撲在了已經入睡的田姬身上。

  原本太子來得這麼悄無聲息,田姬心內還存疑。

  可是第二日,她問管事可否記錄太子臨幸的記錄時,那管事去請示了太子好一會,回道太子的確來的是她這處,田姬這才放下心來。

  而公孫無言在天沒亮就偷偷離開,心裡本是又驚又怕,可是後來不知為何成了太子臨幸。他本以為太子在他之後又去了,陰差陽錯,遮掩了他的無狀,才剛剛放下心來,沒想到太子卻突然命人將他拿下。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 05:14 PM

第六十三章

  這樣的事情怎麼能認?他自己一人死不足惜,可若連累了田姬,豈不是佳人再無翻身之日?

  當下公孫無言便是咬定了不認。

  鳳離梧覺得跟這種色迷心竅的蠢貨多言實在是白費唇舌,便冷眼看著他道:「難道那一夜眠宿,你沒覺得自己落了什麼在那床榻上?像你這等背棄主人,吃裡扒外的貨色,孤甚至懶得動鞭刑。你認與不認,有何區別?」

  此言一出,公孫無言臉色煞白。他的確走得倉促,落了件內衣在田姬的房裡……

  府中幕僚的衣物都交由外院一起浣洗,為了區分,會在裡襯繡上個小巧的名字。

  田姬身邊的侍女遍佈太子的耳目,定是有人不動聲色收取了裡衣,一下子便找尋到了他。

  如今已經是鐵證如山,當真是不用審的……

  公孫無言也是羞愧難當,只匍匐在地,痛哭自己對不住太子平日的恩寵,他乃一念之差,田姬並不知情,還請殿下寬待田姬云云。

  鳳離梧今日也是得了清閒,倒是有閒暇跟這姦夫公孫無言磨一磨時光。

  與其說他憤怒於自己新納的妃被人睡了,倒不如講是對他平日倚重的這位幕僚太過失望。

  「她不知情?」鳳離梧冷笑一聲,命人拿來從公孫無言房間裡搜索來的書信,指著道,「看來你們郎有情妹有意,通信這麼久,已經感情深厚,這般同寢不正是水到渠成嗎?」

  公孫無言渾身冰冷,竟是百口莫辯,只以頭搶地,涕淚橫流道:「在下一人死不足惜,還請殿下開恩,饒過田姬,請殿下開恩啊!」

  鳳離梧倒是沒有料到,平日看著甚是圓滑的公孫無言倒真是情種一個。

  他向來覺得人無完人,拿捏住了人之短處,用起人來才更放心。

  若公孫無言情繫田瑩,倒是可以為他一用。

  想到這他斂起目光,低下頭道:「君之真情,倒是感天動地,只是不知給你和田姬的一線生機,君是否能把握得住……」

  公孫無言聽聞了這話,猛一抬頭,只抖著音道:「若太子肯饒我一命,當牛做馬,萬死不辭……」

  當鳳離梧與昔日的幕僚長談完畢時,命人將那公孫無言秘密囚禁,以作他用後,便慢慢步出了密室。

  當他從密室出來,身邊得力的暗探,便來報姜少傅與眾位同窗飲了一下午酒的事情。

  鳳離梧聽得一皺眉,覺得這女子又在作怪,是拿了自己的話當成耳旁風。

  本以為她非要磨蹭到往常散學時才會來見自己,誰知暗探通稟不久後,她便來見自己了,而且那手裡也沒有空著,是在酒樓打包的招牌烤魚。

  這烤魚很有名堂,麻椒醃製入味,用竹皮穿膛炙烤,帶著竹子的清香。

  當姜秀潤拎提著荷葉包裹的烤魚溜溜達達地往太子的書房趕時,正好遇到了游歷花園子的曹姬與田姬。

  入了太子府,王女們便不再如以前那般自由,就算想要上街去,也要得了太子的首肯。

  偏偏她二人都不想給太子留下喜好外出遊玩的印象,便各自忍耐不說。

  府裡又沒有什麼熟人,一來二去,這暗地裡不對付的兩人少不得互稱姐妹,消磨無聊時光。

  自從成禮的那一晚,「太子」歇宿在田姬的屋子裡後,這兩日,二人的房中皆無動靜。

  太子一口氣娶了三個側妃,可是似乎並不急著遍嘗顏色,清心寡慾得很。

  田姬雖然拔得頭籌,卻急著固寵,自然盼著太子再來垂愛,便主動邀約曹姬相陪一起在園中散步,期望著偶遇太子,來個嫣然一笑。

  至於為什麼不去尋瑤姬同來,一則聽說那瑤姬害了風寒,正在自己的寢房發汗,避不見人;二來,她又不傻,才不會找個容貌賽過自己的呢!

  身邊容貌略顯平庸的曹溪,正可顯出她的可人。

  而曹姬卻有些自暴自棄,自覺容貌比不得田姬甜美動人,又不及瑤姬的妖冶媚人,只盼著太子一碗水端平,在歇宿那兩個人之後,再來她的院中睡上幾晚。

  幸而她得了姨母的暗示,那兩個狐媚就算得了再多的雨露,也是白費心機,喝了下面的人配的絕子湯藥,想要懷上孩兒是痴心妄想!

  想到這,她便緩了焦躁,只一旁冷言旁觀田姬、瑤姬二人招搖。

  再得寵也是無用,這最後懷上太子的龍種,才算是笑到最後。

  各懷鬼胎的二人,一時間收起了言語的尖利,倒是姐妹一家親,有說有笑地在園子裡閒逛。

  結果她們便遇上拎提著烤魚的姜少傅。

  也許是恨屋及烏,田姬覺得這兄妹二人的眉眼倒是甚像,都透著股勾人的狐媚勁兒。

  若是換個境地,這等子鮮活的少年,她無聊時倒是願意言語勾搭一番。

  可現在她與這姜禾潤可是被太子在道觀裡被抓了現行的,自然是要避嫌一些。

  更何況她疑心太子私寵這少年,看向他的眼神更是平添憎惡。

  當下給身邊侍女的一個眼神,那侍女皎月走過去時一偏腿兒,竟然絆了姜秀潤一下。

  幸而姜秀潤這幾日習練拳腳自衛的功夫,已經養成了習慣。

  見有人來使壞,只下意識學了鳳離梧傳授的狠辣法子,跳躍躲閃的同時,拿腳一別,那侍女頓時疼得撲通一聲跪地,竟然不小心碰到了她身後的田姬。

  田姬順勢往地上一倒,捂著腳脖兒「啊呀」痛叫了一聲。

  一時間,這主僕二人似乎都因為姜少傅的莽撞而傷得不輕。

  曹姬見狀,面色也甚是不善,只繃著臉道:「姜少傅,此乃後宅,你身為幕僚本不該這般毫無避諱地橫衝直撞,雖然你的住處與太子甚近,可也有一道外院之牆相隔。你逛著花園子,可跟管事報備了?有沒有人讓我們這些女眷避嫌?」

  其實曹姬這些話也算在理。

  姜秀潤雖然扮作男子,但是有時難免會忽略了小細節。

  如今太子已經成禮,她身為男幕僚再入花園子原本就該報備後,讓內侍引領著進入的。

  可是方才她進來時,內院的侍衛沒有阻攔,她也盡忘了自己是男子這茬子,只盼著自己睡覺前,吩咐淺兒買回來的烤魚沒有涼透,趕緊給太子收去,好堵了主子的嘴,免得又斜眉厲眼地更加指責她飲酒勾搭同窗。

  結果一著急,便跟這兩位撞上了。

  不過她雖然有錯,那田姬的侍女卻是故意絆人,而田姬被撞那一下,本不至於跌倒,如今卻好像被水牛撞翻在地一般,這演繹的成分居多,竟是誠心要給人添堵!

  她不欲事情鬧大,將自己手裡烤魚遞給了身後的淺兒,朝著躺在地上的主僕二人低聲道:「是在下失力,衝撞了田姬,敢問田姬可起得來,要不要叫郎中看看。」

  這主僕二人中,真傷到的其實是那侍女皎月,她的腿兒被姜秀潤別的那一下似乎是扭到了,只疼得眼淚在眼眶裡打轉。

  就在姜秀潤想要去扶她的功夫,竟然抬手便是一巴掌,嘴裡惡狠狠地罵道:「狗東西!太子妃也是你能衝撞得起的!」

  姜秀潤雖然又躲避了一下,卻被那侍女留著的長指甲刮到了,臉蛋上留下了幾道抓痕,有些火辣辣地疼。

  淺兒哪裡是讓自家小公子從吃虧的主兒?敢碰她家小公子,一律大腳一抬,耳光子伺候!

  沒等姜秀潤吩咐,她只衝過去一抬腳,那侍女便飛了起來,正落在了一旁的水池裡,大口大口吞水,哭喊著救命。

  最後好不容易人被趕來的侍衛打撈上來。太子也恰好經過花園,見到了眼前這鬧哄哄的場景。

  鳳離梧向來喜歡清靜,平日賞玩慣了的花園子傳來女子尖利的呼喊聲,當真是不能忍。

  他一皺眉,身邊的近侍立刻喝道:「太子靜修的花園,豈容爾等大呼小叫?哭喊的是哪一個,將她的嘴堵了!」

  結果那皎月水還沒有吐乾淨,那嘴就被麻繩勒堵上,只能眼淚汪汪看著她的主子田姬。

  田姬自覺今日之事,自己可是都佔著「理」字,可又不好直衝過去想太子告狀,便是被另外幾名侍女扶起,眼角含淚,欲語還休地望著太子,那哽咽也是吞在喉嚨裡,我見猶憐。

  曹姬在一旁倒是不偏不倚地將事情的緣由講述了一遍,說到最後,曹溪不由自主收了嘴。

  只見太子的神色愈加的陰鬱,直勾勾地瞪向了跪在一旁的姜禾潤。

  田姬見了心內暗喜。

  以前那道觀一事,太子輕饒了姜禾潤可以理解為愛才,加之她那時並未嫁給太子,懲治起來也是情理不通。

  可如今卻是大不一樣。她已經入了太子府,且與太子雲雨春宵一度。

  田姬原先疑心太子不愛女子,可是那一夜殿下恨不得死在她的身上的飢渴勁兒,將她的疑慮盡數打消。

  那一夜的恩愛餘漾猶在,太子豈能不憐惜著她?

  如今這姜少傅不加通稟橫闖花園,又接連撞翻她主僕二人,更是縱容著手下惡僕傷人!

  一個是新寵的愛妃,一個是眼裡沒有規矩和主子的狗奴才。

  鳳離梧殿下會偏向著誰,真是不言而喻!

  田姬想到自己淤積了甚久的惡氣快要盡出,實在是難以名狀地快意。

  只要太子重罰了這姜禾潤,那個妖姬姜秀瑤自然也沒有什麼仗勢,看她兄妹二人還如何在自己的眼前橫行!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 05:43 PM

第六十四章

  可惜曹溪覺得自己陳述得公允,可在太子的眼裡,卻是這兩個惡毒的女子聯合起來,陷害了少傅。

  好好的臉兒竟撓成這樣!鳳離梧只恨不得將那侍女再踹下水池,淹死了事。

  想到這,他沉著臉道:「孤禮賢下士,招攬各國人才,卻被人傳幕僚連游覽花園都要被蠻橫的侍女抓臉,成何體統!傳孤的話,以後花園不准女眷遊走,諸位幕僚經過花園去孤的書房免了避嫌的煩擾。田姬的那個侍女無狀,送去外院打板子,若是教導不明白,就發賣出府去!」

  這一席話,實在大大出乎田姬與曹姬的預料,那個被麻繩纏嘴的侍女還不及換衣,就被侍衛濕漉漉地拖拽了出去。

  田瑩這時倒是真的流下眼淚,因為震驚與委屈。暫且不提太子殿下的偏心,以後她們不能暢游花園,豈不是要被幽禁在自己的院落裡,連個散步消食的地方都沒有了嗎?

  可是殿下的臉色太過難看,侍女的前車之鑑猶在,田姬不敢自討沒趣,便是咬著嘴唇,被其他侍女扶著離開了。

  而曹溪也是一臉的震驚,有些不明白太子方才說的是什麼。只瞪著眼被侍女也扶著離開了花園。

  鳳離梧這時又走過去,拉起了姜秀潤,看著她的臉兒,覺得似乎又紅腫了些,抓傷明顯,便道:「不是教你防身的功夫了嗎?怎麼叫個丫頭片子近了身?一會去孤的書房上藥,不然豈不是要留下傷疤!」

  其實姜秀潤也震驚於太子方才的處置,雖然太子愛才,可是她總覺得殿下的命令哪裡不對?

  現在聽了殿下的申斥,她低聲道:「畢竟是側妃的侍女,總不能一下子摔得她骨折筋斷吧……總要有個上下之分……」

  風流梧沒有接話,只拉著她的衣袖一路拽回了書房,然後命人拿來了藥油。

  太子親自上陣,一邊用巾帕蘸著藥油給她塗抹臉上的傷痕,一邊蹙眉。

  姜秀潤哪敢勞動太子金身,正要躲閃著自己來,就聽太子陰惻惻道:「你擅自與同窗飲酒的事兒,孤還沒有跟你細算,現在老實些,莫要動!」

  於是姜秀潤乾脆不動,只等鳳離梧賞賜了藥才道:「原是不想去飲酒的,可是想到那酒樓的烤魚不錯,才去淺酌了兩杯,主要是為殿下買回那酒樓的竹心烤魚,好讓殿下嘗一嘗新鮮。」

  太子斜眼看她,心道:奸猾的東西,當他不知嗎?從酒樓回來的時候,乃是空著手的,酒氣熏天,倒頭便睡。大約是怕自己責罰,睡前才想起讓淺兒買魚回來充數,然後醒酒跑到自己面前邀功!

  換個時間,風流梧都會懲了她的油滑。可是今日她才受了委屈,那白白的臉兒上幾道刮痕讓人看了心疼,就此高拿輕放,暫時不跟她計較罷了。

  姜秀潤看太子的神色,也不知自己是否逃過了這一劫,待得抹完,便叫人拿來盤碟碗筷,慇勤地打開包裹的荷葉,用箸取了魚肉送入到鳳離梧的口中,問:「怎麼樣,這烤魚的味道可是鮮美?」

  鳳離梧說一口吃不出味道,便讓她再送一口。

  就這樣,一條烤魚餵完,太子也沒有提及她私自去飲酒的事情,姜秀潤淺淺鬆口氣,覺得自己逃過一劫。

  然後便陪著太子批閱文書,順便她在一旁核對賬目。

  姜秀潤有自知之明,若不想以色事人,便要拿出些真本事,不被鳳離梧小看,才免了被他囚禁宅院裡的可能。

  可她的本事不多,唯有理賬這一件事傲視洛安城,所以便主動領了活計,每天到鳳離梧的書齋裡,理算修建運河的賬目。

  初時她還擔憂著算盤聲太吵,恐怕煩擾了太子的思慮,沒想到太子卻說無妨。

  於是主上與幕僚每當這時,便是各自做事,共處一室倒也相安無事。

  太子批閱了一會,覺得眼睛乏累,便抬頭緩一緩眼。

  這舉目之處,便是清俊少年打扮的佳人挺身跪坐,一雙纖長的手指在輕輕撥打著算盤……

  那指尖觸動圓潤珠子時,倒是叫人忍不住回想起那纖細手指的另一番靈巧,也是這麼撥打輕捏,雙手把握……

  殿下一時想得悠遠,一不小心,竟然覺得這褲下有了些許的不妥……

  姜秀潤正在仔細核對賬目,可突然發現有一筆賬目不清,抬頭正要問太子,卻見他直勾勾地盯著自己。

  少傅不明所以,只拎提著竹簡走到太子身邊詢問,可是這麼一坐下,眼角餘光便瞥見了太子盤腿處的不妥。

  她當然知男子那般是怎麼回事,可是批著公文,究竟是哪裡助興了?是以,漲紅了臉兒也不看太子,只繃臉兒問那賬目的事情。

  鳳離梧卻覺得這小臉掛著藥油的模樣甚是惹人垂憐,便忍不住伸手攬住她,在她的臉頰處親吻上一口。

  姜秀潤實在忍不住了,拿那竹簡去敲鳳離梧的頭……可敲完後,看著鳳離梧陰惻惻瞪著自己的光景,便後悔衝動了,連忙伏地磕頭準備請罪。

  可是鳳離梧卻一把將她攬在懷裡,貼附著她的耳邊道:「膽子越來越大,這是要行刺國儲?」

  姜秀潤急忙要辯,卻被他含住了櫻唇,只一把抱起,便轉入了書齋屏風後的內室裡去了……

  幾番糾纏,當姜秀潤的內衫都快要散開時,急得落了淚,鳳離梧才依依不捨地歇手,只露著寬闊的胸膛,將她摟在懷裡道:「臉兒這般的薄,真是不禁逗的,你出波國時,難道沒有宮中的女官開解教導你床笫之歡嗎?」

  姜秀潤深吸一口氣,決定給太子一劑猛藥,讓他絕了對自己的念想,便大著膽子道:「其實我在波國,已經有心儀的郎君,並立志為他守身不嫁……我與他立下海誓山盟,還曾幽約數次,殿下英偉,當由貞潔女子相伴……我實在是配不上殿下的……」

  鳳離梧原是在興頭上,雖然小幕僚別別扭扭不甚開竅的樣子,可是這麼挨近纏綿卻有說不出的舒心暢意。

  沒想到的是,這東西竟然猝不及防,突然說出了這麼一嘴,直言自己的心裡早已經有人,並且要為那個姦夫立志守身。

  鳳離梧的心裡頓時打翻了一缸子的醋壇,一把將她拉扯起來道:「你怎麼敢!那人叫什麼?現在何處!」

  姜秀潤不過是臨時起意,哪裡編得出名姓?只掙扎著想要掙脫太子緊握著她的手道:「我們波國的民風向來較比中原開放,太子也看到了,我妹妹便是懷了孩兒才來大齊的,這婚前男女相處,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情……哎呀……」

  姜秀潤話還沒有說完,就被鳳離梧一把掐了脖兒,咬著牙道:「既然君這般的經驗豐富,倒是孤看走眼了,只是這放浪與守貞原是挨不著的,既然你是經了人事兒的,倒顯得孤太過客氣了。君離開波國情郎,也是空曠甚久了,莫不如今日便讓孤派排遣了君的孤寂,暖一暖枕榻可好?」

  說完這話,便要不客氣地剝衫解了纏布。

  姜秀潤沒想到這一番話竟然弄巧成拙,便又急忙大喊:「殿下,我方才乃是胡言,並未曾有過什麼情郎……哎呀,殿下請住手!」

  最後竟是她害怕得嚎啕大哭,才算是止住了鳳離梧。又借著驗明清白的由頭,被他輕薄了一番後才算了結了這樁官司。

  最後鳳離梧逼著姜秀潤發下誓言,盡忘了波國的放蕩教養,以後當潔身自好,此生只能有殿下一個男人。

  鳳離梧覺得自己對這說話滑頭的東西也是太過縱容了。之前憐惜著她小,怕嚇到了她,才決定循序漸進著來。

  沒想到她轉身竟然能編撰出個姦夫來,又說得有鼻子有眼兒,當真是不受教的。

  倒是要早些收了她!若不是顧忌著眼下他的週遭遍佈著凶險,讓她早早誕下孩兒,恐怕惹了那些居心不良之人的覬覦。真想讓她快些大了肚子,好絕了那些有的沒了的念頭。

  一時二人從書房裡出來時,已經過了兩個時辰。

  快要入夏,春日遲遲,天色變黑也漸漸變晚。田瑩立在自己院落假山的亭上也足有兩個時辰了。

  她的院落離太子的寢院甚遠,但因為地勢較高,若是遠遠眺望,倒是能看見太子書齋院落的情形。

  當她瞥見殿下拉著那姜禾潤的手從書齋出來時,不忘替他整理鬢角的亂髮,還替男狐狸整了整髮冠時,只恨得牙根磨得霍霍作響。

  方才在花園子裡,太子明顯偏心眼,曹溪鬧不清楚緣由,可是她心裡卻清楚地很!

  波國可是有半點羞恥感?竟然將一對兄妹同獻太子,當真是不要臉到了極點!

  田姬心裡琢磨著要聯絡那公孫無言,看看如何將這男狐狸徹底鏟除掉!

  可是當她聯絡公孫無言時,卻發現尋不到人了,據說他回老家探親去了,歸期未定!

  田姬還想再有什麼動作,卻發現自己已經被幽禁起來,就連她唯一的侍女皎月也被發賣出府了。

  田姬心裡滿是怨恨,想要捏泥人設咒不提。

  這日姜秀潤從書院出來,卻看見有個書生守在門口等著自己。

  這位書生便是她先前在工部的門房取暖時,結識的小吏季秉林。

  別人不知,可是姜秀潤心知,這位乃是以後權傾朝野的國相季秉林大人,是以隨後二人倒是有幾次淺交。

  而季秉林陪著工部主司入宮,在宮門口等候的時候,也常跟在宮門口等候太子的姜秀潤聊天。

  只是姜秀潤不知季秉林突然來找自己是為何事。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 06:52 PM

第六十五章

  季秉林倒是很羨慕,側耳傾聽著書院朗朗讀書聲,然後對姜秀潤道:「我若如君一般年少,定然覓得機會入書院聆聽聖賢之言。」

  姜秀潤笑道:「怎麼前些日子借給兄台的書,勾起了君的求學之心?這書院收學生並不挑年長年幼,若是兄台有意,便由在下為季兄引薦如何?」

  季秉林聽了倒不好意思道:「多謝少傅的美意,可是我昨日已經領了差事,調撥到了漕運司任副司,照比以前在工部的差事,要忙上許多,怕是有心接受書香聖語,以後也沒有機會了。」

  姜秀潤一愣,能進入漕運司的,都是板上釘釘的太子一黨,為何季秉林這位日後堅定的保皇黨,這一世竟然陣前倒戈了?

  說到這裡,季秉林倒是沖姜秀潤作揖道:「在下此來,就是要謝過少傅在殿下面前的大力引薦。」

  這下姜秀潤更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了,她雖然曾經搪塞太子時,誇讚了這位季小吏一番,可是那不過是話趕話,後來太子也忘了此事,並未有所行動,就連姜秀潤自己都忘了這茬。

  她便是嗯啊了兩聲,在季秉林感謝的話語中,將這事情的緣由理順清楚了。

  原來就在前些日子,太子不知為何突然想起了季秉林,細細盤問了籍貫生平經歷後,便隨口問了些與工部銜接的水利事宜。

  這一問可是不得了,季秉林是做事精細慣了的人,回答起太子問題,盡是周周全全,竟然比工部主司都門兒清。

  而鳳離梧也聽出來了,這工部主司一般的活計,都是眼前這位小吏做出來的,乾脆大筆一揮,直接將這小吏調到了新建的漕運司,連連高昇,直接成了副主司。

  姜秀潤當然知道這位季大人是有多能幹,若是放在國相的位置上,那是在朝堂上曾經將鳳離梧懟趴下的主兒。

  可是這一世怎麼就陰差陽錯的,前世的一對政敵,成了互相賞識的高山流水覓知音了呢?

  姜秀潤想不明白,但季大人堅持說是姜少傅替他引薦的殿下,為了表達感激之情,特意從微薄的小吏月俸裡節儉出了一兩銀子,去糕點鋪裝了一盒子點心給姜少傅送來,表達謝意。

  姜秀潤哭笑不得,為了一盒子點心來回推讓也不成體統,乾脆接過了糕點盒子,並預祝季大人一路高昇,以後莫忘了在宮門口一起喝西北風的兄弟便好。

  待得與季秉林辭別不久,太子從衙司轉出來接她的車馬也到了。

  許是受了姜秀潤的影響,如今太子偶爾路過街邊,也會買些街邊小食,因為是偶爾心血來潮,倒不用擔心有心人下毒。

  今日太子便買了一小捆饊子。姜秀潤見了,笑著道:「這是要到寒食節了嗎?竟然有賣饊子的了。」

  因為寒食節要禁火三天,不能動火,所以百姓們大都準備好油麵攪鹽搓細,入油鍋炸酥,保存幾日都不壞,到了寒食的當日,便不用生火做飯了,因此這饊子又被稱為「寒具」。

  鳳離梧小時候其實吃過這東西,身在冷宮裡時,每年總有那麼幾日,配給冷宮的飲食裡便有這細長金黃的麵點,那時他覺得這不常吃的東西異常好吃,竟是小時記得不多的美食。

  所以今日他坐著馬車在街上走,驟然看見有人賣,才叫侍衛去買了一小捆,獻寶般拿給姜秀潤嘗。誰知聽她講,這竟然是民間因為不得動火做熱食,而湊合填腹之物罷了,頓時覺得有些掃興。

  不過姜秀潤倒是覺得,拿饊子這等油膩膩的麵食當寶貝的鳳離梧怪可憐的,便拿了季秉林買來酬謝自己的糕餅給太子吃。

  這糕餅鋪子的糕餅都是有式樣的,像季秉林買的這種是專門酬謝主家所用,甚是講究個造型寓意,有的捏成了金寶錠的式樣,還有的竟然捏成了高官冕的式樣,便是招財進寶,加官進爵。

  像殿下國儲這等尊貴之人,自然不會有人送給他捏成元寶的糕餅這類市井小民之物,一時捏出個金錠來,也覺得稀奇,咬一口甜膩膩的,倒是比那饊子要可口許多。

  於是便道:「這是什麼人送的?為何這般巴結你?」

  姜秀潤便將季大人升遷的事情細說了下,又問太子緣何突然想起了季秉林這位小吏。

  鳳離梧聽她問起,卻是不欲細說的樣子。

  畢竟身為殿下自有自己的矜持。他總不好說,那幾日辦差事時,總是時不時想起姜秀潤說有個青梅竹馬的相好之言。

  又想若這女子說的真的,萬一那姦夫追到了洛安,潛伏在她身側該是如何?

  這細細一想,越發像真的,便尋來了保護姜秀潤日常安危的侍衛,細細地問起了姜少傅的日常交際。

  姜秀潤在洛安城裡,一共才幾個熟人?一來二去,這個在宮門口陪少傅聊天清談的季小吏便有些扎眼了。畢竟太子隱約記得這二人第一次見面,便異常熟絡。

  也正好太子要詢問工部主司些事情,便命那主司帶著那小吏一起來了。

  結果現在得了功夫近看了一眼,鳳離梧便放下心來。那小吏也不知過了什麼苦寒日子,心火甚旺,滿臉冒著尖兒的紅痘子,多看他幾眼都覺得臉皮發癢。

  鳳離梧雖然不瞭解自己少傅在男色一道上的口味,可是眼前這其貌不揚,滿臉發炎的小吏,絕無可能是那等子妖媚少女的相好。

  季秉林並不知自己那一臉的痘子救了自己一遭,便是盡心回答太子心不在焉的問話。

  結果卻被太子無意中發現了寶貝,覺得當初少傅的誇讚不假,此乃可塑之才,大筆一揮便調撥到了漕運司。

  當時那小吏覺得太子特意指明要見自己,也是蹊蹺,便大著膽子問了一句。太子便順口說是姜少傅的舉薦,這才引出這一盒子的金寶高冕的糕餅來。

  現在姜秀潤追著問,鳳離梧當然不肯說出實情,只道她先前的確是跟自己引薦過這位小吏,便含糊打岔過去了。

  姜秀潤當初不過是搪塞太子罷了,曾經誇讚了季秉林的才華幾句,沒想到自己竟然是伯樂之才,一時信心滿滿,便想再向太子舉薦大才。

  說是實在的,她的確是有心為太子舉薦人才,淺兒乃是將才,豈可在她身邊做一輩子的丫鬟?

  前些日子,她跟吏部的小廝們在宮門口磨牙時,問到了今年加試武試的消息。

  若是武試開科,而淺兒能參加的話,定然能拔得頭籌。

  可是淺兒是女子,自然不能隨便參加。想當年,好像是邊關戰事加急,急用人才,那白淺又不知為何衝撞入武場,才被破格錄用的。

  可是現在邊關並無戰事發生,很多的事情也盡與前世不同。

  為了淺兒的前程,她真是操碎了心,生怕因為自己一時的安排不當,折損了位女將軍。

  結果當她試探著請太子恩准白淺參加武試時,鳳離梧只略顯詫異地調高了眉頭,有些好笑。

  當下馬車時,便順便問了攙扶姜秀潤下車的淺兒,可是要參加武試,爭一爭武狀元?

  淺兒聽了,腦袋晃成了撥浪鼓,急得嗓門略微高道:「殿下,可莫拿奴婢開玩笑。聽聞那前年的武狀元,還在洛安城裡等著兵部的候補呢!這平民出身的武狀,無朝廷的周濟,若掛不上職,便是在京城裡虛度光陰,哪有奴婢月月領著月錢來得實惠?莫說我是女子考不得。就算是男兒身,我還要給家姐攢嫁妝,可不能虛度光陰,考個狗腰子的武狀在那空抖!」

  這下,太子聽不懂淺兒夾帶的鄉間俚語,就隨口問什麼是「狗腰子空抖」。

  淺兒也是敢說的,指著那在街角蹭牆過癮的流浪發情公狗道:「那不正空抖著狗腰子自歡呢嗎?」

  鳳離梧看了一眼,意味深長地瞥向了淺兒,又看了看一旁因為奴婢的話而略顯困窘的姜秀潤,突然臉色微微一繃,便一言不發轉身邁開長腿入府了。

  姜秀潤真是被淺兒神來的一句噎得喘不過氣兒。

  原本因為季秉林而自覺有些伯樂之長的姜少傅,又因為自己的侍女而打擊的信心全無。

  淺兒也有些後怕,生怕自己方才言語不當,便趁著無人低聲問姜秀潤:「小公子,奴婢不會因為言語衝撞了太子,而被扣罰月錢吧?」

  姜秀潤仰面朝天躺在矮榻上緩氣兒,反思一番,覺得是自己之錯:平日鬆泛了對淺兒的管教之心,拿不出嚴師姿態,竟是讓一代女帥因為區區的月錢,砸在了自己的手心裡!

  於是她起身又將一本厚厚的兵書拋向了淺兒,斬釘截鐵道:「若是這個月背不熟這個,不用太子,我便將你的月錢扣得乾乾淨淨!」

  淺兒的頭皮一緊,只差一點便恨不得將那粗粗的竹簡捏碎。

  這主僕二人各自的一份憂傷暫且不提。

  秦家的孫媳婦很快便娶進了門中。

  按著人情禮法,鳳離梧作為秦詔的上司,還有與秦家的關係,都應該到場。

  而三位新入門的側妃,也終於有了人前露臉交際的機會,自然是趁著秦家的婚禮,準備出去遊逛一番透一透氣。

  不過不知為何,田姬有恙並未得太子恩准出門,據說是太子心疼田姬,怕她再著了風寒的緣故。

  所以這出門露臉的機會,便輪給了曹姬與瑤姬。

  曹溪很是興奮,便來叫侍女去將瑤姬找過來,商量著出門的禮服,免得二人互相未打招呼,撞了顏色花樣。

  這三位側妃雖然一碗水端平入的太子府。可如今太子的起居點冊上卻只記錄了臨幸田姬一人。

  曹溪在心內鬱悶之餘,倒是覺得瑤姬與她是同病相憐的,都是這太子府裡落寞之人。

  可是雖然有心與瑤姬交好,互相傾吐下獨守空閨的寂寞。這瑤姬卻跟田姬一樣,見天兒的生病不見人,也是叫人鬱悶。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 07:19 PM

第六十六章

  不過總算能出去散心也是好的,只是不知那田姬害了什麼病,竟然一病不起。

  曹溪對著銅鏡理了理鬢角的碎髮,突然想起了一個關節——那田姬避不見人,會不會是有了身孕?

  當她終於看見了瑤姬時,心內的思慮也沒有盡消除,便試探著去問瑤姬。

  這姜秀潤知道的,可就比曹溪多了那麼一點點。

  田姬給太子戴了那麼大一頂綠帽子,太子是好相與的嗎?將田姬幽禁起來,已然是手下留情。

  據說韓國如今在大齊與梁國之間,左右圓滑的本事越發的高明,對於大齊修建運河一事也態度曖昧,若是韓國不支持運河穿行韓國,那麼太子之前的心血全都白費。已經開挖一半的河渠,也無甚大用,便是關起門來自娛的大水溝罷了!

  可這些事情,姜秀潤當然不會講給曹溪聽。

  她現在既然是瑤姬,那便腦袋空空,只需要扮美享樂便好。之前扮成男人時,天寒些還好,這天熱了再纏著圍布,便有些要人命!是以姜少傅越發不愛見人,扮回瑤姬,穿上清涼的肚兜,輕薄的紗裙,那叫一個身心舒爽。直覺得渾身都鬆泛了許多,涼快得很!

  是以搪塞了曹溪幾句後,她便坐上了馬車去秦家赴宴。

  秦家乃洛安大族,嫡孫娶妻自然是隆重的大事。

  不過姜秀潤這輩子能被引為座上賓,也是意想不到之事。

  不過作為新郎官兒的秦詔臉上並無甚多喜色。見太子帶著兩名新婦來給自己祝賀,眼睛也並未有看向太子後方的那位美婦人。

  太子恭賀了小秦將軍幾句後,便帶著瑤姬與曹姬,坐在上席的位置處等待成禮開宴。

  當徐氏一身嫁衣,含羞帶怯地出現在人前時,姜秀潤倒是一時起了感慨。

  畢竟前世裡,徐氏便是帶人闖入了她的外宅,將她抓起來的。若是不見她還好,這一見,竟是勾起前世的悲慘記憶,一時心內悲恨交加……

  為了穩定情緒,姜秀潤隨手拿起酒杯,一口飲盡,卻引來一旁太子的側目。

  「怎麼飲得這麼急?是要在秦將軍的席宴上喝得酩酊大醉?」太子皺眉道,並伸手阻了她繼續倒酒。

  姜秀潤難得想要飲酒,可是連飲幾杯後,卻被鳳離梧阻攔,心內也是不快,便飛快抬眼,瞟了鳳離梧一下。

  這嗔怪的一眼,若是在別人那,便是翻了個大眼白。可是姜秀潤生得好看,眉眼間自帶了風情,那一眼,卻像是在勾人攝魄一般。

  正被成禮後轉身的秦詔不動聲色地看在眼裡。

  秦詔的心又抽痛一下。這幾日,他不知為何,總會做重復的夢。

  夢裡的他,霸佔了一個柔弱無助的弱國質女。因為父親的反對,他雖然心愛這女子,卻只能養在外宅。

  可是就在他出兵邊疆之際,卻得來噩耗,說那婦人失足落水死了……

  他心如刀割,在戰事結束後便趕回了洛安城,可是看到了卻是已經長草的墳塚……

  他顫抖著想要抓開土層,再看看那嬌媚的容顏,更想要在墳上立碑,寫下「愛妻」的字樣。可是卻被一個冷冰冷的男人阻攔,打翻在地。

  「既然你守不住她,便休要至死糾纏,自此以後,她與你再無瓜葛!」

  聽了這話,秦詔在夢中大喝著:「不!」可一遭驚醒,才發現不過黃粱一夢。

  只是那夢裡痛失所愛的悲切,竟與現實重疊,一時分辨不清哪是夢裡,哪是夢外。

  就好比現在,他在一片道賀聲中麻木地娶了個不知所謂的女人,而他真心愛著的,卻坐在席上沖著別人媚眼撒嬌……

  秦詔深吸了一口氣,及時地抵下頭,便如在夢裡那般輕輕吐出個「不」字。

  夢總歸是夢,他不信所謂的前世冤孽因果。這一輩子還很長,他不信憑借自己的努力,贏不來心儀的女子。

  只是在自己實力不夠之前,便要靜心蟄伏,總有一天,他會將那冷冰冰的男人掀翻在地,帶走本該是他的……

  想到這,他又恢復了先前平靜而麻木的表情,用紅綢牽引著徐氏,邁入了洞房。

  姜秀潤覺得吃酒席便是要去沾喜氣。可是這場酒宴,那新郎不討喜不說,還一臉如喪考妣,那新娘子乃是她前世的殺身仇人,她卻要擺出太子側妃的大度從容,一口口地道賀……

  她修為太淺,實在是難以做到!是以在喜宴上真是如坐針氈。

  可是看在鳳離梧的眼中卻覺得姜秀潤這般悶悶不樂,有可能是因為昔日愛慕著她的男人娶了別人,她心有不快。

  是以吃酒回來,他倒是難得地去了花園偏僻的院落,將瑤姬堵在了寢屋裡。

  姜秀潤吃了酒,有些燥熱,一時懶得換回男裝,本來是打算在這瑤姬的房中小憩片刻,再回轉外院的。

  可是沒想到太子竟然溜達到此,還一臉找茬的樣子。

  聽太子緊繃著臉問她為何不快時,姜秀潤只癱在塌上連眼皮都未睜開,便將鳳離梧給懟回去了。

  「只是觀秦家娶妻,張燈掛彩,鑼鼓喧天,才知大齊的風俗並非一頂轎子從偏門入了事。原來還有捨得花金的娶法,看著這般隆重的成禮,一時替妹妹瑤姬感慨罷了!」

  鳳離梧覺得這小妮子的確是飲酒太多了,竟然什麼都敢說!

  可自己的確在娶妻一事上,節儉太多,被小肚雞腸的婦人拿住了說嘴兒,也情有可原。

  他伸手拉起酒意未消,懶洋洋的姜秀潤,用巾帕替她擦著臉兒道:「若是不喜,以後補給你便是……」

  姜秀潤心道:補給她作甚?嫁他的是瑤姬又不是自己!可是酒勁兒翻上來了,便一時乏力懶得多言,只閉著眼舒服地感受那巾帕的清涼,然後一扭身,又從太子的懷裡滾落,只趴在軟塌上香甜地睡下了。

  太子一時也是酒勁兒上來了,便摟著姜秀潤也小憩了片刻。

  待從她的偏院出來時,負責記錄太子起居的女官特意詢問太子:「可否要典記上幸了瑤姬?」

  鳳離梧想了想,點了點頭,畢竟是納娶入府門的,除了刻意冷落的曹姬外,倒是要顯得雨露均霑些,不然洛安城裡豈不是又要有斷袖分桃的流言蜚語!

  只是那屋子裡的妮子不開竅,直到現在還不願委身於他。他也是閒的,竟然能忍下那女子偶爾的大膽無狀,只想任著她的性子來,等到磨平了她後,才讓她心甘情願地為自己生兒育女。

  這麼想著,太子的腳步倒是輕快了許多。畢竟人就在他的府裡,別管睡在哪張床榻上,是男還是女,也都是他的。

  這種穀倉滿滿,吃喝不愁之感,倒是讓太子很是心安。

  再說這姜秀潤一覺醒來,在榻上伸了伸懶腰,便見廚下給瑤姬送來了飯食。

  她在秦府壓根沒有吃什麼,不過是空腹飲酒罷了。見飯菜滿滿一托盤,便拿來要吃。

  可是桃華連忙道,說是太子吩咐了,給瑤姬的酒水飯食一律倒入泔水桶裡,不可給她食用。

  姜秀潤並不知尉皇后命令下絕子湯藥的事情,可是聽太子特意囑咐過,心內頓時明白了。這是有人在酒菜裡動了什麼手腳。

  敢這麼大膽動太子府吃食,而太子又能忍耐不發的,也沒有幾個人,不是皇帝便是皇后。

  而這後宅之事,大約也就是尉皇后感興趣了。

  這麼一想,頓覺鳳離梧可憐,小時失了母愛沒有人管不提,這大了,母親倒是管東管西,將手伸入了太子府裡。

  那飯菜裡大約也不是別的東西,不過是絕子一類的藥物罷了。

  這位尉皇后哪裡配做母親?竟是恨不得兒子斷子絕孫嗎?

  想到前世太子一直無子嗣留下。姜秀潤默默地嘆息了一口氣——搞不好這輩子,這位太子依然是要膝下空空,怪可憐的,不知今日給他張羅些什麼飲食補一補虧欠才好?

  於是這日的晚餐,又是姜少傅精心安排下的。

  冬瓜蝦仁湯清熱去火,還有涼拌的螺肉配了提鮮的香醋。外加一大把鮮嫩的紅柳枝兒烤野雉肉,陪著果酒來飲,最是鮮美。

  姜秀潤怕熱,覺得屋內食飯不美,便命人將蓆子擺在了葡萄架子下,夏日夕陽未下時,坐在翠綠的葡萄架下食飯,最美不過了。

  鳳離梧看著她包得嚴實的樣子,也是替她熱,便道:「去屋裡換身薄料的衣物出來,在孤的院子裡有沒有什麼嘴雜的人,你毋須如此。」

  姜秀潤是真的熱得不行,聽了這話,倒是從善如流起身去換,只是太子的寢院並無她的衣物,於是乾脆選了件太子的寬鬆麻袍套上。

  這些時日與太子廝混,二人私下裡有幾次都是半裸相見,倒不必人前矯情那些個男女之防的細節。

  姜秀潤也算是看明白了,雖然鳳離梧表面道貌岸然,不食人間煙火,實際是她前輩子看走了眼。

  這位六畜不分的殿下,向來是肉要大塊,女人也缺少不得,乃是酒肉女色樣樣不可缺的呢!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 07:25 PM

第六十七章

  鳳離梧正自吃著螺肉,一抬頭便看見姜秀潤穿著自己的一件長衫走了過來,

  他的個子高,姜秀潤穿起來便像小兒偷穿了大人衣服一般。長長的衣袖挽起,衣擺也鬆鬆垮垮的,若是遠觀,倒是能遮掩住她玲瓏有致的身材,可是在近處的人,隨著搖曳的清風,自然能看到輕軟布料在溝壑高峰上的起伏。

  沒想到穿上自己平常的寬袍,步態回眸間,竟自有另一番風流……

  殿下一時看得迷醉,一雙烏黑的眸也不禁看得深邃了些。

  姜秀潤坐定後小心翼翼地檢查了自己一下,覺得無甚顯露之處,倒也漸放下心,只捏起一隻烤雉肉串,遞送到鳳離梧的嘴邊道:「這個得趁著熱吃,不然涼了,那肉便顯柴不好吃了。」

  鳳離梧咬了一口,然後用調羹舀了一勺侍女新端上來的,剝了皮兒,去核的蜂蜜拌冰李子給她吃。

  讓太子親餵,實在是有些以下犯上。

  可是那冒著涼氣的調羹也太誘人了,姜秀潤一時移不開眼。更沒有想到到了夏日,還有這等金貴銷魂之物,一個沒忍住,便張嘴讓餵了。

  這果肉裡拌著冰窖裡取出的碎冰,又加了厚重的蜂蜜,吃一口簡直讓人幸福得不想吃飯了。姜秀潤吃了第一口,眼睛都亮了。於是便從太子的手裡接過了冰盞,自己舀著吃。

  這本是鳳離梧特意命人給姜秀潤準備的。可見她吃得貪嘴,也不正經吃飯,又皺起眉,命人撤碗,繃著臉道:「孤府裡的冰窖還有三大塊的冰,便是你每天吃也足夠,怎麼這麼貪涼?逮到就吃個沒完?把那碗飯吃了,明天再吃這個。」

  姜秀潤這才不情不願地放開冰盞,慢慢地小口吞飯。

  鳳離梧吩咐侍女給姜秀潤盛碗熱熱的冬瓜蝦仁湯暖暖胃,然後道:「你這麼不耐熱,留在洛安城裡也是受罪。孤過兩天要驗查新修的河道,正好要往順德方向走一走,那裡臨水,比照京城裡要涼快得多,你也隨孤去那邊的行宮住上幾日,正好避一避洛安的酷暑。」

  姜秀潤聽得心念一動,倒是覺得這是個好差事。

  身為質子,不能購買洛安城的府宅田地,但是順德與韓國接壤,若是得了機會,她想買些韓國的土地囤著。

  身為無依靠的質子,姜秀潤如今除了兄長與嫂嫂,便最愛金。可惜身為太子幕僚,主子吝嗇,她並無太多來金的門路。

  而姜之也是個不食人間煙火的貴公子,姜秀潤也不會拿阿堵物去煩憂哥哥,只每個月給夠了質子府的花銷便好。

  後來兄長姜之娶了穩娘入門,一切照舊。

  姜秀潤前些日子去看兄長時才突然發現,嫂嫂居然節儉到將穿舊襦裙改成裡裙來穿。

  一半的富戶人家,衣服過了兩次水,就掉色起皺,再上不得檯面,過個月八便製新衣。

  自己在太子府裡月俸,每個月都是大半交回到了兄長的質子府裡。可穩娘過門後,似乎一件新衣都沒有添過,府裡的吃穿用度也精打細算。姜秀潤疑心是自己給的錢太少,讓穩娘覺得手窄了,才這般節儉度日。

  於是把自己積攢下來金給穩娘看,並交給她料理。

  這一看,可是把穩娘嚇了一跳。

  只覺得小叔子太信任自己了,怎麼好將這麼多的金,要交給剛過門的她?

  其實姜秀潤拿出的只是自己積攢的一半家私。她之所以交給嫂子,一則穩娘乃是天生的理商好手,若是交給她善加經營,可比自己偷放私貸要好。二則,她既然與兄長成親,便是自家人,無需總拿著提防之心與親人相待。

  他們兄妹身在京城若無根的飄萍,穩娘那等聰明人肯自己點頭嫁進來,也是要一門心思跟兄長過日子的。

  質子府裡沒有個長輩,大事小情全靠穩娘一人。既然如此,總要晾一晾家私要嫂子安心踏實,不必為了擔心生計而太耗費心血。最起碼,能安安穩穩地生養孩兒,也不用總是節衣縮食的。

  結果這麼一亮家私,倒把穩娘嚇一跳,說什麼不肯接這麼多的金,後來見姜秀潤堅持,便對小叔說,他如今還在書院讀書,沒有成家,以後自己娶了妻用錢的地方多著呢!

  她和姜之乃是姜禾潤的兄嫂,吃飯穿用怎麼能用弟弟的錢?這些金,放在她這,也是替小叔代管著,以後等他有了媳婦,再交給弟妹處置。

  姜秀潤聽了也一陣苦笑。因為自己女扮男裝假裝質子的事情實在是干系太大,怕嚇到了穩娘,便隱瞞不說,結果嫂嫂想得遠,倒想著給自己攢錢娶媳婦。

  於是乾脆敞開了說,問嫂子是不是府裡的錢銀不夠用,若是不夠,可別不好意思跟她提。

  穩娘這才恍然小叔為何拿錢給自己,只笑著說,每月支給質子府的金足夠用,她不過是覺得能節儉起來,好積攢些做買賣的本錢。

  原來每個月的月錢,穩娘都節省下大半,往一隻酒甕改成的撲滿裡塞。

  如今幾個月的功夫,已經塞滿了一隻。而她打算拿這節省下來的錢買地。

  不過因為姜之是質子的緣故,買不得大齊的土地。所以她打算尋了可靠的人,買些鄰國的肥田放租子,總好過坐吃山空,心裡沒底。

  穩娘的這一席話,讓姜秀潤茅塞頓開。

  前世那種無依無靠的日子,對姜秀潤的影響還是太大了。在她的內心深處,還是如被狗攆的兔子一般,有種朝不保夕的惶惶之感。心裡總是想著一朝得了機會,拔腿便走。

  可是如今的形式,跟前世大有不同,哥哥已經在洛安成家。

  自己依附的太子雖然有好色的毛病,但這是個自己能做得主的人,又不甚太拘束著她。

  所以她名義上雖然頂了瑤姬的名頭,卻出府自由。

  不像前世秦詔那般礙著父族的禁令,又不肯撒手只將自己困在外宅做個外室,身份尷尬不上不下,整日要接受徐氏的訓導,秦家隔三差五派人來訓話的煩擾。

  就算後來她有了本錢捨出金,極力逢迎討好地與人交際,也是人前聽著夫人們言不由衷的話,背後卻被人白眼奚落。

  如今的她,最起碼在人前是太子眼前正得寵的少傅,洛安書院裡被沐風先生賞識的有才少年郎。又怎麼可還秉承著前世惶惶兔子一般的心思,總是想著如何逃離脫身?

  倒不如學了嫂嫂,在別國置地添產,趁著還得太子恩寵的時候,讓自己富可敵國!

  正這麼想著,太子便要帶著她巡視運河,正好可以看看那週遭的田地,選了適宜的田產,到時候每年收田租,豈不是要比放私貸來得穩妥保靠?

  當下便忙不迭點頭應下。

  鳳離梧見她如此高興,倒是覺得自己這番心思正討得佳人的歡心,心裡自然也很暢意。只拉著姜秀潤的手,索要香吻。

  三番五次被太子纏得沒完,姜秀潤便有些自暴自棄地想開。

  不過是君子求色,她求保命安穩。如今既然頂了側妃的名頭,總是要給名義上的夫君一些甜頭不是?

  畢竟當初僱人抬轎子從偏門把自己抬進來,也是花了本錢的啊!

  而且鳳離梧模樣生得好,若是不擺儲君不怒自威的架勢,也是鮮活可人,英俊倜儻的美男子。

  有時看他急切地貼蹭著自己,倒像是情竇初開的少年郎一般。這等子男色媚人,若是以後自己坐擁金山銀海,想要學了公卿廣納男色,也不知要花多少錢才能求得這般的極品。

  像現在不要錢的受用,仔細想想,便有了幾分白嫖的便宜之感。

  這人生在世,不能細想,否則太苦。

  可是這般天馬行空的歪想一番,又覺得自己如今活得不錯。

  於是葡萄架下,團影點點,伴著傍晚的夜風襲人,姜秀潤放開胸膽,與太子唇舌糾纏,便是又白嫖了一番這洛安城裡第一等的王侯好貨色。

  鳳離梧不知姜秀潤的心思,只覺得這女子今日乖巧可人,讓親的樣子也實在讓人心癢,便將她一把抱起,便要往屋子裡走。

  可就在這時,姜秀潤突然驚恐的一僵身子,在太子的耳旁低低道:「那遠處假山的閣樓上有人往這看……」

  鳳離梧聞言抬頭一瞟,果然見遠處假山上有燈影一晃。

  看著那方向,大約是田姬的宅院。看來是有人一直在那假山涼亭眺望這邊的情形。

  不過這裡是寢園,倒不像書房那般挨得田姬的宅院近。

  就算她極力遠眺,在這夜幕黃昏時,也看不出個所以然。

  可就算這般,想到有人窺探寢院,也足夠叫人掃興的了。太子緊皺著眉頭,真想快些解決困局,好將這田姬掃地出門。

  一時間,姜秀潤受了驚,再也沒有白嫖的心思,只回到屋內,快速換回了自己的衣服,然後回到了自己的院中。

  受了這一番驚嚇,她又是暗暗提醒著自己——這男人再好,也不是她一個人的,所以白給,也不要!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 07:53 PM

第六十八章

  田姬的院子裡從進來拆扒的粗工入院後,就沒有消停過。

  不光那哐啷的聲音,還有因為涼亭扒下時揚起的厚重灰塵也彌漫得到處都是,就算關了窗也沒有用。

  而田姬面前的茶桌不到半日的功夫,油亮的漆面上已經落了厚厚的灰塵。

  她這般已經有半日的功夫了,眼裡的更是有淚水在不停打轉。

  什麼狗屁風水!別人不知,她可是清清楚楚,就是因為昨日自己在高亭上偷窺了太子寢園的情形,被人逮了現行的緣故。

  雖然因為離得太遠,她看不真切,可是的確是後來有侍女挑著燈籠上假山來尋自己時,驚動了那院子裡的人。

  隨後,服侍自己的幾位侍女被叫出去問話,可問的是什麼,那些侍女回來卻閉口不言。氣得田姬親手掌摑了她們。

  自從侍女皎月被發賣了,她竟然連個貼身商量的人都沒有。現在又來了這麼多的粗人拆假山。

  可是當她提出去別院暫住避讓時,管家卻臉上帶笑地敷衍說不用。

  這是什麼規矩!她堂堂側妃怎麼能與這些粗人咫尺之隔?底下人這般行事,殿下可知道?為何放任這這些個下人作踐自己呢!

  想到那一夜的纏綿,田姬心內便忍不住氣。她生得甜美,自問胸挺腰細,是男人沾了這滋味哪能吃一次便夠?

  就是入府的第一夜,殿下臨幸時也不知怠足,捏著她的腿要不夠呢!

  為何眨眼間,一夜的恩愛就煙消雲散,沒了影蹤?

  田姬想不透,另外還讓她想不透的是,自己的裙下之臣公孫無言也不見了蹤影,據說是奉了太子的旨意,去了韓國交接運河的事宜了。

  雖然她被軟禁在自己的院落裡,可是對那運河的事情也有耳聞。

  沒有韓國的鼎力支持,那運河成不了事!想到這,田瑩便有了底氣。就算太子厭了她的姿容,也不敢輕易將她拋離。

  鳳離梧殿下是何等人?那是個醉心權術的男人,就像她的父王一般,為了王權鞏固,基業江山可以不擇手段。

  這樣的人物才可成就霸業,稱得上梟雄!就算那個賣屁股的質子再怎麼得寵有什麼用?他一個弱國質子的出身,注定了對太子的霸業無益!

  便是閒暇時,在床榻上逗弄消遣的玩意兒罷了!

  想透了這一點,田姬的心裡覺的略好受了些,直道自己先前是入了死胡同,實在是不該跟姜禾潤那小子較勁兒。

  而太子冷落自己,大約也是跟自己與那波國質子不對付,被他吹了枕旁邪風有關。

  既然如此,她便忍下這口委屈,尋了機會當著太子的面兒給公子小姜賠不是,伏低做小地重新討得太子的歡心。

  一個男人爭寵有什麼不能忍的?就算他夜夜承了雨露,還能生下個蛋不成!

  雖說這田姬決定忍下一時之氣,可是沒等她尋了機會,太子卻要臨巡河道,準備出門去了。

  這殿下外出,自然要有人侍奉跟隨,而陪著殿下出巡的,除了姜少傅外,居然還有他的妹妹姜姬!

  三位平妃雖然同時進府,可是誰最得寵,因為這巡河一事,當真一目瞭然!

  在準備出發之際,邀約公子小姜的酒宴驟然增多。無外乎是洛安城裡的王侯們要拉攏儲君眼前的紅人。

  若是平時,姜秀潤少不得要虛以委蛇,應酬一二。可是這天兒越發漸熱,裹了纏布,再去飲酒,豈不是要汗如雨下?

  大齊先祖乃是遊牧定居,在飲酒時更加不拘小節,男子們多半是要打赤膊的。搞不好見她熱,都能過來幾個男人替她剝衫。

  這番情形,想想都怕。所以姜秀潤除了去書院外,都是老老實實地回府。再過幾天,書院要開始夏休,讓學子們回家避暑。

  而姜秀潤這幾日早早便要開始準備行囊,準備陪太子出巡順德。

  在出發前,她弄來了份太子水道修築的工圖,臨摹了一份,再結合地理水志,在河道邊畫圈圈。

  沿途有幾處魚米之鄉都不能放過,到時候要有重點地親自考察一番。就是這「兄妹」二人出巡有些累人。

  可是太子問她,留「瑤姬」一人在府,不怕曹溪田姬她們藉故找茬,來尋她聊天嗎?

  姜秀潤想一想,的確是「瑤姬」一人應付不來的。少不得要兩兄妹同時出發。

  只這樣一來,光是她一人男男女女的衣箱子就要裝攏不少,要準備的東西淺兒和桃華分別拿來給她過眼,甚是累人。

  終於成行那日,公子小姜因為「暈船」,而改走旱路,跟著幾輛裝著行李的馬車出發了。

  而太子新納的瑤姬卻長裙薄衫,輕打涼扇,娉婷婀娜地立在天子的身側。

  據聞尉皇后對太子出巡帶著側妃人選很是不滿,親自下懿旨要太子帶上曹姬。

  可是太子卻以此番出巡從簡,起居簡陋,風餐露宿,不忍表妹曹溪受苦為由,給拒了。

  太子竟然這般不給曹姬臉面,那曹溪少不得又是跑到皇后面前哭訴。

  皇后也不耐她的哭哭啼啼,只讓她出宮後,氣得打翻了手邊的果盤,讓自己的總管茅允生順了好半天的氣兒才緩過來。

  「皇后可莫要這麼易動怒,其實太子這般,不過是年輕人貪圖顏色罷了。您也是見過那瑤姬的,容貌上的確是出挑了些,您拘著不讓太子親近,反而讓殿下越發地惦記這一口,倒不如讓他敞開懷兒吃,過了癮頭也就好了,一個生了野孩子的女人,不過以色事人罷了,哪有曹姬的溫婉大氣,堪為太子正妃?」

  皇后懶洋洋地靠在茅允生的懷裡,聽了這話,細眉倒是一挑,半睜著眼兒道:「你這閹貨也會賞識美人了?怎麼,也覺得那瑤姬妖媚動人不成?」

  茅允生將臉兒貼上了尉皇后的脖頸道:「世間的女子再好,到了皇后您的面前也全成了庸脂俗粉。論起風情,那種鄉野丫頭片子!怎麼能及得上洛安尉家明珍?」

  尉皇后見茅總管大膽叫出自己的閨名,故意繃臉:「好大的狗膽!是在叫誰的名姓?」

  說完作勢便要揮手揚巴掌。可是剛揮下去一半,便被那茅總管一把握住,只貼著她耳垂道:「奴才不光是膽兒大,還有別處也大,皇后要不要玉手丈量一下?」

  說著,握住她的手,嘴裡也熱切道:「這世間最疼明珍的,便是奴才了,我的明珍這年過得太苦,且得奴才身體力行好好補償一番才好……」

  尉皇后也被自己總管撲面而來的氣息熏得有些腿軟,只偎在他的懷中,暫且將忤逆不孝的兒子忘在了腦後……

  而此時正立在在船頭的鳳離梧,在漸出了京城,眼看四周的原野平曠時,心情也漸漸舒爽起來。

  他的側妃倒是個會玩的,行在船上,卻想起了自己小時隨母親出遊時,看到的法子,正叫著幾個船工將一張網綁縛在船尾撈些魚蝦上來,再用這些魚蝦作餌,一會停泊歇宿時,去附近田塘裡捉螃蟹吃。

  此時的螃蟹不是最肥的時候,但勝在鮮美,與生薑白蔥一起翻炒,再加入幾個雞蛋,也是不錯的晚餐。

  鳳離梧平生就是忙於政務,以前出巡時,也是滿心公事。可是看到姜秀潤自打出了京城,好像陡然鮮活輕鬆起來,只如郊遊一般,變著花樣的消磨時光,竟然也受了些許的感染,整個人也不是那麼緊繃著了。

  最後竟然在歇宿時,跟著他的側妃一起下到河道旁的田間,除了鞋襪,踩在稻田水渠裡捉螃蟹。

  其實這姜秀潤也是個眼高手低的,以前雖然見別人捉過,不過是旁觀罷了,哪有親自捉過?

  結果沒走幾下,反而讓螃蟹夾了腳趾,疼得哇哇直叫。

  鳳離梧乾脆將她抱起,放回到安置在田頭的涼傘華蓋下,自己再下到田裡去捉。

  他雖然無甚經驗,可是被一旁的侍衛指點著,立刻摩挲出了經驗,乾脆摒棄了孩童才用的魚線,只尋了竹子編成的地籠來,尋了個田間地壟冒氣泡甚多的地方,安置好竹籠。

  不多時的功夫,便捉了滿滿的一籠子。

  於是這晚餐便有了著落,廚子在炒螃蟹的時候,還澆了一大勺子麻椒熱油,吃起來,真是鮮得不得了啊!

  鳳離梧對螃蟹這類帶殼的倒是不甚得意,但是也耐著性子給自己的小側妃剝了滿滿一大碗。

  姜秀潤過足了癮頭後,突然醒悟自己失職,便又殷切地替太子剝了幾隻。

  風流梧覺得別看這小東西平日看著有眼色的樣子,可倒是王女的出身,稍微一憊懶,立刻現原形,貪吃好玩不提,也是讓人服侍慣了的。

  若是他父王為她尋了個士卿之子,少不得在駙馬府裡嬌貴奉養著,哪裡會像現在這般,處處刻意顯出阿諛奉承的油滑之相?

  這麼一想,便覺得平日伏低做小的女子怪可憐的,自己偶爾服侍下她,竟然也透著幾分致趣。

  入夜時,兩人歇宿在臨時搭建的大帳裡。別看是夏日,在這邊野入夜後便有些轉涼。

  姜秀潤被太子摟在懷中,倒是覺得這溫度正正好,是久不遇見的舒服。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 08:17 PM

第六十九章

  因為是在野外,入了夜時,寢帳外便有蟲子在,甚至隔著門口罩著的紗,還能看見星星點點的螢火蟲。

  也正是因為宿在野外,週遭侍衛的營帳不遠,所以雖然二人摩挲了半宿,卻是船泊塢口,到底沒有成行。

  這懷裡的小幕僚,若是被撩撥得緊了,會發出帶著顫音的細吟聲,這聲音雖然撩人,他卻不想讓別人聽見。

  此時曠野夜靜,他總不能任著性子舒爽了一夜後,在第二天大早,殺光所有忠心耿耿的侍衛吧。

  便淺嘗輒止,用自己的唇吞下了她的低喘細吟罷了。

  宿在野外,不比在太子府,第二天,晨曦漸露時,宿營地便開始有人生火造飯,準備繼續上船啟程。

  鳳離梧醒來時,懷裡蓬頭亂髮的小女人還在睡。

  而這時,京城快馬輕艇一路趕來的信使,已經送來了京城的暗報。

  鳳離梧披著外衣出了營帳,展開絲帛信箋來看。

  信箋裡記述的是他母后身旁的太監總管茅允生的生平。

  此人在原本在吉春鄉紳家的長工,年十六就因為攪鬧得主家的宅院烏煙瘴氣,被主人家拿住。

  原本是要沉河的,後來不知怎麼竟然逃了出去。他一路到了洛安城裡後,也是一番奇遇,被鳳離梧的庶出的舅舅——尉家公爺最小的兒子蔚旬給送入宮中在皇后的身邊侍奉……

  那信還特別註明了一行,說是此人身負異秉,善於籠絡女子之身心,據說當初在那鄉紳的家中,竟然睡了不止一個,正妻與兩個妾,竟然接連中招,睡透了整個宅院……

  太子殿下看到最後,眉眼都凝動成霜。

  他這個庶出的小舅舅,如今在朝野裡混得可是比許多尉家嫡出的子弟都好。

  因為蔚旬陪房丫鬟出身的娘在他生產時便死了,他在襁褓裡便寄養在了尉皇后親母名下,也許是從小要看著嫡母臉色過日子的緣故,從小就甚是會逢迎嫡母與嫡姐。

  現如今,小舅舅拍馬的功力越發深厚,礙著自己不能長久進宮拍馬逢迎,竟然往他的嫡姐身邊安插人了。

  ……就是不知,那個出身鄉野的太監身上唯一稱頭的東西有沒有切了乾淨?又是靠了什麼本事,籠絡住他母后心思的?

  那送信的來人見太子看完的書信,便低聲道:「殿下事先囑咐卑職找人扮了波國的秘使,給那茅總管送去的重金,茅總管全收下了,並允諾在皇后面前為瑤姬代為斡旋一二。」

  鳳離梧的眉頭皺得更緊。

  母后喜歡聽蜜語甜言,便是招了這麼些貪財無德的東西在身邊。

  不過拿一箱子金試探罷了,就能操控母后愛重的太監代為調撥船頭風向,簡直是呼風喚雨,無所不能!

  大齊洛安各國的質子質女無數,又有多少人透過類似的渠道,操控著大齊的風雨變換?

  而祖宗留下的齊朝也在一群老臣的固步自封,自詡諸國霸主中裹足不前,在沉痾宿疾中漸漸僵老……

  鳳離梧拚命地壓制著火氣,他心內想得多,想得遠,一時百味雜陳,又對尉家,對母后都充滿著深深的厭惡與憤怒之情。

  這種陰鬱一時難以消減,以至於遣走了信使,回到營帳裡用早餐時,太子殿下的臉上依然能看到雷霆餘波。

  姜秀潤起床之後由著桃華服侍著將長髮梳攏好,正在戴釵,便看見鳳離梧沉著臉進來。

  昨日跟著她一起在田間地頭捉蟹的青年,此時已經遠去不知蹤影。

  姜秀潤知道,現在進入大帳的是大齊不怒自威的國儲殿下。

  想到這,她也沒有心思暈染眉黛粉脂,只小聲讓桃華先端著漱洗的盆子出去,然後便走到席旁,跪坐其上為親自為太子盛粥布菜。

  她不知這大清早的,是誰惹惱了太子,但是定然把鳳離梧氣得不輕,竟然沒有吃幾口,便將那碗摔在了地上,冷聲喝道:「孤又不是無牙老兒,粥煮得這般黏膩細軟,怎麼下嚥!」

  一時營帳外的侍衛便得令跑去,捆綁早晨煮粥的廚子等著殿下發話。

  那廚子嚇得是撲通跪地,發著冷汗被捆得結結實實等著殿下責罰。

  而一旁的姜秀潤也連忙放下筷子和碗,規矩地跪在一旁以頭貼地。

  鳳離梧其實也是邪火發作。

  今日收了密信,證實了母后失德的猜測。這就好像一大清早,屎盆子扣在頭上一般,叫人噁心得不能呼吸。

  可偏偏他還要替母后兩手兜著捂著這熱騰騰的屎糞。

  就像他母后總是跟他耳提面命的一樣,他們母子二人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若是被人覺察皇后在宮中偷人,那麼他這個嫡子的身份便會遭到全天下人的唾棄。

  那時候父王有心力廢他,便有了冠冕堂皇的理由……

  鳳離梧從小到大,思慮遠重於同齡之人,是以其中利弊,該如何去做,想得是明明白白。

  可是想得明白,卻不代表他能一下子輕拿輕放。

  方才那摔碗,便是再也憋悶不住,要發洩個一二。

  可是當他抬頭看見姜秀潤卑微低俯的樣子,倒是察覺了自己的失態,竟然嚇到了這小女子,便略微緩了口氣道:「孤又不是沖你發火,那般跪著作甚?起來吧。」

  姜秀潤抬起了頭,不過嘴唇動了一動,似乎想說又不敢說的樣子。

  鳳離梧見不得她吞吞吐吐的樣子,便道:「要說什麼?」

  姜秀潤小心翼翼地說:「是有想說,可又拿捏不住自己現在是瑤姬,還是殿下的幕僚,是以有些徬徨。」

  鳳離梧被她那怯怯的模樣逗得緩了緩火氣,道:「難道身份不同,還有兩番說辭?」

  姜秀潤道:「若是冒充殿下的姬妾,便等殿下您發落了廚子,再另外煮了不黏膩的粥,便換一副碗筷服侍殿下用餐……」

  鳳離梧挑了眉,問:「若是孤的幕僚呢?」

  姜秀潤鼓足勇氣道:「若是幕僚,自然是當盡力提醒殿下德行,維護殿下的清譽啊!而且……殿下前些日子,剛給我講解了晉靈公『不君』的那一段。說是因為廚子沒將熊掌煮熟,晉靈公一怒之下便殺廚子洩憤……」

  她看著鳳離梧的臉色,繼續試探道:「據我所知,太子進人制度甚嚴,能入府領差事的,都是祖上清白的好人家。而且太子向來寬待下人,一旦在府裡做得好,都是不願意離府,想要長久侍奉殿下。太子府上下,竟然因為太子您的熏陶,無品德卑下之人……便是群星拱月,滿府生輝……殿下從來沒有如那些昏君暴虐之輩一般,因為湯水的熱燙,菜餚的鹹淡而責罰小人。今日若是開此先河——只怕要讓僕役生出敬畏,反而拿捏不住輕重,不能做出順口的菜餚……長此以往……豈不是要耽誤的殿下的金體安康?」

  其實說起來,鳳離梧覺得自己的這位姜少傅最擅長擺下龍門陣,這大段的勸勉,以暴君才會因為一時飯食不順而懲處下人開頭,又以她擔心著以後他吃得不好,影響身體為結尾。

  初時還算像樣,最後竟然還是一路奉承,油油滑滑的,離那忠心耿耿的直諫忠臣還遠著呢!

  不過被她這麼一攪鬧,太子心中的那股子氣倒是不能聚攏成雲了。

  可是他臉上卻還沒有鬆泛,只正色道:「不過是問怎麼煮的,孤何時說要殺人?」說完,他命人向外傳話,給那廚子鬆綁,只說是瑤姬替他求情饒了他一遭。

  然後殿下命人再送來碗筷,讓侍女盛好後默默吃了起來。

  那大帳外的廚子,真是生生逃過一劫,抹掉滿臉的冷汗之餘,心裡不由得感念瑤姬,心道:她兄長就是個平易近人的,平時總是喜歡來廚下跟他們這些下人聊天消磨時光。

  前些日子他的兒子害了急病,還是姜少傅託了人情,讓王府裡的郎中去看的呢。

  沒想到,他的王妹也是這般心底淳厚,善待他們這些下人。

  當船再起航時,姜秀潤立在鳳離梧的身後,看見他又在望著水面發呆,便也不多言,只如往昔是他的幕僚一般,默默地站在一旁。

  不過太子並沒有發呆太久,只將身上的薄紗披風解下來,兜在了她的身上。然後指著不遠處的蘆葦蕩道:「此處便是要開鑿運河分支,直通韓國的河口。如果韓王能同意,那麼運河的行程縮減大半,省時省力。」

  姜秀潤因為要買地的緣故,已經將鳳離梧的河道圖牢記在心。

  不過鳳離梧現在所指的位置,壓根不是他原來計劃要開鑿的河道,雖然只是偏離了一點,但是照比原來的河道可是要稍微繞些彎路……

  就在她還沒有想明白的時候,鳳離梧已經入了船艙,叫來繪圖的畫師,讓他把原來的河道圖修改後,再準備命人快馬呈遞給韓王。

  這河道圖並非什麼隱秘的國家機密,到時候是要給週遭的諸國都呈看一遍的。

  是以姜秀潤也在一旁看著。其實這改過的河道落在圖上,並沒有太大的差異,加上畫師落筆線條較粗,幾乎無二。

  姜秀潤知道,韓王得了鳳離梧允諾的重金,同時鳳離梧還把運河許多納稅關卡一並交給了韓國。

  而挖鑿運河也不必韓國出力,當真是以逸待勞的生財之道。

  韓王貪財,諸國聞名,雖然有臣子極力阻撓此事,卻並未攔住韓王。而韓國到現在也不鬆口,只不過是因為韓王貪心,想再多佔些油水罷了。

  姜秀潤默默看著河道圖,突然眉頭一簇,有些恍然大悟……看來她空走一場。

  這處地方雖然是魚米之鄉,可這裡的土地卻買不得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 08:34 PM

第七十章

  姜秀潤站在船頭望著那蘆葦蕩——按照太子重新設定的路線,這河道就照比原來的河道離韓國的都城更近一些。

  若是來往的是商船,自然是去京城通商更加方便……可這運河上行駛的是兵船呢?水運兵船,可千里一日,大齊若是起了吞併韓國的心思,當真是一夜之間便可以滅國!

  鳳離梧當初納娶田姬,存的是與韓國交好,鞏固國儲之位之意。按理說,姜秀潤不該這麼猜忌。

  但鳳離梧什麼秉性,她太清楚。那麼吝嗇的太子,卻在修築運河時對韓王這般的慷慨不計較,真是讓她心裡生疑,不得不聯想到了鳳離梧是存著回本兒的心思。

  可是,連她也能看出的圖謀,韓王會同意嗎?姜秀潤表示懷疑。

  不過鳳離梧並不擔心,跟著那地圖同去,是他府裡曾經仰仗的幕僚——公孫無言。此人原本就是韓國人,而且在朝中認識許多權貴。哪個是能收買的佞臣賊子,他也是熟門熟路。

  當初鳳離梧跟公孫無言說得清楚,只要他辦好了運河的這趟差事,他就會有成人之美,給公孫無言一大筆安家置地的金。再以田姬無所出為由,放她出府去,讓二人結為伉儷,成全了公孫無言的一片痴心,

  因為他手裡握著田姬的性命,不愁公孫無言不服服貼貼。而讓公孫無言同帶去的,還有臨近韓國兩個城郡三年的糧食欠條。

  他在遞呈給韓王的書信中言明,因為修築運河,大齊國庫緊張,可是可以用兩郡三年的糧食做抵押,抵償給韓國。

  一個貪心的人,在他面前擺著誘人的金,誰也不能阻止他就此收手不拿。韓王篤定是要吞下這塊帶毒的肥肉。

  母后宮中的亂事,他現在管不了,管不得。

  而想要擺脫朝中那些個老臣的制約,便只能手握兵權,開闊疆土時,培養新的朝臣。鳳離梧的思緒一路飄得很遠,當眼望著週遭看不到邊線的土地時,清晨時的鬱悶煩惱一掃而空。

  姜秀潤自然能看出他的好心情,只心中暗嘆,幸好還沒有買地,不然戰火燃起,韓國變成了大齊疆土,分王封侯,犒賞功臣,這些個土地資產又要一併充公,到時候豈不是要賠大發了?

  當船再歇宿時,已經到了順德的地界。

  在順德的運河工程,已經開始了,不過因為韓王沒有吐口,那工程進展不快。

  就在太子抵擋順德行宮之際,韓王那邊也傳來的消息,韓王力排眾議,同意了太子殿下的提議,不過那三年的欠糧,要改作五年。

  太子的嘴角掛著冷笑,可是提筆便寫下了「准」字。

  既然沒了制約,從明天起運河的開鑿便要夜以繼日,加快速度了。所以到了行宮後,鳳離梧便一直在召見運河工程的諸位管事大臣,沒有停歇過。

  姜秀潤得了空子,便換回了男裝,成為少傅大人,帶著淺兒便可以騎馬出去浪了。

  順德雖然是夏日,可是照比京城要涼快許多,公子小姜又可以風度翩翩鮮衣怒馬,一副悠哉少年年狀了。

  因為購地的事情打了水漂,姜秀潤便上街替嫂嫂穩娘看這裡的特產貨色。

  穩娘自從嫁過來後,在洛安城裡租了個店面,專門賣些雜貨,這次她也跟姜秀潤說,沿途看到什麼可以記下,她到時候派伙計去買。

  姜秀潤覺得不用這麼費事,嫂嫂大約是怕她耽誤了公事,而不願意委託她代買。可她知道自己,哪裡有什麼像樣的公事!無非是陪著太子殿下吃吃喝喝罷了。

  既然這麼清閒,還不如做些貼補家用的正事,為嫂子將貨備齊,借了太子的行船一路運回,省了舟船的費用,多來些金呢。

  於是來到了當地熱鬧的集市後,她乾脆下馬,帶著淺兒和五名侍衛一路走走停停,挨個鋪子閒逛,看見花色漂亮的布匹器具,便定下貨色,再交訂金,讓店鋪的伙計直接將貨物運到船塢那裡去。

  走了一會,她瞥見一家店鋪的釵式樣新穎,隱約竟是有母國波國才有的花紋氣韻,於是便信步走了進去。

  那前來相迎的伙計也甚是慇勤,不光是將店裡名貴的式樣拿來給她看,還拿來了細碎的寶石,沒有鑲嵌珠寶的釵頭給她,說是可以按照喜好訂製,只要跟做珠寶的師傅細說便可。

  姜秀潤想要給嫂嫂訂製幾個,便點了頭,叫那珠寶師傅出來。

  當那師傅出來時,姜秀潤的瞳孔卻是微微睜大。

  因為來者,她認得。

  這個身著素色棉衫,面容清俊的男子,乃是波國已經隱退的盛葉將軍的客卿,名喚姬無疆。

  他當年被盛葉將軍力舉,參加了波國的文試,文韜武略俱是叫人驚豔,被時人稱頌「姬君如玉,蓋世無雙」。

  只是後來,新后的娘家樊家得勢,盛葉將軍被排擠,乾脆請辭回歸田園,而這位姬無疆也一併辭官隱去不之所蹤。

  沒想到,竟然在這大齊與韓國接壤的邊境之地看到了他……

  如果姜秀潤沒記錯的話,前世當波國覆滅前,這位姬君也曾幾次三番來洛安,想要接兄長回國與新后之子爭奪王位,只是那時時機不好,不能成行。

  後來波國覆滅,他又力勸兄長隨他而去,依附盛葉將軍,圖謀復國大業。

  可惜,兄長那時滿心愚忠愚孝,竟然拒絕了他,只說所謂復國不過是苟且偷安的藉口,第二日,便從城門樓上一躍而下,以身殉國。

  而在姜秀潤身在波國時,也曾在宮宴裡見過姬無疆,只是那時她還不過是個十三歲的小姑娘。

  現在四年過去,她自覺樣貌有些微改變,而且身著男裝,這位姬君應該是認不出來了。

  這麼想來,她倒不怕他當面揭穿,只做普通客人的模樣,只揀選珠寶交代式樣罷了。

  可是那姬無疆看了姜秀潤揀選的式樣,卻是微微一笑,繞開了她挑選的紅色的寶石,單拿了一塊淺藍色的,遞送到了她的面前道:「此塊的顏色,乃水澹生息之色,更配君些。」

  姜秀潤的心裡頓時翻了個兒——當年在宮宴上,她穿的是一件藕粉的裙,卻因為在花園裡貪玩,一不小心,將手裡的芋糕蹭在了胸前,將好好的粉裙染成了發藍的顏色。

  她那時是愛美的小姑娘,覺得衫穿得漂亮,驟然被弄髒,頓時想哭。卻被在一旁陪著兄長姜之一起賞花的姬無疆打趣,只說了句:「這塊顏色,乃水澹生息之色,更配姜姬一些。」

  當時她覺得他說得逗趣,還破涕而笑。

  沒想到,事隔多年,在他鄉偶遇,此君竟然開口也是這一句,他……是認出了她來了嗎?

  姜秀潤緩了口氣,不動聲色道:「顏色雖好,可惜我又不是女子,與我配做什麼?這釵是買給家嫂的,她氣質端雅,只是平時穿衣太素,買紅色更好配些。」

  姬無疆聽了只是笑笑,沒有再言語,便揀選了那紅色的,用鑷子捏夾,安置在了髮釵的卡座之上,幾下的功夫便鑲嵌好了。

  姜秀潤當年只知道這位姬無疆刻章厲害,她那蘿蔔刻章的入門師傅,便是這位。沒想到他的手工也是不錯,做起髮釵來也像模像樣。

  難道當年他在找尋哥哥前,便在此地餬口營生嗎?

  當那姬君將釵放入盒中後,便親手遞交到了姜秀潤的手上,姜秀潤眼尖,看見那盒子裡夾帶著細絹,應該是書信的樣子。

  於是便不動聲色,將髮釵放入口袋,付過了銀兩,便轉身出去了。

  當她回到行宮時,換回了寬鬆的袍子,除掉髮冠,披散著頭髮,來到了屏風後的浴室裡,才從那盒子裡抽出了細絹布。

  上面的字不多,是請姜姬安心等待,他與盛將軍定會全力迎回公子姜之的話。

  看來,自己女扮男裝的事情,這位姬君也調查得一清二楚。

  她不懷疑他與盛葉將軍的忠心。

  當年若不是陰差陽錯,母親芳心錯許非人,她被父王的花言巧語蒙騙,身為老波王的王女,原本是要許配給盛葉將軍的。

  雖然二人無緣,可是盛葉將軍一直忍受背叛舊主的罵名屈辱,安守朝堂,維護著母親。他終身未娶,更將她與兄長視若己出,甚是周全愛護。

  可是,盛葉將軍想讓兄長回國,實在是違背了她重生之後的心思。

  她知道的遠超過眾人,波國的覆滅,避無可避。兄長若被捲入其中,恐怕又要重蹈前世殉國的覆轍……

  兩相權衡,姜秀潤將那布條放到了香爐裡,看著它慢慢燃盡。

  這輩子,希望哥哥忘了自己對波國王子的身份,她要求的並不多,而那些個國家傾軋,權利相鬥的爾虞我詐,還是不要來煩擾他們兄妹二人了!

  當鳳離梧忙完了一天的公事時,回到寢宮,原以為能看到佳人笑臉相迎,沒想到卻聽到瑤姬身有不適。

  姜秀潤的確是不舒服,白日時,在街上貪涼,吃了一碗涼粉,結果涼到了腸胃,回宮後便胃痛了起來。

  她自小腸胃有些弱,雖然得母后的精心照料,好了很多。可一旦憂思,這心火便在腸胃上先呈現出來。

  因為姬無疆的出現,姜秀潤突然害怕自己先前做的一切,都是無用功,她依然扭轉不了自己與兄長的命運。

  鳳離梧聽聞了淺兒稟報姜秀潤在街上的吃食後,眉頭一皺,大步走到床榻邊,伸出大掌摀住她的胃部道:「可是還個孩子?眼大肚兒小,吃起來竟是不知節制!」

  姜秀潤有氣無力道:「還給殿下您打包了一份,那涼粉澆了蜂蜜與紅豆,很是爽口呢!」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 08:41 PM

第七十一章

  看他這位側妃,痛得滿額頭的汗,髮際也濕答答的,卻還不忘讓他同吃,鳳離梧是好氣又好笑。於是,他將她拉入懷裡道:「是想讓孤跟你一起肚子痛?」

  這意欲謀害皇儲的罪名太大,姜秀潤可擔不起,她起身想跪下,卻被鳳離梧捏住腰兒道:「疼成這樣還不老實!」

  說完便將她按倒,命侍女拿來暖胃的湯藥給她喝。

  姜秀潤喝完後,感覺疼痛緩了緩,便偎依在太子殿下的懷裡,任著他一下下地撫摸著後背,竟然一不小心睡著
了……
  鳳離梧見她睡安穩了,才慢慢起身,給她蓋了被子後,去外室的席上坐下,看了看放在桌子上一隻銅盞,那裡盛裝著姜秀潤買的涼粉,半透明的粉上澆著蜂蜜紅豆,堆成小山,拿起來時,微微發顫,煞是誘人。

  鳳離梧看了一會,用調羹舀一勺放入了口中,這種入口即化,甜膩的東西當真是用來唬弄小兒吃的,可是偏偏他吃了幾口,越發覺得好吃。

  沒幾下的功夫,那銅盞見底,鳳離梧意猶未盡地用巾帕擦拭了下嘴巴,回頭看那帷幔裡發出淺息的女子。

  鳳離梧發現,自從這小女子來到了自己的身邊,彷彿自己便推開了一直緊閉的慾念之門。

  不光是口舌享樂之慾,還有來自身體深處時時灼熱而滾燙的隱慾。

  對於一個壯志未酬的男子來說,無法節制慾念當真糟糕。

  不過鳳離梧倒是並沒有因此而壓抑警惕。

  畢竟還沒品嘗過滋味,一時想念難忍是在所難免的。不過那床上躺著的,嬌滴滴顫巍巍,也終歸是要化在他口中的粉。

  太子殿下覺得此事勝券在握,吃到了也就緩了難以抑制。

  到那時,他還是他。

  此時一時的放縱,便當了年少輕狂。這般想得灑脫來,可是與這小女子在一起的時光又實在逗趣宜人,若是是以後會不再想念了,竟然讓現在的他有了那麼一絲捨不得。

  這不捨也是惱人……

  雖然心內這般想,他的目光卻一柔,鋪展開原本準備繪製河道所用的羊皮鞣製的圖紙,磨墨揮毫,在上面勾劃著心中的倩影……

  雖然太子不耐人間俗事。可是來到順德亦不能太過免俗。

  當地的官吏豪紳因為太子前來,而特意在最後幾天,太子要離開時設宴招待。

  身為國儲來到地方,當然也要擺出一副親民愛子,禮賢下士的姿態。是以收到了下面官吏的請求總是要見一見與民同歡一番。

  姜秀潤原本意思是以太子少傅的身份跟著一同出席。可是鳳離梧卻瞟了她一眼道:「身為孤的側妃,不到場怎麼行?」

  於是姜秀潤便乖乖盡職,讓桃華拿出看家本事,盡心打扮了一番。

  當她與身著黑底金線長衫,頭戴金冠的太子出現在順德地方的宴會上時,無論男女,皆是為這一雙璧人而驚嘆。

  這是哪裡下凡的一對仙人?竟是讓人看得盲了眼兒,不知先看哪一個好。

  大齊之國儲竟然是這般英偉俊美!一時間隨著父親出席宴會的許多地方閨秀不由得緋紅了臉頰。

  可是再一細觀太子身旁的那位側妃,心中再多的遐想也頃刻消散。

  究竟是怎麼長的?竟然有這般眉眼皆是楚楚動人的女子!這滿場宴會的女子,哪一個立在她的身旁也會黯然失色許多,也只有這般妖豔動人的美人,才配立在太子殿下的身旁吧。

  待得賓主落座後,姜秀潤手持繡花搖扇,與鳳離梧一起坐在上位。等宴席開始後。她倒是細細冒了一層冷汗。

  原來不知宴會主持者從哪裡聽說,太子喜好詩詞,門下的幕僚也皆是才華橫溢之輩。

  於是湊局,在宴席間擊缶傳花吟詩作對。

  姜秀潤生平最恨這個,好好的酒也不讓人痛快飲。

  於是擊缶輪到她時,她木著一張美人臉,只說這惱人的東西是給爺們兒玩的,便將手裡的花輕巧地放到了太子的手中,便自顧自夾菜去吃了。

  她心道:幸好太子阻攔,沒讓她扮成姜少傅。不然非得被架在咚咚作響的缶上,腦袋嘩嘩作響地吟詩作對,若是那樣當真是要愁死個人!

  席間還有人略帶遺憾地感慨道:「聽聞太子門下,有驚世奇才公子小姜,一首韻詩名動京城,讓我輩心生嚮往,真恨不得也能投奔到殿下的府宅中,日日受著書香熏陶。」

  這種拍馬捧屁之言,差點讓姜秀潤將口中之酒噴出來。

  鳳離梧瞟了身旁正津津有味食蝦的「才子」小姜,淡淡一笑,也不知殿下心內是否在回味著自家少傅精彩絕倫的文采。

  不過姜秀潤吃完了蝦,一抬頭時,真是心中一跳。

  原來她竟然看見姬無疆正儒衫儒冠,坐在順德太守的座位旁。

  他似乎有意無意地瞟了自己的一眼,也不知自己假冒了瑤姬,成為太子側妃的事情,他知不知情。

  此時那花正傳到姬無疆的手中,而他作的一首藏頭詩也引來眾人的感嘆。

  就連鳳離梧也看了這位青年幾眼。

  順德太守見太子望過來,連忙道:「殿下,這位公子便是卑職給您提到的,幫助卑職解決了河灘積水問題的能人——姬武。」

  那改頭換面的姬無疆聞言,倒是朝著太子從容行禮,一副寵辱不驚的樣子。

  看來這位姬先生還真是能人,前些天還在首飾鋪子裡鑲嵌珠寶,這轉眼兒的功夫就成了治理灘涂河堤的高手。

  當然,這麼厲害的姬先生究竟要幹嘛,更讓姜秀潤覺得心驚。

  前世裡這時,她還在浣衣局,並不曾知道姬先生的日常。

  不過她後來好像聽哥哥提及,姬先生曾經投靠在太子的門下,做過一段時間幕僚。

  只是後來鳳離梧在與端慶帝爭權時,落了下風,姬無疆覺得他對波國無甚助力,隨後便離開了太子府……

  難道這姬無疆是打算現在便入太子府?若真是如此,她直覺此人會給自己與兄長帶來麻煩……

  結果姜秀潤腦子裡泛著嘀咕,望向姬無疆的眼神就略微綿長了些。

  鳳離梧原本是對姬無疆有著些微好感,可是當他發現這青年甚是英俊,又有著明顯波國子民的特徵,還引得身邊這小女子看得直眼時,眉頭不禁微微一皺。

  其實從公孫無言之事起,太子府的幕僚便是寬出嚴進了。

  鳳離梧覺得,相比較下飽讀詩書的寒士,更堪用些,而這些所謂的門客幕僚,忠貞者寥寥,不過是一群趨利而行之徒,毫無家國忠信可言。

  用他們籌謀些上不得檯面的詭計尚可,可招攬太多這樣的人在身旁,魚目混雜,一不小心反而會帶來禍患。

  所以就算這姬武沒有引得姜秀潤看得直眼兒,鳳離梧也不打算再往府裡招攬門客幕僚。

  所以就此問完之後,再無他話。

  那太守原本是興沖沖想要向太子舉薦人才,若是這位姬先生一遭得了重用,勢必也讓他臉上有光,在國儲面前掛上名號。

  哪裡想到傳說中愛才若渴的太子,卻甚是冷淡,難道是這位姬武的才華,還不足以打動殿下的心嗎?

  不過與太守的悻悻之態相比,姬武倒是平靜了許多,只默默坐回到了座位上,繼續含笑看著眾人擊缶傳花。

  姜秀潤暗暗鬆了口氣,可是放在桌下的手,卻被正在舉杯暢飲的太子握住,趁著眾人喧鬧之際,他低頭去問:「怎麼方才看得直眼?可是昔日舊識?」

  姜秀潤也是個做賊心虛的,真是拿出畢生的功力克制,才沒有讓太子抓握的手抖起來,只小心地翻了個適度的白眼道:「殿下,您又提那青梅竹馬的話茬,先前不是跟您說,乃是跟您開玩笑的嗎?」

  鳳離梧見她嗔怪著自己,反倒是一笑,只拉著她的手,摩挲著手背的柔軟滑膩道:「既然沒有竹馬,那心也便是空的,除了孤,哪個都不准住進去。」

  鳳離梧低頭說話時,夾帶著一股子酒氣,看著她的眼神兒,也像要活吞了兔子的餓狼。

  其實這幾日來,他真是整夜地磨著自己,糾纏得厲害。

  她前世是解了男女之情的,被個容貌身材俱佳的青年這般近身糾纏,有時候真是有些意亂情迷。

  另外,姜秀潤也是盼著太子的這股勁頭快些過去,若是被他這般長久糾纏,自己就算擺脫了瑤姬的名頭也不得自由。

  不過男人嘛,皆是如此,吃不到嘴兒的,都是絕味的美食,待得吃膩了,再肥美的肉也扔甩到一旁。

  姜秀潤也是被這麼個位高權重的纏怕了,心下也是有了些許的動搖——總想著要不要徹底餵飽了他,讓殿下發發膩呢?

  結果這二人倒是不約而同想到了一處,總覺得承歡了幾場後,便解了二人的煩憂。

  這麼一來,這酒席散罷回到行宮,借著酒勁,姜秀潤終於半推半就,與鳳離梧衣衫半解翻滾在軟塌上時,不再那般死守著防線。

  鳳離梧試探了幾次,發現她並不像以前那般決絕後,當真是大喜。只覺得是自己的一番真心,磨化了一塊千年的小寒冰。

  只待這冰塊變得水滴答答,便可大快朵頤,安心受用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 08:52 PM

第七十二章

  醉酒燻燻中,一切都變得那麼的自然。

  順德當地盛產果酒,受過訓練的猴兒從高樹上摘下來的長在高樹上的漿果口感甚甜,用它釀酒,入口清甜解渴,可是後勁兒很足。

  姜秀潤在席間著實飲了不少,此時酒勁兒泛了上來,竟是不一般的狂浪,她今日著了件紅杉,腰帶解開,衣領鬆散,月白的肚兜微露,纖細的腿兒在紅紗間若隱若現,竟然一翻身騎在了鳳離梧的身上,只伸直一根手指,輕佻地勾了勾他的下巴,輕吐舌尖道:「哪家的王侯公子,養的這般俊,看得便招人憐愛,讓姐姐驗了你長大了沒可好?」

  鳳離梧覺得真是酒壯慫人膽!不過飲了一壺而已,竟敢勾著他的下巴自稱姐姐。若是不嚴辦,豈不是要無法無天?

  當下伸手將她的頭拉下來問:「你要怎麼驗?」

  姜秀潤乾脆趴在他的身上,勾著小舌舔著他的耳洞,細喘著低語著。

  只見鳳離梧的臉頰竟然微微一紅,劍眉立起道:「哪裡學來的樣子?學得這般放浪?」

  若放在平日,一聽鳳離梧抬高了嗓門,姜秀潤早就端正匍匐在地,誠惶誠恐地向太子請罪了。

  可是今日她醉得可以,倒是帶了不知天高地厚的恣意,只趴在他的頸窩兒處咯咯直笑:「太子不是積攢了幾多的冊子?怎麼這一下便不行?莫不是個紙上談兵的?要不要姐姐挨個教了你?」

  鳳離梧身居上位慣了,如今在床榻上卻遇到個要造反,無法無天的妖精,若是不能辦了她,大齊國儲的顏面何在?

  當下再不多言,只扯下了帷幔,將那咯咯笑的女子壓住,教她知道自己究竟是學得如何……

  這一較量切磋便是半宿的光景,期間侍女們進內室送了三次的熱水,還送去一罐子鎮痛滋潤的軟膏,聽著帷幔裡側妃有氣無力哀求著,竟是隱約在嚶嚶哭泣。

  最後竟然著惱了一般,傳來啪的一聲掌摑聲,尖細著音兒道:「是抖了腰的野狗,總算找到了帶窟窿的牆了?怎麼還是沒完?」

  而幔帳裡的男人被拍了巴掌居然不惱,只一味低聲哄著什麼。

  侍女們雖然不知野狗蹭牆的典故,可是依然額頭冒冷汗,一個個趕緊依次退下,而那內室裡依舊是胡鬧聲不斷。

  到了第二日,日上三竿,可是殿下與側妃還是沒有起身洗漱的意思。

  姜秀潤半睜開眼兒時,覺得渾身都是疼痛難忍。微微抬起腿兒,都覺得抻了筋。

  她不是醉酒之後,就斷了記憶之人。這酒勁兒全過去後,什麼事兒也都回想明白了。

  這越想越冒冷汗。疑心昨日的酒加了什麼壯膽迷魂的成分,自己平日酒量尚可,怎麼昨夜那般的失狀?

  這太子若是一遭得逞便翻臉無情之人,細跟她算昨夜的那筆賬的話,除開調戲良家貴男不提,光是那一巴掌都有意欲謀害大齊龍子的嫌疑……

  想到這,瞌睡盡是被嚇個精光,也顧不得渾身酸軟,只匆忙在被子外抓了一件衫穿起,然後一骨碌越過了又在酣睡的男子,咕咚一聲跪在了軟塌前的地毯上。

  鳳離梧被她吵醒,皺著眉睜眼,只見他昨夜幸個不夠的小妖精正穿著他的衫,跪爬在地上,以頭搶地道:「昨日……我實在是酒後無德,若有冒犯太子之處,絕非真心,還請太子恕罪。」

  太子靠在軟塌的床柱旁,任憑被子滑落,露出抓痕點點的健壯胸膛,斜著眼兒道:「依著孤看,那樁樁件件的冒犯著實不少,君要從哪裡一件開始討饒?」

  姜秀潤雖然跪得腰酸,可是話語上不敢放鬆半分,只趕緊行那亡羊補牢之道,低聲謙卑道:「這第一件,便是不該借著酒勁,被太子英偉絕倫的氣度迷了心竅,貪戀殿下美色,情不能自抑……」

  這萬事開了頭,以後的一切便都好說了,姜秀潤吸了一口氣繼續道:「更不該因為殿下您乃真男兒,陽剛之氣充沛,精力綿延不絕而熬受不住,打了殿下一巴掌,原是我身體不濟,沒有讓殿下盡興,殿下何錯之有?可是殿下卻能毫不計較,真乃偉丈夫的寬廣胸襟……」

  鳳離梧倒是清楚,若任著床下女子油嘴滑舌地阿諛奉承,半天的功夫都說不完,看她腰腿不便,拚命跪伏的樣子也是可憐,便及時打斷道:「你這般說下去,孤可是又覺得丹田之氣充盈,忍不住想要了……」

  他說的倒是實情,那一身細軟無骨的好處,只有挨過身的才會知道,想想都覺得吃不夠。也就是憐惜她初歷風雨,要了幾次後,才勉強止住了。

  姜秀潤心內暗暗叫苦,半抬頭略微傻眼地望著殿下。

  看到他嘴角掛笑才知不是當真的了。

  於是太子起身又把她抱起來,當到床榻上問她可有哪裡不適?

  姜秀潤倒是察覺鳳離梧似乎並不介意她昨日的放浪,也沒有按扣個禍國妖姬的名頭在自己的頭上,然後拖下去問斬,當真是長長舒了一口氣。

  同時心內又忍不住腹誹,表面看一本正經的男人,原以為是喜歡大家閨秀那類的女子。

  可是現在看,矜持端莊若曹姬,在太子府裡已經閒得長出了草來,並不見太子垂青。

  而昨日她才發現,原來這端著鎮妖寶塔,一臉正經的殿下私下裡喜歡的就是妖裡妖氣,放浪不羈的女子……若是他不介意田姬的一時偷人,其實那眉眼甚會撩人的田瑩倒是真對了鳳離梧的口味,也難怪前世裡田姬受寵不斷了。

  等到二人起身食飯時,已經臨近中午,便將兩餐並作了一處。

  也許是兩人終於衝破了防線的緣故,驟然又親密了不少。

  吃飯時,鳳離梧隨便吃了幾口,便替姜秀潤剝蝦,夾菜,又貼著她的耳,低聲叮囑她一會自己在行宮裡,莫忘了侍女塗藥,不然便要耽擱了晚上侍寢。

  姜秀潤雖然當初抱持著讓太子一遭吃膩的心思,可萬萬沒想到自己竟然是這般一盤不頂用的小菜,完全不夠太子吃啊!

  聽他說晚上還要,她登時紅了眼眶,慌了魂魄,只怯怯地含住箸,小聲說自己真是不頂用了,自己又沒有什麼稱頭的配房丫鬟,要不趕緊給殿下去街市上買兩個周正的回來?

  鳳離梧伸手捏了她的臉,只道:「再這麼隨便胡言,便有的是法子整治你,管叫你再起不來床榻。」

  當太子肉吃得飽足,神清氣爽地再去河堤做最後的巡查時,姜秀潤只手腳癱軟地趴伏在床榻上。

  一時又突然察覺,扮成瑤姬豈不是又方便了太子放肆?於是連忙換回姜禾潤的男裝,並心內發誓,回到京城後,就算熱得起了痱子,也絕不輕易換回女裝。

  等她回到少傅的房間時,便有氣無力地叫淺兒替自己按摩。

  淺兒看著小主子從衣領子裡露出的吻痕,竟是瞭然的模樣道:「可是太子徹底佔了您的便宜?」

  姜秀潤扭頭看淺兒,問:「有這麼明顯?」

  淺兒乃鄉下出身,沒有讀過什麼書,對女子堅貞一類更是沒有什麼概念。

  這在鄉下,少男少女看對了眼兒,一起鑽入草垛子裡的事情甚是稀鬆平常,原是沒有什麼大驚小怪的,見小主子態度平和,也不像被強了的樣子,那就無無所謂了,便道:「見你進來時,走路不甚自然,昨夜行宮又催著要水,太子除了您,還能睡誰去?」

  姜秀潤也是習慣了自己侍女說話好不修飾的風格,只嘆了一口氣,悵惘道:「當初怎麼也沒想到,我這一世的第一個男人居然會是他……」

  淺兒覺得小主子話裡有話,不過卻並沒有追著問姜秀潤可是以後還要換第二個男人,只拿來藥油替她揉捏著腰部,可揉了兩下,又犯起嘀咕:「哎呀,奴婢不該給您用這個,萬一昨夜一遭懷了龍種,豈不是要被藥味妨了?」

  姜秀潤倒是覺得淺兒提醒到了點子上。

  那男女間的風月,不過是虛妄一場,以後各拍兩散倒也無妨,可是這孩兒卻萬萬不能有。

  前世姜秀潤身為外室,不想讓自己的孩兒成為見不得光的外室庶子,便求了個避胎的方子,藥效溫和,甚是有效。

  如今,她自認為際遇與前世沒有什麼太多的差距,既然如此,自然也不能放任著生出孩兒來受苦,便寫下方子讓淺兒偷偷抓配來吃。

  而行宮裡的奴僕們正在準備行囊,第二日折返會京城,都在忙忙碌碌,是以淺兒偷溜出去時,倒也無什麼人覺察。

  而她則準備在街市上最後走一走,便要告別順德回轉洛安城了。

  只是今日實在不耐行走,遊走一會便去了街市上的一間茶室歇息下。

  這茶室緊挨著一座私園,裡面花團錦簇,竟然有不少名貴的花草,姜秀潤想精心欣賞,便叫侍衛們在茶室外等候。

  就在她沉浸在花香裡時,卻有一個人無聲無息地出現了她的眼前。

  姜秀潤如今再看見他,已經不甚意外了,只淡淡道:「敢問順德這地界,可全是君的,竟然這般的來去自如?」

  姬無疆微微笑道:「不過是因為君來過的首飾店與這間茶室是在下開設的,湊巧罷了。」

  姜秀潤挑了挑眉,倒是不懷疑這位姬無疆的財力。

  前世裡的他,似乎也是各地買賣甚多的樣子,只是那時她已經淪為秦詔的外室,可是心內猶是不死心,驟然見到波國故人,曾經哭哭啼啼求著他來解救了自己,逃離苦海。

  可是這位姬先生卻勸奉自己安心蟄伏,待得時機成熟,再與姜之一起離開洛安城。

  她也知道,姬無疆一心要幫助兄長匡扶王位,而她原本就是個無足輕重的王女,姬先生自然是無心在自己的前途上多做些什麼。

  而如今,她對任何人都不心存幻想,更不會哭哭啼啼讓個不相干的人來救自己,只拿長指點了點茶道:「既然是開茶室的,就要用心些,少參那些個宴會,給自己的店面選些好茶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 08:59 PM

第七十三章

  姜秀潤的這番話著實不客氣。

  那姬無疆也沒有想到她會這般開口刁難,明顯表情微微一愣。

  其實也不難理解。她與兄長乃是波國拋出去的棄子,按理身在異國,心裡必定惶然盼著回歸故國,見到了姬無疆這昔日盛將軍的門客,更應該是如見了親人一般。

  可是姜秀潤卻是態度冷淡,沒有半點要與他親近,同時求助他幫忙聯繫盛葉將軍,好回歸波國的意思。

  姬無疆沉默了一會,親自走過去,為姜秀潤重新烹水煮茶,調了一杯遞呈上去,恭謹道:「請王女再嘗一杯。」

  姜秀潤沒有接茶杯,只是目光清冷地投在杯沿上,開口緩道:「這杯茶不適合我飲,姬君的志向應該也不在這邊疆窮鄉僻野間。只是我的兄長與我一般,都是知足常樂,苟且偷安的人,做不來什麼宏圖大業,鴻鵠與家雀自有各自的目標,若要強迫家雀一飛沖天,便是強人所難令人困惑了。」

  姬無疆沖著她恭敬施禮道:「王女能憑借一人之力,周旋在大齊殿下左右,同時兼濟王子與王女兩個身份,光是聽一聽都覺得匪夷所思,非常人不可達,怎麼會是苟安屋簷下的家雀?在下一早便受了盛葉將軍的委託,要來大齊找尋二位……如今波國國君昏聵,能繼任國君之位的賢者,唯有王子姜之……」

  姬無疆的話還沒有說完,姜秀潤的一杯熱茶已經潑在了他的臉上,同時目露冷凝之色道:「我的兄長除了軟弱可欺,容易擺布外,哪一點堪為國君表率?你若敢背著我出現在他的面前,用這樣的話來哄騙他,讓他做那些不可及的夢,那麼別怪我不念昔日舊情,讓你死無葬身之地!」

  京城裡的太子的耳目眾多,尤其是各位質子可是監視的重點對象,而哥哥因為成為太子的大舅子,更是受到了比前世更嚴密的保護,或者說監視。

  姬無疆應該是接近不得姜之,所以轉而求其次,聽聞了她要陪著鳳離梧巡遊到此,才一早來到此地等候。

  若是在之前的宴會上舉賢成功,那麼姬無疆就能名正言順地成為太子的幕僚,可以更從容自然地接近他們兄妹二人。

  可惜鳳離梧不肯接納他,他便又來試探自己的意思,要通過自己聯絡兄長,給他編製個能回國的美夢吧。

  姬無疆的皮膚白皙,可是如今卻被那杯熱水燙得泛起了紅。他之前倒是擔憂姜之軟弱,不肯回國爭儲。

  可是萬萬沒有想到最大的阻力,竟然是姜之的妹妹姜秀潤!

  在他的記憶裡,姜秀潤還是那個在波國王宮裡嬌養的小王女,天生愛笑,說話會臉紅。

  可是當他探聽到進入齊國的卻是兩位質子時,心中先是猜疑。待得看見姜秀潤扮作男裝陪太子的馬車前巡街時,才有些恍然。

  同時也驚詫於這女子的膽大。雖然盛葉將軍早早隱退,可姬無疆經商甚久,店鋪遍佈諸國,姬無疆在波國經營的人脈更是廣博,在那申雍的身邊也埋伏有眼線。

  當初洛安城的波國質子府突然遭賊,所有侍衛盡被一夜殺死,一看必定有蹊蹺。

  姬無疆命人輾轉打探,費了好一番周折才知道了當初姜秀潤大膽修改國書冒充王子,而申雍暗中命人滅口反被屠戮的隱情。

  說實在的,聽聞了實情的始末,他不敢相信這是姜秀潤一人的主意。倒是覺得可能是王子姜之被遣送為質後,身處逆境由弱轉強,為了保護妹妹不入宮服侍老王才出此計策。

  而姜秀潤後來頂了瑤姬的空缺也叫人好猜測了。畢竟姜秀潤的美貌叫人忽視不得,大約是一遭不慎被太子發現了身份卻沉迷於女色魅惑,便叫她頂了那剛剛生子的瑤姬的空缺罷了。

  對於一個流落在異國的王女來說,依附強者是無奈下最佳的出路,他也無意說些什麼,只求能通過這位正得寵的太子側妃,快些聯絡上姜之便好。

  可是就在剛才,那一杯滾燙的熱水潑臉後,他才隱約醒悟,不用什麼姜之,光是這位王女就可以大膽而張狂地行事了。

  這兄妹二人,說話做主的……居然是十七歲的王妹……這真是讓他始料未及。

  而這位王女為何對他這般透著隱隱的敵意,更讓姬無疆百思不得其解。

  臉上猶是火辣辣的,可是他並沒有勃然大怒,而是繼續跪伏道:「不知在下哪裡讓王女起了誤會?若是王女信任不過在下,也當信任盛將軍識人的眼光,姬如今錦衣玉食,自然是樂不思蜀。可是大王子畢竟是個男兒,怎麼可一直在異國寄人籬下?」

  姜秀潤倒是樂了,她自然聽得姬無疆看似謙卑的話語裡的暗諷,便是譏諷她陪伴太子左右整日以色事人,吃香的,喝辣的,卻不管身為質子的兄長的死活。

  今日她也是閒,竟然有心情跟他磨上幾句:「聽君之言,我的兄長回到波國便是大展宏圖之日了?可是波國朝堂,申后的親眷把持朝政,一意扶植自己的兒子姜允繼位。而波國之外,虎狼環視,單單梁國便是懸在波國之上的猛獸一隻,隨時可以吞併波國不廢吹灰之力。如此內憂外患,清爽宜人的位置,君真是覺得我兄長能勝任?」

  姬無疆一時被她問得一窒,無法回答。

  姜秀潤也是說夠了,便站起身來,道:「觀君身家富庶,又見識清明,若是為了求名,週遭泱泱大國,哪裡不是君成名之地?波國就是行將爛掉的一枚果子,非要勉強當它是好的而食下去,便會腹瀉不止,鬧得自己狼狽不堪。你又是何必呢?」

  就在她轉身要走之際,姬無疆卻是急急道:「可是姬如今在太子身側,自然可以為波國盡一份力,若有大齊傾力庇佑,諒那梁王也無膽量吞併波國,而申家又何患之有?」

  這次姜秀潤連頭都沒有回,只扔甩下一句道:「若是君覺得女色可左右鳳離梧,不妨一試,去週遭買些絕色呈上,若你送來女子,我倒是很願意為眾位佳麗鋪路搭橋呢!」

  從茶室出來,姜秀潤的心情微微有些陰鬱。

  因為前世裡姬無疆雖然沒有如今日說得這般露骨,可是也是言語暗示著她對秦詔善加利用,助哥哥一臂之力。

  螳臂當車的事情,她上輩子做了那麼一次便夠了。在洛安城裡長袖善舞的姜姬,誰愛當誰當去。諸國的風雲變幻也與她無甚關係。

  抱定這樣的心思,姜秀潤暗自想著,回到京城,也要提點了哥哥一些,更要叮囑嫂嫂多加留意,看看有無可疑的人故意接近姜之。

  當她走了一圈,確定嫂子叮囑她看的貨色已是打包周全了後,便回到了行宮,待得明日,便要啟程回洛安了。

  那韓王也是得了甜頭,一時與大齊親善的念頭更盛,直言田瑩出嫁時,幾乎沒有媵妾陪嫁,實在是有些寒酸,而鳳離梧來順德時,身邊也只一個側妃,回去的路途漫漫,豈不是有些單調。

  於是這環肥燕瘦的韓國美人,立時送來了三個,其中有一個據說還是田姬庶出的妹妹,名喚田靜兒,竟然比田瑩的姿容還柔媚幾分。

  姜秀潤立在船塢上,看見從馬車上下來的這些個環肥燕瘦時,一時心內感慨,前世裡太子因為中了箭傷,留下宿疾,似乎御女無力。諸王們自然不會向太子呈獻美色,捅他的心窩子。

  可是今世不同,鳳離梧到現在都是活蹦亂跳的,又是連納三位側妃入府,需求之旺可想而知。

  韓王當真善解人意,送來自家宮裡的幾位土特產,聯絡感情,大家和氣生財!

  不過鳳離梧倒是略皺了下眉,倒不是因為那幾個女子貌醜。只是他正與姜秀潤交好,濃情蜜意時,那韓王卻送來了這麼幾個煞風景的。

  都道女子心眼窄小,若是姜秀潤若是因此吃醋,這回去的路上心內鬱結,豈能好好地與他共享魚水之歡?

  不是他多想,是夜,當他要求自己的幕僚公子小姜換回女裝,眠宿在他的營帳時。那公子小姜果真低著頭道:「韓國新獻的三位媵妾個個容貌出眾,尤其是是那靜姬,容貌甜美,儀態婀娜,膚白頸細,又是不到十六的年歲,正是女子最可人之時,殿下您看……要不要今晚換人侍妾,免了單調乏味?」

  鳳離梧漫不經心地合攏了手裡的竹簡道:「若不知君在孤的府裡當差,還真要疑心脂粉樓裡的老鴇前來拉客……那靜姬許了你什麼,這般為她美言?」

  姜秀潤心驚,暗道太子難道知情,當下賠笑道:「不過是舉手之勞,靜姬直言,她先前在韓宮便與田姬不合,此番入府,實在是不願依附田姬,如果不得太子的恩寵,處境淒涼,便是哭求著我代為美言一二罷了……」

  其實姜秀潤還有幾句沒說,那靜姬還塞給她一塊碧璽。同時那小王女還向公子小姜承諾,入府後,當依附瑤姬,為瑤姬固寵呢。

  姜秀潤覺得那碧璽成色甚好,而且靜姬很是上道兒,忠心可嘉,值得栽培,這才主動替她拉一拉皮條。

  可是這番話聽在鳳離梧的耳中,卻是女子拈酸吃醋的言辭了。

  他也懶得廢話,只扯了少傅的寬袖,一把將她拉拽入懷。

  「你若是不換女裝也可,反正這洛安城裡皆知孤似乎男女不忌,今夜就把孤的少傅給幸了可好?」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 09:05 PM

第七十四章

  姜秀潤沒想到著了男衫也不能擺脫被拽上軟榻的命運。

  一時間被太子的豪放不羈所震撼,她只能手抵著他的胸膛道:「殿下,怎能這般!您的名聲當如流水一般清澈不可污濁……若是跟個男子廝混一宿的事情傳揚出去,對殿下的清譽可受損啊!」

  鳳離梧含住少傅的櫻唇,用舌頭用力攪動,待得親吻得懷裡的人兒癱軟趴在自己的胸前時,才低聲道:「所以卿卿若憐惜孤的名聲,當趁早換回裙裝,免了他人亂嚼舌根啊!」

  姜秀潤自問一向走的是賢臣良士的路數,當然不能讓太子的清譽蒙塵。

  是以最後到底是換回了女裝,歇宿在了太子的營帳裡。

  那位靜姬捨了一塊罕見的碧璽,最後卻依然不得近身太子,心內也是委屈,竟哭了一夜。

  不過第二日的時候,姜少傅可能是自覺無功不受祿,又將那碧璽退給了靜姬,只抱歉道,他雖然向太子進言,奈何瑤姬新近侍奉殿下,太子的新鮮勁兒還沒有過去,一時少不得她。待得日後尋了機會,他公子小姜定然助靜姬一臂之力。

  靜姬聽了這話,還能說什麼?公子小姜乃是瑤姬的同父異母的兄長,自然是要向著自家妹妹的,不過有了這話,她又適時向瑤姬示好,有了靠山,以後倒是不用太憂愁入太子府時被田姬刁難了。

  所以公子小姜要退回碧璽時,她堅決不肯,到底是讓姜少傅收下了。

  這位當紅的姜少傅還要巴結著,靜姬又見姜少傅不知為何腰腿似乎不靈光的樣子,還慇勤地獻出自己帶的藥油,要姜少傅試試。

  姜秀潤含笑接過,覺得這位小姑娘自爭前程的積極樣子很讓人欣賞,但願她以後能如前世裡的田姬那般受寵。

  到那個時候,讓瑤姬失寵可比一百瓶的藥油都管用!

  想起昨夜鳳離梧的不知怠足,姜秀潤的牙根又是恨恨。雖然他現在不過是剛剛年二十的青年,表面老成,內裡精力旺盛,精火燎燒……但是就算是年少飢渴了些,也要有個限度吧?

  二人昨夜也算是梅開二度,只是少了第一夜飲多了酒的迷離,感知也更為清晰。

  清冷矜持的大齊殿下,在幔帳外昏黃的燈光暈染下,化身成了另一個陌生的極富攻擊力,而不知臉為何物的男子。

  這一夜的折騰就變得不堪回首。姜秀潤自認為前世已經歷風雨,今世不過換個男人罷了,大抵都是那般的一味蠻幹,乏味可陳。

  可是現在,她才體味明白,原來這男人與男人在行事時,也是不同的。

  鳳離梧到底是個收藏各色宮畫的,竟能翻騰出幾多花樣,每每都撩撥得她忍不住發出尖叫粗喘,平時沉默寡言的男人,那時竟然說出那麼多的葷話來……

  她一個年輕輕輕的小姑娘,哪裡受得了那等子的摧殘?便是一夜凋零,第二天換回男裝時,走起路來,像是腰要斷掉的老頭子。

  所以她覺得自己現在真是不需要人來固寵,只急需分寵,但願這幾個韓國的美妾都是爭氣的,讓她早日變涼,乏人問津便好。

  幾日的舟車勞頓,太子一行順利返歸洛安城。

  其實太子倡議修築運河一時,在朝堂上阻力甚大,尤其是一些老臣,擔憂這般大肆動工,改變水流,會妨礙到大齊的命數風水。

  而運河開始,國庫損耗嚴重時,那反對之聲更烈。

  不過端慶帝倒是樂見其成的樣子,一則他做不了主,二則,他也希望兒子在運河一事上大栽跟頭。

  這樣一來,國儲年輕不夠歷練的事實才能被群臣所重視,到時候皇帝的威信重立,再伺機廢儲順理成章。

  私下裡,皇帝的近臣為鳳離梧算了一筆賬,這條運河開鑿後,幾年都回不得本錢,可是年年維護又要往裡不斷的投錢,到時候鳳離梧捉襟見肘,必定要加重百姓的賦稅充盈國庫,這樣一來,太子民心大失,就躲不掉了。

  端慶帝想到這,便心安地等著這個讓他厭惡到了極點的兒子出醜。

  面得這樣的非議,鳳離梧從順德折返回京城後,便有一堆的事情要做,有時候在府衙還有跟官吏連夜商討事情,倒是不常回太子府了。

  姜秀潤暗鬆了口氣,覺得自己總算是不用死在太子的床榻上了。

  不過太子不歸府,這府裡也甚是熱鬧。

  畢竟繼三位側妃後,韓國又送了三位媵妾,一時府宅上各色美人,環肥燕瘦齊全,真是好不熱鬧!

  曹溪和田瑩忍在府裡半個多月,好不容易盼回了太子殿下,沒想到太子竟然又帶回了這麼多的女子,真是芳心盡碎,各自在自己的院落流下了傷心淚。

  尤其是那田瑩,心內也是恨極了父王。竟然為了巴結鳳離梧,送了勞甚子的騰妾來,這樣一來,太子就算是雨露均霑,輪到自己這還能剩下幾滴水?

  也許是因為韓王答應了運河的挖鑿,鳳離梧對待田姬也變得寬待了許多,自從順德回來後,便准了她出院。而田姬與靜姬兩個嫡庶姐妹見面之後也分外眼紅。幾次太子府裡側妃侍妾們相聚的茶會上,也對言語犀利,暗藏洶湧。

  姜秀潤對於這類女人互相懟來懟去的場合不甚適應。是以參加了一次後,便敬謝不敏。

  她如今頂了太子愛重的名頭,一路陪伴太子來往順德,承襲雨露無數,田姬也是有意無意地套問她月事情況。

  姜秀潤乾脆在來月事時,讓桃華將那月信布條子掛得滿院都是,昭告天下,她白白承受了雨露,免了諸位姐妹的煩憂。

  然後便又是稱病,謝絕以後的府中閒聚。

  鳳離梧事忙,她也閒不住,換回男裝後,便是清點貨物,往嫂嫂的雜貨鋪子裡送。

  穩娘沒想到小叔子辦事這麼周全,白忙中還抽空替她將貨物置辦全了,甚是過意不去。

  按理說小叔與夫君一般,皆是王侯出身,應該是五穀不分,不通世務的。

  姜之便是如此,柴米油鹽一概不管的。穩娘倒也不在意,覺得大丈夫當是如此,姜之只要用心讀書做學問,她苦點累點倒算不了什麼。

  可是小叔年紀雖小,卻通達歷練很多。這次置辦貨物,也是貨好便宜,而且因為是借了太子的船隊,還免了舟船路費,貨一擺上,不但出挑,價格還便宜,竟是有些供不應求。

  雖然是小小一間雜貨鋪子,生意倒甚興隆。

  姜秀潤原以為嫂嫂會借此東風再開分店。可是問起穩娘她卻並無此意。

  穩娘的意思是,夫君和小叔皆為質子,又得了國儲的愛重,那京城裡無數眼睛都盯看著呢!若是生意做得太大,難免會遭人妒忌,平生是非。

  所以只管悶聲發財,小小的鋪子,不顯山露水,足夠姜之和小叔用便好。

  穩娘思慮這般周全,姜秀潤也就放下心來了。哥哥娶了這般賢惠目光長遠的妻子,她的擔子便輕了許多,可以少為兄長而擔憂了。

  於是趁著回質子府吃飯的功夫,她偷偷跟嫂子說了姬無疆的事情,囑咐嫂嫂看緊些,莫讓有心人接近了哥哥。

  穩娘聽了表情變得嚴肅。她也不希望夫君回波國爭那王儲之位。當初她嫁過來,便知夫君將來回國無望,大約一輩子長住洛安城,和和美美地過小日子。

  可是回了波國後,她的夫君萬一真的搖身一變,成為國君,那讓人喘不過氣兒來勾心鬥角的日子,想想都讓人心煩。

  穩娘當下便跟小叔說,明日便套姜之書童的話,看看近日有無異常,絕不叫那些狼子野心的人,拿了姜之去做筏子。

  看嫂嫂跟自己是一樣的態度,姜秀潤暗自鬆了一口氣,便放心地吃飯。

  穩娘見姜秀潤去了一趟順德,似乎變瘦了,氣血不足的樣子,連忙取了一大罐子自己做的豬肝醬讓他帶回太子府裡去,叮囑他吃飯時舀一大勺子拌飯吃,又香又補氣血,不信看他哥哥姜之,就是最愛吃這醬的。

  姜秀潤看一旁的哥哥被養得胖了一圈的樣子,暗自苦笑,她短缺了氣血,可不是吃得不好,那是被個色中之鬼採陰補陽了的緣故罷了。

  但是,她沒法言明,只笑著接下,謝過嫂嫂後便告辭回歸太子府了。

  不過因為吃得太飽,在馬車裡坐得實在難受,便乾脆路過鬧市時,下了馬車,帶著侍衛們順著人流閒庭散步。

  走著走著,不知不覺走出了鬧市,竟然來到了太子辦公的衙齋之前。

  她本是無意,直到那衙齋門口的侍衛向她打招呼,才發現自己竟然游蕩到了這裡。

  轉身正想走之際,鳳離梧卻從府衙裡走了出來。

  算一算,太子已經三日沒有歸府了。

  他是故意的,畢竟如今公務纏身,若是回府去,眼前總有那個小妖精在晃,心神也收攏不住,必定不得公事。

  再則,他自問既然已經食到了滋味,也該戒一戒的了。

  倒不是要就此冷落了姜秀瑤,該寵愛的,他當然一份不會短少,但是也該將她與其他的妾女們一碗水端平的時候了。

  於是趁著公務繁忙,鳳離梧乾脆不回府去,磨練下自己有些脫韁的心性。

  可是這幾日裡,那妖精竟然不聞不問!

  其他的姬妾們都是派了小廝來遞送食盒湯水,只有那瑤姬,連個肉絲都沒有送來。

  瑤姬全無動靜就罷了,姜少傅總該有所表示吧?可是這三日來,也沒看見他的少傅露頭。

  這原本是順遂了鳳離梧要戒掉女色癮頭的心思,但是不知為何,卻越發叫他生氣!

  今日從府衙出來,就是要回去興師問罪的,沒想一出門,正看見伊人一身男裝,俏生生地立在門前。

  這火氣竟然是瞬間變成裊裊煙氣——她到底是熬受不住思念,來找尋自己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 09:11 PM

第七十五章

  一時間,太子殿下便站著不動,等她來尋自己。

  姜秀潤眼角瞟見了太子出來,心裡頓時一苦。這平日裡馬車坐多了便不認得路,竟然好死不死地走到這裡。

  可若是現在視而不見轉身就走,豈不是叫殿下抓了把柄?於是,她臉上強擠出笑容來,走過去給殿下施禮問安:「殿下,幾日沒有回府,吃住可還順當?」

  鳳離梧「嗯」了一聲,看了看她身後侍衛用布包拎的小罐子道:「帶了什麼?」

  侍衛捧的,自然是姜秀潤的嫂嫂做的豬肝醬。

  姜秀潤怕在車上無人照應,罐子翻倒了而不知,便叫侍衛拎提著。

  現在太子問起,姜秀潤也是拍馬奉承慣了的,撒起謊來,眼都不眨,只從容應道:「此乃豬肝醬,是在下特意讓嫂嫂為太子殿下製的,這幾日太子太過操勞,眼看著消瘦了許多,滿府的人都在心掛殿下,擔憂著您吃不好,休息不好呢!」

  這番話說得鳳離梧心裡熨燙得舒舒服服的,覺得雖然照比府裡的其他側妃來得晚些,可還算是盡了心意的。

  他正好也是要回太子府休息,便捎帶著姜秀潤一起回去了。

  等入了馬車,鳳離梧突然發覺自己的鼻子照比往常靈敏了許多,還算寬敞的車廂裡滿是姜秀潤身上所特有的淡淡香味。

  若是透出一身的薄汗,這香味便愈加誘人,縈繞在玉肌雪膚上,更是醉人……鳳離梧一時想得幽遠,蟄伏了三天的隱火頓時燒灼了起來。

  他微微皺眉,覺得自己還是有些定力不夠,竟然又輕易讓她撩撥了心神。

  等到回府,也正好是用晚飯的時間了,可惜姜秀潤中午食得太飽,不甚餓,便慇勤服侍著太子用飯。

  在熱米飯上鋪展上厚厚的豬肝醬,熱氣蒸騰而過,香得不得了。

  太子這幾日在府衙吃得向來簡單,等回府來後,吃著這麼一碗香米飯,就著蟹殼煮的鮮湯,再看著一旁給自己夾菜的如玉「小公子」,也是舉手投足都是看不夠的美好。

  只這麼一頓飯的時間,竟讓鳳離梧有種荒度三日光陰之感。在府衙裡沒日沒夜的那幾日,哪裡有現在的暖燈下的美食美人?

  以後倒不用刻意著不回府,白白費了玉人相思之苦。

  只是太子歸府,攪動了太子府上三日來的死寂,各個屋宅都是抖擻了精神等著太子來臨幸。

  更是八仙過海各顯神通地探聽著太子的口風。

  所以晚飯後,太子一人在書房看書的功夫,管事便將一封書信送來了。

  鳳離梧展開信紙一看,原來是尉家的族長,他的外祖父呈上的書信,只是語義含蓄地提醒著他,燕國地勢險峻,乃是通往大齊國土的咽喉,有燕國為屏障,可保大齊千秋無憂。

  說到最後就是語意含蓄地提點著他不可少年意氣用事,冷落了曹姬。

  鳳離梧看到最後,眉梢都透了冰碴子。

  外祖父能伸手管到他的宅院裡,這不像是他的風格,反而像是他的母后命著外祖父這般才是。

  母后自小便是被外祖父與外祖母嬌養長大的,那是說一不二的性情。

  以至於最後到了宮中,帝后二人新婚未過便傳來不和。

  如今外祖父也是好了傷疤忘了疼,總是覺得他這個太子,是依仗了尉家與老臣們的關係,才立起來的,所以管起他的私事來,儼然的長者語氣。

  他可以與母親置氣,可是外祖父的臉面總是要給的。

  沉吟了一會,鳳離梧起身去了曹溪的院落。

  曹溪沒有料想到太子會在晚飯後來了她的院子,大喜過望,連忙命侍女拿了顏色靚麗的衫裙換上,然後將太子迎入內室中來。

  曹溪一直傾慕表哥的俊美,只是鳳離梧一直冷冰冰,叫人無所適從。

  她之前想到表哥先幸了田姬與瑤姬,便心如刀割,如今總算盼著他入了自己的院子,卻又忐忑的不知所措。

  給鳳離梧奉了香茶後,這屋內便歸於沉寂。鳳離梧不開口,曹溪也不知該說些什麼來緩和氣氛。

  她自問並無瑤姬的妖冶和田姬的甜美,便立意走賢妻一路,是以在太子治理運河一事上做足了功課。

  現如今便是她向太子展示賢惠的時機,於是在一陣沉默的磨蹭茶盞,飲茶之後,她適時開口道:「殿下這些日子一直為運河一事辛勞,聽聞國庫緊張,妾有心為君分憂,便請託了皇后,給妾身的父王寫了書信,父王承諾,若是太子這邊工程周轉不開,他願意出借,以解太子的燃眉之急。」

  鳳離梧心下全明白了,難怪這幾日外祖父急著往漕運司塞人,就算他不吐口,也沒有罷休的意思。

  這便是穩操勝券,他最後能答應下來。

  這底氣,原來全在眼前這個其貌不揚的曹溪身上。

  這幾日,燕王的確派了使節,提到了此事,並答應出借金,卻是有條件的,要求大齊到時候出兵,替他一起攻打與燕國相鄰的衛國。

  到時候,大齊出人,他佔大片的疆域。大齊與衛國不接壤,就算肥肉含在嘴裡也要乖乖吐出來。

  而他領了燕國的人情,還要領外祖父與母后的幫襯,不但要收一幫酒囊飯袋入漕運司,以後更要處處受了尉家的制肘。

  而現在,他在自己府上,卻才知還有另外一份人情,要自己寬衣解帶,共赴春宵才能抵償……

  鳳離梧的火氣騰得一下直竄天靈蓋。

  曹溪並不知自己一番言語,正踩在了太子的腰眼兒上,依然絮絮叨叨:「若是殿下覺得還不夠,只管與妾身說,妾身總是要想法子與殿下同舟共濟……」

  她的話還沒有說完,鳳離梧手裡的茶杯已經摔砸在了牆壁之上,他眉眼森冷瞪著曹溪道:「你身為孤的側妃,怎麼敢干預朝政?孤何時讓你向燕國求助?是誰給了你膽子自作主張?」

  曹溪萬萬沒想到鳳離梧是這個反應,一下子有些手足無措,只連忙跪地,怯怯道:「是妾身去陪皇后聊天,聽說……」

  鳳離梧現在最聽不得有人提起他的母后,

  母后的寢宮裡如今爛著肉,生著蛆,卻被華美的錦緞覆蓋,遮掩得臭不可聞。

  鳳離梧只要想到眼前的這個曹溪,總是進出母后的寢宮,與那名聲狼藉的茅總管也共處一室……便覺得髒污的令人作嘔。

  今晚原本想要眠宿一宿,走個過場的心思也被噁心得煙消雲散。

  當曹溪面色蒼白,還要再辯解時,鳳離梧已經是大步流星揮袖而去了。

  曹溪趕緊起身追攆出去,卻只看見鳳離梧高大的背影消失在長廊轉角處……

  她委屈地流出眼淚,卻始終不明白自己是哪裡做錯了。

  而鳳離梧被噁心得不行,急需有人幫助他揮散著難受的滋味,結果出了曹姬的院落後,便朝著外院走去……

  再說姜秀潤,今日原本是要在外院的少傅院落歇宿的。不過到了晚上的時候,淺兒無意中遇到了管事,正吩咐廚下燒熱水給曹姬的院落送去。

  聽了下人們的閒言才知,鳳離梧今夜要在曹姬的院落歇宿,是以需要廚下備好熱水。

  淺兒從廚房裡取了甜豆湯回來後,便說給小主人聽。

  姜秀潤聽聞後,倒是心內一鬆,連忙告訴淺兒,將甜豆湯放到食盒子裡,她今晚要回瑤姬的院子裡過夜。

  瑤姬的院落雖然偏遠,卻有上好的沐浴水池子,引入的是花園後院挖鑿的清泉。姜秀潤曾經洗過幾次,那皮膚泡完後順滑得不得了,舒服得很。

  既然太子殿下今晚有了著落,她無需顧忌,便可扮回瑤姬盡情享受。

  於是主僕二人只拎著甜湯去了花園子,她叫淺兒回去後,便吩咐桃華準備了木質的長托盤漂浮在水池子上,除了那一碗甜豆湯外,還有切成塊的甜瓜,放入了碎冰的糖漬楊梅。

  一切準備就緒,那水池裡的水溫也調勻了。將長髮盤起,用巾布裹住,便可以入池子泡澡了。

  這幾日來月信,不得沐浴,身上黏膩得很。現在月信剛走,正好泡澡舒緩。熱氣蒸騰時,伸手在漂浮的木盤上啜一口甜汁兒,再捏個甜瓜入口,當真是神仙般的日子。

  適才府中有幕僚倡議眾人集思廣益,替太子解除煩憂,倒是有幾個人積極獻策,寫成冊子,署名獻計呈給太子看。

  不過她確實一耳進來,一耳出。從始至終,一言不發。

  當初她剛剛進府時,也真覺得太子是需要這些個幕僚獻策,為了不被看成是吃白食的,倒是努力展示了一番才幹。

  可是現在,越是瞭解鳳離梧,便越發現:在許多大事大情上,這位國儲的主意大著呢!壓根不需要人來答疑解惑!

  可偏偏他又不喜歡直接說出來。就是要人猜出自己的心意,借著別人的嘴說出來,進而採納,讓人總是覺得這位太子是能聽人勸的。

  姜秀潤事後琢磨,覺得受益匪淺,可惜她這輩子不是個真男子,不然一朝也身居上位,必定效仿了鳳離梧這一點。

  這麼做多好!主意是幕僚客卿拿的,若是好,便是太子善於納諫愛才。若是不好,便是客卿包藏禍心,連累了殿下的英名。

  既然琢磨透了這一點,姜秀潤便覺得自己可以庸才到底了。

  畢竟自己另一面還以色事人呢!這邊再賢德無雙,出謀劃策的——那太子府給的月錢也不夠啊!

  所以姜秀潤懶得參和那些個爛事,只一意悠哉。

  可是沒想到,這美好的時光卻如夕陽餘暉般短促。

  熱湯泡得暢意的時候,門邊卻傳來了聲音:「竟然跑到了這裡,讓孤好找!」

  姜秀潤一個沒注意,楊梅核子噎到了嗓子眼兒,猛地咳嗽了一聲,才順下去,只是這樣一來,眼圈都咳紅了,眼淚汪汪的樣子,似乎受了多大的委屈。

  當鳳離梧看到她時,疑心她偷偷哭了許久……女子都是如此善妒,嘴上說不介意他眠宿別的女子,怎麼私下裡這麼難過?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 09:18 PM

第七十六章

  在覺得她心眼太窄之餘,鳳離梧又覺得有些心疼。

  她在洛安為質,女扮男裝,兄長又是軟弱無力的。能倚靠的,真是只能是自己了。

  是以雖然她平時諂媚的可以,鳳離梧卻很受用,覺得那每一句都是出自她的真心,自己就是她唯一的依靠,怎麼能不用心巴結?

  可是現在發現,私下裡,她並無平時的世故油滑,竟哭得這麼厲害,鳳離梧後悔今晚沒有來陪她了。

  想到這,他伸手揩拭了她的眼角道:「泡著溫水還哭,也不怕頭眩暈在池子裡?」

  姜秀潤真是沒想到他會來此,不禁不有些結巴道:「殿……殿下不是應該在曹姬處嗎?」

  鳳離梧伸手拿過一旁的長布巾將她撈起裹住,然後抱到內室的軟榻上道:「還在氣著?不過是去那略坐了坐,這不是趕著來你這了?」

  ……

  姜秀潤覺得有些接不住太子的話,只不禁瞪大了眼兒,小心翼翼道:「都到了那,為何不留下過夜,您這麼走了,豈不是閃了曹姬的心?」

  鳳離梧摸著她的臉兒道:「只坐了那麼一會,眼兒都已經哭紅了,若是留下過夜,豈不是要將眼珠子哭出來?你這般的小心眼,以後可怎麼辦?」

  直到現在,姜秀潤才隱約聽出個大概來。

  原來殿下竟然誤會她善妒!這是從何處飛來的罪狀?她立刻辯解道:「曹姬才是殿下您迎娶的側妃,我不過是個替妹妹充數的……殿下何必顧忌我的感受,自然是曹姬田姬她們為先……」

  鳳離梧垂著眼皮,覺得她在言不由衷,便拖著長音道:「就因為是頂數進來的,便要將孤往外推?你這麼做,對的起誰?」

  正美美泡澡呢!吃得又順當,卻被人給拖了出來,姜秀潤心裡能不鬱悶嗎?

  也是被鳳離梧問得發煩,當下有些撐不住,姜秀潤微微掉臉兒道:「誰都對不住,這私睡了妹夫的罪責,論起來都該沉潭呢……」

  想到沉潭,她不禁微微打了個寒戰……

  抱著她的鳳離梧也是感受到了,好氣又好笑道:「哪來那麼多的歪道理?說了自己又怕,再敢說孤是你妹夫,小心孤先整治了你……」

  他也懶得廢話,索性吻住了那氣死人不償命的嘴兒,盡情品酌著這三日裡魂牽夢繞的味道。

  姜秀潤可不想,只趁著他唇舌纏繞不甚過癮,想要解開巾布隨了性子的功夫,連忙道:「今日真的不能,月信還沒走乾淨,布條還晾在外面呢!」

  鳳離梧有些不耐,只覺得心火被撩撥起來了,一時熄不滅的,便道:「不管,今日便可著你來了,自己且想法子幫孤盡興。」

  說著便又俯下身軀,與她唇舌纏綿了起來……

  待得第二日,太子一大早便趕著回府衙了。

  姜秀潤難受了半宿,看太子走了,趕緊起身叫桃華拿來漱口的紫蘇沉香水。

  當桃華捧著細脖兒高瓶入內時,一旁的小侍女捧著銅盆在榻邊兒服侍著,而姜秀潤便這麼跪在榻邊連連漱口。

  其實昨晚胡鬧完了,鳳離梧便給她端來清水漱口,可一覺起來,少不得再漱口幾次。若不是自己死命拒絕,他昨日也要為自己那般。

  相比較起來,前世裡的秦詔可真是好糊弄的,不過燈熄了事,哪裡會有這麼多花樣?

  漱口之後,便是晨起洗漱。

  今日是月初,府裡沒有正妃等著她們去請安,卻又不成文的規矩,要府裡的妃子們聚在一處進餐。

  瑤姬別的交際能省則省,可是這個一時省不得。所以便梳好頭,戴了釵,換了身月白色的長裙,趕著去前廳跟著她們一起早餐。

  田姬是早早就到了,毫不客氣地佔據了圓桌的主位。

  而其他幾位媵妾也到了,因為沒有妃位,上不得圓桌,是以坐在了一旁的小桌上。

  看見姜秀潤進來,田姬不禁尖細著嗓兒道:「瑤妹妹竟然起得這般早?還以為著你侍奉了殿下一宿,要不來身呢?」

  說這話的功夫,曹溪也到了。

  她昨夜一宿未睡,兩隻眼睛紅腫得厲害,雖然來之前用冷水敷過,還是能看出哭得厲害的痕跡。

  聽田姬意有所指地這麼一說,曹溪的新仇舊恨盡數加在了姜秀潤的身上。

  只在她身後冷冷道:「滿院子的月信布條子,卻依然要強留殿下,你是夠不要臉面的,難道不怕污濁了殿下,玷污了聖體?」

  以前雖然三位側妃也是言語不善,明爭暗鬥,可從來沒有像今日這般肆無忌憚,沒有半點遮掩地攻擊。

  若是前世裡這時的姜秀潤,便是個文靜羞澀的小姑娘,在眾女面前被這麼罵,便一個羞憤要哭出來了。

  可惜現在立在這裡的瑤姬,是個經歷國破家亡,人情冷暖的,聽了曹溪略顯歇斯的責問,居然還能笑出來:「曹溪這話,可真是髒污得沒法聽。按理您的身子倒是乾淨,太子也過去您那兒坐了,怎麼的就沒留住太子?卻讓殿下氣哼哼地來到我的院子?」

  她原先對曹溪真的帶著些許同情。

  後宅的女子過活不易,都是依附著男人的恩寵而活著的。

  曹溪雖然平日跋扈些,可是跟自己一樣,也是孤零零被送到京城的質女。昨日太子空晃了曹溪,卻來自己這裡,姜秀潤原本滿是過意不去,覺得自己被迫偷吃了別人的口糧。

  但現在被曹溪按著腳兒罵,那歉意也盡是消散乾淨了。

  曹溪沒想到瑤姬居然反擊她的痛楚,登時氣得眼睛圓瞪,直搖晃手指道:「你……你怎麼敢……」

  姜秀潤款款落座,學了妹妹瑤姬得意跋扈時的囂張勁兒道:「太子就是來我這坐坐,吃吃茶,又安歇了一宿,曹姬還請莫要擔心太子不知道髒臭!」

  曹溪雖然是以側妃的身份進來,但是因為有了尉皇后私下裡的保證,一早是拿了自己當太子府的女主人。

  可是現在,三個側妃進府,只有她一個遲遲沒有被太子臨幸。如今田姬不客氣地佔了主位,這瑤姬小浪蹄子也言語不知客氣,這與她原來設想的成為大齊太子妃的境遇,實在是相差的太多。

  一時間,昨日的悲切襲上心頭,忍不住舉手便要去揮姜秀潤一巴掌。

  而這時,一旁的靜姬倒是動作敏捷,竟然衝過來擋在了瑤姬的身前,生生地挨了那一巴掌。

  靜姬長得也是如田姬一般,身材纖瘦,更加甜美嬌弱,只大眼含淚道:「瑤姬身子骨弱,剛剛大病初癒,還請曹姬息怒,有什麼不痛快的,盡沖著我來便好。」

  那麼瘦瘦小小的少女趴伏在地上,當真是我見猶憐。

  姜秀潤雖然先前就知道靜姬有心投誠自己,可沒想到竟然這般的盡心用力,一時在震驚之餘,又滿含深深欽佩。

  不過這鬧劇也該是收場了,姜秀潤寧願跟田姬鬥心眼,也不願跟曹溪這個拎不清的攪鬧。

  當下她扶起了靜姬,對這曹溪冷冷道:「你我皆是側妃,在這府裡都是一碗水端平的,曹姬要是自覺能做得太子府內院的主,便請了太子的旨意來扇我的耳光子,不然的話,還請曹溪節制,別得讓人誤以為你成了府裡的太子妃!」

  曹溪被氣得說不出話來,只覺得這滿大廳的女子都在看自己的笑話,覺得自己仗勢欺人。

  於是便一跺腳,連早飯也不食了,便哭著離去。

  田姬一早便是看瑤姬不順眼的。可是她先前只覺得公子小姜氣焰囂張,沒想到這位妹妹也不逞多讓。

  也幸虧他們兄妹二人來自弱國,若是個強國的質子質女,照著這個架勢,豈不是要上天去了?

  既然挑唆著曹姬與瑤姬起了衝突,田姬自覺可以坐享漁人之利,當下倒是收斂了唇舌,只笑吟吟地與瑤姬一邊吃喝,一邊談及不相關的布料首飾一類的話題。

  一頓飯罷,瑤姬的職責盡了。

  姜秀潤便得空換回了男裝,正準備出門之際,卻看見靜姬的侍女從偏院一臉委屈的出來。

  一問才知,靜姬臉腫得厲害,自己從韓國帶來的藥油又盡送了人,沒得用了,便道太子府的郎中處索要。

  誰知那郎中一早被曹溪派去的人知會過了,說是這麼個小小媵妾沒個規矩,田姬不管,她不能放任著,以後這位媵妾的飲食均是減半,藥物什麼的更不能有求必應。

  那侍女空著手出來,是以滿腹委屈。

  姜秀潤自覺承了靜姬的人情,自覺不能坐視不管,便將靜姬先前給自己的藥油和碧璽一併交給侍女,讓她送了回去。並言明以後靜姬短缺了什麼不必委屈聲張,她想法子叫廚下補給她便是了。

  只是二人說話的時候,那少傅偏院的牆外,有人悄悄離開……

  不多時,曹溪便聽聞到了自己的侍女偷聽到的姜少傅給靜姬送去藥油的事情。

  她大喜過望,只恨恨道:「怪不得今日這麼這般的往前衝,小浪蹄子竟然是一早跟公子小姜有了私情。這等子偷情倘若是被太子知道……」

  太子震怒之餘,豈不是要一併牽罪瑤姬?想到這,曹溪的眉眼都笑開了。

  這時,在她身旁梳頭的貼身侍女櫻雪小聲提醒道:「曹姬,您要記住皇后的交代,身在後宅,不可事事打頭陣,如今你剛跟瑤姬交惡,便去捉公子小姜的錯處,未免太過針對他們兄妹。不如將這事兒洩給田姬,看她如何佈局!」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 09:51 PM

第七十七章

  曹溪聽了也覺得甚合心意。

  她們不是一朝先得了太子的恩寵嗎?便看她們如何狗咬狗一嘴毛!

  可惜曹溪安排得巧妙,等到這話傳到了田瑩那裡,卻只換來了她輕蔑的一笑。

  還真當她成了傻子?那公子小姜跟靜姬有染?

  就算真有這事兒又能怎麼樣?莫說是個媵妾了,她可是當初影傳的太子妃人選呢!被公子小姜那小子又是親吻又是剝衣的,最後不也不了了之了?

  現在想想都覺得太子心偏得厲害,對個男寵竟然比對側妃都好!

  她心裡雖然恨極了,卻得了教訓。如果再來這麼一齣捉姦,大約就是靜姬被處置了,免得拱了太子的心尖肉罷了!

  這種衝陣在前的事情,愛誰去誰去,她自從上次侍女被踹入池塘後,看見公子小姜都繞著走!

  曹溪想讓她打頭陣,門兒都沒有!

  而曹溪那邊久不見田姬有動靜,倒是愈加留心著公子小姜和靜姬這邊的動靜了

  公子小姜可並不知自己如今被人盯上了。

  書院的修習很快便到了初秋的應試。姜秀潤雖然底子淺薄些,比不得那些從小便投拜名師之下的學子們。

  但好在沐風先生並非一味強調死讀書的夫子,更講究治國民生之計的運用。

  姜秀潤在前世權貴人情往來上的積累,尤其是後期大齊相鄰諸國以後的復雜關係趨勢的判斷上,有著其他學子們比不得的優勢。

  如此一來,她升入天干書院裡,雖然跟得有些吃力,不過隔三差五,也能在恩師的面前露露臉兒,抖一抖機靈。

  沐風先生培養的也並非是紙上談兵之輩。學得再好,不能實際運用也是枉然。

  這秋初的墨池書會,便成了為弟子們練兵的大好機會。

  大齊各地書院與相鄰諸國的書院每隔幾年會舉行六藝競技。

  所謂六藝。便是禮、樂、射、御、書、數。

  沐風先生秉承了「養國子以道,乃教之六藝」的樹人之道。

  在沐風先生青年時,便與當時幾位大儒倡議,舉行墨池書會,讓各國的學子們能在切磋中見得市面,看到更廣闊之天地。

  初衷是好的,可惜當今學子們更醉心於仕途功名,在禮、書上所下功夫最多。至於其他方面便泛泛了。

  所以在一方面出眾的學子不算稀奇,若是六藝均衡便難上加難了。

  譬如往年許多書院在騎射兩項上都是人才凋零,有時候甚至不得不花金雇來年少的武夫充數。

  今年又到了書院競技揚名時。沐風書院出戰的名額也甚是緊張。

  一個個少年正是意氣風發時,誰不想在諸國間揚名立萬啊!

  不過姜秀潤卻是個淡薄名利的。想想那諸國學子雲集,也不知波國偏僻小國會不會湊這個熱鬧。

  不過依著父王沽名釣譽,自詡才子的心性,是少不得要派人來參加,為波國揚名立萬的。

  到時候她在人前一站,說出大齊姜少傅的名姓,豈不是要漏了餡兒?還是窩守洛安城,每天吃吃喝喝,順便靜待離開的時機便好。

  所以當沐風先生公佈的名單上有姜禾潤的名姓時,真是嚇得她激靈出一身冷汗。

  可沒等她開口推拒,沐風先生已經和顏悅色道:「原本以為,今年還要典賣束修,用金來僱人充充書院場面,沒想到卻有你和思武這般人才。尤其是你,樂、射與數皆是精通,實在難得,莫要辜負為師與書院眾子的期盼才好。」

  竇思武自從入書院以後,從來沒有見過沐風先生用這般倚重的話語囑托自己。立刻自覺自己乃是書院的擎天玉柱,先生的救命法寶。

  整個人都激動得一繃,顯出薄薄衣服裡厚實的筋肉,抱著拳頭道:「此番代表書院出征,絕不辜負先生的重託。」

  姜秀潤看著沐風先生掩在褶皺裡的眼睛都在奕奕放光,實在不好意思當著他的面兒說:我參加不了,先生您還是清點下束修趁早賣錢僱人去充場面吧。

  於是她沒有吭聲,尋思著這個黑臉兒還是過些時候由太子來唱為好。

  到時候殿下以公事繁忙,離不開少傅為由拒絕,她再依依不捨送恩師與同窗們踏上征途就體面多了。

  心內這般想著,她從書院裡出來,卻發現街上正立著一位熟人,乃是陰魂不散的姬無疆。

  昔日波國公子如玉,就算立在洛安繁華的街頭也是風采不減,一身淡灰色的長袖寬擺紗衣罩著月白裡衫,高挑而清瘦的身形,加之帶著遮掩不住異國風情的深邃眉眼,都引來街上之人的側目。

  姜秀潤沒想到那一杯子的熱水竟然沒潑散這人的心思,居然一路追攆到了這裡!

  她疑心他來找哥哥,便立住身形定定望著姬無疆,眼裡隱隱透著凶光。

  可是姬無疆卻是朝著她恭謹地鞠禮,然後從懷裡掏出一封書信道:「此來,是替公子小姜遞送國君的書信,還請公子過目。」

  姜秀潤心裡一驚,姬無疆的意思,這書信是他父王寫來的?

  父王寫的信,又怎麼會讓姬無疆傳遞?

  而且這信裡寫的是什麼,她完全不知。如果一旦有對大齊不利的言辭,她在接住書信的一瞬間,就坐實了裡通外國,為禍大齊的罪責了!

  那一瞬間,姜秀潤的腦子裡閃過許多的念頭,最後只得出一個結論,身在熱鬧長街,這封信,她接不得!

  可就在她視而不見,轉身已經登上馬車之際。

  姬無疆手裡的書信卻被人接了過來。

  姜秀潤回身的功夫,轉頭一看,只覺得心都要跳到嗓子眼兒了。

  竟是不知何時來到此處的鳳離梧接過了那封書信。

  原來他近些日子都沒有來接姜秀潤散學,今日得閒,想起她親自來府衙門口迎自己回府的那檔子事情,甚是甜蜜,於是也效仿之,一路便衣暗探,順著下午時略顯清冷的街市來接她。

  誰知在這書院門口,卻看見甚是「養眼」的一幕——只見一高一矮的兩位謙謙君子隔街相望,四目相投。

  兩位君子都是波國的異域血統,面容柔和,清秀中帶著一份硬朗。

  稍頃,身材高挑的君子走了過來,手中拿著一封書信,欲交給矮個的少年。

  在街頭經過的兩位婦人頻頻回頭,低聲說道:「真是可惜了這一對兒,差點成就了璧人。若是生成一男一女,到時郎才女貌,珠聯璧合,該是何等羨煞人?」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鳳離梧雖然面色不動,立在街角處,可是身側四周卻是陰風陣陣。

  只覺得那路過婦人眼瞎得很,哪裡看出相配來了?

  不過他走到近處時,倒是認出了那個高個子的波國青年,不正是在順德宴會上看到的姬才子嗎?

  當下心念流轉,立刻便想起了姜秀潤的青梅竹馬之言,似乎越發的成真……而那封書信……該不會是表達久久不見的相思之情的吧?

  想到這,他便大步流星走過去,徑直接了那書信,然後對身後的侍衛冷然道:「將此人拿下!」

  侍衛依言,便扭住了姬無疆。

  可是姬無疆倒是不見慌張,只順勢跪在地上,朝著鳳離梧謙卑道:「波國使節姬無疆,參見太子殿下。」

  鳳離梧聽得濃眉微挑,冷然問道:「波國使節?孤怎麼記得你前不久還是順德太守的客卿?」

  姬無疆倒也不慌不忙,只道:「在下以前在波國宮中奉差,只是因病卸職,便隱姓埋名於市井,在各處開設店鋪餬口而已。而與順德太守也不過是一見如故的相知而已,談不上客卿。前些日子波國國君因為急用些舊人,便將在下召回王庭,而今是奉了國君的旨意出使大齊,順便給小王子帶去慈父書信一封。」

  鳳離梧冷眼打量著他,這青年的腰間的確是繫著給各國入城使節頒發的特殊令牌,而波國這兩天也確是派了使臣前來。

  只是京城裡各國的使節眾多,那波國實在是微不足道,立時排在了後面,大約得七八日後才得召見。

  不過這些事情自是有專人查詢,鳳離梧看著這個叫姬什麼的不順眼,他今夜便要在牢獄中熬度了。

  所以接下來,太子殿下也懶得聽他多言,只大步走到馬車旁呆掉了的姜秀潤身旁,蹙眉道:「還要看他多久,上車!」

  姜秀潤趕緊鑽入馬車,而鳳離梧也跟上來。

  可是兩人坐在馬車裡,鳳離梧也不言語,只將那封羊皮書信用長指翻轉,斂著眉眼打量一番。

  姜秀潤實在不知信封裡揣著什麼虎狼之言,一時正襟危坐,惴惴不安。

  「留了這麼多汗,擦擦。」太子突然遞給她一方手帕。

  姜秀潤這才發現自己順著脖頸淌汗,不由得乾乾一笑,訕訕擦拭。

  就這麼的,二人皆不言語,一路回到了太子府。

  鳳離梧徑直在書房的香席上盤腿坐定,才從桌子上拿過一把銀刀開始拆開羊皮信封,掏出裡面的細絹書信。

  姜秀潤跪在那裡,小心翼翼地伸著脖兒,想瞥見一二,好從容應對。

  奈何鳳離梧似乎看出她的心思,故意將細絹用信封托著舉得老高,不讓她看!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 09:59 PM

第七十八章

  殿下這般,著實氣人。可是此時姜秀潤只覺得自己命懸一線,壓根就顧不得氣。

  只好縮回脖子,等著太子看完。

  那鳳離梧來回看了兩遍,然後慢慢抬頭看向姜秀潤,那眼神似乎微妙而詭異。

  從回府的一路上,他就這麼高懸著姜秀潤。她也是受夠了,只覺得撇清關係即可,當下努力坦然道:「殿下當知,我並不欲與母國的人與事有關隘,若是殿下不來,這信我是不會收的。」

  鳳離梧也是玩賞夠了她忐忑的小臉兒,眼看姜秀潤要掉臉兒,這才將手裡的信遞給了她,

  姜秀潤咬著嘴唇接過一看,果然是父王的親筆。

  許久不見,父王依然文采斐然。那信裡先是聲情並茂地斥責她的大膽,為何要女扮男裝欺瞞大齊聖君。再然後就是一番點醒,言她如今依附太子,當用心用力侍奉殿下,彌補前情。至於她假扮王子之事,為了不失體面,替她圓謊,已經在波國的王室族譜裡續補了「姜禾潤」的名字云云。

  這麼一通看下去,姜秀潤只能用「瞠目結舌」四個字來形容。

  說起來,父王其實一直在為姜家添丁進口,當年篡位成功後,為了顯得自己篡位名正言順,大筆一揮,便添了兩位子虛烏有的先祖叔公,先賢姜子牙都赫然在列,令人不忍一睹。

  再想想他以後還要給自己添個劉姓的乾爺爺,父王隨便攀親的本事就是這麼叫人嘆服。讓自己突然多了個叫「姜禾潤」的小兒子實在是算不了什麼。

  就連鳳離梧沉默了一會也道:「你們波國的史官和諫官都是幹什麼的?」

  他的意思是,波國國君行事這麼隨便,難道就沒有人阻攔嗎?

  姜秀潤苦笑一下,直言相告,波國國小好治理,父王一言能頂十八口鼎。只要他老人家開口,就沒有辦不成的事兒。史官和諫官俸祿微薄,節操也較比中土的書生少了那麼些,自然也不會秉筆直書,仗義執言了。

  而且波國的行事風格,鳳離梧自認為已經領略了一二。從送來個大肚子的女兒開始,心裡便有了大概的領悟。

  對於波國亂糟糟的人事,遠隔千里的鳳離梧竟然也適應了。既然真的是家書一封,他自然是懶得管的,只是那姬無疆跟姜秀潤是什麼關係,倒是要細細問清楚。

  姜秀潤直言,自己只是在先前的宮宴見過幾次,但她那時還小,看糕餅比看男子親,哪裡會有什麼關聯?若是殿下再這麼疑神疑鬼,休她出府便好,免得污了殿下的清譽。

  鳳離梧不愛聽她說這話,自然是吻住了她的櫻唇,不要她再說出惱人的話。這一糾纏攪鬧,倒是在書房屏風後的軟塌上成就了一場風流。

  鳳離梧幾日未得近身這女子,只覺的做什麼事情都漸漸定不下心。現在終於得空子狠狠疼愛一番,隨著精力宣洩的還有這幾日積累的莫名的焦躁。

  不過又因為這封書信,姜秀潤的心思倒是活絡了起來。

  既然自己在波國的點冊上有了歸屬,那麼跟隨恩師前往墨池書會便可以名正言順了。

  這麼想來,父王倒是難得幹了件人該做的事情。

  第二天一大清早,鳳離梧早早便上朝去了。而姜秀潤伸了一會懶腰,緩一緩痠痛的腰肢後,倒是想起了件事情。

  因為姬無疆被羈押,雖然事後察驗清楚了他的身份,可是要放出,卻還需要證明他身份的保人。

  姜秀潤不欲姜之出面,自然是要由自己來,於是起床洗漱後,便去了牢獄簽字畫押,擔保了姬無疆出來。

  姬無疆雖然牢獄一遭,可出來時並不見頹唐懼意,倒像是篤定了姜秀潤會來接他一般。

  夏末的清晨還是很清爽的。

  姬無疆雖然衣服上有些褶皺,但是精神甚好,溫文爾雅地一笑。

  算起來,姜秀潤一直不給這位昔日故人好臉色,可是姬無疆從不見惱意,可見涵養甚好。

  不過姜秀潤並不敢大意,只繃臉道:「該說的,已經與君說得清楚,卻一味糾纏究竟是何意思?」

  姬無疆只能再次鞠禮道:「請小公子莫要煩憂,當日在下已經聽得清楚,也深深覺得小王子之言甚是在理。既然王子不欲在下打擾大王子的日常,自然謹遵君命,絕不會私下裡去找尋。」

  姜秀潤見他說得這麼篤定,倒是頗為意外。不禁瞟了他一眼。

  姬無疆笑道:「大齊的獄頭搜身甚嚴,身上的細碎銀子都被收刮乾淨了。不知君可否肯請在下吃一頓小餐?」

  姜秀潤給身邊淺兒遞了個眼色,淺兒掏出一個荷包扔給了姬無疆,粗聲道:「拿去買吃的吧!」

  姬無疆卻是無奈搖了搖頭道:「在下並非乞丐,君何必這般敷衍?此番國君除了書信,還有些話要與小王子您交代,在下總是要盡了君王的差事吧。」

  其實姜秀潤也是好奇父王的心路歷程,怎麼就突發奇想,認她做了兒子?

  於是想了想,便去了斜對街的茶樓,要了幾樣蒸糕點心,分別在桌子的兩旁坐下。

  姬無疆先是朝著姜秀潤恭謹地拱手,然後道:「自順德相逢,君提點在下之言,如醍醐灌頂。在下一味將提振國昌的責任強加在大王子的身上,實在是有失公允。是以反思自省,便回了波國向國君請命,復領了官職。此番來大齊,是因為國君聽聞大齊修築運河,急需周轉,便送了二十船木石器物來,以表誠意,順便再命在下看望二位王子……是在下斗膽向國君袒露了您現在的境遇,若是公子心存不滿,盡可責罰在下。」

  姬無疆說得輕描淡寫,可是姜秀潤卻心知這過程必定是曲折而復雜。

  眼前的這位清俊的男子,並非碌碌無為之輩,他突然折返回波國,又給自己討來了王室正統的身份,必定有其深意。只是不知他究竟是想幹什麼。

  所以姜秀潤飲了一口茶道:「請君直言,你這般做的用意是什麼?」

  姬無疆也無意隱瞞,照直道:「當然是希望公子小姜您有朝一日,能夠與大王子一樣,可以名正言順回到波國。」

  姜秀潤蹙眉沒有說話,姬無疆倒是抬起頭來,看著姜秀潤慢慢道:「波國先祖來到東土,歷經波折。在下記得,先賢記錄的首領遷徙歷史中,便出現了聖女先賢阿黛善,她智慧而勇敢,叫民眾信服,並帶領子民在波國先土落地生根,安穩了下來……您是波國老先王的外孫女,身上流淌的是聖女阿黛善流傳下來的血液,也許有一日,您也可如聖女一般,為波國的民眾指點迷津……」

  姜秀潤的瞳孔猛地一縮,她覺得自己實在是太小看這個姬無疆的膽大妄為了。

  他居然在暗示自己,將來回波國爭奪女帝之位,這是何其的大膽而瘋狂?

  前世裡死心塌地一意扶植哥哥姜之的人,這一輩子居然突發奇想,轉而要來扶立她回國繼位!這是姜秀潤始料未及的。

  她覺得大清早的,與瘋子也是聊夠了,便想起身離去。

  可是姬無疆看了看立在茶樓下的侍衛們,又問道:「難道小公子您真的甘心困守在太子府小小的院落裡,做個金籠裡的金絲雀?如果不想做,逃,你又能逃到哪裡去?」

  這話,可正說到了姜秀潤的心坎裡去,她慢慢地復又坐下,打量著姬無疆道:「看來君查了我的甚多事情啊。可是回了波國又如何,那麼一個夾縫裡的羸弱小國,頃刻間便會被強國覆滅殆盡,又有什麼迴旋餘地?」

  姬無疆拱手道:「小公子您之前便提醒了在下梁國之憂,可見目光長遠。可是就算國弱,自也有自己的生存之道。只是如今的波王不知收斂,更不懂得維繫平衡之道,長此以往,當真是有被梁國吞併的危險,然而,現在梁國與大齊交惡,哪裡顧得上兼併諸國。而波國之於大齊,又是太遠,肉太小了……」

  說到這,他再次拱手施禮,望向姜秀潤的目光也充滿堅定,只道:「在下相信自己識人的眼光,您比大公子是更適合的人!」

  那日,姜秀潤到底是與姬無疆吃完了一頓早飯才各自散去。

  她並不是被姬無疆攛掇的,起了什麼當女帝的野心。只是姬無疆的一番話,打開了她另一番思緒。

  如今自己困在「姜秀瑤」的名姓裡不得施展,更是忌憚著鳳離梧的滔天權勢蟄伏在他身下。

  可是如果就像姬無疆所言,以波國小質子的名義回歸波國,豈不是名正言順?

  當然,父王現在對自己的和顏悅色,是因為她巴結上了大齊殿下,驟然顯得有用罷了。若是這麼回去,必定不會給好臉的。

  可是波國本就不是她心儀的安身之地,只要從大齊洛安城裡脫了身,哪裡不是能安家之地?

  而此番墨池書會,更是非去不可。

  姜秀潤想到這裡,腳步頓時輕盈了起來。

  下了茶樓後,便回了太子府,靜等太子回來,跟他提及去參加書會一事。

  太子下朝回來後,公子小姜便一路慇勤地跟入書房,替他除冠脫帽,並小心翼翼提及參加書會一事。

  鳳離梧聽了,連想都沒想,便繃臉道:「孤如今事忙,脫不開身陪你同去,聽說今年的書會不在大齊舉行,而是在魏國,又要去那麼久……不行,想都別想!」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 10:04 PM

第七十九章

  對於鳳離梧的反應,姜秀潤倒是早有預料。

  若是老早以前,鳳離梧立起劍眉,她自是不敢再有主張。

  可是現在姜秀潤也漸漸摸清了門路,知道鳳離梧在那些個小事情上,倒也不是專橫之輩,便小心翼翼地往他的身上靠。摸著他的衣領結子道:「殿下可知你接下來的月餘,能在府裡幾日?你不准我去書院,書院的先生與同窗們又都去參加了墨池書會,閉館月餘。那我便只能在府宅裡熬度……」

  鳳離梧被她的長指撫弄,有些心不在焉道:「怎麼?在太子府裡老老實實地待著不好嗎?」

  姜秀潤沖著他的下巴吐氣:「下個月太子要巡視沿河佈防,趕在秋季上凍前驗看重要的工程,有一個月都不在府中。其實魏國雖然遠了些,卻距離太子佈防之地不甚遙遠。如果書會結束得早,還能跟太子一起匯合同回,豈不很好?」

  鳳離梧倒是沒有想到,姜秀潤將自己接下來的行程算得那麼準。只要想想她撥打算盤細算自己出府要多久,又是依依不捨的樣子,便覺得透著股可人憐愛的勁頭。

  當下語氣和緩道:「孤不過去巡視河道,順便看看沿路的佈防,又不會走得甚久,你若是離不得……便隨孤同去好了。」

  姜秀潤將頭搖成了撥浪鼓:「隨殿下同去,豈不是要扮作男子,到時若是被殿下拖入營帳,被人看了,殿下的清譽還要嗎?」

  鳳離梧此時十分的堅定已經磨成了五分的綿軟。其實他也知姜秀潤不耐府宅的原因。

  這幾日小廝來報,那曹溪似乎派人緊盯著公子小姜,似乎是要抓住公子小姜與靜姬的什麼把柄,竟然是兩邊的院落派人盯梢。

  也正是因為曹溪盯得緊,姜秀潤竟然多日沒有再回到瑤姬的院子著女裝了。

  既然她不愛待在烏煙瘴氣的後宅裡也好,只當出去靜靜心,等這段事了了,再回來也不遲。

  這麼想罷,到底是鬆了口,准了姜秀潤去參加書會的請求。

  看著姜秀潤兩眼帶著驚喜的光芒看著他,鳳離梧只含笑捏捏她的臉。

  到底還是孩子心性,趁著她還沒有給自己誕下子嗣,便嬌寵著讓她可著性子玩,玩夠了以後也就收心了。

  秉承著這樣的想法,鳳離梧決定便讓她去玩上一玩。

  之前他在書院裡看見過她在高台上舌戰群儒,眉眼飛揚的風采,既然是愛顯的,便去玩好了。

  有了鳳離梧的首肯,接下來的行程便好辦了。

  因為怕她路上顛簸,鳳離梧命人改裝了自己一架馬車給她用。

  這馬車原是太子專用的,前後都雕著象徵王儲的銅角車獸,車頂上則是木頭雕刻的一隻臥伏著的藍睛白虎,看上去便是威武不凡。不過這馬車的特殊之處卻是車廂不是固定在車輪上,而是用軟簧聯動讓車廂懸浮在車輪之上。就算馬車奔行再快,車廂裡也是安穩不動。

  象徵王儲的銅角車獸和馬車的圍欄拆卸下來後,依舊是原來的骨架軟簧,馬車裡除了原來加固的小几,還特別給愛吃零嘴的少傅大人裝了小箱子,甚至還有固定的恭桶,帶著鎏金的密封蓋子,在馬車上用過,命侍女端下清洗乾淨便好,省了路途上的不便。

  當初請了名師高匠打造的馬車,因為製作不易,府裡也只有兩輛,都是太子交替著使用。

  可如今卻費盡心機改造一番,賞給了公子小姜一輛。

  一直惦記著那輛馬車的曹溪氣得忍不住跟田姬抱怨。

  直道這公子小姜究竟是有什麼拍馬捧屁的功夫?還是那瑤姬枕邊哄著給自家兄長牟取的福利。

  田姬默默地咬著盤子裡的酥餅,一小口一小口的,生怕咬掉了渣兒似的。

  還用瑤姬哄著?小子自己便上了!也不知這男人的屁股有什麼好的,太子怎麼就痴迷得不見膩歪?

  等到出發那日,公子小姜坐著馬車來到京城門口,與恩師他們匯合時,因為人還沒有到齊,便在城門口一旁的空場上閒敘。

  一直在等著她的竇思武忍不住吹了個口哨道:「幾日不見,姜兄你又闊綽了,竟然弄來這麼招搖的馬車。」

  姜秀潤心裡也怪太子害她太招搖,只笑著道:「不過借用了府裡的車,我的月俸多少,你還不知,哪裡買得來這樣的車。」

  竇思武忍不住好奇,進了馬車裡,看著那精緻的恭桶有些屁股癢癢,想要脫褲子坐上試一試。

  淺兒隔著馬車簾子看到了,只一把伸進去拽住竇思武的褲腰,瞪著眼兒道:「你要作甚?」

  竇思武沒想到斜刺裡突然伸出個大手,若是自己手快些脫下了褲子,豈不是要抓了自己的屁股蛋子?

  回頭一看,原來是同窗的那個醜侍女,當下瞪眼兒道:「幹嘛,沒見過拉屎?」

  他是公卿之子,雖然對公子小姜向來敬重,可沒有必要對個下人侍女還和聲細語的。

  可淺兒那眼裡,除了小公子,別人官再大也不識得,何況是這位經常跟她在武場裡切磋的爺?

  那手也不撒開,瞪眼道:「小公子的馬車,剛熏過麝香,噴香著呢!你倒是不客氣,要拔了頭籌,今日你若敢弄污了我小主子的車,我就……」

  淺兒手裡正拿著兩顆煮得半熟的雞蛋,準備給姜秀潤吃,現在只兩手一捏,蛋黃爆裂,流得滿手都是。

  其實竇思武也不過準備坐下試試,哪裡會真行事?

  可是見白淺這般刁橫的樣子,倒是心內有了氣,只一使勁,奪回自己的褲腰,然後跳下馬車道:「緊拉著小爺的褲子不放,可是看上了爺?趕明兒,便跟公子小姜買了你的賣身契,把你這醜娘們弄進小爺的府裡,可著勁兒弄你!」

  淺兒可是篤定自己的小主子才不稀罕他的金,當下只撇嘴上下打量著竇思武,尤其是掂量了下他的襠下,大眼白一翻,撇嘴道:「自己沒事回府用秤來量量,連湯帶球的可夠了半兩?看上你?嫌你不夠勁兒!」

  論起講葷話俚語,淺兒的嘴叉子一張,懟遍半個洛安城無敵手!竇思武哪裡辯的過他?

  竟是被幾個前來送行的前丁院同窗們聽到了,哄的一聲笑開了。有那不怕事大的還喊:「竇同窗,解褲帶晃瞎那臭婢的狗眼,竟是有眼不識泰山!」

  姜秀潤原本在一旁跟前來送行的兄長閒敘,沒想到這邊竟然是這般熱鬧,當下便走了過來,低聲申斥了淺兒幾句,將她拉到一邊去了。

  可是竇思武的臉微微發漲,只狠狠又瞪了那醜丫頭幾眼,虧得他以前還覺得,這個丫頭雖然臉上長了胎記,可是眼大鼻挺,看久了竟然還能看出三分俊俏來。

  現在一看人醜多作怪,當真是個賞識不得的,看下次演武,他不將她壓下,狠狠收拾一頓呢!

  這一場哄鬧之後,書院的人總算是到齊了。沐風先生點過了名後,便分發了過關的碟牌,又將眾人各府的馬車編隊,然後依次過城門出發了。

  鳳離梧礙著身份,沒有送行,可卻登上了府衙附近的高台,遠遠地眺望著那抹倩影上馬車出了城去。

  還是太寵著她了,竟然一時心軟答應了下來。雖然她的身旁安插的都是自己麾下的能幹侍衛,可鳳離梧總是覺得人出了城門後,他的心裡就空落落的了。

  待馬車遠去的沒了蹤影,他收斂了心神,下了高台。

  待得將眼前的事務料理了乾淨,他也就跟他的少傅匯合了……

  現在他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渴望掃除乾淨,阻礙了他的重重障礙。

  待得他君臨天下時,她要什麼,他不是輕而易舉地送到她的面前,何必因為府裡的不得清靜,而遠避他處?

  這次出門的皆是少年郎,又都是未出過遠門的,時間還充裕,沐風先生要求此次出行務必穩妥,是以走的都是官道,若是哪裡地界有些不妥,寧願繞些遠路也是無妨。

  都是年輕人,出了洛安城後便熱鬧起來,一路上說說笑笑,許多人還掏出了家中備好的各種吃食,邊走邊吃,好不快活。

  姜秀潤在出門前,從鳳離梧的書齋裡掏了一套山海經來看,這神神怪怪的看著也甚是有趣。

  這日來到大齊與魏國交接的兗州,離老遠便聽到官道上傳來了馬蹄聲陣陣。

  姜秀潤探出頭來一看,頓時眉頭一皺,那來者她當然認得。畢竟是看了兩輩子的了。

  這秦詔是什麼時候調到了兗州地界來了?

  數月不見,秦詔的模樣竟然大為改觀,也許是經常在邊防巡查,皮膚曬得黝黑,人又清瘦了不少,眉目間憑空多了些皺痕,看上去倒是少了前世裡貴胄之子,順風順水的得意與張狂。

  他策馬來到了沐風先生的馬車前,沖著正在咬甘蔗吃的老先生一抱拳:「在下乃兗州太守,聽聞先生路過,特來相迎。」

  沐風先生不緊不慢地吐掉嘴裡的渣滓,下馬車施禮道:「我等不過布衣之身,何勞太守如此興師動眾?」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 10:09 PM

第八十章

  秦詔聽了抱拳道:「沐風先生的大名誰人不知?桃李遍天下值得人敬佩,如今行經兗州自當好好款待。」

  二人在車外寒暄,姜秀潤聽得清清楚楚。

  其實按理說,車隊的行程不該到兗州,好像是隨行的同窗裡有一個人跟沐風先生說兗州地界盛產甘蔗,風景幽美,路過不去便可惜了,沐風先生這才命人稍微繞了些路來的兗州。

  既然地方的太守前來,沐風先生自然不好生硬拒絕人家的款待留宿,是夜便安歇在秦詔安排的驛館裡。

  當眾人下馬車時,秦詔並沒有看向姜秀潤,這也正合她的意思。

  看來仕途驟然低落,到底是讓秦詔警醒,不再一味追逐壓根得不到的鏡花水月。

  因為驛館裡的旅人並不多,書院的夫子與同窗將後院佔得滿滿當當。

  入夜時,姜秀潤看看內外佈防的侍女,又看看睡在自己床邊的淺兒,心裡也就有了底氣。

  雖然來到了秦詔的地盤,可她也不必擔心他會如前世那般突然出現在自己的房間內,畢竟自己這一世並非軟弱可欺的浣衣局的洗衣娘,秦詔若真想行不軌之事也要掂量掂量。

  可就算這般想,她這一夜也沒有怎麼睡好。

  到了第二日晨起,眾人紛紛起床洗漱。

  沐風先生昨日問過秦詔後,知道當地的鳳台山景色優美,便準備帶著學生游歷一番後再離開兗州繼續趕路。

  不過也有不喜歡爬山的學子,姜秀潤就是其中一個。

  那山的景色再美,也架不住最後累得臭汗淋漓。路途上沐浴不便,姜秀潤唯有少動才可保持身體清爽。

  所以當大部分人都隨著恩師沐風先生上山後,姜秀潤便留在了山下臨時搭建的涼棚裡,飲茶吃果,聽著四周傳來的鳥鳴聲也甚是暢意。

  不多時,秦詔命人帶了一馬車的甘蔗來了。

  看來他聽聞了沐風先生愛吃甘蔗,特意送了一車來。

  姜秀潤瞟了他一眼,不想打招呼。秦詔倒是自己走了過來,朝著姜秀潤舉了舉拳道:「一直未得機會,今日總算得空,可以跟姜少傅好好賠不是,以前氣盛,不通世務,如有得罪之處,還請公子小姜海涵。」

  姜秀潤倒是沒有想到秦詔會有向自己道歉的一日。畢竟前世裡,他撞斷了她哥哥的腿,都不會與她說聲「對不起」。

  順風順水慣了的貴公子,總是會認定,自己想要的就篤定是自己的。而自己那時意欲求死的不順從便成了罪過,可以讓他肆無忌憚地拿兄長來威脅自己。

  所以,這遲來兩世的道歉在姜秀潤眼裡看來一錢不值,也不甚走心地挑了挑嘴角道:「秦太守客氣了,以前的事在下忘了,還請太守也莫放在心上。」

  秦詔不再說話,只在涼棚裡尋了一把椅子,默默坐著。

  姜秀潤注意到在他的身旁正立著一位少年,看上去十七八歲的樣子,面目清俊,就是有些太過白皙了,也不知是秦詔的什麼人。

  不過她沒有開口寒暄的意思,也不好在秦詔的地界裡開口攆人,激怒那位莽夫,便徑直看自己手裡的書簡。

  秦詔也不說話,只是用眼角餘光默默看著許久不見的男裝麗人。

  倒是那位少年毫不遮掩,略顯好奇地盯著姜秀潤看。

  過了好一會,沐風先生拄著路邊揀來的木棍從山上帶著眾位弟子下來了。

  看來這一行人收獲頗豐,竇思武竟然還獵了兩隻兔子,說是晚上要讓同窗們吃到香噴噴的兔肉。

  沐風先生見秦詔來了,自是抱拳寒暄。

  秦詔連忙領著那位少年引著他向沐風先生施禮,同時言明這位少年乃是自己妻子的遠方親戚,聰慧好學,仰慕沐風先生的大名甚久,是以想要投拜到沐風先生的門下。

  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秦太守若是拉著一車金銀珠寶舉薦自己的小舅子,沐風先生大約是覺得仗著財大氣粗來推薦紈絝,不會給好臉兒。

  可是現在秦太守一直禮節周到,而且送來的束修乃是一車甘蔗,實在是自己的心頭好,用心誠懇讓人不能不感受到,若是問都不問就回絕,便顯得無禮了。

  於是當下便考驗了那位叫徐應的少年幾個問題。

  這一問之下,倒是遇到寶貝了。這位少年看起來也是個用功之人,而且涉獵廣泛,無論天文地理都有所學,並非死讀書之輩,正合了沐風先生的胃口。

  做先生的,看見聰穎而有心的弟子,哪有回絕不收的道理?當下便允諾收徐應入書院讀書。

  秦詔見沐風先生開口應下,自是感激萬分,又表示不如就此讓徐應侍奉在先生的身旁,也正好去墨池書會見一見世面。

  此處離魏國其實很近了,多帶個少年也不成問題,是以沐風先生爽快的同意了。

  於是姜秀潤她們驟然多了個同窗,便就此告別秦太守就此上路了。

  這個叫徐應的少年,風度氣韻不俗,像是來自大家。不過想想徐家乃大世家,能培養出這樣氣韻的子弟倒是不足為奇。

  他雖然看起來出身不俗,可周身的衣服不過乾淨的長袍寬袖衣衫,並未張揚奢靡之氣,而且很有眼色,相較於幾位出身貴族的同窗,更懂得尊師奉道,對先生的衣食起居很是周到。對幾位學兄更是語帶敬重,態度懇切。

  若不是因為他與秦詔和他的妻子徐氏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就連姜秀潤都可能忍不住喜歡上這麼謙和伶俐的師弟。

  不過她心裡卻有淡淡的疑惑——既然秦詔能為了這個遠方妻弟如此費心討好沐風先生,那麼應該是很親近的關係才對。

  可是……為何前世裡,她從來沒有見過這位叫徐應的小公子呢?

  接下來幾日無話,沐風先生帶領的車隊終於順利地到達了魏國的岐城。

  岐城乃是有著悠久歷史的古城,據說當年是許多先賢們修身之處,當地書院林立,書香之氣濃鬱。

  姜秀潤發現此地的書局裡竟然有許多別處買不到的卷宗,不由得驚喜萬分,帶著淺兒和侍衛上街,一頓大肆購買。

  書卷本就價格金貴,加之有些又是孤本,更是價值千金。

  這便惹來其他同窗的羨慕,紛紛跟姜秀潤約定借閱的時間。

  徐應也想跟姜秀潤借,可是有些不好意思開口,只是趁著在客棧裡安歇的時候,不停地繞著姜秀潤轉。

  姜秀潤雖然不欲與他親近,可以保持著距離,可是看少年抓心撓肝的樣子有些可憐,便開口道以後其他同窗看完,可以借他看些時日。

  徐應一聽,驚喜萬分,沖著姜秀潤羞澀的一笑,連忙鞠禮謝過學兄。

  姜秀潤每次見這少年笑時,總是覺他有些眼熟,可又說不出在哪兒見過,那種莫名的感覺,當真是不好形容。

  此時,岐城裡的各國學子越來越多,大小茶室,都被訪友問道者佔據。

  能有眾多同好齊聚一城,當真是難得的機遇,每個能親臨此地的學子都感受到了別樣的氣氛熏陶,便是山外有山,樓外有樓,竟然有這般多的高人。

  對於接下來的墨池書會,眾人也是滿含期待。

  但凡盛會,都是要講究個流程的。

  墨林書會是武在前,文在後。舞刀弄槍的將氣氛炒熱後,再有高士暢談文章詞義。

  姜秀潤自問自己與竇思武,此番就是替夫子省了束修,免了雇傭武夫的麻煩。既然並非上陣殺敵,姜秀潤覺得自己射箭技藝便可矇混過關,也就不再心情緊張,等自己和竇思武熱過場子後便是其他同窗上陣,為洛安書院揚名立萬。

  而因為這書會的名頭近幾年越發的響亮,據聽聞魏國的國儲也要前來觀摩,更是要在諸位賢才中精心備選,為魏國選擇立國棟樑。

  其實不光是魏國的國儲,其他諸國也紛紛派來善選人才的吏司官員前來觀摩。若是能為自己的國家招攬到人才,也算是盡了自己本職。

  最起碼波國就派了國舅申雍前來應會。

  當申雍親自來客棧拜訪姜秀潤時,姜秀潤直接開口對前來稟報的侍衛道:「回了申將軍,我身體欠佳,不宜見客。」

  若不是鳳離梧當時肯出手相助,自己和兄長早就慘死在了申雍的刀下。

  這般奸詐之人,竟然還好意思來見自己?

  姜秀潤覺得噁心,更懶得浪費時間,直接開口回絕了。

  可誰知那申雍卻是鍥而不捨,再次要見。

  姜秀潤也是氣到了,覺得他硬要找罵,便成全了他,反正自己有侍衛在身側,倒是不怕申雍欲行不軌。萬一真動起手來,倒是親自給他插上兩刀才算解恨!

  於是她揮手示意著侍衛要申雍進來。

  可是那人還沒到,一個略高的嗓門卻傳來過來:「不過是走了一年,竟然這般有架子!連申將軍也不肯見,你好大的架子!」

  姜秀潤聞聲一愣,待那人推門而入時,姜秀潤頓時笑開了,她怎麼忘了自己的父王是何等的沽名釣譽,這等名士雲集的風雲場合,他怎麼肯缺席呢!

  來者正是她久不相見的父王,看來他是打算效仿先賢,微服便衣出訪,找尋名士,重演文王會姜尚,親訪名士的風采呢。

  對於姜秀潤來說,前世從離開波國後,直到死都再沒有見到過父王。

  相隔那麼多年,他的眉眼在記憶裡都模糊了。

  沒想到今世居然又能重遇,心裡一時沒有父女重逢的喜悅,只有無盡的難言酸楚。

  可是對於波王國君姜來說,眼前不過是走了一年的女兒,還是那個在他面前斯文而恭順的女兒。

  是以進來之後,他不客氣地先申斥了一番。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 10:19 PM

第八十一章

  不過對於姜秀潤來說,恍如數年未見父親,再見時,看著他似乎富態了許多,挨擠的眉眼竟然有些陌生。

  當然,國君姜當年能成為駙馬,自然是生得好模樣,是以姜秀潤的長相也是隨了父母的長處。

  可是雖然肖似幾分,她與父親之情卻甚是淡薄。

  國君姜不是個好夫君,將母親利用殆盡,便喜新厭舊,更是縱容自己的寵妃在宮中驕橫跋扈。

  在離開波國前,姜秀潤甚至偶感風寒食一碗參湯通氣,都要跟新后報備,卻被廚下送來加了一根參鬚子的熱水,糊弄了事。

  哥哥當時不懂事,還氣呼呼地去父王那裡告狀,結果第二天在請安時,那申后便藉口著大王女沒了母親,缺少管教,請安的姿勢不對,硬是讓她罰跪宮門前,結果兩個時辰後再回去時,人已經燒得迷迷糊糊了。

  後來侍奉她的老宮女含著淚跟兄長說,以後不管怎麼樣再不能告申后的狀了。

  他們兄妹的母后不在了,申后就是他們的新母親,哪有做兒女的告母親的狀。

  當時她還哭了,蜷縮在被子裡用手背抹眼睛,直言申后不是她母后。

  老宮女也跟著哭,彎著腰貼著她的枕邊小聲道:「記住,娘不在了,那親爹也就不是親的了,以後你要拿父王當王,不可再任性胡鬧……」

  過後不久,老宮女就害病死了。她說的那話,姜秀潤也是過了好久才慢慢體會明白。

  所以,現在久別重逢,她卻暗暗提醒自己,面前的是波國的國君姜,卻並非她慈愛的父親。

  是以,一對秀眉竟是連動都未動,只揮動衣袖,朝著父王施禮叫了聲「父王安好」,便拱手立在一旁。

  國君姜皺眉打量他這位身著男裝的女兒。

  若不是先前姬無疆向自己通稟了姜秀瑤的大膽行徑,他真是不敢想像,眼前這個看起來儀態風流,眉目倨傲的少年竟是自己的女兒!

  想想自己剛剛驚悉隱情時,嚇得一整宿都沒有睡安穩的擔驚受怕,國君姜覺得胸口一直憋悶著一股子惡氣。

  現在好不容易尋到人了,只瞪眼伸手便想揮一巴掌,解一解心中的悶氣。

  可是沒想到,姜秀潤腳下一錯,竟然偏了身子,讓他那一巴掌揮空,身子一趔趄差點摔倒在席上。

  幸而一旁的申雍手疾眼快,將他輔助,誠惶誠恐地道:「王,且請息怒,可莫氣傷了身子!」

  國君姜穩住了身子,朝著姜秀潤瞪眼:「孽障!你還敢躲!」

  一旁的淺兒一早便看見形勢不對,她可是知道小主子對自己這位父王是有多麼的不屑。

  眼見著小主子要吃虧哪裡肯幹?一早便是扯裙撇大腿,只待那波國的老胖子再伸手,就讓他嘗嘗大腳丫子刮臉的滋味。

  一旁的申雍可是看出姜秀潤身旁的醜侍女那架勢不對,不過他身為武將,哪裡會將個娘們放在眼裡,便搶先一步,要扭住姜秀潤的胳膊,替國君姜扇了這一巴掌。

  申雍心裡實在恨極了這小娘們,竟是幾次三番與他作對。國君得知他隱瞞了她修改國書喬扮男子的事情後,將他好一頓罵,若不是申后求情,差點吃了板子。

  淺兒架勢都拉開了,還能讓申雍近身?一個飛踹,便將申雍的半邊牙都給踹鬆了,咚咚幾步栽倒在地,一邊捂著臉,一邊一顆顆地和著血水吐牙。

  這下子,國君姜也驚得定住不動,只盯著淺兒的大腳丫子看。

  姜秀潤依然立得直直的,居高臨下看著她的父王,下巴微微翹起道:「我如今身為大齊儲君的幕僚,出門在外與諸國王室接觸,皆要錄入起居引錄中。以供日後太子翻閱……方才禮錄起居的郎君去了恭房。請父王且等等,待他回來了,您再扇那一巴掌,好讓他細細錄入……哦,你一會罵人時,說得慢些,那侍衛是洛安人,對於波國的鄉音聽得有些吃力……」

  姜秀潤說著這話時,用的都是字正腔圓的洛安口音,一下子就把一向自詡高雅的父王襯得如同剛從鄉野溝壑裡爬出的鄉巴佬一般。

  國君姜覺得這是女兒一朝攀附了靠山,不認老子了,當真是忤逆得很!若是在波國王庭,看他不叫侍衛狠狠地抽著膽大妄為的逆女一頓!

  可是經姜秀潤這麼一說,他心內也是警醒。聽姬無疆之言,這逆女如今可正得大齊太子的恩寵。好不容易搭上的關係,怎麼能不善加利用?

  想到這,他胸口的那一口氣兒倒是頃刻間下去了不少,坐在席上順了順有些微微發喘的胸口,道:「行啦,行啦,可別端著架子叫什麼起居記錄了,就你那點子事兒,哪個能端到人前?平白叫你的兄長跟你的妹妹秀瑤,跟著一起受牽連!」

  說到這,國君姜總算是和緩下臉兒了,露出些笑模樣道:「不過現在為父在此,總能替你拿些主意,免得你肆意妄為……就說你現在不好好地侍奉太子,跑到這裡參加個什麼書會?趁著那勞甚子的侍衛沒來擺弄筆桿,且說說,你可在殿下面前進言,讓他出兵協助,策應我們吞併戎國?」

  戎國一事,其實是在姜秀潤出發前,國君姜千叮嚀萬囑咐的,只說若是進宮,得了端慶帝的恩寵,趕早地提起。

  諸國盛行兼併。戎國緊鄰波國,是個彈丸小國。國君姜比劃著大小,覺得戎國十分合適,便一直惦記著也行那兼併之事。

  可惜空懷大志,波國比劃過後才發現筋肉不夠,竟被屁大的戎國打得有些找不著北。

  這下子國君姜可抹不開臉了,一心想找個強國為自己出口惡氣。

  姜秀潤實在不願意跟自己這常常白日做夢的父王多言,只冷言道:「茲體事大,父王還是修國書一封,遞交齊國。書會在即,孩兒還要去恩師那裡聆聽師訓,不然學兄便要找尋過來,容得日後再與父王暢談。」說完,也不看國君姜驟然難看的臉色,轉身大步走了出去。

  波國雖然是小國,但國君姜在波國也是一言九鼎,哪裡受過這等氣,哼了一聲,用手點指姜秀潤,便要喚人捉住這個逆女。

  這時門簾呼的被一下挑開,一個清瘦的少年郎君冷著臉進來,手裡拿著竹簡和筆,冷聲道:「奉齊國太子命,在下要記錄少傅起居言行,供太子驗看。敢問國君姜方才是舉了哪隻手要打少傅?」

  國君姜一滯,剛要開口,那少年郎君緊接著又問道:「適才在門外,隱約聽到國君不屑少傅錄入起居,又質疑少傅參加書會。這些皆我大齊太子首肯的,國君還有什麼意見不成?」

  國君姜的臉色一白,乾笑了兩聲,才道:「孤與愛子多時不見,一時開個玩笑,卻是讓郎君見笑了。」

  少年郎君冷冷看了國君姜一眼,說道:「國君要知道少傅先是大齊太子的少傅,然後才是波國的公子。國君日後還要謹慎一些,莫要亂開玩笑。」說完走了出去。

  少年郎君出門行過一條長廊,看到公子小姜正在旁邊駐足,連忙快行過去行了禮,說道:「學兄,師弟剛才行事如何,可是有所幫助?」

  姜秀潤看著徐應,清冷道:「哪個要你幫忙了?」

  徐應眨巴著眼兒,看上去十六歲的少年,還透著股稚氣道:「先生囑咐我尋找少傅過去商議書會之事,適才在門外恰巧聽到師兄和波國國君的對話,覺得少傅急著出來,索性扮作錄入起居的郎君,還請少傅莫怪。」

  說實在的,方才他也的確是替自己解了圍困。雖然這位少年郎是秦詔妻子徐氏的遠親,但一碼歸一碼,姜秀潤少不得要言語一聲謝謝。

  徐應露齒一笑,頰邊竟突然帶著淺淺的酒窩:「既然是同窗,何必言謝?我娘每次上堂姐家尋我討要錢財去賭時……堂姐也總是這般替我解圍。」

  姜秀潤倒是聽旁人提起過,說是這位少年早年喪父,母親生性好賭,早早將他送到了同宗的徐家寄養,身世也著實可憐,據說看著是富貴公子,可是布襪磨露了,都要節儉地縫一縫再穿呢。

  既然是貧家子弟,並非徐氏本親,姜秀潤也不欲總是冷臉對人,只抱了抱拳,便轉身離開了。

  不過那徐應倒像是跟屁蟲一樣,抱著竹簡快步跟在姜秀潤的身後,舔了舔嘴唇道:「夫子說,學兄你會參加三日後的『射』,我也被夫子排上,跟學兄一同參加的,就是射藝不見得能比得上學兄,不知什麼時候能指點一二?」

  淺兒在一旁看著著小少年倒是可愛的模樣,便插嘴道:「看你細胳膊細腿的,能拉弓搭箭?」

  徐應聽了,默默挽起袖子給淺兒看,那胳膊倒是粗粗有些男兒的輪廓,結實得很。

  可惜這一幕卻被迎面而來的竇思武碰個正著。

  不知為何,他的牙花子泛酸,覺得醜娘們還挺風騷的,看見個少年郎,就撩撥得人半解了衣衫。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 10:29 PM

第八十二章

  淺兒看徐應炫耀自己的筋肉,不過覺得他甚是孩子氣,又知小主人不欲與他太過牽扯,是以打岔道:「我家小主子可不光是射藝一項,還要參加文項的雄辯,沐風先生囑咐了,這幾日要撰寫文卷給他看,大約是沒時間指點你的,莫不如尋了你的竇同窗去,讓他指點一二。」

  正說著,便看見竇思武立在那不動,於是便朝著竇思武努了努下巴。

  卻惹來竇思武狠狠的一瞪。

  淺兒覺得他大約是因為之前不讓用那馬車內恭桶的緣故。竟然還在記著仇,可真不像平日的爽利,於是乾脆也不看他。

  待得一行人入了客棧借來的後院時,沐風先生已經給同窗們坐在一張席上分發這幾日對戰的時辰點錄。

  老先生一臉興奮,據說幾個參賽的學院中湧現了不少的出色弟子,沐風先生想到自己的門生能在其中磨練提升,便覺得不虛此行,沒有白白受了舟車勞頓之苦。

  大多數的書院關於武科都是妝點門面的,是以沐風先生也安慰了竇思武、姜秀潤,以及充數的徐應不必太過緊張,只要別到時候脫靶,或者從馬背上掉下來,就是給書院長臉。

  竇思武聽得都臉兒綠,直問這等諸國聞名的賽事,怎麼還有賽馬掉下來的?

  一旁知道書會往年趣聞的同窗頓時眉飛色舞地炫耀道:「還不少呢,聽說有個書院收錄的都是寒門弟子,實在雇傭不到替賽的武夫,又礙於報名不可短板缺項的規定,那參賽的學子是年年從馬背上顛落下來。其實這是何必呢?那湯藥費不見得比雇傭武夫的錢省啊!」

  竇思武的臉徹底黑了。他當初是抱著參加書會,與那些頂級的高手切磋的壯志雄心。結果才知道,自己要跟一群可能連驢都沒騎過的軟腳書生們比試,當真是掃興!

  姜秀潤倒是沒有竇思武揚名立萬的心思。

  她當初聽了姬無疆之言,頓解了被波國來人拆穿的疑慮,可以放心大膽地來這等諸國雲集的場合了。

  加之鳳離梧的後宅實在不耐人待著,便是出來散散心,順便活絡下思緒,看看日後帶著兄嫂體面脫身的好時機。

  更重要的是,免了鳳離梧的日日糾纏。太子府裡環肥燕瘦,佳人眾多,可是鳳離梧無心品嘗,都是因為還沒有膩歪自己的緣故。

  但男女相處貴在朝夕相處,日久生情。若是她總在府裡,也不好冷卻了太子的熱乎勁兒。

  而現在她出門了,等回去時,照著先生遊山玩水啃甘蔗的勁頭,少不得回去時還得繞路前行。也是希望著府裡的佳麗們都是有上進心的,爭一口氣,那時太子的公幹也差不多完了,該歸府休息,希望她們趁機一朝得寵,自己便可以從容安排接下來的事了。

  依著她對太子的瞭解,雖然殿下平日裡過日子吝嗇了些,總體應該不是一朝失了情愛便臉酸之人。到時候她趁機藉口提出,要送兄長回國爭儲,依著兩人的私交,他大約都是會同意的。

  到時候,波國的申后自然也會阻止他們回國,便可順水推舟,藉口逃避申后的追殺,去諸國周遊逍遙快活去了。

  依著她看,魏國就是不錯的歸隱之地,山清水秀,國君重文,而且與大齊交好,又無隨時被他國吞併之險。

  這般琢磨著,比賽的勝負就無足輕重了,反正她是解了波國的後顧之憂,又能出來散心解悶,再結識些當世的大賢能人,便不虛此行了。

  不過,她倒是沒有想到趁機逃走一類的。當初沐風先生挑選隨行弟子時,原本是有姜之的。可是鳳離梧偏偏阻了姜之離京一同前往,大約也是忌憚他們兄妹一起逃跑吧?

  姜秀潤自嘲地一笑,便領了時辰點錄,安排自己接下來的賽事行程去了。

  今年的墨林書會因為有了魏國的大力支持,召開得很是隆重,那高台也搭建在青山綠水間。

  此時初秋,白日的溫度正好,讓人心情舒爽不驕不躁。

  首先的是「騎」著一項。他們洛安書院因為參加的學子眾多,按照配額兩人入賽,除了竇思武外,還有同院的同窗一起參加。

  姜秀潤不用參加的,自然是坐在高席上看熱鬧。可是當她看見對面高席上的人時,便有些笑不出來了。

  原來那坐在觀戰的魏國儲君身旁之人,正是梁國的公子劉佩。

  看來劉佩的傷勢恢復得不錯,坐在觀禮席上正跟魏國的國儲笑語寒暄。而她的親親父王應該也是跟魏國打過了招呼,正跟著申將軍一起,坐在觀禮席上,縫插針尋機跟魏國的國儲搭話呢。

  不過梁國此時國運不明,國君姜也懶得拍劉佩的馬屁,

  前世裡的父子情深,此時倒是沒有上演。

  姜秀潤一皺眉頭,忽然想到出京時聽到的傳聞。

  聽說梁國找了魏國國君說和,想要與大齊重歸舊好,化干戈為玉帛。而劉佩此來大約就是為了這事兒吧。

  就在她思索之際,那劉佩突然抬眼,有意無意地朝著她這邊瞟了一眼,那一眼似乎大有深意,竟然沖著她眨了眨眼。

  不知道的,看見這光景還會以為是老友相逢,親暱得很!

  姜秀潤移開眼,不去看他,只專注地看著下面的馬道。

  此時竇思武已經準備就緒,為了這場賽事,竇思武可以說是傾囊準備,特意花重金買來名馬,馬鞍轡頭看著就威武肅殺。

  待得騎上馬背時,威風凜凜,還真有些小將軍的氣勢,惹來人們紛紛側目。

  而其他各地書院的參賽學子們也紛紛就位,只是有些人一看便是花金雇來的,滿臉的橫肉,江湖之氣撲面而來。

  而那個年年從馬背上掉落下來的書院參賽學子,最是引人注目。

  大約是被之前參賽學兄們的慘烈嚇怕了,這位仁兄今年做了完全的準備。

  壓箱底兒的棉被都翻出來了,厚厚披在身上,那腦袋上也纏上了裹了棉花的布條,便是慷慨赴死一般,在幾位同窗的幫助,略顯狼狽地翻到了馬背上。

  這麼一來,倒顯得棉被兄身旁全副武裝,披著小亮甲的竇思武太過做作。二人騎馬立在一處,實在是對比鮮明,只惹得高席上人們陣陣哄堂大笑。

  此番前來觀賽的魏國貴女們也是多,墨林書會才子雲集,更是挑選心儀夫婿的上佳人選。那些貴女們笑起來也是矜持,只拿了扇面兒遮臉,可是那笑聲卻是咭咭咯咯,響成了一片。

  也難怪這「騎」一項一直沒有被廢除,又年年排在第一位。實在是熱場的不二法寶啊。

  姜秀潤的臉有點黑,不敢想像到了「射」那一項又該是怎樣滑稽的場面。

  就在這時,隨著一陣竹哨聲響,比賽開始了。

  竇思武一馬當先,鬆開韁繩奔了出去。

  可是在他身旁的那個書生的馬,卻被竇思武的馬驚嚇到了,竟然一撩馬蹄子,就要將背上的人掀翻在地。

  就在看熱鬧的眾人等待的那棉被人掉地的時候。已經衝出去的竇思武卻勒住馬繩回身一揚馬鞭子,竟是纏住了那人的腰,生生又將他拽回到了馬背上。

  只是這樣一來,竇思武的優勢便被其他人趕超了。

  竇小英雄不慌不忙,穩住了那位仁兄後,立刻策馬揚鞭奮力追趕了起來。

  觀戰席上靜默了一下,畢竟被人喜聞樂見的墜馬戲份,卻被人生生給攪黃了,眾人一時也說不上心裡是失望還是什麼。

  最後是沐風先生率先在諸國大儒齊坐的主席上起身,翹著長鬍子為自己的弟子高喝:「孺子君子也!」

  這時眾人才紛紛醒腔,紛紛高呼喝彩,讚嘆洛安書院學子的高風亮節,君子風範。

  就在這時,竇思武已經反衝了上來,再次馬頭佔據第一位,並開始不斷領先,接下啦的比試結果,已經毫無懸念了。

  姜秀潤也在一旁,含笑為自己的同窗鼓掌。這場「騎」賽,雖然沒有強勁的敵手,可是竇同窗贏得實在是漂亮,為洛安書院掙得了好名頭。

  當竇思武從馬背上下來時,那貴女席上的芳香撲鼻的鮮花,也紛紛投擲過來,不一會竟然在他腳下堆成了小山。

  跟著姜秀潤一起迎上去的同窗們都羨慕極了,紛紛低聲道此番竇同窗搞不好,能帶嬌妻美眷回國呢,就算是不能結成婚書,這賽事後的月伴垂柳的豔情邀約也不能少!

  魏國鄰水,民風開放,魏國少女的熱情更是不能抵擋。

  一群少年郎們頓時有些嫉妒,後悔著自己沒有報名參加馬術。

  不過跟在姜秀潤身旁的淺兒卻翻了翻眼白,撇嘴道:「可都是沒見過市面?就這樣便成了英雄?」

  那竇思武恰好聽見,只心內得意非凡,趁機沖著淺兒炫耀道:「小爺就是這般可著人疼,可不是你這個粗鄙的醜丫頭能惦記的!」

  姜秀潤可不愛聽別人消遣她的淺兒。當下眉毛一揚道:「竇同窗多慮了,我的侍女,自然是由我為她安排好歸宿,天下好兒郎多著呢,淺兒可不敢高攀!」

  這不過是閒談調侃,各自哈哈一笑就了事了。

  可是竇思武不知為何,原本得意的表情竟然一垮,看上去如喪考妣。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 10:34 PM

第八十三章

  這一番閒嘴兒後,那個差點摔下馬的學子也上前相謝。雖然裹了棉被,可是被甩下來也難免要傷筋動骨,那學子自然是對竇思武千恩萬謝。

  洛安書院雖然新近成立,可是因為沐風先生的大名已經讓書院備受矚目,而竇思武的旗開得勝也讓參加書會的同窗們精神為之一振。

  都期盼著射藝競技時,姜秀潤與徐應再創佳績。

  待得姜秀潤等一行人出來時,果真有些侍女經過竇思武身邊時,有意無意地低聲給他說些什麼,還悄悄地用手指指著席上給他看。

  這邊是替貴女們傳話,行邀約之事,只是書信不大方便,露水相逢一場,容易落人口實。

  這般直接傳遞口信便方便而直接了許多。

  魏風果真豪放!眼看著在竇思武身邊經過的侍女三三兩兩不斷,一眾圍著竇思武的少年郎真是豔羨壞了。

  再想想約會時的情形,便是男女二人相約在亭角牆下「愛而不見,搔首踟躕」,待得羞答答見了面,便是互相傾吐愛意,少不得嘬嘴兒揉摸,一場歡愉後,再依依不捨別離,當真是有趣而刺激。

  淺兒隨著小主子往前走時,經過竇思武的身旁,故意用肩膀給他撞了個趔趄,然後轉頭張口作唇形無聲道:「湯水少,省著些用!」

  只氣得竇思武要追攆上她,卻又被其他同窗們絆住腳兒,拉拽著去喝酒了。

  姜秀潤因為第二日要去參加射藝的緣故,倒是沒人拉她喝酒。不過徐應卻一直默默跟在她的身旁。

  姜秀潤便提議讓他與同窗們一起喝酒。可徐應說他年紀太小,喝不慣酒味。

  徐應的確是看著比實際年齡還小些。既然不愛喝,姜秀潤自然也不好說什麼。

  不過兩人走了幾步,卻見有人走了過來,沖著姜秀潤恭謹道:「梁國太子有請公子姜一敘。」

  姜秀潤自問跟劉佩沒有什麼可聊的,正欲轉身的功夫,就聽見劉佩的聲音傳了過來:「公子小姜請留步,許久未見,孤可甚是想念你啊!」

  姜秀潤慢慢轉頭,看向了劉佩。那次的箭傷雖然好了,可到底是損了元氣,原本清俊的公子略微帶了蒼白的病容,不過臉上卻帶著親和的微笑。

  此地來往之人眾多,姜秀潤倒是不怕劉佩想要對自己不利,便揚眉問道:「不知公子劉有何事?」

  劉佩竟然沖著她拱了拱手:「此前多有得罪,現在總算是可以親自跟你賠一聲不是。」

  姜秀潤不想給他好臉,只冷笑道:「不知你要陪的是哪一場不是?」

  劉佩苦笑著看她:「總歸是孤看輕了你,之前實在不該大大的得罪,還請公子小姜大人有大量啊!」

  其實他沒說出口的是他當初實在是低估了這位波國王女在鳳離梧心中的地位。

  因為此前私交不錯,他自認為甚是瞭解鳳離梧,壓根沒想到那個死板到無趣的太子,竟然報復心這麼重,親自部署死士,一箭差點要了他的性命

  他當初中了箭傷,九死一生,不過卻想到了以姜秀潤女扮男裝的秘密為要挾,脅迫著她潛伏在鳳離梧的身邊,方便自己行事。

  可是這個膽大妄為的王女,壓根不按常理出牌,不光是出賣了他安排在洛安城裡的密探,更是親自跑到鳳離梧身邊,承認了自己的女兒身,讓劉佩想要就此拿捏住她的打算,全都落了空。

  劉佩向來是個下棋有風度之人。既然自己棋差一招,那就願賭服輸。而這位欺騙鳳離梧至深,卻能讓鳳離梧高抬貴手的女子,也真是有些過人之處。

  劉佩是能伸能屈之輩,既然要與大齊重修舊好,便少不得奉承下這位鳳離梧的心頭嫩肉。

  姜秀潤見他並不想戳穿自己是波國王女的身份,便也收斂了些咄咄逼人的鋒芒。現在梁國要與大齊議和,治國利為先。

  昨日互相掐紅了眼的兩國,轉眼間拍著胳膊稱兄道弟,並不是什麼稀奇事。

  是以她也不想在言語上佔劉佩的便宜,只拱了拱手,表示受用了,便轉身離開。

  劉佩目送著姜秀潤遠去的身影,嘴角輕輕勾起了笑意。

  小姑娘這麼凶巴巴,鳳離梧到底是怎麼吃下的?

  然後他的目光又移向了姜秀潤身邊的那個少年,看了一會,笑了笑,便轉身離開了。

  鳳離梧當初給他的一箭大禮,他欣然收下了,那箭到現在都還放在他書桌的案頭呢。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等他還回這份大禮時,定然叫他傷筋傷肺。

  自比試的武場歸來後,姜秀潤到底是耐不住徐應的軟磨硬泡,在客棧的後院裡指點了他射箭的技藝。

  那徐應倒是個心思玲瓏的孩子,雖然跟姜秀潤一樣拿不穩大弓,可是用起姜秀潤的小弓來,很快便得心應手。

  當一連射中了三箭後,徐應興奮得臉頰微微泛著緋紅,直盯著姜秀潤看,似乎是想求得表揚的孩童一般。

  姜秀潤卻看了看日晷,只道自己習慣了下午休憩一覺,讓他獨自練習,自己就不奉陪了。

  那少年在她經過他身旁時,小心地提著脖子嗅聞了一下問道:「學兄,你用的是什麼香,怎麼這麼好聞?」

  姜秀潤正要說我從不用熏香,這不過是皂角的味道罷了。待要開口時,忽然覺得這句話有些熟悉,自己與鳳離梧也曾經發生過類似的對話。

  想到鳳離梧,她這一刻才意識到為何從見到徐應的第一眼,她便莫名地覺得有些眼熟了。如果忽略徐應的膚色和身形體態,眉眼之間卻是和鳳離梧有些相像。

  這種詭異的相似,不禁讓姜秀潤浮想聯翩。如果不是年齡在那擺著,鳳離梧不可能有那麼大的私生子,她還真要以為是太子流落在外的子嗣。

  徐應見姜秀潤有些發呆,問道:「學兄,可是有什麼事,小弟願意效勞。」

  姜秀潤回過神來說道:「無事,只是有些擔心書會時表現不好給先生丟臉。」

  徐應笑道:「學兄箭術過人,必能拔得頭籌,卻是無需擔心。」

  待徐應離開,姜秀潤轉身回了屋子,在淺兒服侍下淨面泡腳,心中還在想著徐應的事。她總覺得有些不妥,但是細細想來卻又沒有頭緒。

  呆呆盯著溫水中微微發紅的小腳,姜秀潤忽然打了個冷戰。姜秀潤常和廚子侍衛等人天南海北地閒聊,聽來不少道聽途說的幽聞秘事,其中便有關於鳳離梧的弟弟鳳舞的。當年鳳舞於幽禁中急病而亡,有不少傳言是鳳離梧鏟除了隱患,斷絕了弟弟爭奪王位的可能,但也有說法是鳳舞並沒有死掉,而是詐死脫身,逃出了洛安。

  有那麼片刻,姜秀潤猜測徐應會不會就是已經死去的鳳舞,但是想到徐應那還有些稚嫩的面龐,明顯是個少年郎,年齡上相差太多,才有些釋然。畢竟鳳舞與鳳離梧只相差三個月,怎樣都不會這般臉嫩。

  想到這,她覺得自己也是天馬行空,想得有些遠了,自我解嘲地一笑後,就此歇息,養精蓄銳準備明天的射藝比賽。

  第二日,姜秀潤和對手居然被帶到了一小片湖泊旁。湖泊中已經埋下了數百根的木樁,木樁間有輕薄狹窄的木板相連。有的木樁上立著箭靶,由近及遠,一直延伸到湖泊深處。

  射手要踏上木樁,順著木板來到比賽處,射出十箭。獲勝者順著木板和木樁,來到下一關。

  射藝分成四關,每一關的箭靶都要比上一關遠五十步,而連接木樁的木板也一關比一關窄狹,最後一關的木板堪堪可以容下一隻腳兒。

  因為射術比賽,每年的賽事流程都是推陳出新。是以參賽的這些學子們也沒料到今年的花式,竟然這般挑戰人的定力心神。

  姜秀潤踩上木樁,心中也是有些打鼓,心中暗道是哪個出了這等陰損的主意。

  好在她身輕體柔,踩到薄薄的木板上,木板只是上下彈了彈。而有的射手身強體壯,孔武有力,剛踏上木板,木板便深深陷了下去,還發出吱吱呀呀的聲音,彷彿隨時都會斷掉。

  木板上不斷有人掉下去,傳來撲通撲通的落水聲,有一小半人便是第一關的木樁都未到達。

  而看台上也是笑聲不斷,此起彼伏,竟然比昨日看賽馬時還要熱鬧一些。

  姜秀潤站定了後,安穩了心神,想起沐風先生昨日的喟嘆,不是這書會的主辦者有意刁難四海學子。

  實在是因為,就算是大儒開設的書院也有錢銀不夠,無法修繕屋堂的時候。

  這墨池書會既是磨練眾家學院弟子們的心膽,提高他們的見識,也是給眾家書院的夫子們籌集修繕屋堂,擴大學館的錢銀的。

  只有那些貴人王侯看得暢快,才能慷慨解囊不是?

  當時,姜秀潤聽了,還直道夫子缺錢怎麼不早說?她身為弟子自當慷慨解囊,解了夫子的交困。

  沐風先生卻搖了搖頭,說洛安書院倒是不缺錢,跟她說這些,只是希望明日比試時,投入些,畢竟那些捉襟見肘的書院還有很多,總是要替他們解一解燃眉之急。

  想到這,姜秀潤率先舉起手裡的弓箭,朝著高懸在樑柱上的兩朵紅綢花射去,

  只見那綢花頓時鬆散開來,變成隨風招展的綢布,上面用粗大的毛筆寫著「墨池洗硯,書會群英」的字樣。

  她著男裝本就俊俏,加上步履清靜,銀冠明眸,寬袖瘦腰,立在木柱上當真如謫仙下凡一般飄搖。

  翩翩少年舉手一射又是這般出彩,只惹得看台上的貴女們一個個看得直了眼兒,羞紅了臉兒。

  心道:這是哪裡來的學子?竟然這麼風流俊俏?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 10:42 PM

第八十四章

  這個紮花變條幅的橋段,其實是姜秀潤聽了夫子之言後親自細設出來的,既然夫子說得坦誠,一切皆是為了金,那就好辦了。

  多搞些噱頭,眾人自然看得歡暢。

  只求她這一番良苦用心讓天下苦寒的學子都好過些,免了來年還有書院學子因為拮據而裹了棉被摔馬的悲慘。

  而緊跟在姜秀潤身後第二個到達之人,便是徐應。他站穩之後。拭了拭額頭的汗,沖著姜秀潤微微一笑。

  姜秀潤看了他一眼,默默轉過頭,以前不覺得還沒什麼,自從昨日之後,就越發覺得徐應與鳳離梧肖似,尤其是微微一笑的時候,都是有股子說不出的清俊稚氣……

  姜秀潤移開眼不再看他,不知怎麼的,倒是分神想了想鳳離梧此時應該在哪天河道上巡查呢,也不知滿府的佳麗,哪一個用了心思拔得頭籌,能夠陪著太子出巡……

  「學兄,要開始了,快些舉弓!」就在這時,一旁的徐應突然小聲提醒道。

  姜秀潤這才回過神兒來,一看果然試官嘴裡含住了竹葉哨子,準備示意眾人放箭。

  她連忙準備,瞄準了在河道對岸豎起的木靶子。

  前來參加比試的選手的箭顏色各不相同,姜秀潤的箭矢是紅色的,而徐應的是黑色的。

  而比試的結果是看對面的六個靶上誰射中靶心的箭矢最多便為勝利。

  姜秀潤並沒有著急射箭——劍靶只有那麼多,可是要射向靶心的箭矢無數。

  她用的是小弓,在力道上比不得別人,所以與其射中後又被別人的箭矢擠掉,倒不如靜等了他們射得差不多自己再射,便是後來居上,十拿九穩。

  可是這樣一來,時間便顯得不夠用,因為給學子們射箭的時間只有不到半根指香的功夫,而姜秀潤因為剛開始有了延遲,剩下的時間更是不夠了。

  徐應的準頭很穩,射完了背後箭袋裡的箭後,才發現姜秀潤還沒有發出一箭,不由得有些詫異,連忙小聲提醒道:「學兄,再不射,時間可就來不及了。」

  這時,只見姜秀潤不慌不忙地從身後的箭袋裡摸出了一連四支箭,然後長指分握,搭在她的小弓之上,展臂瞄準,那腰肢迎納而表情嚴峻的模樣,又惹來高台上貴女們的竊竊私語。

  還有懂行地搖著頭看著快要燃盡了的香,直說那少年到底是短缺了試煉,姿勢再好看也沒有用,時間來不及了!

  不過姜秀潤不慌不忙,當她終於鬆開手指時,連發奇技再此在人前展現。

  只見那四支箭幾乎是連貫著飛馳而去,當四支紅箭射出後,姜秀潤又立刻從身後摸出四支來,周而復始,節奏分明,就這樣,十二支箭竟然是在一轉眼的功夫盡射了出去,當她射出最後一支,表示比試結束的竹葉哨聲也響起了。

  就在眾人沒有反應過來,這少年已經轉身步態輕盈地走在水樁上,下台去了。

  等他們閃眼再看,那翎毛染成紅色的十二支箭竟然支支正中紅心,而且這六個靶心,每個靶心上都是兩支紅箭,不多不少。

  這參賽的學子裡可是有不少充數的江湖武生,而姜秀潤又不像竇思武看上去那麼威武雄健。是以,雖然姜秀潤剛開始拿著小弓射了紮花,也並不為人看好。

  畢竟那等子技藝,跟孩童拿彈弓打鳥窩沒有什麼兩樣。

  可就是這麼一位瘦瘦弱弱的翩翩美少年卻又這等子的神技!當真是叫人大開眼界。

  是以還沒有等姜秀潤走下水台,那成簇的鮮花已經從高台上拋灑了下來,甚至有年少任性的貴女實在按捺不住激動的心情,竟然不顧侍女的阻攔,一路奔來,大膽地往姜秀潤的懷裡塞寫了字的手帕。

  那兩眼濕潤,含情脈脈的樣子,便是巫女雲霧,魂牽夢繞之感。

  於是姜秀潤再次惹來同窗們的羨妒,直說兄台豔福不淺,不過可別效仿了竇思武,竟然賽後喝得酩酊大醉,白白辜負了貴女們香豔的邀約。

  那些個花兒都是噴灑了混了脂粉香料的水的。一旁跟著姜秀潤下來的徐應也受了波及,鮮花砸在了臉上,只惹得他蹙眉噴嚏,略顯狼狽。

  那股子莫名的違和感再次襲上姜秀潤的心頭——鳳離梧也是這般,不耐香料脂粉的氣息……

  她忍不住一路亂想,這徐應只有母而無父……該不會是端慶帝在外風流留下的種兒,然後寄養在徐家的吧?

  可這若是真的,那麼秦詔將這徐應送到書院來又是為了什麼?

  前世的秦詔可以說奉鳳離梧如神明,向來是言聽計從的。

  可是今世,不光是她與秦詔漸行漸遠,秦詔與鳳離梧也漸漸貌合神離的樣子。

  現在的秦詔心裡想的是什麼,姜秀潤全然不知。

  不過回去之後,她定然是要委婉地提醒鳳離梧,書院裡有個肖似他的學子。

  鳳離梧的童年不比常人,為人猜疑心重,如果自己任憑了鳳離梧的異母兄弟蟄伏在自己的身邊,那麼定然會引來他的猜忌。

  姜秀潤不想捲入齊朝的王權爭奪,也希望鳳離梧能夠順利繼位,早早六宮粉黛,三千佳麗,並且顧念她這個舊人昔日的情分,到時候露水姻緣一場相忘於江湖,也不失了彼此的體面。

  這一次,洛安書院的學子再次獨佔鰲頭,大出風頭。

  而且書會設的捐助學子的大錢箱據說都塞滿了,當真是缽滿瓢平。

  這洛安書院居功甚偉,於是當天為姜秀潤慶祝的酒錢,是沐風先生出的,只打發著這些少年們買些好酒好肉,慶祝一番。

  但是注意不可貪杯,畢竟第二日還有文思辯會,不可宿醉去參賽。

  這次姜秀潤無法回絕,只能跟隨著同窗們一同來到附近的酒樓裡去。

  同窗們包下了整個二樓後,便開始開懷暢飲。

  到底都是年輕的兒郎們,雖然平日在學院裡個個循規蹈矩,都是天干分院的天之驕子們,可是私下裡接是一樣的貪玩輕狂。

  其中一個叫陳宣的開口問竇思武:「昨日那麼多的貴女邀約,竇同窗卻醉得酩酊,已經浪費了一個良宵,今夜便莫浪費了,可有邀約你今夜行事的?是哪家的貴女?讓我等聽聽可是魏國美姝?」

  竇思武瞟了眼在姜秀潤身旁倒酒的淺兒,粗聲粗氣道:「那些個娘們兒都是嬌滴滴的,說話像沒吃飽的羊叫,看了就沒得叫人心煩!」

  這話惹來眾人哄笑,陳宣道:「這般女子才叫溫柔小意,最可人心疼,竇同窗不愛羊一般溫順馴良的女子,難不成喜歡母老虎?」

  他的這番話,再次惹來眾人哄堂大笑。

  竇思武卻道:「你們懂個屁!」

  於是在陳宣的提議下,眾位學子再次紛紛舉杯,為這誰也不懂的屁飲盡一大杯。

  姜秀潤含笑聽著他們插科打諢,覺得心態甚老的自己倒是在他們的帶動下驟然年輕了不少。

  此時此刻,沒有鳳離梧在身旁,也不必處處提著心小意逢迎,只放鬆身心地喝酒,聽著他們半真半假地吹噓著自己往日的風流豔史,倒是也有趣。

  不過坐在她旁邊的徐應,看上去倒是沒有如她一般的放鬆,而是時不時注意她的碟碗,只要空了就開始舉箸添菜。

  最讓姜秀潤覺得不適的是,徐應夾送的,都是她喜歡的菜品。

  徐應夾著夾著,見姜秀潤不吃,便抬頭問:「學兄不是最愛吃嫩烤的兔肉嗎?怎麼不吃?可是這味道不入味?」

  姜秀潤狀似不經意地舉杯道:「徐學弟是如何知我愛吃兔肉的?」

  徐應微微一愣,猶帶稚氣的臉兒上露出靦腆的微笑,回道:「因為仰慕學兄,這幾日當真是用心打探了學兄不少的喜好,愛吃兔肉是聽誰說的來著?好像是淺兒吧?」

  淺兒聽了翻著眼,面露疑惑道:「奴婢何時提起?若是你不說,奴婢都沒有注意小主人愛吃嫩烤的兔肉呢?」

  竇思武這時打岔道:「會不會是看徐家的小子面皮生嫩,你這醜婢女起了不知輕重之心,與人搭話時,無意中閒扯出來的?」

  這話一出,再次惹得人哄堂大笑。

  蓋因為那婢女臉上長著胎記,看上去又是體型健美,若真是有意無意地跟稚氣可愛的徐應搭話,當真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呢!

  酒席上人多,不是在私下裡。

  淺兒自知自己是個下人,無論是徐應也好,竇思武也罷,那都是小主子的同窗,她太過造次不得。

  於是乾脆也不說話了,只是拿起桌子上的一根烤牛骨,也不用棰,只兩隻大掌哢嚓一掰,那腿骨便斷成兩半,然後她用長柄調羹給小主子舀牛髓吃。

  但是不知為何,看這醜婢女面露猙獰之色掰著腿骨,方才跟著一起鬨笑的眾人的大腿都覺得一疼,笑聲戛然而止。

  姜秀潤至始至終都沒有注意這一場鬧劇。

  此時她的心裡盤旋的卻是一股子難言的驚恐。

  這一世的自己,其實在起居飲食上從無挑剔。

  畢竟寄居在太子的屋簷下,並非自己做主的府宅,做得順口好吃,就多吃些;不好吃,也要吃了填腹。

  而且她平日跟著太子吃食更多,極近拍馬捧屁,大都是鳳離梧愛吃些什麼,她安排什麼。

  可是這嫩烤的兔肉,的確又是她心頭之好,可是除了前世裡,她身在外宅時,經常安排著廚子做外,今世其實沒有吃過幾回,因為鳳離梧不愛吃……

  她斷定淺兒沒有說謊,可是徐應這話又是從哪裡聽來的呢?

  有些事情,細思則恐,姜秀潤此時此刻,再看徐應朝著自己靦腆的笑,竟然有不寒而慄之感。

  這個少年,絕非表面上看上去這麼簡單,他這般處心積慮地接近自己,究竟為何?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 10:48 PM

第八十五章

  許是發現了姜秀潤不尋常的沉默,徐應抬起頭,疑惑地看著她道:「學兄,為何不吃?」

  姜秀潤不露聲色地收回目光,一邊夾著菜一邊道:「不過是被酒氣撐到了,要緩一緩……對了,說到這酒,還要數你家姐府上的酒最香醇,那個……哦,對了,幾個月前,徐府奉給太子的那一壇子酒,據說叫碧影香的陳酒,是秦小將軍的夫人在滿月時,徐家的族長親自埋下的,一共三壇子,醇香無比,太子得了一壇,喝得真是意猶未盡,不知你在喜宴那日,可分到了?」

  徐應遲疑了一下,笑道:「只剩下兩壇,尊貴的客人都不夠分,哪裡輪得上我這寄住府上的遠親,只聞酒香,未曾飲過。」

  姜秀潤聽了,只也跟著笑了笑,並沒有開口再言。

  徐應又喝了一杯,便起身去恭房了,好一會席快散了,他才回來,只是腳步踉蹌不知是不是在恭房裡睡了一覺。

  一群人直到飲盡了最後一滴酒,才意猶未盡的散去。

  當他們走到街市上時,幾乎空無一人。

  姜秀潤的侍衛見少傅出來了,便讓車夫將馬車引來,等著她上車回客棧。

  可是其他的同窗卻嘲笑道:「都知道君這馬車金貴,可是這般近的距離,何必走車這般興師動眾!今夜晚風甚是爽人,正好可醒酒,我們一同散步歸去,說說笑笑,豈不是正好?」

  客棧離他們吃酒的酒家的確很近,夜風習習,吹在因為喝酒而漸紅的臉上也的確好受。

  說實在的,跟隨沐風先生而來的同窗中不乏王侯子弟,但是都是一切從簡,身邊只跟著書童小廝而已。

  所以姜秀潤這樣既有馬車又有三四個侍從跟隨的,的確是不甚合群。同窗們也不過是借了酒興,說出了心中腹誹已久之言。

  不過姜秀潤卻知鳳離梧派出這些個侍衛,並非僅是擔憂她的安危,更多的是監視罷了。

  可是現在就在長街,酒家與寄住的旅店也是遙遙相望,街上也沒有旁人。

  是以姜秀潤想著走過去也無妨,不過是幾步路,消散一下食物,若是坐了馬車還要繞遠,不能快些回旅店。

  而此時,她想早點回去,梳理下紛亂的思緒。

  是以姜秀潤讓侍衛跟著馬車回去,她帶著淺兒和剩下的兩名侍衛,跟著眾人一起有說有笑地往前走。

  因為是步行,可以抄近路,眼看著再走過一道小橋,便走到旅店的大街上,眾人依次前行。

  姜秀潤這一路一直走在徐應的身後,默默看著他的身形背影。

  越看越是覺得像鳳離梧,方才飲過的酒,因為心中想法的篤定,一直在默默化作冷汗盡是揮灑出去了。

  勞甚子的碧影酒!那不過是她方才隨口胡扯的罷了。可是那少年卻也附和著她,將個子虛烏有的酒說得煞有其事。

  最起碼,這人壓根不是徐氏的遠親,也並未在徐府上寄住過。

  秦詔究竟按的什麼心思,他安排一個這麼瘦瘦弱弱的少年,葫蘆裡究竟是賣的什麼藥?

  就在姜秀潤心思紛亂,登上石橋的時候,突然覺得腳下微微鬆動,腳下這麼一滑,石板竟然傾覆,整個人栽入了河水中。

  那徐應一見同窗落河,反應最快,竟是第一個跳入河中的,緊接著淺兒和剩下的兩個侍衛也紛紛跳入河中去救。

  一時間,昏暗的河面頓時如同開了鍋一般,河岸上和水面呼喊聲連成了一片。

  那先回到了客棧的侍衛也聞訊趕來,並拿來了長桿子和繩索協助水下之人救助。

  不消片刻的功夫,姜秀潤終於被侍衛們用繩索拉拽了上來,可是下河救人的徐應與淺兒,卻找尋不到了影蹤……

  已經快要到旅店了的竇思武聞訊,快步趕來,不顧同窗的阻攔,竟然也跳入了水中,奈何他水性不好,吞了幾口水,就被人用繩索套給拉拽上來了。

  被救上來的姜秀潤狼狽極了,在河岸吐了一會水後,聲音尖利地喝止住了想要過來攙扶她的侍衛,並叫他們繼續在河岸邊尋找淺兒與徐應。

  然後才勉強積蓄力量,搖搖晃晃地回了旅店。

  這一落水的鬧劇,惹得沐風先生急得一夜之間白了頭髮。

  好端端的兩個人,怎麼能掉入水中,說沒就沒了?於是他連夜去尋了當地的府尹來,讓管家出面,找尋水性好的把式來,下水沿著河道搜尋。

  不多時,那些個把式都回來了,直言當年因為排澇,當地的河道中有許多暗道相通相鄰的大江。

  若是找尋不到人,大約是被暗流漩渦半捲得沖入了江中。

  已經換了衣服的姜秀潤聞言,掩袖捂嘴痛哭,直言無論花多少金,也要將淺兒和徐應師弟尋回。

  太子府的侍衛們卻驚出了一身冷汗,在他們看來,淹死了一名侍女無足輕重,可若是姜少傅有個好歹,他們豈不是要提頭去見太子?

  不幸中的萬幸,少傅只不過是虛驚一場安然無恙。可是那侍衛長也是不放心,又請了當地有名的郎中替少傅診脈,又開了壓驚安神的湯藥。

  姜少傅看上去心思煩亂,只揮了揮手,表示自己要歇息一會,示意著他們退下。

  當屋室裡的人都走乾淨後,姜秀潤靜靜地坐了一會,然後起身跪坐在梳妝台的銅鑑前,攬鏡自照。

  此時已經是深夜,一旁的燭光微弱,照得鏡中人光影模糊,可是還是能看出那秀麗異常的眉眼。

  她仔細地照了照,從妝台上拿下一把梳子,仔細梳理了一下鬢角的亂髮,然後微微抬著下巴,斜瞪著眼兒,眼中媚眼如絲道:「殿下,您總算是來看我了……」

  試了這一下,許是不滿意,她又微微側了身子,目含清冷道:「殿下,您捨得來看我了?」

  她來回又試了幾次,聲音或高或低,起伏變換不定,最後終於露出了滿意的微笑,那一笑,竟然是目露詭異凶光,猶如惡靈附體……

  而此時,沿著整條河道,搜尋落水之人的聲音嘈雜不斷。

  不過出了城門外,到了郊野便安靜了下來。

  人落入水中那麼久不見蹤影,明擺著是凶多吉少。

  大齊的名儒親自前來求助,府尹少不得做一做樣子,便是安排人手沿著河道呼喊撒網,解一解遠客的心焦,至於城外,壓根沒有派下人手去搜救。

  此時郊野裡一處獨棟的院落,卻是亮著燈火。

  到了第二日的傍晚,秦詔一路風塵,從魏國的邊界趕到了此處,當他入了院子時,被院子裡的精裝侍衛搜身一番後,才准了進入內院。

  此時,一位青年正坐在香席上品茗。他身形高大,看上去有二十歲左右的光景,可是眉目之間,依稀有幾分稚氣少年徐應的模樣。

  秦詔見了,連忙跪下道:「參加二殿下。」

  那青年笑了:「不是說了,既然我已經流落民間,自不必再作那樣的稱呼,君只管叫我公子便好。」

  秦詔將身子匍匐得更低:「屬下不敢,只是有一事不明,不是原本說好的,二殿下潛伏在那女子身邊觀察她的形貌喜好,以便調弄得殿下親自培養出來的影女模仿得更肖似些——怎麼這麼快就動手了?」

  那青年喟嘆一聲:「其實我也想再靜候些時日,奈何那女子太機敏,大約是發現了什麼……迫不得已,我只好提前動手。」

  秦詔一愣,抬頭道:「她怎麼會發現殿下的破綻?」

  青年靜默了一會,笑著問道:「敢問尊夫人出嫁時,可曾有陳年的碧影酒款待貴客?」

  秦詔聽得一愣:「什麼碧影酒?屬下第一次聽說。」

  青年搖著頭,笑了一下,然後對著秦詔道:「這女子,可比你夢中的那個長袖善舞的姜姬,還要狡詐許多。」

  他現在只慶幸自己的預感向來甚準,察覺形勢不對,當機立斷,趁著酒宴中去恭房的機會,向四周隱藏的屬下發出了信號,示意他們提前動手。

  最讓人遺憾的,就是他苦心修習了多年的縮骨影術,雖然可以改變些許人的身高樣貌,卻不能徹底脫胎換骨。

  他到底是個男子,不可能假扮成鳳離梧的枕邊人。

  若要假扮那女子,還是要找個身形樣貌與她相仿的才行,所以他在自己培養的眾多影女裡尋了一個出來,這幾日的點撥校弄,初具成效。

  只是他潛伏在她身邊時日尚短,雖然盡心觀察,自問掌握了她神態的七八成,可是用來調弄作她替身的影女,倒還是欠缺了些,也不知能不能一朝蒙騙住那鳳離梧,達到一擊致命的目的……

  秦詔這時也顧不得去問二殿下鳳舞,他為何提前動手的緣故了,只心急難耐地問:「既然殿下得手了,那她……現在何處?」

  傳聞中早已被囚禁致死的大齊二皇子鳳舞,微微一笑,溫和道:「秦將軍何必心急呢?那人正躺在內院裡休息。這夜深水涼,她在水中被拖游甚久,有些受涼發燒,巧手郎中正醫治呢,待得佳人安穩了心神,我自然要安排將軍與夢中的心儀之人見面。」

  秦詔還要再言,鳳舞卻已經要送客了,他淡淡道:「徐應出了事情,你身為他的親眷,想必很快就要收到沐風先生的書信了,該如何應對,也要你心內早早思量好,時間不早了,你也不該在此耽擱得太久,還是早做些準備去吧。」

  秦詔此番來,存的是一定要見她一面的心思,此時不知她的生死,怎麼肯走?

  鳳舞一看,倒是從容起身,道:「君既然不放心,不妨隨著我去看看吧。」

  於是在鳳舞的指引下,秦詔來到了後院一處寢房中。帷帳曼曼間,只見一位烏髮披散的麗人,正蹙眉睡臥在軟榻之上,秀眉眼,挺鼻櫻唇,如雪的肌膚泛著一抹微紅,赫然正是波國質女姜秀潤。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 10:54 PM

第八十六章

  秦詔緊緊盯著,一時不確定這究竟是真的姜秀潤,還是二殿下鳳舞命影女假扮的。

  就在這時,榻上的女子動了動,慢慢睜開了眼,當她看清立在榻邊的是秦詔時,那眼裡竟是帶著一絲恐懼和厭惡。

  那一刻秦詔心中悲涼,確定這女子的確是姜秀潤。

  自己夢中的種種荒誕,如同影畫一般透著十足的逼真。這些時日來,他日日為夢境煎熬,一直到最後,每每都是痛哭而醒。

  她一定是恨,因為是自己的正室徐氏迫了她死。而自己迫於要擺脫父族的控制,不得以,要成家立業,安了父親的心。可是那徐氏自從入門起,他連半根手指都沒碰過。

  這個前世逼死自己至愛的罪魁禍首,他看著便覺得噁心。

  而今世他定然不會讓前世的悲劇重演,遲早有一日,讓姜姬作他光明正大的正妻!

  想到這,他走上前一步柔聲道:「你醒了?可覺得還好?」

  姜秀潤的整個腦子都是亂掉的。

  她的記憶還停留在落水後。

  那種驟然落水的感覺簡直跟她前世裡被沉潭的情形相似極了。她下意識的屏住呼吸的同時,整個人也陷入了慌亂之中。

  就在她極力想要浮上去時,有人卻攬住了她的腰,拽著她不斷下沉,同時將一個皮囊樣的罩在了她的臉上,然後一陣異香吸入後,她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可是一睜眼,又身處在一處陌生的房間裡,就連身上的衣都不知是誰幫她換的……

  現在,她看著秦詔,隱約猜出應該是秦詔派人劫持了她……

  秦詔是瘋了嗎?難道他不知自己這麼做,鳳離梧肯定是要查出來的嗎?

  她慢慢將目光移向一旁的青年。

  這個高大而俊美的青年看著異常眼熟,與鳳離梧甚為相似,鳳室皇家的血統不容錯辨,只是這個青年又像極了之前的徐應,卻又不是那般的個頭與稚氣,真叫人想不透。

  眼前的情形不明,她緊抿著嘴不說話,直到秦詔不情不願地被那青年遣走,只剩下他一人時,姜秀潤才冷冷道:「你與徐應是何關係?」

  那青年微微一笑,突然身形緊縮,只半仰著頭兒,帶著無盡的稚氣道:「學兄,你說呢?」

  姜秀潤倒吸了一口冷氣,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後仰,那驟然變矮的徐應,在一陣筋骨的哢嚓作響中又慢慢恢復過來,淡淡一笑道:「江湖小技爾,沒有驚嚇到姜姬吧?」

  姜秀潤從醒過來起,便一直處在驚嚇中,反而強迫著她自己越發鎮定了。

  她緊繃著聲音問道:「你……究竟是誰?」

  鳳舞微微一笑:「依著姜姬這般的聰慧,應該能猜出我的身份吧。」

  姜秀潤是猜到了,可她不敢說出口,怕自己知道的太多,死得也更快。

  不過鳳舞並不在意姜秀潤的緘默,接著說道:「當年我被大哥幽禁,逃了出來,幸而被江湖奇人收養,是以我最能理解姜姬在夾縫裡討生的不易。」

  鳳舞說話,還是如小師弟時一般溫和而親切,倒是沒有帶了悍匪擄人時的得意。

  姜秀潤靜默了一會,道:「我若失蹤,必會有人尋我。」

  鳳舞笑了:「誰說你失蹤了,姜姬不是好好好地跟隨著沐風先生參加墨池書會呢嗎?」

  姜秀潤這次只覺得心在顫抖,突然衝了過去,想要抓住他的脖領子,卻被他輕鬆地化解了招式,一個反身將她摟在了懷中。

  姜秀潤恨恨道:「你想借了我的身份行刺鳳離梧……竟然這般栽贓嫁禍!一旦失敗,我的哥哥豈不是要受連累?你這賊子,著實可恨!」

  鳳舞見慣了姜學兄矜持而高傲的模樣,驟然見到野貓抓人的潑辣,直覺的有趣,在她耳邊道:「姜姬這麼想當然不對,你為何不想,若是一朝成功,我便是大齊的國儲,你和你兄長的性命完全捏在我的手上……平時,你與鳳離梧私下相處,也是這麼潑辣嗎?」

  說實話,姜秀潤從來沒有想過鳳舞會成功。

  鳳離梧是個戒心極重的人,有時兩人相擁而眠,她半夜起夜,只要稍微一動,鳳離梧就會睜眼。

  那麼那個化身扮作她的人,該是何時行刺,該不會是……

  姜秀潤想想都別扭,急著要掙脫鳳舞的束縛。

  鳳舞倒是秉承著君子之風,鬆了手,順了順她披散的秀髮道:「你在水下吸了藥性甚重的迷藥,已經昏迷許久,若是動作猛了,一會該噁心要吐了。」

  說著,便攙扶著步履微微打晃的她坐在了榻邊,接著道:「你是個識時務的,依附著鳳離梧也無非是想要個安定富貴的生活。你我本無積怨,我這幾日與姬相處,也甚是覺得愉快,只要你肯配合,說出鳳離梧平日的飲食喜好,還有你們平日相處的情形,我便擔保,鳳離梧給你的,日後我定然加倍與你,你看如何?」

  姜秀潤此時已經極力按捺住心中的驚恐與憤怒。其實她也不知,自己驟然聽聞鳳舞要行刺鳳離梧,她為何這般的氣憤。

  可是只要想到,鳳離梧胸口中了刀,汩汩冒著鮮血,那一雙眼卻不敢置信地瞪著容貌肖似她的殺手時,姜秀潤便覺得難受。

  那時,那個在冷宮裡缺衣少食,一路孤獨走出來的青年一定認定自己便是凶手,更覺得自己難得信人,卻被辜負得徹底,竟是死不瞑目……

  想到這,姜秀潤覺得鼻子微微有些酸意。她覺得自己不在乎鳳離梧的生死,可是她不想被鳳離梧誤會……

  鳳舞見姜秀潤久久不語,覺得當敲打她一下,便又語調微冷道:「你那個忠心不二的丫鬟,也在水下被迷藥迷暈,跟你一般被囚在了此處,你若不肯乖順配合,別怪我不念你們主僕情深。」

  聽到這,姜秀潤的心又是一涼:是了,這人周密部署了如此久,怎麼會讓淺兒繼續服侍那個假冒的。只是這樣一來,她原本指望著淺兒能早早發現破綻的希望又就此破滅了。

  她深吸了一口氣,慢慢冷靜了下來,接著道:「既然我對君還有用,君應該不會將我交給秦詔是吧?他與你說了我的什麼事情?」

  鳳舞見她似乎態度軟化,便從一旁取了件單衣披在了她的身上道:「他對你相思若渴,似乎是有些入魔,倒是整日做關於你的夢,說是前世與你本是夫妻……」

  姜秀潤的心裡咯噔一下,道:「君該不會是信了吧?哪個跟他是夫妻?」

  說實話,關於秦詔之言,鳳舞原本也不過半信半疑,而他接近了姜秀潤後,更覺得這是求而不得的癲狂了。

  試問窈窕淑女,誰人不愛?更何況是這麼一個秀外慧中,氣質迷人的女子?

  而如今鳳舞倒是越發相信,這個女子的確是迷住了他那個不重女色的皇兄了。

  只要鳳離梧真心愛這女子,那麼他的行刺計劃越能天衣無縫。

  不過在此之前,他還要盡心地瞭解這女子與鳳離梧相處的情形,務求一擊斃命!

  至於這個女子的何去何從,鳳舞不動聲色地打量著她。

  因為迷藥的作用,她的精神還稍顯倦怠,迷離的眼兒似貓兒一般慵懶,身上著的長衫微微半透,顯得胸線起伏……

  他以為自己會厭恨與鳳離梧有關的一切,可是他真心愛著的女子若能雌伏在自己的身下,將關於鳳離梧的一切漸漸忘去,何嘗不是另外一種勝利呢?

  想到這,他繼續柔聲誘哄道:「姬既然對秦詔無愛,我自然不會將姬交到他的手上。可是姬也要識時務,從今日起,你便將我當成鳳離梧一樣侍奉,務求告知我你們相處的點滴,只要你配合得好,我便願做憐香惜玉之人,給你與你兄長一個遠大的前程……」

  姜秀潤聽了這話,沖著他一瞪眼道:「我可不是水性楊花的女子,與你才認識幾日,怎麼會與你纏綿枕榻?」

  鳳舞被她嗔怪的那一眼撩撥得心緒微動,只笑著道:「那倒是無妨,姬只管服侍我的日常,待得熟識後,再行雲雨可好?」

  看著溫和有禮的青年,這一說話,便露出了風月高手的氣質。

  姜秀潤微微咬著嘴唇道:「現在便要這般了嗎?」

  鳳舞攬著她的腰肢,看著她的明眸,緩緩道:「現在……便是了。」

  姜秀潤靜默了一會,似乎心內在劇烈地掙扎,最後只緩緩吐了一口氣,似乎下定決心道:「君可要說話算話啊。」

  在鳳舞溫言一再保證後,她伸了伸腰肢,往鳳舞的身上微微一靠,慵懶道:「殿下去給妾身倒一杯水,跟往常一般要不溫不熱的。」

  鳳舞半挑起了眉,揚聲叫屋外的侍女進來倒水,可是姜秀潤卻拉著他的衣袖,眼露委屈道:「殿下不是說,在這帷幔錦賬內,你全聽妾身的嗎?怎麼叫你服侍一杯水,也這麼憊懶了?可是要妾身像上次那般,用玉如意打殿下您的屁股?」

  說著,見鳳舞依然不動,她半挑起眉毛,捏著他的臉:「還不快些?真的要討打不成?」

  然後便是作勢揚掌,似乎是真的要打人屁股的樣子。

  說實在的,鳳舞印象裡的大皇兄是個周身散發著禁慾氣息,對什麼人事都冰冷異常的少年。

  而姜秀潤在人前,又是一副高傲少年的姿態,在他想來,就算是她恢復了女兒身,也當是大家閨秀的姿態。

  可他萬萬沒有想到,私下裡冰冷的太子殿下與豔美絕倫的高傲女子,竟是這般……相處的。

  可真叫人匪夷所思!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 11:01 PM

第八十七章

  鳳舞靜默了一會,到底是站起身來了。

  就在鳳舞終於站起去拿水杯時,姜秀潤暗中緩吐了一口氣。

  這位鳳舞說的,會善待她與哥哥的話,她是一句都不信。

  鳳舞知道她是鳳離梧的女人,依著兩兄弟同室操戈的勁兒頭,哪裡會對大哥的女人存著憐憫之心?大約是不會讓自己活著的。如果她出賣了鳳離梧,那鳳舞也絕不會放過她與哥哥的。

  左右都是一死,又有何懼?不如把希望放在鳳離梧的身上搏一搏。

  依著她與鳳離梧平日的相處,哪裡敢像方才那般放肆?

  那太子殿下便是大爺,眉頭稍微立一立,她立刻匍匐攤平在香席上。

  只要那影女關起門,沖著鳳離梧這麼吆喝,依著鳳離梧的脾氣,是不會縱容她如此的。

  至於能不能看出破綻,那便聽天由命了。

  她能做的也唯有如此了,若是鳳離梧不死,只要發現了那影女是假冒的,那她也就洗脫了嫌疑,不用連累了哥哥……可若是發現不得……是個女人就行的蠢男人也活該被捅了個窟窿!

  就在這時,鳳舞將水杯拿了過來。他跟他的兄長一樣,手型長得很好,長指握著陶土燒製的杯子,顯得細白無比……

  就在姜秀潤要接過杯子時,鳳舞突然將那一杯水潑在了姜秀潤的臉上,然後一把捏住了她的脖頸,語氣依舊似乎那般溫和有禮道:「你不是故意糊弄著我吧?別以為我會如鳳離梧一般,被你的容貌魅惑,若是此番不成,我一定不會讓你痛快死去,被小刀一點點割下皮肉的感覺,你不想嘗試吧?」

  姜秀潤被他捏得有些喘不過氣,只瞪著眼,好不容易掙脫開他的手道:「不講理的瘋子!你要我做,我便做了,沒來由的往人的臉上潑水!要不然你去太子府問其他的侍妾去!老娘不伺候了!」

  說這話的功夫,姜秀潤突然反手也掰鳳舞捏著她的手腕,然後兩條長腿向上一伸,夾住了他的頭。

  這又是鳳離梧傳授的防身之術,照著鳳離梧當初將她往墊子上摔打時所言,運用恰當,就能擰下這男人的頭。

  鳳離梧當初教的用心,姜秀潤學得也到位。

  可惜她遇到的不是個正常人。鳳舞浸染縮骨術多年,就算被玉腿鎖頭,也能巧妙地掙脫出來。

  當姜秀潤發現自己的招式已經老了的時候,心裡一橫,乾脆一不做二不休,一個躍身跳到鳳舞的身上,張口便咬。

  鳳舞痛得一激靈,正要抬手去拽開她,她卻自己跳了下來,舉著個花瓶警惕地望著他。

  鳳舞還從來沒有遇到過這麼潑辣的女子,身手又是那麼敏捷,他差點著了她的道兒。

  其實仔細一想,這姜秀潤還真是這樣的性情,人前從來不見她吃虧,想來與鳳離梧在私下裡,仗著他的恩寵,定然更加放肆!

  此時鳳舞的脖子微微發痛,可是抬眼看向那舉著花瓶的女子,只見她長髮披散、杏眼圓瞪、紅唇燦燦的模樣,有一股子說不出來的好看與狂野……

  人世間的好東西,都叫他的那位大哥搶了先,當年的那群老臣們究竟是看鳳離梧哪裡可憐?

  想到這,鳳舞的心內發出一陣冷笑。

  男子在好看的女子面前,態度總是會軟一軟。更何況這個姜秀潤不是一般的好看。

  鳳舞在年少時,在宮裡備受端慶帝的寵愛,所遇的女子無不對他小意奉承。而流落江湖後,那些個氣質低俗的江湖女兒,當然不能入了昔日皇子的眼。

  在姜秀潤身邊潛伏的那幾日,他倒是領略了這女子扮作男人的風采,當真是個文武兼備,氣質脫俗之輩,可誰曾想,在臥房裡竟然是這麼潑辣的沒有章法,反而更激起了男人征服的慾望。

  鳳舞覺得,自己會叫這女子明白,不是哪個男人屁股都能打得的。

  不過不是現在,只有摒除了鳳離梧這個心頭大患,他才可重見天日,為所欲為。

  於是鳳舞重新又恢復了溫文爾雅的模樣,只溫言同姜秀潤陪個不是,讓她好生休息,便踏出了房間。

  這房間四周有人把守,他並不擔心她會逃脫。

  接下來,他會去審一審那侍女淺兒。雖然旁人無法窺見那二人相處的情形,可是淺兒作為婢女定然能知道一二。

  而那淺兒因為氣力奇大無比,被硬灌入了軟筋散,動彈不得,可是嘴裡一直嚷著:賊子,我的小主人在哪!若是有人敢傷她,我便是化作厲鬼也絕不放過爾等!

  鳳舞倒是簡單,便是以姜秀潤的性命安危相要挾,逼問淺兒,平日那太子殿下與瑤姬的相處之道。

  淺兒直接朝著他臉上吐唾沫,揚聲罵道:「你娘倒是偷漢子的時候,床榻下藏著人!人家夫妻相處,我一個奴婢哪裡聽得見?難不成太子還跟你老子一般體虛,要弄個丫鬟守在屋子裡幫著扶腰甩臀不成!」

  白淺也是氣急,張嘴罵人又凶又猛。直接將鳳舞的父王母后罵得體無完膚。

  鳳舞雖然在江湖漂泊甚久,但也沒見過一個婦人這麼能罵,當下狠狠甩了那淺兒兩巴掌。

  他的手勁兒甚狠,淺兒也不吭聲,嘴裡的血沫子朝著他臉上猛的一吐,然後露出殷紅的牙沖著他怪笑。

  那胎記也因為充血而紫黑一片,竟似地獄裡爬出的母夜叉般猙獰。

  鳳舞見問不出什麼,也懶得跟這長得嚇人的丫頭多言,轉身走了出來。

  雖然沒有問出什麼,但可見的,鳳離梧平日與那姜秀潤相處,屋內是沒有暗衛侍女的。

  這點正好可以方便影女下手。

  而影女頭上戴著的簪都是淬了劇毒的。只要挑破肌膚立刻斃命。

  待鳳離梧意欲求歡,俯身上前時,那影女輕巧拔簪便大功告成!

  只是最重要的是,在兩人獨處前,別讓鳳離梧發現破綻便可以。

  那影女的容貌經過易容捏骨,幾乎可以說是天衣無縫,但姜秀潤的體香極為特別,不易模仿。

  不過鳳舞也想出了對策,到時候他會讓影女戴上熏有藥味的藥包,只說自己體虛吃著湯藥便好。

  想到這,鳳舞步履變得輕盈,多年的籌謀只待一朝便大功告成!

  他不知不覺又轉到姜秀潤的屋外,順著窗櫺往裡望去,那女子似乎藥性未散,又躺在床榻上睡去了,粉頰若桃花敷面,挺翹的小嘴兒微微張著。

  鳳舞忍不住摸了摸被她那張嘴兒咬過的脖子,還有一排牙印子沒有消散呢!

  ……

  不過鳳舞原本以為,那影女還可以再調弄幾日,才回轉洛安與那鳳離梧見面。

  誰曾想,這墨林書會還沒有過半,日理萬機的大齊太子卻風塵僕僕地趕到了魏國的邊境。

  原來姜秀潤雖然落入河中安然無恙,可是到底是失蹤了兩個人。

  保護姜秀潤的侍衛不敢隱瞞,連夜飛鴿傳書呈報太子。

  鳳離梧收到書信後,總是覺得心緒不寧,最後提筆寫給侍衛,命他們護送姜秀潤先折返回來,而他正好巡視河道,離那邊界不遠,正好與她匯合,將她一併帶回洛安城裡去。

  侍衛收到書信後不敢耽擱,便稟明了「姜秀潤」,只說讓她稍事準備與太子一起回轉洛安。

  這倒是正中鳳舞的下懷。畢竟如果回轉太子府裡的話,變數甚大,如果在旅途中,舟車勞頓時便可伺機行刺。

  大齊太子在客路之上害急病死了,是個再體面不過的死法了。到時候,他的父王也好替他遮掩。

  而他也可以藉口當年替父皇祈福,詐死隱姓在深林裡修行遮掩,再名正言順地恢復太子之身。

  於是收到鳳離梧書信的當天,「姜秀潤」便辭別了先生,急急回趕了。

  而同她一起的,還有前來找尋妻弟徐應屍首的秦詔,正好一起去面見太子,陳明當日情形。

  當他們一行車馬到達魏國邊界時,已經是三日之後。

  鳳離梧在高高的城門上看見車隊疾馳而來,不過卻看到秦詔護衛在車隊之旁時,眉頭微微一皺。

  當城門大開時,車馬魚貫而入。

  秦詔先是向太子陳明情況。

  畢竟痛失妻弟,鳳離梧也不好說些太重的話,只吩咐秦卿節哀,他會加派人手到魏地找尋那失蹤二人的下落,便讓他下去了。

  看著秦詔滿臉的難過,鳳離梧的心已經忍不住飄向在城中太守府宅處安歇的那個女人了。

  他知道他的少傅大人有多麼疼愛她的那個醜丫鬟,此番魏地遇險,那醜女淺兒生死不明,姜秀潤定然心內難過。

  鳳離梧生平不甚會安慰人,僅有的幾樣招式也是跟姜秀潤學來的。

  所以在府衙見過秦詔,又處理了幾樣要緊的公事後,他便拎提著下屬買來的當地特產毛糕,回去給他的小側妃嘗一嘗鮮。

  算上一算,他倆已經多日不見。死丫頭也是在外面玩瘋了。深夜與一群男人飲酒,還不慎掉入河中……光是想想讓他心裡一悸,心裡暗自下了決心,以後就算她抱著他的大腿哭求著要外出瘋野,他也絕不答應。

  這心尖尖總是要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看得見,摸得著才最叫人安心。

  因為車隊入城便已經很晚了,當鳳離梧入了太守府時,已經是華燈初上了。

  因為沒有淺兒這等知根知底的丫頭,那少傅大人並沒有讓太守府裡的侍女進屋。

  據說飯也沒有吃,人似乎也沒有什麼精神,早早地就回屋漱洗安歇了。

  鳳離梧推開她的房門時,屋內只有一盞昏黃的燈,發著幽暗若鬼魅跳動的光。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 11:06 PM

第八十八章

  看見他進來了,一直趴在床榻上的女子微微起身,頭髮披散堪堪遮住了半邊臉,似乎因為有恙而聲音沙啞道:「殿下……」

  鳳離梧將毛糕放在桌子上舉步走了過去,可剛到床邊就嗅聞到一股子藥味,竟然將她身上特有的體香遮掩殆盡。

  鳳離梧動了動鼻翼,心道:這是吃了什麼?藥味這麼重!不過看向她的臉,倒是依舊是膚白鼻挺的模樣,並未有太大的改變。

  想著好好的人走的時候還活蹦亂跳,現在卻病得起不來身,鳳離梧不禁一陣心疼,在床榻便坐定後,伸手摸向了她的脊背,然後將她拉入懷中。

  只是這女子一時病懨懨的不怎麼抬頭,只伸手捶著他的胸口道:「這幾日一直心念殿下,自從掉入水中,不知怎麼總是夢見淺兒像我哭訴……去,給我倒一杯水,剛吃了藥口乾得很……」

  看鳳離梧依舊不動,那女子伸手在他的胸口輕捶一下:「怎的分開幾日就這麼不乖了,快去啊!動作若慢,仔細了你的屁股!」

  鳳離梧頓了頓,起身去桌邊拿起水杯倒了水,順手又將燭光撥亮。

  女人卻在床榻便低聲道:「太亮了,刺眼睛。」

  不過風流梧恍如沒有聽到一般,舉著燭台與水杯一起走了過來,然後將水杯遞給了她,只舉著蠟燭在一旁細細打量著她……

  扮作姜秀潤的影女也算是鳳舞手下中經驗老道的了,她自信自己就算白日站在鳳離梧的面前,在容貌上也絕無破綻。

  可是為了周全起見,還是調暗裡屋室內的燈光。

  也不知這鳳離梧是哪裡不對,竟然舉著燭光來看,在那搖曳燈光的映襯下,鳳離梧的眼眸隱沒在一片幽暗裡,薄唇緊抿,竟是看不出面對愛妾時的隨和愜意。

  影女到底是歷練過許多的老手,將燭光迎來,反而微微揚起了臉兒,任憑姣好的面容從長髮裡露出來,沖著鳳離梧嫵媚的一笑,眼波幽怨道:「分隔了這麼久,殿下難道是不想我了?」

  說著,便衣襟半解,露出裹著肚兜的飽滿胸線,然後拉扯這鳳離梧的衣襟將他往懷裡拽。

  鳳離梧卻反手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拇指來回摩挲道:「是覺得癢了,要孤給你解一解嗎?」

  那影女聞言,露出對著銅鑑練習了許久的媚笑道:「空曠了這麼久,正需要殿下的甘露解渴……」

  說著,她的身子開始向他的懷裡貼去,只待他意亂情迷時,便抽出枕下藏著的簪去刺她。

  可是還沒有等她觸碰到鳳離梧的胸膛,那男人卻突然一個反手扯住了她的頭髮,猛將她按壓在了床板上,同時語氣森冷道:「你……究竟是何人?」

  影女心中大駭,卻猶不死心道:「殿下,您是怎麼了,我是姜秀潤啊!難道幾日不見,殿下就變心不認我了?」

  可惜此時鳳離梧已經耐心全無,只伸手要將她扔甩在地,細細審問。

  就在這時,那女子突然伸手朝著枕下摸出,竟然握住一把長簪朝著身後的鳳離梧瘋狂刺去。

  不過鳳離梧一早就起了戒心,豈能讓那簪子沾身?只甩手便卸下了那女子一個胳膊,然後將她狠狠扔甩在地,同時猛喝暗衛入門,將那女子捆綁住,更是為了避免她咬舌自盡,用一團抹布塞住了她的嘴。

  鳳離梧陰沉著臉慢慢走到那女子的身前,低頭審視,可以看出那女子的臉上塗抹著脂粉,同時還有一些發暗的粉末塗抹在鼻翼臉頰,起到修飾臉頰的作用。

  這時侍衛打來了井水朝著女人的臉上潑去,可那膏粉卻甚是頑固,遇水也不化,侍衛們又在大塊粗布上倒了菜籽油,在她的臉上粗魯地蹭來蹭去。

  當易容的粉膏被沖刷抹擦乾淨後,那女子面容也漸漸顯露出來,雖然她之前經過了鳳舞的捏骨改造,可是此時燈火通亮下也可看出,壓根就不是姜秀潤的模樣。

  鳳離梧只覺得從指尖都在微微發涼,徑直過去掏出那女人嘴裡的巾帕,捏著她的雙頰冷聲道:「說,真正的姜秀潤身在何處?」

  影女壓根沒有想到,自己僅僅是一個照面,就被鳳離梧認出來了,被他捏著雙頰無法用力咬舌自盡,自能勉強含糊道:「你……究竟是看出了何處破綻?」

  鳳離梧此時滿眼遮掩不住地厭棄道:「以為用藥味就能遮掩住你的體臭?方才真是強忍著才沒有吐出,休要廢話,趕緊招來,姜秀潤是到了哪去?何人主使你這麼幹的?」

  鳳離梧沒有說出口的是這個女刺客簡直滿身的破綻!

  他的小少傅渾身香甜不說,肌膚柔滑軟糯得如同沒有骨頭一般,可是他方才一搭手兒便感到了那女人手腕肌膚皆不對勁兒。

  更何況那女人說話的語氣甚是囂張,竟然支使著他倒茶遞水,而且沒有飲酒大醉便主動求歡,實在不是姜秀潤平時的做派。

  是以當他舉起燭台仔細看那女人的臉時,便發現那女人的一雙眼,根本不是他記憶裡的透著靈氣的明眸湖波,只讓他覺得從後脊樑裡冒起了一股子的涼氣。

  那一刻,他確鑿無疑,姜秀潤被人調了包!

  那影女乃是受過精心的調弄的,而且自己的親人皆受著鳳舞的挾制,便會死也不能招出主人,所以發現自己敗露後便閉口不言,任憑怎麼拷打也是不說。

  而那把行刺的長簪也被人驗出了劇毒,一旦碰身後果不堪設想。

  鳳離梧卻無暇後怕,他此時心裡如同火灼了一般,將那幾個守護姜秀潤的護衛統統拿下,挨個審問。

  其實這些護衛的忠誠毋庸置疑,可是就在他們的日夜監視下卻出了這樣的紕漏,他們實在是罪責難逃。

  那侍衛長,想到因為自己的懈怠差點害死了太子,只羞愧痛哭,並仔細回想之前的行程究竟是哪裡出了紕漏。

  這一回想,便是在那日魏地落水後,那女人便深居簡出,以感染傷寒為由,不怎麼見人了。

  就她連辭別沐風先生時,也是隔著車簾,在馬車裡請辭而去的。

  鳳離梧一連審了幾個侍衛,越發篤定,姜秀潤一直在侍衛的嚴密保護下,就算有人想要調包也不可能。而唯一消失在侍衛眼前,不在他們的佈防監視下的,只有那次落水,人慌馬亂中,不在他們的監視之下。

  而且憑空消失了淺兒與那個叫什麼徐應的也透著詭異。

  當下鳳離梧便認定,就是那次落水才起的異變。

  只是不知姜秀潤在其中又扮演了什麼角色,她是遭了奸人的擄掠被利用,還是……故意與人配合,趁機逃脫?

  想到後一種可能,鳳離梧覺得心都像被狠狠擰過一般。

  不過細細一想,便知姜秀潤絕對沒有參與其中。那個女刺客一看便是經過精心栽培的,她說話的語氣和細微動作與姜秀潤無疑。若是姜秀潤也參與其中的話,一定會告知那女刺客,他倆平日裡的相處之道,怎麼會讓女刺客風騷得如同歡場裡的女子,又沒有半點尊卑之分呢?

  想到姜秀潤可能落入了奸人手中,此時生死不明,鳳離梧只覺得有種喘不氣來的窒息。

  他從冷宮出來,自問見慣了生死,人情冷暖,身在朝堂時刻勾心鬥角,更是沉著應對大起大落,看淡人生悲歡。

  姜秀潤說起來,不過就是他平日消遣養著的小東西罷了。無甚大用,卻也無害而乖順。

  可是現在驟然發現,她下落不明,很有可能遭逢不測……他的整個身體都像是被撕裂了一般的疼。

  那刑室的毒打慘叫聲響了一夜,鳳離梧卻這般滴水不沾的枯坐了一夜。

  天色微涼時,他終於開了口說道:「叫秦詔來太守府。」

  如果說在那日落水時,失蹤的其實是姜秀潤和淺兒主僕二人的話,那麼秦詔那個憑空出現的妻弟,充當的又是什麼角色?

  ……

  當秦詔被叫入太守府時,便看見太守與太子的貼身侍衛神情慌張地在商議著什麼,看著他來,連忙招手道:「秦將軍,出大事了!」

  秦詔倒是不慌不忙,只不過看到那被捆打得遍體鱗傷昏死過去的影女時,心內一沉,不知這影女到底行刺有沒有成功。

  那侍衛長表情陰鬱道:「秦將軍,不知什麼人假扮了少傅,昨夜……行刺了太子。」

  秦詔的濃眉微微一動,緊聲道:「那太子……現在怎樣?」

  一旁的太守此時已經面露菜色,整個人都頹喪得如同霜打了般,此時已經站不直,只縮在椅子裡發抖,語帶哭腔道:「卑職可什麼也不知啊,這國儲遇險,跟卑職全無干係啊!」

  而那侍衛也是面露懼色,猶猶豫豫地不肯說出太子的生死。

  秦詔心內發急,連聲道:「快說,太子怎樣?」

  侍衛似乎也是覺得瞞不住,這才吸了一口氣道:「那毒甚是霸道,太子一碰便全身青紫,立刻沒了呼吸,我們找來的郎中給太子放血,解毒也是無用……我們完了,國儲死了,我們要株連九族了……」

  說到最後,高大的漢子也開始痛哭出來。

  秦詔心內一陣狂喜,可是臉上卻露出驚異之色:「此話當真!太子在哪,我要去看看!」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 11:13 PM

第八十九章

  那侍衛長心亂如麻指了指院後。

  當秦詔走過去時,看到鳳離梧正面色青紫地倒在床上,四周擺滿裡剛從地窖裡鑿出的冰,似乎在防止屍體腐敗。

  他並沒有走過去,之前心內大功告成的竊喜也被眼前的情形一點點地驅散乾淨。

  就算之前心中對鳳離梧奪妻之恨充滿怨念,但自幼接受的忠君之言猶在耳旁,而鳳離梧其實一向待他不薄。

  而直到現在,看著鳳離梧倒下,他的心中沒有欣慰,反而湧起了一股子悔意。可事已至此,哪裡還有回頭之路?

  只待鳳舞繼位,他作為擁立新君有功之臣,自然可以擺脫父輩的控制,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而徐氏再也不會去迫害他心儀的女子……

  想到這,心內壓得喘不過氣的沉重略微緩解了些,他沉默了一會,還是沒有靠前,只是跪下沖著鳳離梧的屍體叩頭之後,便轉身復又回到了前廳去了。

  坐了好一會,那個在前廳痛哭的侍衛送走了先去京城送信的秦詔後,才折返回來,轉入內室,對已經從冰堆裡起身淨面換衣的太子小聲道:「殿下,他已經走了。」

  鳳離梧看著手上沒有洗淨的一點紫青的染料殘渣道:「派人盯緊他,連同他這幾日送信與何人,又與誰接觸接一查到底!」

  方才他雖然沒有睜眼,可是秦詔的一舉一動皆由人細細觀察。

  儲君暴死他鄉,相關人等皆有跳脫不掉的罪責,可是秦詔雖然面露悲意,卻不見驚慌。

  更重要的是,他對何人行刺連問都沒有問,若說他是個不知情的,鳳離梧第一個不信。

  想到秦詔如此算計姜秀潤,肯定並不知為行刺與他。若是姜秀潤落在了他的手裡……

  鳳離梧不敢細想姜秀潤此時的處境,只囑咐貼身侍衛們,不要與蒙在鼓裡的太守多言,更不要讓他知道姜秀潤與姜禾潤是一人之事後,便遣了他們下去,只表情陰沉地等待著暗衛們的消息……

  姜秀潤此時倒真沒有怎麼受罪。

  鳳舞跟鳳離梧除了長相肖似幾分外,其他的各方面皆是天差地別。

  同一開始六畜不分的太子相比,鳳舞殿下就很是享受了。

  雖然是顛沛流離的皇子,可他暫居魏都小鄉,衣食起居無不考究。

  而他所飲的一杯清茶都是千金難求的雲山紅霧。茶匙也是精雕細刻的紅木材質,將茶葉的清香揮散到了極致。

  而鳳舞也沒有想到,在這京郊消磨時日,等待佳音的光景,竟然覓得紅顏知音一位。

  他的茶葉雖好,奈何先前服侍的茶女手掌上的功夫不到位,總是拿捏不住沖泡的火候。

  而現在自己珍藏多日的茶具被眼前這位波國質女握在手中,那纖細瑩白的手腕翻轉,功用被發揮到了極致,熱氣蒸騰,沖泡飛瀉,茶香四溢,宛若掌上輕舞的動作一氣呵成。

  只讓鳳舞看得不錯眼,任憑茶香籠罩身心,待得接過溫熱的茶盅時,細細品酌,那苦中帶香的滋味頓時溢滿唇舌之間。

  他連品了兩盅,然後道:「難道我的皇兄也喜好茶道?姜姬平日總是為他沖泡嗎?」

  關於這點,姜秀潤覺得鳳舞必然知道的很清楚,自己也毋須撒謊被他抓了破綻去,只端起一隻茶盅一邊飲一邊道:「君當知你的皇兄,平日食飯也是心懷公事,連嘴裡的是雞肉還是鴨肉都分不大清楚,又怎麼會消磨時光慢慢地行茶上功夫?」

  鳳舞挑眉一笑,覺得姜秀潤之言的確是實情。鳳離梧就是這麼個不解風情,不懂得享受的寒酸種兒。

  於是他半撐著身子靠在軟墊上看著正清洗茶盅的姜秀潤道:「那……這麼說來,姬陪在他的身邊,不得施展高雅的技藝,豈不很是無聊寂寞?」

  姜秀潤取了一旁軟帕擦拭著手上的水漬,細細端詳著自己的手指,漫不經心道:「你們男人不都是這個臭德行?心裡只有江山的錦繡,懂得什麼女人的曲幽心思?」

  鳳舞這幾日一直細細觀察姜姬的一舉一動,倒是知道她此時要做什麼,便輕車熟路地拿起一旁的鎏金八角盒,揭了蓋子遞給她道:「原來的鵝油膏子潤手,味道實在不佳,便命人給你配了櫻花方子的膏,裡面還有人參的汁液和珍珠細粉,最是滋養肌膚。」

  姜秀潤貼近聞了聞,那小心翼翼抽著鼻子的樣兒逗得鳳舞勾起嘴角:「怎麼還怕我下毒不成?」

  被鳳舞看穿,姜秀潤倒也懶得遮掩,只調高了眉毛道:「君可是到現在都給我的侍女灌著軟筋骨的藥汁呢!前天,我去見淺兒,她還跟我哭訴,不知這藥汁可有什麼遺症,可別以後軟了骨頭架子,懷孩子時,一個鬆胯,那孩兒便早早從肚子裡掉下來……」

  鳳舞可知道姜秀潤的侍女嘴裡的刁毒,而姜秀潤學她說話的表情又像,倒是惹得他忍不住大笑。

  他今日心情好,也不在意淺兒的粗鄙之言,只拉拽過姜姬的一雙柔荑,親自為她塗抹香膏,並道:「若她如姜姬一般老實知趣,誰會去灌她,倒是能省了我幾碗湯藥……不過我倒是想知,我與皇兄,哪個更討你的喜歡?」

  姜秀潤剛要張口,他卻伸出長指抵住了她的香唇,輕輕噓了一聲後道:「我要聽姬的真心話。」

  姜秀潤撩撥開他的手指,身子微微靠,上下打量著緊盯著他的鳳舞。

  此時鳳舞並沒有施展縮骨奇功,帶著鳳家皇室血脈的青年是另一番的俊美。

  她並沒有直接回答他的問題,而是看著他的眼,似笑非笑道:「你的那位皇兄可不會挖空心思給女人配抹手的香膏……」

  鳳舞自認勝過了鳳離梧一籌,心裡一時舒坦。

  在博取女人歡心一道上,鳳離梧的確是沒有開竅。

  宮裡長大的皇子們開解人事甚早。十二三歲時,雖然還懵懵懂懂,身邊就已經配有開解的宮女了。

  那時據說是鳳離梧的外祖父在朝上陳詞,父皇才讓鳳離梧出宮入御書房裡讀書。

  他與其他伴讀們偷偷傳看宮畫,偷偷議論哪個宮女知情知趣時,鳳離梧只坐在自己座位上悶頭寫字。

  他的底子不好,總是寫錯字,幾乎每天都被負責教導皇子的太傅加罰。

  就算有人惡作劇,將那冊子擺在他面前,他也是面無表情地將它移送到一邊,繼續寫他的大字。

  後來漸大了,自己的母妃當時代替皇后掌管六宮,為了免得被老臣說她苛待皇長子,便拍了宮女去開解鳳離梧的人事。

  結果當那宮女去侍奉鳳離梧時,卻被鳳離梧一巴掌打出了臥房。

  據說是嫌棄她總是在他眼前晃,耽誤了他看窗外的湖景……

  姜秀潤這般多才而風情無比的女子,在那種呆板的男人手裡能得到什麼滋養?又怎麼會喜歡那種無趣到了極點的男人?

  不過是在夾縫裡求生存,依附在鳳離梧,以色事人罷了。

  就在方才,他已經得了秦詔的暗報,說是影女得手,秦詔親眼看見了鳳離梧中毒的屍體。

  鳳舞的心放下一半,不過他並沒有急於動身前往洛安。

  鳳離梧太陰險狡詐,他不能不防。

  待得父皇昭告天下太子歿了的時候,才是萬無一失之時,一向愛寵他的父王,自然會安排他出現在大齊朝堂上的時機。

  畢竟在鳳離梧的專權之下,父王連寵幸年輕宮妃的機會都沒有,平白少了許多子嗣。能替代鳳離梧成為儲君之人,除了他別無他選。

  這裡也是不什麼萬全之地,今夜他就會轉移到別處,切斷與秦詔的聯繫。

  那已經是一招廢棋,鳳離梧手下的黨羽眾多,為了避免他們為了舊主雪恨,自己自然不能背負弒兄的罪名。

  鳳舞知道,若是想要避免消息走漏,最好的法子,就是將這女子連她的婢女一同殺掉。

  這女子太乖巧,談吐做事,樣樣都合了他的心意。

  世間女兒雖多,可多是庸脂俗粉,有幾個像她這般心思透徹玲瓏的?

  可這麼好的,鳳離梧擁有霸佔了那麼久,他卻未曾得過滋味。若是狠心殺了,與焚琴煮鶴的俗人有什麼不同?

  向來嗜好收藏名器字畫,珍品古玩的鳳舞,覺得也該將這難得的妙人,好好藏在身邊。

  而此時,他倒是可是先把鳳離梧的死訊告知給這女子,免了她還對鳳離梧懷有什麼僥幸的心思。

  當他慢慢說出鳳離梧已經死了的消息時,姜秀潤正端著茶盅的手微微一震,那水珠子濺落動了裙擺之上,猶如點點淚痕。

  鳳舞臉上的笑意漸失,鳳眼微微眯起,冷聲道:「怎麼?姬心疼了?」

  姜秀潤不解地慢慢轉頭看他,困惑地道:「嗯?」

  鳳舞看著她微微泛紅的眼圈道:「姬,這是要哭出來了?」

  其實姜秀潤心內也大是震驚,沒有想到驟然聽聞鳳離梧死的消息時,胸口像堵了一般難受。

  心情一時也是紛亂極了。

  他……竟然就這般的早早死去了?他死時,可認定了是她殺了他?路過橋頭時,會不會執拗的守在那,等著罵她一句「狗東西」……

  一時間,姜秀潤竟然有些意味闌珊,再也興不起與鳳舞虛以委蛇之意。

  她雪白的頰邊劃過一串珠淚,無限迷惘道:「我……也不知為何會哭。」

  鳳舞沒有再冷聲責問,只靜靜地看著她如同迷路孩童一般,不知所措的表情,一時心頭不知為何,有些什麼東西悄然滋生。

  一句在書本裡看到的詩句,倒是不經意間浮上心頭——「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他不再言語起身離開,便讓她哭一場,可是自此以後,再不可為別的男子流下半滴眼淚。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 11:18 PM

第九十章

  確定了鳳離梧的死訊後,鳳舞撤離得果斷而迅速。

  因為鳳離梧的死,姜秀潤主僕二人也不必再受到時時監視,只是淺兒依舊被灌了麻藥,應了姜秀潤的反復要求,淺兒被人扶著上了姜姬的馬車。

  淺兒這幾日也是受苦了,眼看著臉型消瘦了不少,姜秀潤心疼地摸著她的臉,溫言問她想吃什麼,等得有機會了,要來給她吃。

  然後一邊說話一邊拿過她的手,在她手心裡寫字。

  拜姜秀潤所賜,淺兒最近識字不少,用心去看姜秀潤的筆順,倒是將字辨得一清二楚:不要頂嘴,伺機逃跑。

  淺兒微微點了點頭,然後揚聲說話給馬車外監視她們的人聽:「想吃燉肉,若是豬肉最好,肥膩膩的一大塊,最解饞。」

  過了兩日,在郊野宿營時,架在篝火上的鐵斧裡果真煮著大塊的豬肉,加了大片薑禾蔥段,還加了些酒去腥味,香氣四溢,只待煮熟了切成片沾鹽吃。

  不過鳳舞是個注重衣食起居的人,自然不會吃那種粗獷風格的豬肉。他所吃的菜餚都是鐵鍋炒製的。

  而姜秀潤也跟他同吃鐵鍋裡的菜餚。

  姜秀潤在最初聽聞鳳離梧的死訊萎靡了一段時間後,總算是又恢復了過來。

  因為旅途閒極無聊,竟然下馬車來看廚子們做菜,可是她在吃食上的挑剔比鳳舞還要甚些,竟然說廚子在燒製紅肉時,那法子不好,燒出來的肉不夠軟嫩。

  鳳舞來到她的身邊,笑問:「怎麼?你還會燒菜做庖廚?」

  姜秀潤心不在焉道:「你也太不挑剔飲食了,連這樣的都能吃下去,且看這紅肉應如何燒製。」

  說著,她挽起衣袖,讓鳳舞幫著將衣袖的下擺塞到腰間,然後便蹲下來,切蒜片薑,熱油炒香。

  姜秀潤在太子府的廚房裡廝混甚久,跟那煮菜燒飯的廚子婆子們倒是學了些做菜的皮毛。

  如今做起來,看上去架勢倒是十足。

  鳳舞覺得一個王女會做菜,怪有意思的,而且那等子拍蒜的模樣還有幾分嫻熟的架勢。

  等肉快要入鍋時,姜秀潤急急道:「快,弄些泉水來添入鍋中。」

  他們做飯時守著河邊,哪裡來的泉水?

  一旁的侍衛遞過了一盆子河水。

  姜秀潤有些不敢置信地瞪著略顯渾濁的河水道:「我寧可餓死,也絕不喝這水。」

  一旁有氣無力的淺兒這時也來了精神:「我們小主子吃食都精緻著呢!既然沒有泉水,這河水也不知處置下再用。」

  於是淺兒招呼著侍衛攙扶著她去河灘邊揀來細小的鵝卵石,在一個盆子的盆底密密碼上一層,然後將打來的河水倒入其中過濾。

  還別說,這法子倒是管用,略顯混濁的水質頓時清亮了許多。

  姜秀潤這才將肉下鍋翻炒上色添水調味。

  然後跟鳳舞道:「一會我再讓淺兒過濾水,給你烹茶喝怎樣?」

  鳳舞倒是愛看她邀功時的得意勁兒,自然是微笑著說好。又礙著郊野風大,看她穿得單薄,便命人拿來他的狐裘,親自給她披上。

  此時正是秋季層林盡染之時,斜陽餘輝裡,緋紅的顏色映在佳人臉頰上,被狐裘的鋒毛顯得臉兒小了一圈的女子在沖著他甜甜的笑。

  於是入口的清茶也帶著莫名的甜味,好喝極了。

  是夜,鳳舞睡得很早——整個營地的人都睡得七扭八歪了。

  姜秀潤與淺兒在她們的小帳裡趴伏著聽聲。

  當聽到有巡崗之人來回的走動聲時,姜秀潤低聲道:「怎麼還有人沒有被麻倒?」

  淺兒低聲道:「那些人是巡崗的,在他們回來吃飯時,那水壺裡的水又被新添了些,沖淡了藥性,所以他們的反應不大,不過一會就到了換崗的時候,若是叫不醒換崗的人,下藥的事情就要露餡了,趁現在佈防不嚴,我們趕緊跑吧。」

  本來出逃的這幾日,鳳舞又命人給淺兒灌了幾次麻藥。

  不過因為她在姜秀潤的馬車上,有了小主子的協助,很快就扣著嗓子眼嘔出了藥水。

  為了逃跑,這主僕二人也是煞費苦心。竟然將那藥水蒐集在馬車上的一隻皮水囊裡。

  就在方才過濾水質的時候,淺兒手疾眼快,藉口著灌水皮囊,將那藥水盡數倒入了燒水的水壺裡。

  這主僕二人雖然吃了飯和肉,可是隨後的茶飲卻是一滴也沒有碰。

  因為被水稀釋,那麻藥的藥性不再那麼霸道,卻是也夠人昏昏沉沉地睡上一宿了。

  只是姜秀潤恨極了鳳舞,原本是準備趁著他被迷倒,手起刀落的。

  如今一看,還有清醒侍衛前來巡視,也只能作罷,趁著他們幾個換防前趕緊逃跑。

  淺兒因為這幾日沒有飲透麻藥,終於恢復了氣力。只打點了行裝,將幾件鳳舞賞賜給小主子的衣服包裹。

  然後淺兒將攤睡在她們帳前的一個侍衛拖拽進來,摸了他身上的銀子,又換穿了他的衣服,便帶著姜秀潤順著營帳的後面,背著篝火的微光,一路匍匐爬進了附近的樹林子裡,然後沿著河水,讓水聲遮掩了她倆的腳步聲一路疾行而去。

  姜秀潤深知,當鳳舞醒來,必定察覺自己中了迷藥,一定會惱羞成怒地追殺她們主僕二人。

  所以事不宜遲,要趕緊逃跑才行。

  淺兒倒是逃荒落難的行家,她身著男服,扮成男子的模樣比姜秀潤更像。於是先是走了一夜,來到郊野的一處村落,用一件繡花長裙,換了村民的布衣褲子和兩個斗笠後,便離開村落,讓姜秀潤換上了。

  淺兒容貌異於常人,而姜秀潤又是那般的傾城之姿,總是要喬裝改扮一下。

  於是姜秀潤再次換回男裝,簡單地打了髮髻,只是那容貌跟鄉野村夫相去甚遠。

  她們倆也不會易容術,乾脆抹了些泥灰在臉上,再帶上兜裡繼續前行。

  鳳離梧的死,讓姜秀潤心裡空落落的。

  她也不知怎麼了,不過因為鳳舞的陰謀,這波國質子姜禾潤已經在魏地的河道裡淹死了。

  聽著鳳舞吩咐侍衛傳信時的意思,那假冒她的女刺客也當是露餡了。

  姜秀潤深知自己不可再露面,不然真坐實了勾結奸人行刺太子的罪名。

  現在當務之急就是趁著太子已死的噩耗還沒有傳到京城,要趕緊解救出兄嫂一家,她積存的金已經有了不少,至於屋宅店鋪皆是身外之物,不要也就罷了。

  只是到時候,他們兄妹與嫂子就要過上隱居埋名的日子了。

  姜秀潤向來是走一步看一步的人,時間這麼緊迫,前路也是崎嶇未知,她顧不得想太多,對鳳離梧之死而引來的糟糕而莫名其妙的悲切也就可以死死地壓在心底了。

  按理說,她們倆的逃跑,對於鳳舞來說也不會造成太大影響。

  可是沒有想到過了幾日,淺兒便察覺到有人在追攆著她們。

  追攆還不算,又張貼了許多的懸賞私告。

  諸國交界地帶法治混亂,許多富戶人家若遭遇了劫匪,或者兒女被劫,落了私仇都會自己張貼告示,懸賞緝拿。

  而在她們走到的縣鄉裡,竟赫然有她倆的畫像告示,那告示也奇特,竟然兩份,一份男裝,一份女裝,而且打賞的賞金也頗為厚重,只要活捉送來竟然高達百兩。

  這在窮鄉僻壤間,絕對是能誘惑得人賣了爹娘的大價。

  姜秀潤當機立斷,不可再走鄉鎮,只從郊野繞行。

  只是這麼繞來繞去,竟然又繞回了當初比試墨池書會的魏地。到了魏地,也許是鳳舞沒料到她們竟然會走回頭路,那張貼的告示漸也不見了。

  姜秀潤本以為當初在浣衣局的日子便夠苦的了,想不到這風餐露宿沒有帳篷的寒苦更甚,吃得頓頓半飢半飽,而夜裡的冷濕更是煎熬人。

  每當入夜,淺兒便尋來茅草簡單搭建了窩棚,然後抱著她的小主子二人瑟縮地取暖而眠。

  幸虧當初淺兒打包走了鳳舞給姜秀潤的那件長狐裘,不然依著小主子的金貴身子,早就感染風寒一病不起了。

  不過二人在最後一個城鎮裡買來的乾糧實在是不多了,那偷來的銀兩也快要花完。

  再接下來就只能典賣了狐裘,換糧食與盤纏了。

  就在這日,當她們行至魏地的一條通往大江的裡河時,只見江岸上人聲嘈雜,似乎在張網捕撈著什麼。

  而在江岸邊,還有人不斷去領了賞錢下河去摸。

  姜秀潤有些好奇,便壓了壓斗笠,低聲問旁邊看熱鬧的人,這是在幹嘛?

  那看熱鬧的婦人兩手抄著衣袖。吸著鼻涕唏噓道:「這是有錢的官家,婆娘落入了河中,便一段河一段河地打撈,一定要帶著他婆娘的屍身回去呢!嘖嘖,可真是個用情至深的官家貴子呢!」

  淺兒眼尖,遠遠地看了看,只覺得那跟木雕似的立在河邊的人眼熟,怎麼看怎麼像竇思武。

  他那一臉悲切的表情的確像死了婆娘,可是……他什麼時候娶妻了啊?

  淺兒覺得小主子既然要詐死,自然不可再與熟人見面。

  於是主僕二人互相使了眼神,便轉身就走。

  可誰知,那竇思武無意中一抬頭,竟然看到了白淺高大健美的背影。

  那種走路撇腿的樣子,化成灰他都認得!

  雖然疑心自己白日撞鬼,可是竇思武又覺得是自己至誠感動了河神,於是飛撲了過去,大喊了一聲:「淺兒!」然後便緊摟住了她的腰肢。

  白淺沒想到他會撲過來,連忙抖身要甩開他。可奈何二人的近身搏鬥向來不分伯仲。

  只掙扎間,白淺的斗笠掉了。

  四周被大齊貴人至誠之心感動得抹眼淚的鄉人村婦一時傻了眼。

  這位貴人,原來喜好的是這麼一口?

  這麼醜的男人,他也心肝寶貝地摟著?

  貴人那位落水的婆娘,不會是想不開,自己投河自盡了吧?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 11:49 PM

第九十一章

  姜秀潤也沒有想到竇思武竟然從一個背影就認出了淺兒,著實受驚不小。

  再說竇思武抱緊了這人後,便被捅了幾胳膊肘,來來往往的招式,都是他平日在書院武場跟淺兒演練輸了的。

  這心內越發篤定了懷裡的是淺兒,當下驚喜若狂,只想把她拽回身來看。

  淺兒自覺被捉了,也不知這姓竇的擺得什麼心思。該不會是看見那賊子鳳舞的懸賞要捉拿了她們二人了吧?

  想到這,不由得沖著姜秀潤大喊一聲:「小主子快跑!」

  可是姜秀潤哪能扔甩下淺兒?立刻衝上前去朝著竇思武的小腿骨猛踢了過去。

  姜秀潤雖然沒有淺兒氣力大,不過勝在角度準,力道刁鑽。加上竇思武忙著應付淺兒,壓根沒有法子躲避姜秀潤的這一擊,只疼得他嗷嗷怪叫。

  可就是這樣,他也堅決不鬆開懷裡的淺兒,只瞪眼望向自己的姜同窗,心道:「這姜同窗怎麼也在?難道是自己至誠感動了姜同窗,是以早就走了的他也折返回來,這才從河神的手裡討得了淺兒歸來?」

  他如今也算情竇初開,初嘗了失而復得的滋味,就算姜秀潤踹斷了他的腿也不撒手。

  姜秀潤心知跟這種愣頭青憋勁兒,就算踹一天也論不出個短長,眼看著圍觀的人漸多,她擔心走漏了行蹤,便低聲對竇思武道:「你是奉了誰的命令來拿我們的?」

  竇思武這邊驚喜交錯,涕淚橫流,被姜秀潤問得卻有些發愣:「淺兒失蹤了,自然要尋她,怎麼能讓她在河裡餵了魚蝦?」

  姜秀潤一看他並不是為了那勞甚子的告示賞錢,也就放下心,低聲道:「你的車馬在哪?快帶我和淺兒離開這裡。」

  竇思武這才想起江水風冷,而她們倆個人看起來都有些落魄,衣不遮寒的樣子。

  姜同窗還好些,身上穿著狐裘。淺兒就可憐了,衣服甚是單薄。於是竇思武連忙解開自己的披風給淺兒披上。

  然後,他一隻手緊緊拉住了淺兒,另一隻手則拉住了姜同窗,將二人一並牽引到了自己的馬車上。

  入了馬車後,這主僕二人異口同聲地問:「可有吃的?」

  竇思武被二人炯炯的目光唬了一跳,連忙掏出了馬車上的肉乾和烙餅。

  姜秀潤和淺兒已經許久沒有吃過什麼像樣的乾糧了,昨晚吃的是剩下的最後一點炒麵。

  如今驟然見了吃食,便是拿過來狠狠地咬烙餅,至於那肉乾,都嫌棄太硬耽誤吃餅放到了一邊。

  待得二人吃了幾分飽後,竇思武自然是迫不及待地追問淺兒那日落水後的情形。

  可姜秀潤遞給淺兒一個眼神兒後,不答反問:「淺兒下落不明的這段時日,大齊的朝堂可有何變故?」

  竇思武抓了抓腦袋道:「自從淺兒和徐應落入河中,先生也無心參加書會,竟然要典賣了字畫籌集錢款,繼續僱人找尋他們,最後竟是急得病倒了。我們幾個同窗商量,便讓我留下找尋淺兒他們,而同窗們則送先生先回洛安訪醫治病去了。隨後大齊邊城的太守似乎派來人,詢問了我當時淺兒與徐應落水的情形,見我沿著河道找尋,那人倒是給我了幾張在魏國通兌的鉸子,只說金不夠只管說。」

  姜秀潤緊著嗓音道:「那巡防的太子那邊可有動靜?」

  竇思武哪裡能知太子的情形,只困惑地抓頭道:「也沒有聽說什麼,只是最近入京的官道私道都查得緊,據說老半天都不能過關卡。」

  姜秀潤抿了抿嘴。那鳳舞聽聞了他皇兄遇刺的消息後,那種發自內心的輕鬆愉悅可不是假裝出來。

  若是鳳離梧真的死了,他的隨行侍衛必定慌了手腳,而地方長官也不敢瞞報,要盡快將太子的屍體運回京城,又怎麼會設關卡,挨個搜人?

  就在姜秀潤沉思的時候,竇思武覺得自己也是不能等了。尤其是他方才問起時,姜禾潤遞給淺兒的眼神,看得竇思武窩火極了。

  淺兒到底是姜少傅的侍女,他就算滿心戀慕也不能立時把人扛回府裡。

  而且,姜禾潤這小子長得清秀斯文,憑白招惹女子喜歡。而他的淺兒又是眼大鼻挺,胸鼓臀翹的。

  姜禾潤也不是瞎子,必定也看到了淺兒的好處。他們主僕二人感情又甚好的樣子,若是姜禾潤動了色心賊膽,要納了淺兒做通房……

  依著淺兒那丫頭的忠心,怎麼會說個「不」字?

  想到這,竇思武覺得心又高懸了起來,也不管淺兒究竟是怎麼遇險和脫險的,而徐應又在何處,只沖著將姜同窗大聲道:「此番淺兒不見,我才知自己的心意,我已決心,要娶了淺兒為妻,還請少傅將淺兒的身契給我,我定然會好好待她。」

  姜秀潤剛開始滿腹心事,壓根沒有聽明白竇思武在說什麼,等得竇思武再說了第二遍時,沒等她出聲,淺兒已經一拳頭捶過去了。

  在淺兒看來,自己生得貌醜,又不是體貼小意的性格,早就絕了嫁人的心思。

  自己唯一的心願就是給家姐攢嫁妝。

  她原以為竇家小爺雖然是個不長腦子的愣頭青,但人其實是好的。最起碼自己與小主子失蹤了這麼久,別的學子都回去了,他卻留下來挨個河道的打撈,著實是個可交之人。

  誰曾想心下剛對他有了些許的好感,他卻拿自己來戲耍取笑。

  竇家也是洛安城裡的名門大戶,就算竇思武再草包,那大家的閨秀也任著他揀選,就算再不濟,以後看上個丫鬟婢女做了通房,也是挑那長得水嫩靈秀的。

  怎麼可能會揀選上自己?他又不是鄉野間娶不上媳婦的浪蕩漢子!

  這麼一想,心下著惱,淺兒缽大的拳頭就揮舞過去了。

  竇思武沒想到自己生離死別後的一番肺腑之言,卻換了一頓拳雨,馬車裡狹窄不及躲閃,只能看看拉著她的手,只將淺兒往自己地懷裡扯。

  此時氣惱上頭,也顧不得同窗正在車裡,只照著淺兒臉頰狠狠地啜了一口。

  就在這馬車裡亂成一團的時候,正在疾馳的馬車上突然跳上了什麼人,緊接著那馬車簾子被人猛地掀開。

  姜秀潤和淺兒同時「啊」的叫了一聲,心下真是被驚得不輕。

  這今日也不知是不是鬼門大開的日子,死人復活。

  出現在馬車上的赫然是明明該遇刺身亡的鳳離梧。

  他騎著駿馬趕來,接近馬車時,便隱約聽見男女撕鬥粗喘的聲音,心裡便是一緊。

  於是也顧不得攔車,徑自跳上馬車,掀開簾子一看,果真是男女摟成一團,有些不堪入目。

  不過卻是那個竇家的小子抱著那個醜婢在親,而他的小少傅,正貼在車廂壁上,嘴巴正長得老大,作壁上觀。

  姜秀潤這日在夜裡反復夢見鳳離梧活過來的情形,不知為何當剛剛醒來,猶未辨析現實與夢境時,心內總是會好過一點。

  可現在,當他真的活生生的,好像從天上掉下來一般出現在自己眼前時。

  姜秀潤竟然說不出話來,只覺得胸口發堵,身子也一時動不動,直直地瞪向鳳離梧。

  鳳離梧可是等不及她主動撲入自己的懷裡了,長臂一身,就將她拽離烏煙瘴氣的車廂,攬著她的腰復又跳回到自己的馬背上,拐到一旁的樹叢裡,跳下馬來,將她抵在一一棵高大的樹樁前貪婪而仔細地看著她的臉。

  許久不見,與記憶裡的那個妖媚女子相比,髒了些,也消瘦了一大圈。

  那表情也是從來沒有見到過的委屈,眼圈紅紅,嘴唇微微抖動,那眼兒噙滿了淚,卻一眨不眨地看著他。

  還有那纖細的手指在不停地撫摸著他的眉毛鼻樑還有下巴,似乎在確定他是不是假的。

  不過鳳離梧不用摸,都知眼前的這個才是他貨真價實的小少傅呢!就算是出神入化的易容捏骨,也仿不出她的銷魂半分。

  多日來的擔憂,如今盡數消散,他只想緊緊摟住她親吻她的櫻唇。

  可是姜秀潤卻伸手摀住了他的嘴,終於哽咽出聲道:「殿下且緩緩,我好幾日沒有洗漱了,剛才還吃了撒了胡椒的烙餅……」

  可是鳳離梧哪裡聽得那些,只捏著她的下巴,狠狠地將她的唇舌含住,貪婪地糾纏裹繞著……

  什麼香的臭的?此時還有什麼比緊緊抱著她,感覺著她貼著自己的柔軟胸膛下的心跳更重要的了?

  鳳離梧覺得失去而來她的那幾日,自己的胸膛空落落的,現在將她揣在懷裡,含在嘴裡,才最踏實!

  至於鳳離梧為什麼會這麼快出現在她的面前,其實也很簡單。

  裡河分岔,竇思武在外河打撈時,鳳離梧也在不遠處帶著人搜尋。

  因為要詐死引出秦詔背後的真兇,他一直吊線捉魚。

  可是秦詔雖然送信出去,卻並未曾去見過什麼人,而他送信之處不過是一處人去院空的院落。

  壓根無法知道姜秀潤是否在秦詔的手上,或者生死。

  也是病急亂投醫,鳳離梧在廣布人手的同時,竟然也是不自覺地來到姜秀潤的失蹤之地,竟然也學了竇思武那傻小子下河撈人,妄圖找到些蛛絲馬跡。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 11:55 PM

第九十二章

  結果鳳離梧這一找尋,竟然入了心魔,總是忍不住想像若是姜秀潤真的糟了歹人的陷害,在水中無依無靠的情形……整個人都越發頹唐。

  直到今天,突然聽聞外河那邊監視的侍衛回報,竇思武正摟著個貌似淺兒的男子哭喊,這才連忙去看。

  結果先聽到馬車裡不堪入耳的聲音。

  他原先就奇怪竇思武為何這般積極找尋,不過想來他若不知情姜秀潤的身份,也是在尋找同窗徐應罷了。

  可現在一看,難道是對他的秀潤見色起意?於是便急急跳上了馬車。

  只是掀簾子的時候,的確是大大出乎意料。

  雖然竇思武的口味著實讓人嚇了一跳,可他也無暇關心,只終於將日夜思念的人兒拉扯進了懷裡。

  若不是顧念著她這些日子像是受了不少苦的樣子,鳳離梧真想就地將她在樹林裡從頭到腳地親吻一遍,一解相思之苦。

  姜秀潤此時身子也是軟綿綿的,她也說不出心裡是什麼滋味,是計劃逃跑又一次失敗的沮喪?還是看見他死而復生的驚嚇?總之交融在一起,竟是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竊喜。

  她不願細細探究心內的百味雜陳,想推開緊緊親吻著自己的高大青年。

  畢竟自己不算太乾淨,他的臉上的鬍茬也冒出頭很多,有些紮人,自己消失的事情還沒有說清楚,為何疑心重的鳳離梧不審問自己,反而親起來,沒個頭兒?難道他不怕自己也是影女假冒的?……

  可是這所有的思緒,在二人相擁越來越緊時,全都變得不甚重要。

  姜秀潤忍不住回擁住他的脖頸,只用心感受著他的體溫與心跳,任憑著自己的鼻腔充斥這他的麝香氣息……

  其實細算起來,姜秀潤枉活兩世,卻從不知愛人為何滋味。

  前世裡太苦,那秦詔的粗野更是撕扯斷了情竇初開的女子對男女情事的一切嚮往。

  而今世,她所有的心思都用來探求如何讓她與兄長避開前世的厄運,好好活下去的出路上。

  鳳離梧也不過是能暫時讓她依靠的大山而已,又何必付出真情?姜秀潤不願自己往內裡深想。

  而現在的這一切,應該也不過是逃脫了險境的悸動罷了。

  畢竟食色性也,人之常情。許久沒吃,也難免挨著了便有些想。

  這麼一想,對他的一絲眷戀便有了十足合理的解釋。

  過了好一會,兩人才依依不捨地分開。

  鳳離梧抱著她重新上馬,回到了自己的宿營之處。

  等入了帳篷,他吩咐侍衛燒水,給姜秀潤用木桶泡澡。

  因為淺兒還在竇思武的馬車上被他糾纏。此處少了服侍之人。

  鳳離梧乾脆自己充了僕役,替姜秀潤搓背。

  姜秀潤才不幹,她算起來兩世也沒有被男人服侍著洗過澡,哪裡肯幹?

  可是她又拗不過鳳離梧,只能被他壓在水裡用絲瓜絡搓背。

  微微有些發燙的水,熨燙著身體解乏極了,最後姜秀潤到底是趴伏在木桶壁上,被鳳離梧大小適中的力道搓弄得櫻唇微張,舒服得半閉著眼。

  不過鳳舞意欲謀害他的事情,不能隱瞞,趁著沐浴的功夫,姜秀潤也將那秦詔與鳳舞勾結一事,向鳳離梧一五一十地講了出來。

  鳳離梧的表情越發冷峻,沉默不語。

  他的這個弟弟,是父王的心尖愛寵。從小時起,父王便是拿了他當儲君來培養的。

  若不是當初外祖父出面干涉,自己可能連書房都不能入。

  而入了書房後,他自知不能搶了鳳舞的鋒芒惹來父王的嫌棄。

  雖然他在冷宮裡由母親的宮女教了字,卻還是假裝全無半點的根基的樣子,總是故意寫錯字,越發顯得鳳舞聰慧有才學,這才換來自己能繼續求學的機會。

  後來他在老臣的支持下,趁著父王離京一遭變天。雖然殺死了鳳舞的母親,可是卻並沒有趁機除掉鳳舞。

  並不是他兄弟情深,而是父王震怒,連夜修書給了他的外祖父。

  而那些個老臣們不願背負清君側殺皇子的罵名,是以便對外宣稱二皇子染了急病,就此銷聲匿跡。

  早先鳳離梧是派人暗中盯梢著鳳舞的。

  什麼兄弟情深,對於從冷宮裡出來的鳳離梧來說,從來沒有體會到。他只知道斬草除根,只是那鳳舞似乎受了什麼高人的庇護,幾次派人無果,最後竟然銷聲匿跡。

  沒想到,這在世人眼裡早就死了的二皇子,如今卻突然冒出頭來興風作浪,更是用心歹毒,居然想要調換姜秀潤行刺他!

  鳳離梧覺得這是鳳舞自己找死,也不要怪他不念兄弟情誼了。

  而姜秀潤說這些話時,其實也是小心翼翼。

  畢竟鳳舞心存歹念,也是鳳離梧的心頭大患。

  而自己雖然無辜,卻被攪入了這兄弟鬩牆的亂局裡,一旦鳳離梧疑心自己與鳳舞勾結,那麼自己與哥哥的處境便堪憂了。

  這麼一想,姜秀潤心裡不由得一緊,身體也不自覺地緊繃了起來。

  鳳離梧倒是察覺到了自己掌下身體驟然緊繃之感,便低頭問:「你緊張著個什麼?」

  姜秀潤是在檢討自己。因為要混淆視聽,她在鳳舞那裡時簡直是恣意妄為了。

  可方才見了鳳離梧後也沒有撿拾起該有的恭謹奉承之心,實在是不該。

  於是便抬著頭,重新小心翼翼地討好道:「想到自己這麼髒,定然累得殿下手酸,正悔不應該……我已經洗好,殿下也去歇一歇。因為我蠢笨不知奸人潛伏在身側,倒是累及殿下太多,幸而殿下乃大齊天命國儲,祥雲罩頂,金龍盤身,就算有宵小歹人也不能近身……」

  鳳離梧看著姜秀潤眼看著又套上了慣常拍馬捧屁的面具,濃眉不禁一挑,倒是問了個要緊的:「你說鳳舞劫持你是為了觀察你的儀態做派,為何那影女言行卻是不甚相符,在房裡還要打孤的屁股?」

  姜秀潤一聽,覺得這是表忠心的好時機,立刻道:「我生怕殿下中了歹人的奸計,自然什麼都是反著來,學了恃寵而驕的樣子,蒙騙那鳳舞罷了。」

  鳳離梧掃了一眼,放置在一旁的狐裘披風——那披風式樣皮毛金貴,卻明顯比姜秀潤的身形大上許多,應該是鳳舞的……

  於是他聽著姜秀潤的話,漫不經心地問:「那鳳舞可曾懷疑?」

  姜秀潤覺得給自己表功的時機到了,便又往水下坐了坐,任水漫過脖子略顯得意道:「我處置得小心,他並未起疑,我便知依著殿下的機敏,定然能發現那女刺客的破綻。」

  鳳離梧沒有再問下去。依著他對鳳舞這個弟弟的瞭解,他能在得手之後,依然留著姜秀潤便透著一股子不尋常。

  姜秀潤被他劫持了那麼多日,這麼一個靈秀妖媚的人兒,鳳舞那色胚能不動心?

  可是他又細問不得,好不容易才找回的人兒,疼愛都來不及,沒得存心給自己添堵。

  左右以後,再不讓她離開身邊半步。而那鳳舞……鳳離梧的心裡已經蒸騰了無盡的殺意,這個弟弟到底是留不得!

  當天夜裡,姜秀潤被鳳離梧拉到了床榻上後,便沒再起身,充分見識了餓了好幾日的狼,腰桿子是有多強。

  雲雨間歇時,她倒是抽空費神問了下淺兒,可是鳳離梧卻埋在她的脖頸間,含糊不清道:「擔心個什麼?只要她不願,哪個男的能強了她?」

  姜秀潤倒是被反問得無話,想再言時,又被他封了口。

  這邊團圓意濃,甚是黏膩。

  可是大齊二皇子那邊卻是彤雲密佈,雷雨交加。

  鳳舞醒來時只覺得頭疼欲裂,舉目四顧發現侍衛和下人們皆倒臥在地上,哪裡還不知道自己中了姜姬的圈套,心中恨極,他生平玩弄女子無數,因為模樣俊美,氣質非凡,那些個女子哪一個不是服服貼貼。

  他自問這些日子對姜姬也算是溫柔小意,照顧得無微不至,遠勝那鳳離梧的單板無味。

  姜秀潤明知自己將來要成為大齊的國儲,卻一意要逃,實在是給臉不要臉!

  鳳舞被算計了一番,心內發悶,更是覺得姜秀潤辜負了他給予的真情,只恨不得立刻抓她回來,叫她追悔莫及,只咬牙切齒道:「姜姬,待抓住你時,且要看看你還能否再囂張恣意!」

  於是他命令清醒的巡防侍衛將剩下的人逐一潑醒,然後稍事整頓馬上派出一隊侍衛沿著痕跡抓捕姜姬和侍女二人,自己則帶著餘下人向京城趕去。

  只是派去追捕的侍衛來報,那主僕二人似乎易容,根本查不到行蹤。鳳舞乾脆捨出重金,行貼告示懸賞她二人的行蹤。

  這世間的東西,最是珍貴的便是得不到之物。

  鳳舞原本對姜秀潤不過抱著玩弄些時日的心思,可是她這般棄他不顧,逃得無影無終後,鳳舞便在心裡不斷演繹著那女子慵懶而恣意的樣貌情態,越發的心癢,心裡也越為她的不識時務而氣悶。

  要是找不到也無妨,那女子的軟肋便是她的兄長。

  只要自己快些回京,拿住了姜之,就不愁那女子不自投羅網。

  想到她被迫來見自己,不得不匍匐在腳下祈求著自己原諒的情形,鳳舞便覺得一陣快意。

  於是便也不再耽擱,想要盡快趕回京城。

  可是這路上,鳳舞發現大道上設了許多關卡,察驗往來人員身份。欲近京城,查得愈是仔細。

  鳳舞思量了半晌,覺得這事情略有蹊蹺。時間已經過了這麼久,為何京城裡他的暗探也毫無回報。

  就算太子手下的人再大膽,他們也是有妻兒的,怎麼可能隱而不報,任憑太子的屍身在異鄉腐爛掉?

  難道……鳳離梧沒有死?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3 12:01 AM

第九十三章

  鳳舞心裡這麼一遲疑,立刻想到了影女若是失敗,鳳離梧會不會躲在暗處詐著自己?

  他的少年時光可以說是人生順遂,沒想到在最得意時,被自己那個悶嘴葫蘆樣的大哥給掀翻落入了塵埃。

  當時他的母妃被殺,鳳離梧去他被囚禁之處看他,他流涕痛罵著那個冷冰冰的皇兄。可是鳳離梧卻像看垂死的狗那般看著他,然後道:「廢物,除了依靠你那驕橫跋扈的母妃,你還有什麼本事立在這宮廷之中?」

  隨後皇兄又說了什麼,鳳舞大約都記不得了。唯有這句話,卻是至死難忘。

  從小被父王和太傅誇讚到大的鳳舞,第一次被人踩在腳下罵成廢物。

  這是鳳舞至死都難以磨滅的恥辱。

  當初定下了刺殺鳳離梧的計劃,若說有什麼遺憾,就是不能親眼看到鳳離梧被打回原形,重新跌落在他腳邊的可憐模樣。

  如今他疑心鳳離梧還活著,心內倒是有些快慰——他這輩子的致死宿敵,總不能讓他這般痛快死去了。

  活著也好,就是要在他的面前,將他珍視的一切,都一樣一樣的奪走……這麼想定,鳳舞撥動著自己手上的一枚寬戒,思度著自己接下來的計劃……

  再說姜秀潤,與鳳離梧纏綿了一夜,第二日在一陣鳥兒婉轉的鳴叫聲裡勉強睜開了眼。

  當初為了下河撈人方便,鳳離梧將營地安紮在了河邊高處的樹叢裡,是以天色微亮,黃鶯便在婉轉低唱。

  姜秀潤從鳳離梧的懷裡翻了出來,剛要舒展腰身,卻又被他捉了回去,禁錮著腰身道:「去哪?」

  姜秀潤在他的懷裡蹭了蹭,悶聲道:「衣服都叫你扯破了,光著身子還能去哪?」

  鳳離梧冷哼了一聲,她的那身衣服都是從鳳舞的賊窟裡穿出來的,帶著一股子臭味,自然不能留。

  於是他起身,先從帳篷的衣箱子裡掏出自己的衣服給她穿。

  既然已經找尋到姜秀潤,鳳離梧自然不必再在這停留,只出營叫來侍衛準備拔營起寨回歸齊地。

  姜秀潤弄不好頭髮,便想著尋侍衛去看看,將淺兒找回來。結果一探頭出帳篷,正看見淺兒管火頭要熱水喝呢。

  她連忙招手,讓淺兒入了帳篷。

  當淺兒進來時,姜秀潤不由得上下打量淺兒看看有無布扣搭錯的樣子。這上下驗看,似乎沒有不妥,便放下心來。

  小主子賊溜溜的眼兒,讓淺兒看不下去了,拿著梳子將姜秀潤的身子扳正了開始給她梳頭。

  姜秀潤忍了又忍,還是忍耐不住好奇心道:「昨日竇思武開口向你求親,最後你可答應了?」

  淺兒的嘴緊緊地一抿,硬氣道:「我早下了決心,一輩子都不嫁人,小主子莫拿我開玩笑了。」

  姜秀潤卻覺得竇思武難得真心,為何要拒?

  可她再要開口,淺兒卻搶先開口道:「竇思武本就不是適合讀書的料。可是他的父親卻執意要將他送到沐風先生的門下,可見對他的這個兒子是給予了無盡期望的,前程如此,那婚事就更馬虎不得。可不是讓他混吃等死,再娶個醜婢入門!他開口說娶我,那不過是一時鬼撞了牆,不知搭錯了哪一根腦弦。我好好的,又沒有昏頭,幹嘛要跟他一起鬧?」

  淺兒的這番話,其實說得句句在理。別看白淺沒有讀過書,可是這些高門大戶的想法,卻是看得明白。

  姜秀潤側臉看她的淺兒,越看越是聰明睿智,文武全才的鎮國女將軍,也難怪能把竇思武迷得神魂顛倒。若她也是男人,一定將淺兒娶了,做自己的妻子。

  那竇家還敢嫌棄淺兒?可知以後若是等淺兒發達了再娶,能不能輪得上他家還不一定呢!

  淺兒正給篦子抹頭油,一抬頭便看見小主子色眯眯地看自己,那眼神跟竇思武那愣頭青倒有幾分相似。

  她不由得警惕地向後撤了撤,又鄭重道:「主子,以後咱們別提這事兒了成嗎?」

  姜秀潤心知這男女之事不可強求,只點了頭,便轉回頭發呆,倒是很用力去想上輩子白淺成名後的婚姻大事。

  好像那時向白將軍提親的倒是很多,也不乏落魄大家的俊秀子弟,指望著用男色相誘,給自己的家族換回個能支撐得起門楣的女將軍。

  可惜白淺眼高於頂,半個都沒看上,還惹得秦詔在人後奚落她不知好歹,若不是走了狗屎運建了軍功,哪個男人會看上她這種醜女。

  而白淺與竇思武前世裡,乃是個各司其主的死對頭。倒是沒聽說兩個人有眉來眼去的香豔事情發生。

  想到這,姜秀潤不由得嘆了一口氣,心裡再次懊悔當初為何要將白淺買回來,生生阻了她的晉升之路。

  如今這淺兒梳頭的功力倒是見長,可是卻沒有半點護國女將軍的苗頭,真是將姜秀潤心內生火,著實鬱悶於心。

  待得淺兒幾下子替姜秀潤梳好了髮髻戴了銀冠後,姜秀潤便又不死心地勸勉侍女道:「既然覺得自己的出身被人嫌棄,就要有些要強的心思,前些日子的兵書看了嗎?可背會了?我明日再跟太子要些。」

  淺兒聽了頭大,覺得這事也要跟小主子理順清楚,便道:「您若是嫌棄奴婢短了學識,放在您身邊被人笑話,那便把奴婢放到府裡做個粗使的丫鬟,卻莫要逼迫奴婢背兵書。奴婢覺得就算被鳳舞那廝灌了麻藥,不得動彈,躺在床上瞪眼放挺兒,也比背勞甚子的兵書要舒坦。您若再要給我兵書看,奴婢便去尋些效果好的麻藥給自己灌上,躺在床上攤上一日什麼也不做就是了。」

  姜秀潤看淺兒那光景也不像是撒謊,竟是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架勢。

  心內的懊惱真是無以復加,只能恨恨地點了下她腦門,說道:「你個不思進取的,怎麼如此不堪,莫非真要做一輩子丫鬟不成?」

  淺兒笑道:「若是給別人做丫鬟,淺兒定然是不願意的。但是小主子的話,做一輩子丫鬟又何妨?你若有功夫點撥我,還不如自己上進。小主子現在乃是書院的天干高第,當要好好讀書,努力上進,到時也謀個一官半職,再娶上幾個姬妾,到時奴婢跟著小主子也風光一把。」

  她在讀兵書一道上雖無長進,但是聽慣了小主子在太子面前不露痕跡的拍馬捧屁,竟然也粗通皮毛,悟了些要領出來。

  方才忤逆了主子,趕緊地將馬屁拍上。

  聽了這話,姜秀潤又是氣惱又是感動,知道現在逼迫淺兒也是無用,只得暫時放棄,日後另尋他法,必要把這赫赫女將軍走歪了的路給扳回來。

  主僕又說笑了一會,吃過早飯,以為就要出發返回齊地。然而等了半日營地依然不動,毫無出發的跡象。

  姜秀潤有些奇怪,讓淺兒出去打探一下。不久淺兒回來,說道:「太子早上得到急報,山中突然出了一批悍匪,來到齊魏邊境,向當地官府索要糧食。若是官府不給,他們便要扒開堤壩,水淹下游的四郡。現在太子去處理此事,讓我們先去齊地的城郡歇宿,再一同折返。」

  其實這地方的剿匪事務,本該由當地太守處理,只是秦詔已經返回洛安,餘下的官員卻是拿不定主意該剿還是如何。

  鳳離梧知道消息後,在回京和留下處理堤壩上略一思索,決心先將此事解決,再返回洛安。不然太子巡查邊防,前腳太子剛走,後腳就發生鄉郡百姓被悍匪劫持,湮沒了田園的禍事,必定被有心人大加利用,散佈一些於他不利的傳言。

  而那秦詔也不會再回來了。他膽敢私通鳳舞,是絕對不能留的了。若是讓他返京,必定留有大患。

  原來姜秀潤下落不明,他不欲打草驚蛇。可是現在姜秀潤已經安然無恙,就再也沒有留他的必要。

  只不過他不知鳳舞現在身在何處,便緩一緩處置秦詔,看能否引他出來。

  謀刺太子乃是重罪,秦家當初乃是幫他扳倒鳳舞的有功之臣。而且秦家樹大根深,總不能因為長了條蛀蟲,便砍掉整棵大樹。

  秦家的逆子悄然無聲地死在路上便好,也免得玷污了秦家老爺子的一世英名。

  是以,鳳離梧一早便發出密信,若是鳳舞賊子在半路上再無聯繫秦詔的跡象,在入京前便了結了他。

  那個鳳舞,倒是長了些能耐,在江湖中學了些邪門歪道。只是不知他收買的腐蝕掉的權貴子弟,除了秦詔外,還有何人。

  而他能如此隱在暗處如魚得水,大約也是跟父王的暗中扶持脫不開干係。

  鳳離梧想到這,心內又是一陣冷笑,畢竟在父王的眼中,只有鳳舞才是他的貼心合意,堪為國儲的好兒子。

  而自己,原是該死在冷宮發黴的孽子罷了。

  想到這,曾經的淒苦憤恨頓時溢滿了胸口,鳳離梧佇立在湖邊,目光望向遠處,眼裡又是一片虛無。

  姜秀潤正捧著粥來,一看殿下老毛病又犯了,只望著湖邊發呆,便輕巧地將托盤放在一旁的大石頭上,默默站在他的身後,看看那風景哪裡好了。

  可人還沒站定,就被鳳離梧一把抓住了手臂道:「學的這般淘氣,躲在孤的背後作甚?」

  其實姜秀潤知道,他望湖發呆時,想到大都是不甚令人愉快的事情,那時的他周身都籠罩著陰鬱之氣。

  這幾日同鳳舞待在一處,倒是被迫聽了鳳舞以嘲弄的語氣講述的鳳離梧許多的往事。

  可是姜秀潤聽在耳裡,鳳離梧的不知時務的呆板木訥,都叫人心疼。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3 12:07 AM

第九十四章

  轉眼間,姜秀潤就被他拉入了懷裡,倒是無甚遮掩地看著眼前的景色。

  入秋後湖水盈盈,表面的一層明淨而碧綠,映襯著藍天,著實讓人的心情能好上一些。

  姜秀潤靠在鳳離梧的懷裡,望著湖面竟然也開始放空心神。

  前世裡這個時候,是她入浣衣局的第二年,而她也被秦詔纏上了,經常被他拉到一邊說話,倒是被迫知道了外面的許多事情。

  畢竟秦詔每次被派出京城做事時,他都自作多情,生怕她惦念而告知一番。

  不過在她的記憶裡,並無魏齊邊境發生什麼盜匪挖掘河堤湮沒了郡縣這樣駭人聽聞的大事。

  畢竟浣衣局也算內務院的一部分,平時來往的宮內外太監甚多,消息要比一般的民間要靈通許多。

  若真有這樣的慘劇發生,朝廷一定是要派軍隊前往肅清的,總要有些動靜。

  姜秀潤從得知鳳離梧要處理此地的爭端開始,就想到了這一點。

  所以她倒是覺得此事應該很好解決,最後大約是盜匪被剿滅了,並未形成災禍,所以鳳離梧前往,應該也是並無大礙……

  姜秀潤輕輕地吐了一口氣,她其實也發現自己有些太過關心鳳離梧了。

  今日淺兒說的那一番話其實也默默地敲了姜秀潤的腦瓜一下。

  淺兒是個沒讀過幾天書的人,年齡其實也沒有比自己大上許多,淺兒尚且能冷靜自持地看到自己與竇思武之間的差距,不肯輕易放下心防去做白日美夢。

  可是她枉活兩世,居然好像對鳳離梧起了些許的心思。

  此時她與他到底是年輕男女,不過是受了肉體的相吸,彼此忍不住莫名吸引而已。

  這樣單薄的情愛,在權力角逐前不堪一擊。

  如今鳳離梧的宅院裡已經是妻妾成群,而在以後的日子裡那宅院裡的女人只會多不會少。試問一旦鳳離梧稱帝,不光是諸國的王侯女兒要納娶,洛安城的大世家也是要招撫以安穩根基。

  聯姻是最省力而有效的法子了。

  紅顏最怕遲暮,如今她憑借自己姣好容貌在鳳離梧的心內佔了一席之地,可是以後呢?當眼角染了歲月風霜,她一個弱國質女憑什麼能留住鳳離梧的心?

  若是如同以前一般,沒心沒肺倒也罷了,可自己若不控制,只任憑自己如後宅的女子一般處處祈望著男人施捨愛戀,豈不是自找的要傷心傷肺?

  這麼想著,昨日初逢時的悸動倒是能很好地驅離心頭了。她吸了一口氣,掛上慣常的笑臉道:「殿下,那粥不喝就要涼了,還是快些用早餐吧。」

  當鳳離梧坐在大石旁喝粥時,姜秀潤輕巧地將小盤子裡鹵好的牛肉片撥到他的碗裡,然後說道:「殿下,您處理此處的事務定要精心凝神,我在邊城處待著反而攪鬧您處理公事。而書院那邊也要復學了,我倒不如先回了洛安城,免得沐風先生疑慮我為何先折返了反而不回書院。」

  當初那影女冒充了她先辭別了先生回去了。如今沐風先生也回京,又因為自己帶學生出來卻鬧出落水意外而傷心自責,生病不起。她作為學生也該是去探望的。

  鳳離梧聽了她的話,沒有吭聲,只是慢慢地飲完一口稀粥,才道:「你若要早些回京也好,孤會調撥人馬護送你回去。不過書院那兒你也莫要去了,回頭孤會跟沐風先生打招呼的。」

  姜秀潤聽到這,手裡一頓,抬頭不解地望著太子,小心翼翼道:「是因為我此番給太子遭來了無妄之災,殿下準備將我禁足來懲罰我嗎?」

  鳳離梧覺得她的話透著好笑,便道:「你是孤的愛妾,總是這麼拋頭露面難免會被有心人盯上。你若愛學,以後不必去書院,孤請了夫子入府教你便是……過了年,你也大了,就靜心在府裡調養身子,準備著給孤綿延子嗣吧。」

  若說前面的話還好,姜秀潤還能秉持著恭謹勉強接受,可是鳳離梧隨後讓她生子的話,著實聽得讓人心驚肉跳。

  她抿了抿嘴低聲對鳳離梧道:「殿下可忘了當除我不過是替妹妹入門罷了……按理說,我是該叫殿下妹夫的。殿下還未設立正妻,將來能綿延子嗣的也必須是德行兼備,溫婉賢淑的女子,秀潤自知性情粗淺,實在不配給殿下綿延大齊龍子。」

  鳳離梧覺得這飯吃不下去了,這女人大清早的是誠心給自己添堵,尤其是那一聲妹夫惹得他想再把她拖進帳子裡去好好疼一疼自己的大姨子。

  於是他挑著眉冷聲道:「依著孤看,你這是拿話來鞭撻著孤吧?知你是個愛吃醋的,可也該有個限度。難道孤平時對你不夠愛寵嗎,試問孤哪裡不夠疼愛著你,要你這麼拿話擠兌著孤?」

  姜秀潤覺得自己方才的話說多了,的確是不夠恭謹。

  就一個愛妾而言,鳳離梧的確做得無可挑剔。最起碼這夜夜不空,便是滿府的女子羨慕不來的。

  可她在鳳離梧的心中,也不過就是個愛妾罷了。合該依附著男人而生,整日在院子裡跟一群夫人磨牙鬥嘴,爭一爭短長。

  姜秀潤在書院裡待了一年,在先生的啟發下,見識了大天地,太子府的院子雖大,她卻覺得逼仄難捱。

  誰知這一場變故,竟然惹得鳳離梧的佔有欲驟然變強。想要她以後再也不能做男裝,只能困於院中。如果真像鳳離梧所言,自己有了身孕的話,必定又會惹來後宅女子的妒恨。

  那曹溪的背後是強勢的皇后,而田姬身後也有洛安權貴敬侯撐腰。

  只有她依靠的是男人最單薄不值錢的憐愛,姜秀潤自問沒有傻透,更不想讓自己的孩兒遭罪,就是死都不會給鳳離梧生下孩兒。

  想到這一點時,她心念一動,昨日被鳳離梧壓著幾番的雲雨,卻壓根沒有服下什麼避忌之藥,若是一朝不慎珠胎暗結可就要糟糕了。

  一會得了空子便要叫淺兒去備買些藥物來避忌著。

  她這邊想著心事,久之不語,那鳳離梧便疑心她在耍性子。

  若是以前,鳳離梧必定要想法子整治下她這莫名嬌養出來的脾氣。

  可是先前姜秀潤的失蹤,已經讓大齊國儲冷的鐵石心腸熬化成一灘子的水,哪裡還冷硬得起來?

  雖然疑心她生悶氣,但還是放下碗筷攬住了她的肩膀道:「如今怎麼學會生悶氣不吭聲了?孤就是太嬌慣著你了,心都跑野了。你若非要去書院,等生下了子嗣,養好身子再去就是了,左右孩兒到時候也有奶娘婆子管,免得你憋悶得鬧心。」

  她是貪玩慣的,要哄著她大肚子生下孩兒,總是要許一許甜頭好處的。

  鳳離梧自認御才有術,自然是將這恩威並重的法子也用到了心愛女人的身上。

  不過姜秀潤這邊可不是在拿喬兒生氣。她自問本錢皆無,不過在洛安城裡如履薄冰,走得是步步心驚罷了。

  哪裡敢跟自己的衣食父母使性子發脾氣?

  方才不用言語不過是心內想事,一時走神罷了,沒想到卻被誤會成了恃寵而驕,當真是天大的冤枉啊!

  當下便硬是擠出笑臉,強顏歡笑地逢迎著鳳離梧吃完了飯,才折返回了自己的帳篷。

  這第一件事,就是叫來淺兒,讓她趕緊去抓配避子的藥材。

  淺兒正在折衣服,聽聞了姜秀潤的話,手裡倒是停歇了下來,不無擔憂道:「怎麼又要吃?以前那配藥的郎中可說了,這方子雖然甚是溫和,但畢竟透著三分毒性,長期服用可對身子不利。您先前幾次來月事,可都是疼得要死要活的。前些日子,又掉入了深潭子裡寒了一場,再吃這藥,豈不是要損傷了女人的根本?」

  姜秀潤坐下長嘆了一聲,她何嘗不知那藥該停一停,可是昨日跟鳳離梧的那一場又凶又猛,若是不補喝了湯藥,她的心裡沒底啊。

  淺兒將衣服放進箱子裡,一甩腦後的粗辮子道:「您如今也算是得了太子的恩寵,就算真的懷了,生下來又如何?又不是鄉下的窮苦人家,將養不起的,依著我看,你與太子在一處的時候,是夜夜不空,老喝那藥怎麼成?倒不如順其自然,索性就生下來。若是實在不想要,也別作踐自己的身子骨……就磨了太子,讓他自己想法子,將種兒甩在地上就是了。」

  姜秀潤可是知道自己的這個婢女是個敢說的,可沒想到卻突然又是神來的一句,當下倒是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道:「我可沒有那個膽子,要不淺兒得空了,去教教殿下,該是如何甩在地上?」

  淺兒合上了箱子,轉頭看著笑嘻嘻的主子,無奈地搖了搖頭:「依著奴婢看,主子哪是個膽子小的,主意大著呢!偏在殿下的面前總是裝得如同耗子見了貓。時間久了,那貓還以為拿捏得耗子服服貼貼呢!若是一遭知了真相,也不知會不會暴怒成一頭老虎?」

  姜秀潤可是招架不住這伶牙俐齒的淺兒,只故意板著臉道:「還不快些去配藥!再多嘴,就將你許給竇思武,看看你倆誰是老虎誰是耗子!」

  最後,當她們隨著車隊入了大齊邊城後,淺兒到底是配來了湯藥給姜秀潤服用上了。

  而鳳離梧也趕著去處理悍匪劫持鄉邑,破壞河堤的事情去了。

  姜秀潤稍事整頓,便清點了物品,選買了當地的特產準備出發回轉京城去探望恩師,再解釋自己為何不能繼續求學的事宜。

  可是沒想到,一場驚天變故,卻暫露端倪。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3 12:11 AM

第九十五章

  因為姜秀潤在中午出發,是以侍衛們都在打點著行李。姜秀潤選買了一會東西,便覺得索然無味。

  只要想想鳳離梧向她下的禁令,姜秀潤就覺得回轉洛安城沒有半分期待,簡直太懊喪了。

  她路過雜貨鋪時,看見一副黑金石的花牌雕琢得實在不錯,琢磨這買一副回去跟太子府的側妃侍妾們沒事兒打打牌,聯絡一下先前太疏遠的感情也是好的。

  畢竟以後便要困在一個院子,彼此天天拉著個長臉,也不甚好,

  可恨她先前不太用心,竟然除了自表忠心的靜姬外,再無可用人手……可見之前用心在書院的功課上是用錯了地方。

  回到院中,有人稟報太子府中的管家來了,已經在院中等太子和少傅半天了。

  姜秀潤心知必然有大事,連忙請管家來見。

  管家見了少傅,請安後便面露急切地問及太子行蹤。待知道太子前往魏齊邊境,不知何時返回,便是一臉焦急模樣。

  姜秀潤讓侍衛離開,只留下淺兒,然後問管家此來找太子何事,可是京城發生了什麼了不得的事情?

  管家心裡已經如火灼燒,待聽姜秀潤說太子前往邊境歸期不定時,竟然急得老淚縱橫,撲倒在地,只拉著姜秀潤的衣擺道:「姜少傅,您一向是有本事的,快些尋了太子回來,不然……不然京城裡可要被捅破了天了。」

  能讓年歲甚大的管事親自從京城裡跑出來,絕對是發生了什麼了不得的事情。

  姜秀潤下意識地問是何事。

  管事一陣躊躇,說道:「茲體事大,絕不可落第三人耳中,少傅,您還是尋了太子回來吧。」

  姜秀潤叫淺兒喚了太子的貼身侍衛,命他飛鴿傳書聯絡太子

  怎知那書信過了半天,也沒有動靜。再派人去時,隨著鳳離梧一起前往的幾個親兵急匆匆地回來,只說鳳離梧前往邊境本以為抓了盜匪便了事。沒想到那些盜匪也不知抽了什麼腦上風,居然真的去挖堤壩,而且是在多地同時挖掘,已經有幾處堤壩遭到破壞。

  其實這些堤壩雖然被破壞了,也不是什麼難以彌補的大事,因為發現的及時,倒是很快便修補好。

  只是沿途的土橋被河水沖塌,一時車馬前行不便,也不知要耽擱幾日才能回轉。

  管家聽了急得幾乎以頭搶地。如他所說,茲體事大,實在是片刻耽擱不得。但是太子不能回返,現在只有自己知曉此事,若是因此誤了大事,他就算連死三次怕也不能彌補。

  管家知道少傅素來得太子信重,可說是太子府中的第一寵臣。既然太子不在,只能寄望於少傅了。

  於是看著少傅,管家張嘴半響,覺得那事兒實在是不好嘴碰舌頭,訥訥半天,卻是什麼都未說出,最後從懷中取出一封信遞給姜秀潤,緊著頭皮說道:「這是曹姬給太子的書信,請少傅過目便知詳情。」

  姜秀潤有片刻的猶豫,畢竟這是曹姬給太子的書信,未得太子的允許自己便展閱,縱然事急從權,為此惡了曹姬還是小事,怕是太子心中也會以為自己恃寵而驕。

  現在他倒是不會說了自己什麼,以後太子對自己不喜時都無需再找理由,只翻檢出今日自己閱太子私信便足以處置自己,便是砍頭也不為過。

  但想到京城不知發生何事,但看管家如此焦急必定對太子大有影響,若是自己不瞭解詳情並及時處理,怕是太子日後會有大麻煩。

  左右躊躇間,她猶豫著決定還是不看為好。

  哪想到管事看她這般,反而心裡有了底,覺得姜秀潤是個牢靠的人,直接自己攤開絹布書信,托到了姜秀潤的面前,不看也得看!

  書信不算短,可是姜秀潤一目十行,很快看完一遍,這看完後她臉色發白,又重新細看了一遍,半天沒有說話。

  就像管家所言,洛安城裡的確是出大事了。

  原來自從鳳離梧離京後,曹溪閒極無聊,倒是經常入宮給皇后請安。

  最近一段時間,皇后傳話身體微恙而沒有接見她。但是曹妃在一次入宮例行前往請安時,一個宮女偷偷遞給曹妃的侍女一個蠟丸。

  曹溪回府打開蠟丸,見了裡面的布條才知,皇后已然懷了身孕,卻非是鳳家骨血。

  皇后盡力保守機密,卻終被端慶帝知曉並幽禁在宮中,不得與人接觸。

  皇后也是拼了心力,收買了外面灑掃的宮女,輾轉告知曹溪,端慶帝毫不顧忌帝王和皇后的臉面,只準備待她的肚子月份大了顯出懷來,就將此事在朝堂公佈,廢黜了她的后位,叫群臣無話可說

  而那皇后也心知,自己不可與父親求援,若是被父族知道,只怕會千方百計地請求皇帝秘密賜死女兒,成全了母族和太子的清譽。

  皇后現在宮中孤立無援,既然不敢向自己父親求救,只能向太子求援。

  曹溪看了紙團後只覺得天都要塌了。

  皇后一直是她最大的支持者和靠山,現在太子不喜自己,皇后若是再倒了,自己的命運必然十分悲慘。

  何況照太后所說,端慶帝最終的目的還是要敗壞了太子的清譽,最後廢黜了他。

  曹溪思來想去只覺自己命苦,哭倒了數次後,才想到給太子寫信說明詳情。

  可是鳳離梧當初離府時,說過府中的書信一律由管家執筆寫給自己,至於那些姬妾無病而吟的書信更不要遞呈給他。

  所以曹妃的信眼看著要被管事扣壓下來,只能將此事告知。

  管家聽了大驚失色,他跟在鳳離梧的身邊甚久,當然知道如此大事卻不能單憑一紙書信便述說清楚,若是路上被人劫持更大不妙,需要當面稟報太子。於是選了幾名侍衛,當日便攜了書信出洛安,一路風雨兼程來到這裡。

  其實姜秀潤看到這,心裡已經明鏡了,畢竟上輩子皇后懷了孽種的事情便影影綽綽傳得逼真。

  可是端慶帝當時沒有能拿此事大做文章,一定是因為當時鳳離梧在京,想了法子替母親遮醜罷了。

  今世也不知皇后的那個姦夫吃了什麼補藥,竟然讓皇后早早就暗結了珠胎,又讓端慶帝拿住了把柄,豈能不善加利用?

  姜秀潤並不懷疑書信的真假,畢竟她是個知悉前情的,卻有些後悔剛才實在是不該看這封書信,不禁狠狠瞪了拆信強迫給自己看的老管事。

  她知道這事兒的確是不能耽擱。她與哥哥如今都綁在太子的大車上,如果太子一遭車翻,她和兄長也傾巢之下無完卵。

  她慢慢地坐下,這亂攤子太大,不是她能接住的。可是就在這麼要命的關頭,鳳離梧卻被一群盜匪攪鬧得脫不開身,實在是透著蹊蹺。

  她深吸了一口氣,問管事:「你可知那宮裡的……幾個月了?」

  她可知道這位林管事的底細,當初太子身在冷宮時,他不過是個負責給宮裡長廊掌燈的太監,因為經常路過冷宮,偷偷給鳳離梧塞自己剩下的饅頭吃。

  後來鳳離梧立儲,他便隨著太子一路出府成了管事,不過姜秀潤卻覺得若是僅憑一時的善心,可做不到太子府管事的地位。

  鳳離梧從來不養閒人的。

  這位是宮裡的老人兒,自然是有自己得消息的門路。

  果然,林管事遲疑了下,開口道:「小的託人去問了內監府的供應,皇后宮裡的白布已經遲要了三個月。」

  真不虧是個老人精,竟是輾轉問過內貢,那皇后若真是懷了身孕,可不就沒有月信也不用要白布了嗎?

  這麼問,倒是不顯山露水,想來那端慶帝也想到不到這一點。

  姜秀潤推算了下,若真是懷了三個月,那到了第四個月差不多就要顯懷了。

  端慶帝也是夠狠的了,舍了帝王的臉面不要,也要讓自己的皇后在人前挺著肚子名聲掃地。

  就算鳳離梧確鑿無疑是端慶帝的兒子,有了這樣不守宮節的母親,如何還堪為國儲?

  姜秀潤沖著管事招了招手,兩個人腦袋湊到了一處,姜秀潤低低問:「殿下在起居令史那可是有人?」

  管事同樣小聲道:「這個倒是可以安排。」

  姜秀潤想了想,道:「若是方便,先著人改了那起居注,萬歲不是愛飲酒嗎?看看哪天喝得半醉時,加上一筆『皇后入帝宮探訪片刻』。」

  林管事有些明白姜秀潤的意思了,可是他覺得此事不可行,急急道:「但是皇后已經多年未去帝宮承接雨露了,那寵幸的冊子都是要經了皇帝點頭才能上的,如何能矇混聖聽?」

  姜秀潤道:「這事情的重點不是矇混聖聽,聖上可是綠雲壓頂不彎腰的……皇后不入帝宮,可以寫成在花園長廊,假山處帝后無意中邂逅啊……最主要的是,若是有了這『探訪片刻』便能說得過去皇后為何大肚子了,畢竟皇帝想要廢后也不是一日兩日了,群臣們都明白皇帝厭棄的心思。若是硬說聖上睡了不認,想來也是有人信的。皇后的母族也不是吃素的,先在京城裡撐一撐,總歸是要挨到太子歸京!若是皇后的污名落實了,太子回去不是也沒有什麼用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3 12:18 AM

第九十六章

  這位林管事也是個藝高人膽大的主兒,當年隔著冷宮院牆聽見鳳離梧自學苦讀,便認定他是人中龍鳳,拼著被人擠兌告密的風險也要周濟鳳離梧,至於後來他又幫襯了太子什麼,那就不得而知了,總之這位也是一路險棋換得今日太子府上的尊顯地位。

  是以管事聽了姜秀潤的話,知道這是給殿下爭取時間的最好的法子,當下一咬牙道:「小的這便著人安排……但是就算顯懷時有了藉口,這……畢竟不是真的,那皇上可糊弄不了啊!」

  姜秀潤揉了揉頭穴,低聲道:「畢竟是殿下的家事,以後怎麼樣還要殿下做主,你我能做的有限,不可太過,就是維護皇后的清譽罷了。」

  林管事一想也是這麼個理兒。當初那曹溪收到了蠟丸傳信後,便再沒收到皇后消息,最後連宮門都不得入了,就像想給皇后送什麼墮胎藥也於事無補,當下便是先找個藉口,免得皇后偷人的惡名傳得滿朝堂才是要緊。

  於是管事也不及等待太子,便先行回去了。只是姜秀潤這樣一來,就不能回京,要在此處等待著鳳離梧回來,向他親自稟明此事。若是鳳離梧不讚同自己的處置法子也好辦,到時候他自然會飛鴿傳書給京城裡的親信暗探阻攔。

  過了九日,塌陷的土橋終於挨個修復,被困在山坳裡的鳳離梧也得以出來。

  那些盜匪被斬殺了大半,剩下的也全逃亡外地,再也不能成就氣候。

  鳳離梧立時審了那盜匪的頭子,方知曉到那些盜匪其實乃是三個山頭的匪徒,都是被人用重金雇來,按照那人的行事挖堤鬧事的。

  其實他們什麼都不知情,就連挖開河堤的地點都是臨時收到的密信。

  鳳離梧當時聽得便心內一沉。既然諸多郡縣無恙,他這幾日也調防了多地的人馬佈防,免得盜匪捲土重來,自然可以放心回轉。

  只是他想不透是何人故佈疑陣,在這裡抻拉著自己。

  等回轉了城中,他才發現姜秀潤竟然還沒有走,竟在城門口等著自己。

  姜秀潤這幾日其實一直心內高懸著,總是擔心鳳離梧在外遭遇不測,現在看到馬車上的太子,雖然看上去髒了些,鞋靴衣服下擺上全是污泥,但人還算精神,也沒有受傷的跡象。

  她這高懸的心倒是可以放下一半了。可是另一半便是還在懸著——那就是鳳離梧聽聞了他母后幹下的這等子狗屁倒灶的醜事後,會是什麼反應?

  鳳離梧下了馬車後,便走過去,礙著她著男裝沒法攬住她的腰,便摸著她的頭道:「不是急著回去嗎?怎麼這麼多日沒走?」想著她可能是捨不得離開自己,鳳離梧的心裡倒是泛起了甜意。

  姜秀潤沖著他勉強一笑,然後低聲道:「請太子隨我入內細談。」

  等二人入了府衙給臨時安排的行館裡後,姜秀潤這才告知他管事曾經來尋,親送書信的事情,並且將曹姬的書信給鳳離梧看。

  為了免了殿下的尷尬,姜秀潤趁他看信時特意去了外室,在衣箱裡給他翻檢一會要漱洗替換的衣物。

  不多時,內室裡就傳來桌子被掀翻,杯碗盡碎的聲音。

  淺兒在屋外聽了動靜,瞪著眼睛探頭進來,怕自己的小主子吃虧,卻看見姜秀潤站在外室沖著她擺手示意她不要進來。

  內室砸摔東西的聲音不斷,姜秀潤就在外室磨磨蹭蹭地翻了一會衣箱,又一滴一滴地往水盆裡倒玫瑰露水。

  直到裡面消停了,鳳離梧冷聲喊著:「進來!」她才端著水盆子往內室走。

  這一進,滿地都沒有能放下腳兒的地方,只見若狂風入境一般,滿地狼藉。

  鳳離梧的表情倒是看不出砸損了一屋室的暴戾,還是平日的沉靜木訥的樣子。

  他指了指書信道:「你覺得此事是真的?」

  姜秀潤將巾帕透濕遞給了鳳離梧讓他擦臉,然後在席上清一塊能跪坐的地方,坐在其上道:「這帝后二聖的事情,我哪裡知道,是不是真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不能讓聖上拿捏這件事來做文章。」

  於是她便把自己與管事商議的處置法子講給了鳳離梧聽。

  鳳離梧什麼也沒有說,只是伸手抱住了姜秀潤,像個孩子一般,將頭埋在她的懷裡靜靜地待了片刻,才聲音暗啞道:「有時候,孤真恨不得自己是石頭窩子裡蹦出來的,無父無母,便也無牽無掛……」

  姜秀潤感覺自己膝上的衣物透著股子濕意,她的心裡微微也泛起了說不出的酸楚。

  這樣的感覺,她倒是也曾有過。

  前世裡,當她與兄長被父王送到洛安城裡不管不顧時,當哥哥跳下城牆時,她也怨恨上天為何要給她和兄長這般的父親?

  這種無奈實在是不足為外人道,卻又鬱結於心無法抒懷。

  所以她什麼也沒有勸慰,更懶得去說那些孝悌父母之言,只一下下摸著他的頭道:「船到橋頭自然直,帝后不和,要在群臣面前鬧一場而已,沒什麼大不了的。」

  姜秀潤說話溫婉,低低的聲音也是不急不緩,倒是叫鳳離梧心裡稍微平穩了些。

  在從她的懷裡起身時,除了眼角微微有些紅外,倒是看不出什麼失態的樣子。

  他方才砸了東西時雖然失控,但現在倒是能冷靜下來思索怎麼替母后收拾這齷蹉的殘局了。

  事到如今,若是他的父王就是要等母后顯懷,那麼必定控制了她的起居飲食,叫她墮胎不得。

  而之前是誰指示了流寇搗亂也不言自明了。

  父王的手可伸得夠遠的了。他既然能想著拖延著時日,那麼必定會趕在自己返京以前,在朝堂上向母后和外祖尉家發難。

  至於母后這事兒是真是假……鳳離梧想到了那個在鄉間睡遍了鄉紳妻妾的茅總管,現在倒是能確鑿認定,此人下面還留著,而且母后受用得很呢!

  他身為兒臣,有些事雖然看出些端倪,與母后也不大親近,可是若不能捉姦在床,總不願將自己的母后想得那麼不堪。

  可沒想到他的這位母后不但就是他暗想的那般,還偷吃不擦屁股,最後惹出這般的麻煩。

  她是鄉間的愚婦蠢婢嗎?竟然留到快要顯懷了!

  至於自己少傅的這般處置,事到如今,也算是權宜之計。

  帝后不合甚久,偶爾相處結下龍種,只是當時皇帝酒酣,事後又不認賬污衊了皇后。這套說辭倒是行雲流水。

  他的祖父尉家公爺尉鐘知道他女兒的醜事後,自然知道該如何處置,便會聯絡老臣在朝堂上據理力爭。

  只要那起居錄上,記錄了帝后曾單獨相處,管你皇帝有沒有解開褲帶,就不能這麼平白污衊人。

  可是那個姦夫茅允生卻是個問題。人人都知道他是皇后的親信,此事也應該是被皇帝拿捏控制住了,若是被解了褲子展示人前,他的母后怎麼也說不清楚了。

  當下鳳離梧從一片狼藉裡找尋到了筆墨,寫下絹布,然後飛鴿傳信給了洛安城裡的親信,著人調查那茅允生的下落。

  接下來,他便帶著姜秀潤馬不停蹄地往京城裡趕去。

  因為事急,走到半路上,鳳離梧便捨棄了馬車,換上了單騎快馬,先出發一步了。

  姜秀潤雖然會騎馬,可不能如鳳離梧一般日夜兼程,所以一路馬車墊後隨行。

  等她回到洛安城時,鳳離梧已經先到達五日了。

  不過他並沒有立刻進京,而是入了京郊的大營。

  就在鳳離梧趕回洛安城裡前,端慶帝果然在朝堂上率先發難,寫下罪己詔,痛陳自己對後官失察,任由淫后禍亂後宮,愧對列祖列宗。

  當著詔書一下,朝堂上百官震動,一個個都面面相覷,不知該如何是好。

  不過尉家公爺尉鐘是一早便得了信兒的,為了這一日的發難倒是做了周密的準備。

  女兒犯下這等大錯,一個弄不好就要禍及九族。他也是後悔自己當初太嬌養女兒,失了管教,竟然將她養成這等子恣意妄為性情,失了皇帝的愛寵不說,卻是給尉家與太子招來怎樣的禍患?

  事到如今,就是要將自己的臉皮捨了,一口咬定是皇帝始亂終棄污衊皇后的清譽。

  是以當罪己詔唸完,皇后挺著微微凸起的肚子被押上朝堂之際,群臣們一個個六神無主摸不清脈數,尉公爺卻瞪著眼蹦出來,大呼要看帝王起居注,還女兒清白!

  端慶帝準備許久,還會怕這個?他已經有數年沒有臨幸尉皇后,自然是不怕人查。

  於是當厚厚的幾大卷起居注送來時,尉鐘請了幾位德高望重的老臣佐證,挨個卷宗地去看端慶帝三四月前的起居日常。

  最後,還是太史李大人眼睛尖,在一行行密密麻麻地小字裡翻檢出「夏六月三日,帝醉飲洗髓宮,后欲入宮沐浴,前門進,停三刻,後有宮女扶持,慵懶而出。」

  這洗髓宮乃是皇帝當年的愛妃——鳳舞的母妃孟氏的寢宮。因為萬歲愛她一身滑肌,將宮裡唯一自帶了溫泉眼的宮殿賞賜給她。

  後來孟氏被賜死,此處便成了皇后溫泡沐浴的附宮,隔三差五便來此處溫泡,氣一氣宿敵的在天冤魂。

  而起居注記錄的那日,恰好是孟妃的祭日。端慶帝去那醉飲實在是感懷舊愛。

  尉皇后那日也是去了的,不過不是泡澡,而是去氣一氣端慶帝。

  只是那禮錄起居注的史官,也不知是抽了什麼腦風,明明是帝后大吵了一架,可是這起居註上的每一個字都透著曖昧!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3 08:13 AM

第九十七章

  當老太史顫顫巍巍地念出那一條時,被囚禁月餘,如同脫水一般瞬間蒼老了許多的尉皇后,陡然如同吸飽了水一般,立刻明白了父親要求查起居注的深意。

  這一領會之後,她便挺著了腰桿,扶著腰瞪著眼道:「聖上,您難道是忘了?怎麼能置臣妾於如此難堪的境地?難道因為聖上不再愛重臣妾,便忍心臣妾腹內的龍種遭受不堪罵名嗎?」

  說完這話後,她竟是悲切地大叫一時,起身便往庭柱上撞。

  滿朝的老少,豈會讓皇后這麼撞死在王庭上?當下皇后便被人攔住,緊接著那皇后便是哭天抹淚,只呼喊著要去宗廟向鳳家的列祖列宗沉冤昭雪,絕不叫自己白白受了冤屈,連累了當今皇儲的清譽!

  這王庭之上頓時熱鬧得如同菜市口。當初擁立太子的老臣不約而同,一起請聖上再想想,是否是二人相處一遭後,醉酒忘記了。

  不是他們憐香惜玉,實在是若太子因為皇后一事被牽連,與他們的干係也甚大,總不能讓先前的努力付諸東流水吧!

  不過若是皇后被按住了把柄,就此低頭認了腹內懷了孽種,他們這些當臣子的自然也是奈何不得。

  畢竟皇帝已經不要王家面子,將皇后扯到王庭上,這種醜事,放在鄉間都是要沉塘的,哪個敢給姦夫淫婦說話,可是要被罵斷脊樑骨的。

  更何況是君王的頭上?若是證據確鑿,端慶帝又扯到了明面上,誰敢勸帝君忍下這口惡氣,繼續頂著綠雲端坐在龍椅之上?

  但現在卻不同了,起居註上寫的晦暗含蓄,負責抄錄的史官也表示不清楚帝后獨處做了什麼,他不過是盡量按事實記載,做到秉筆直書罷了。

  而尉皇后也是梨花帶淚,表示自己含冤莫名,一口咬定這腹內的就是聖上的。

  有了這等子迴旋之地,老臣們不用去尉公爺那領戲本摺子,一個個都心領神會,知道接下來該怎麼唱下去。

  無非就是聖上思念舊人酩酊大醉,皇后不知情前往沐浴,恰好露了鳳體香肌,被酒醉的聖上看見。

  接下來就是久曠的旱地,遭逢了甘露,解了焦渴。只是一遭便結下龍種,奈何聖上酒醒,還以為自己夢會了巫女,就此全忘了與皇后春宵一場。

  可是總不能因為聖上酒喝大了,就要無故廢后禍及太子吧?在皇后的冤屈沒有查清前,他們這些老臣有必要請聖上查清此事,萬萬不可就此留下千古的笑話。

  這端慶帝自從聽見那走了味兒的起居注起,擱在龍椅扶手上的大掌便用力捏握著龍首,氣得時不時地微微顫抖。

  都當他是糊塗的腐朽老兒嗎?

  他那日的確是飲了酒,可酒又不烈,那虔婆故意來尋自己的別扭,頂著一張濃妝豔抹的臉,便是一頓尖酸的挖苦,就算飲得再醉,都活活被她給氣得醒了酒,哪裡還有胃口跟她行那雲雨之事?

  該死的賤婦!竟然想要將這野種栽贓到皇室鳳家的宗譜上,休想!

  端慶帝雖然知道起居注被動了手腳,奈何史官一口咬定,現在筆落竹簡,便是蓋棺定論,便是後世編撰史書也要以起居注為本,他也不在此糾纏,因為他手中還有皇后淫亂後宮的直接證據,便是太監茅允生。

  端慶帝當日是親見了茅允生下面是沒有淨身的,然後將他囚禁在冷宮中,外面有侍衛日夜看管。只要把他拉到殿上,趴了褲子讓群臣看到他下面是帶了把的,自然落實了皇后的淫亂行為。

  於是端慶帝傳令將茅允生帶上來。不久,兩個侍衛夾著一個太監進入大殿。

  茅允生乃是皇后寢宮的總管太監,在宮中也是頗有身份,群臣大都是見過的。他身形高大,一張國字臉,長相雖然說不上英俊,但是頗有風姿,這若是第一眼看到時都難以相信他是個太監。

  只是現在他屈膝弓腰,全身無力,看似只剩了一口氣似的,被人拎提著入了大殿,然後扔摔在了地上。

  端慶帝看著匍匐在地的茅允生,心下冷笑,可笑那尉家,竟然拿糊塗起居註上一句模棱兩可的話而大做文章,在他的大殿之上興風作浪。

  不是要往他的身上栽贓嗎?且看扒下這假太監的褲子,群臣們看著頂花帶刺的,還有什麼話可說!

  當初尉皇后發現自己懷了身孕時,也是有些驚慌,第一個想到的便是不能生下來。

  當時便要茅允生繞開御醫司,去民間尋了可靠的方子墮胎。

  可是將他派出去不久,端慶帝不知從哪裡聽來的風聲,封了她的寢宮,並御駕親臨到她的內室,命幾個女官壓著她讓御醫把脈,當診斷出是喜脈時,皇帝高興得表情都猙獰了。

  痛斥了她的淫賤之後,便命人日夜看護著她的飲食起居,便是立意要將她大著肚子拖到王庭。

  尉皇后原本還心存僥幸,以為茅允生是逃出去,聽聞了風聲不敢再回來了。

  只要宮裡沒有男人,她便一口咬定是皇帝的又如何?

  哪裡想到茅允生竟然早就被皇帝拿下,看這情形,立刻就要扒褲子驗身。

  是以尉皇后的悲切啜泣聲倒是漸漸小了,只一雙眼睛怨毒地瞪著皇帝,只覺得他如此費心算計著自己,著實卑劣可恨!

  可笑自己當初年紀小,貪慕了后位的虛榮,一腳踏入這腐臭的宮中,伴著這麼一個沒有溫情的男人,活得越發腐朽難熬。

  上蒼垂憐,讓她遇到了茅郎。奈何溫存的一對鴛鴦,就此糟了劫難,雙雙被晾曬在這朝堂之上,只求下輩子月老垂憐,讓她與茅郎再結夫妻,白首到老。

  不過端坐其上的端慶帝,倒是快慰咀嚼著尉皇后眼裡決堤而出的絕望。

  還有方才大聲叫囂的尉家公爺也是面色慘白,長袖子裡的手都在微微發抖。

  這讓端慶帝再次覺得過癮,就算捨了自己的帝王面子,看著這些昔日迫著自己讓權的老臣們一個個如喪考妣的樣子,也是值了!

  待得欣賞夠了,他便揚手叫人去扒下茅允生的褲子,然後再挑著眉看尉皇后如同被凌遲的表情。

  茅允生也算是王庭驗身的第一等人。

  可惜當他褲子扒下時,端慶帝竟然大叫一聲直蹦了起來。

  而尉皇后轉身一看,身子一頹竟然向後栽倒,昏死了過去。

  尉鐘顧不得自己昏死的女兒,只用長袖拭了拭額頭的冷汗,然後拱手道:「不知聖上將個閹人拉到王庭脫褲驗身,究竟意欲何為!」

  原來這茅允生的天賦異稟已經被切得是乾乾淨淨,那創面還在汩汩的冒血。

  端慶帝沒想到,這關鍵的時候,竟然有人對關押在天牢裡的茅允生動了手腳。這創口還沒有癒合,是拿他與群臣當了傻子不成?

  想到這,端慶帝再也壓制不住雷霆之怒,猛喝一聲道:「尉鐘,你是老眼瞎了不成!這茅允生分明是剛剛被淨了身,他一個假太監,近身服侍在尉氏身旁,還能有什麼好事!看你教養出的女兒,當真是個無恥淫婦!」

  就在這時,茅允生費力地抬了抬頭,有氣無力地道:「啟稟聖上,奴才因為是青年時才淨身入宮,創口愈合得不甚好……在陰冷的天牢裡創口破裂,引來老鼠啃噬,是以流血不止……」

  說到最後,茅允生竟然是哽咽哭泣,似乎是回想起了當時的可怕。

  負責監管和押送的侍衛也附和道:「確實如此!昨日聽見監犯在牢中大叫,我們趕去時看到幾隻老鼠正在噬咬創面。我們趕走老鼠,又給監犯上了金創藥,但是依然流血。」

  端慶帝見茅允生和監管的侍衛皆異口同聲說傷口是昨夜被老鼠啃咬的,氣得顫抖不止。

  他們在朝堂上居然敢說出如此荒誕不經的話,眼中還哪裡有自己這個一國之君,真是恨不得將他們滿門抄斬。

  尉鐘此時心裡有了底氣,能這般滴水不漏地閹割了茅允生的,自然是他那外孫鳳離梧的手筆

  心知他妥善安排了一切,尉鐘便有了底氣跟端慶帝剛硬到底,直呼千古奇冤,請聖上莫要被帝后私怨蒙眼,錯斷冤案,讓天下人寒心。

  就在一群老臣們紛紛跪伏在地,請聖上明察不可誤會皇后時,有太監入殿稟報太子殿下巡查邊防回轉,就要進洛安了。

  端慶帝心知皇后就是個沒有爪牙的母老虎,被自己圈禁在宮中只能坐困愁城,尉鐘雖然權高位重,但還影響不到宮中,能夠不聲不響瞞住自己在宮中做到這一切的只有那個逆子。

  現在聽說他要進洛安城,心內的鬱結更盛,只冷笑一聲,道:「如今皇后之事未查明清楚,事涉皇后,太子當避嫌。傳令太子,讓他在城外暫居,等他母后的事情查清楚後再入城。」

  太子聽了太監傳來的端慶帝的口旨,就地在洛安城外紮下了簡易的營盤,每日在營盤中等待朝中的消息。

  是以當姜秀潤一路舟車勞頓終於趕到洛安,在門口一眼便看到了旁邊的簡易營盤。

  她下馬車走進去正看到太子在小廝的服侍下用水囊盛水漱口,旁邊的爐灶上還熱著昨晚剩下的米粥。

  姜秀潤沒想到太子這幾日的居住和飲食如此糟糕,連忙上前請安,並問太子為何不在附近的行宮安歇?

  鳳離梧淡淡道:「母后在宮中蒙受不白之冤,為臣為人子怎麼能貪圖安樂去別院閒住?」

  姜秀潤拿眼掃了掃離營地不願的官道,此時晨曦已露,漸漸人來人往……

  她心道:「得,殿下這是守著城門口給他老子添堵呢!」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3 08:20 AM

第九十八章

  皇帝在殿前羞辱皇后並非小事,只這幾日的功夫,滿洛安城裡的王侯公卿之家都知道了。

  端慶帝大怒之下不准太子入城,鳳離梧乾脆從善如流就在城外駐紮。

  那附近的別院也不去,就在這路邊設營,簡食陋宿的賣一賣淒慘。

  那大殿上的事情也不知為何不脛而走,關於皇帝嗜飲宿醉,與皇后敦倫一遭,卻能盡忘的傳聞說得是有鼻子有影。

  聽者無不感慨,聖上竟然能糊塗如斯!

  皇帝偏寵妃子,卻冷落皇后,更是因為愛妃的死,遷怒皇后並非新聞。

  一遭將這事兒栽贓在一個早就閹割了的太監頭上,惹得皇后為了自證清白,要撞死在大殿上就太過分了。

  說實在的,連戲本子都想不出這麼淒楚冤屈的橋段。

  大凡天下正室,都是一樣的心思。這寵妾滅妻的橋段,在公卿的正宅裡永遠是被討伐的對象。

  一時間滿洛安城的貴婦們都是同情著皇后,還有被皇后牽連的太子。更忍不住一時聯想到了若是此事落到自己和親兒的頭上該是何等的冤屈。

  這似有人引導的傳言,一時間襯得太子無比可憐。

  明明是一國的國儲,卻礙著父命孝道不能入城,過往的旅人官車,行經此處都忍不住掀簾子看一看。

  不過鳳離梧不能進城,那城裡的事務卻不能耽擱。因為內裡干係著鳳離梧母后失德的醜事,就連鳳離梧日常的親信都委託不得。

  正好姜秀潤也趕回來了,鳳離梧便讓她以太子府少傅姜禾潤的名義去尉家看看。

  姜秀潤知道鳳離梧的意思。皇后鬧出這麼大的醜事,與尉家的那個庶出舅舅蔚旬有著莫大干系。

  宮裡的那個是閹割了,可是家裡的禍害不除那就是禍患無窮,而且這皇后私懷的風聲是怎麼走漏出去的,都要一查到底。

  說得再明白些,就是尉家的風氣得正一正了,別以為女兒是皇后便背靠大樹好乘涼。可是因為避嫌,鳳離梧不好直接讓外祖父尉鐘來見,只能讓姜秀潤去敲邊鼓。

  姜秀潤領了這差事便去了尉家,頂著太子的名份一路長驅直入坐在了正廳之上。

  當姜秀潤轉述了太子之言,說這茅允生是皇后的庶出弟弟蔚旬進獻給皇后時,尉家的老公爺氣得將手裡的杯子砸摔得老遠,心道難怪宮裡幾次派人來尋蔚旬,太子鳳離梧之後也差遣人來尋蔚旬。

  原來這孽子竟然犯下這等勾當!

  只是蔚旬老早便出了遠門,是以宮裡與太子來尋他時,他皆不在京城。

  當姜秀潤問及如何處理這蔚旬時,尉鐘惡狠狠道,等他回來,立刻命人打斷他的狗腿,叫他以後再出不得門去。

  姜秀潤心裡暗嘆一口氣,也難怪皇后尉氏膽大包天,庶子行事不考慮後果了。這尉鐘當真是個愛嬌慣兒女的父親。

  闖了這麼天大的禍事,卻只是打一頓了事。若是平常人,自然是愛怎麼管教便怎麼管教。

  可尉鐘是堂堂大世家尉家的族長,怎麼可以這麼寵溺兒女,任憑他們闖下天大的禍事,危及九族呢?

  鳳離梧一早便派人去搜尋蔚旬,可是一直未果,他疑心是自己的外祖父護兒心切,擅自將人藏起來了,這才叫姜秀潤來送個口信,敲一敲邊鼓。

  姜秀潤沒有多言語,從懷裡掏出了太子給她的竹簡。在她臨來之前太子吩咐,若是外祖父深明大義,懂得當斷則斷一切都好,可若還是一味偏袒兒女,只知道護短,留下後患,就把這竹簡遞呈給尉鐘。

  姜秀潤也不知道這竹簡裡到底是寫了什麼。

  當尉鐘拿在手裡,看著那竹簡裡的內容手都在微微顫抖,臉色變了幾變,最終慘白一片。

  最後他有氣無力道:「請少傅回去轉呈太子,微臣會根除太子的心病,絕不會禍起蕭牆……」

  姜秀潤不知道尉鐘的意思,她不過是來當個傳聲筒的,既然意思帶到,自然也懶得多言。

  於是她也不再耽擱,起身告辭,離開了尉家。

  洛安城外的營地太簡陋,鳳離梧不想姜秀潤夜裡受凍,只讓她先回太子府。

  所以姜秀潤帶著淺兒驅乘著馬車準備趕回太子府。

  不過在此之前,姜秀潤準備趕回去看一看兄長姜之。

  當馬車停在質子府的門口時,姜秀潤讓僕役拿下她為兄嫂準備的大盒小盒的特產,搬入府中。

  不過她眼尖,看到質子府門前早早就停靠了一輛馬車,看來是有人來探訪兄長。

  當她舉步入內時,嫂子穩娘高興地迎了過來,說道:「小叔回來,怎麼不差人早早打招呼,我好早些準備。幸好今日府裡有客,廚下正備酒食,你這進門就能吃上熱氣騰騰的了。」

  姜秀潤有些好奇,看著府裡好像從外面的酒樓裡盛裝了不少食盒回來,便問來客為誰。

  穩娘的臉微微一紅,有些不好意思說出口,還是一旁服侍她的侍女快言快語道:「恭喜公子小姜快要當叔兒了。」

  原來,姜秀潤走的這段時日,穩娘查出懷有了身孕。而姜之聽聞妻子懷孕當然驚喜萬分。二人新婚時曾在寺廟許願,是以聽聞有了身孕便趁著未入冬,氣候涼爽去寺廟上香祈福還願。

  誰知車輛行經小路時,馬車突然失控,情況岌岌可危。

  危機關頭,有貴人帶著車隊路過這裡,派出健僕當機立斷攔截了狂躁的馬匹,才保住了穩娘腹內孩兒的安康,救下了這一車的人。

  姜之是謙謙君子,為人至誠,這等救命之恩怎麼可能只說聲謝謝便了事?當下謝過了那位貴人後,又邀約入府中食飯。

  姜秀潤聽完這一樁,倒是對那貴人起了些許的好奇。不過穩娘說,這位貴人是小時便遷出了洛安,是新近才從老家趕回來省親的。

  姜秀潤還沒有入客廳,離著老遠就聽見了哥哥爽朗的笑聲,看來那個客人與他很是投緣。

  可當她舉步入了客廳,看到了與兄長同席而坐,開懷暢飲的那人後,臉色頓時大變。

  只見那人高冠黑鬢,挺鼻含笑,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樣,赫然正是鳳離梧異母的弟弟——鳳舞。

  姜秀潤的眼睛都瞪圓了,開口正要喊人拿下鳳舞時,鳳舞先不急不緩地開口道:「原來姜少傅竟然是波國王子姜之的弟弟,先前不知,失敬失敬。」

  姜之在一旁道:「怎麼馮兄認得在下的弟弟?」

  化名馮山的鳳舞笑著道:「先前曾見過數次,當時便一見如故。前些日子回京,與尉公侯的小子蔚旬一同回來,又聽他講了太子左膀右臂姜少傅的事跡,更是增添了幾許的敬仰。」

  姜秀潤要喊出口的話,在聽到了「蔚旬」二字時便吞嚥了下去。

  蔚旬怎麼會跟鳳舞一起回京?

  雖然鳳離梧已經差人一刀閹割了茅允生,可是他入宮時是不是太監,送人的蔚旬最清楚。若是他此時在鳳舞手裡,並到王庭上說出實情,豈不是糟糕透頂?

  她拿眼掃了掃立在鳳舞身後的健壯侍衛,有幾個甚是眼熟,看上去竟是皇帝身邊的御林侍衛。

  他們幾個正目光炯炯地瞪著姜秀潤,若她稍微有些舉動,那腰間的長刀似乎就要拔出了。

  看來皇帝已經與他疼愛的二兒子早早相認了,更是派出自己的近身侍衛保護,是以鳳舞才這般光明正大地在洛安城裡招搖。

  就算姜秀潤現在要拿人,也不會順暢成事。

  想到這,再看看身旁毫不知情的兄長和懷了身孕的嫂嫂,姜秀潤終於安穩了心神,撩衣袍坐在了席上,舉起了酒杯朝著鳳舞舉了舉道:「好久不見,可安好?」

  鳳舞笑著伸手提起酒壺,替姜秀潤斟滿酒道:「你我分別時那般的匆忙,竟不及說聲離別,我哪裡會好?」

  姜秀潤看著酒杯裡粼粼清酒,然後抬眼望向鳳舞道:「不知您此來京城所為何事?若是與太子有要事相商,且要等一等,不過幸好太子雖然不能進城,這城裡城外都是他的親隨衛隊,您要是想找人帶話,不出一盞茶的功夫,人就能在您的面前了。」

  鳳舞怎麼能聽不出姜秀潤話裡含蓄的威脅,那就是千萬莫想在她兄長的府上輕舉妄動,太子雖然不能進城,但他的兵力也在城外,就算鳳舞有端慶帝撐腰,也要掂量掂量。

  鳳舞倒是笑了,道:「我已經在此受了公子姜的慇勤招待,只是一會還有事要處理,就不耽擱你們闔府團聚了。對了,還請姜少傅給太子帶話,就說我有事求見太子,還望他能在營外,見一見故人。」

  說完,便起身告辭。

  姜秀潤怎麼能任著他這般輕飄飄地走了,便藉口相送,將他送到了長巷子之外,低低開口道:「你故意來我兄長府上,是何意思?」

  鳳舞的臉上也是笑意黯淡,只嘲諷地勾著嘴角:「沒什麼,就是想看看你的兄長是否如你一般狡詐。可惜那麼一個謙謙君子,怎麼有你這樣一個謊話連篇,陰險狡詐的妹妹?」

  姜秀潤嘴頭的功夫少有人能及,眉毛都不挑地道:「哪家府上不得生出幾個歹竹?太子殿下不也有個行事下九流,滿腦子歪門邪道的庶出弟弟嗎?」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3 08:27 AM

第九十九章

  說這話時,姜秀潤背手挺胸,將個猖狂之人的德行演繹得十足,奈何生得模樣俊的人,一顰一笑皆是畫兒。

  那話尖利得刺耳,可是人兒入了眼中卻是十足的惑人。

  鳳舞一時也是拿捏不住心裡的愛恨,卻是認定了這是個十足勢力眼兒的女子!

  想那鳳離梧無趣到了極點,雖然模樣好些,可又比他強到哪裡去?

  可是這個波國王女,卻死心塌地去幫襯著鳳離梧,大抵也不是情愛,無非是攀附鳳離梧的權勢罷了。

  若鳳離梧一遭被打落塵埃,看她還會對那木訥疙瘩留著幾分的情愛?

  鳳舞忍著心底的氣,只當沒有聽懂她的嘲諷,半勾著嘴角笑道:「我那皇兄天生疑心重,你我相處那麼久,日日在一處,他不介意嗎?」

  姜秀潤的身旁就是鳳離梧派來的侍衛。因為在魏地遇險的緣故,她身邊跟從的侍衛更多了,而且有兩個還是看上去快要五十多歲的老者,面目滄桑,話語不多,平日看人時,眼角堆滿皺紋,皺著的眼如同幽暗的潭水。

  據說這是太子重金請來的江湖高手,平日裡行走江湖的經驗豐富,看人都往肉裡盯,再有人易容前來,也逃不過那倆人的眼兒。

  是以姜秀潤確定,方才鳳舞說得那句「日日在一處」這種曖昧不清的話,肯定是要傳入太子的耳中。

  她猛地抬頭,正要爭辯自證清白時,鳳舞卻不給她機會,大步流星揮袖而去。

  姜秀潤身邊的淺兒可是看不慣這落難皇子的瀟灑樣,只粗聲沖著那鳳舞喊:「先前給公子喝的水,是我一口口吐出的麻藥,攢足了幾日才夠,事出無奈,還請公子見諒!」

  淺兒嗓門大,一直穿到巷子口的馬車那。

  鳳舞還好些,背影略微僵硬,但還算瀟灑地上了馬車。可是他的隨從卻受不住了,一個個伸著脖子乾嘔了起來。

  姜秀潤回頭笑看淺兒一眼,淺兒卻猶不解恨,低聲問:「要不要將那小子再拉下來打一頓?」

  姜秀潤搖了搖頭,鳳離梧的舅舅蔚旬還在鳳舞的手上,此事乃是鳳室皇家的家務事,她這等外人怎麼插得了手?

  不過他刻意接近自己的兄長,著實可恨。姜秀潤要回去告知兄長此人的可怕,提醒他以後萬萬提防。

  待姜秀潤細說了此人來歷後,姜之著實嚇得不輕,只擔心自己今日宴請鳳舞,會被國儲誤會他勾結逃亡的皇子,意欲顛覆大齊皇權。

  穩娘也在一旁露出自責之色,只覺得自己懷了身孕非要去上香還願,這才招惹了禍事。

  姜秀潤倒還寬慰道:「明明是他藏了禍心故意接近你們,依著我看,那馬車都說不得被他動了手腳,兄嫂何必太過自責?」

  姜之擔憂道:「那太子會不會……為難你啊!」

  姜秀潤遞呈給兄長一杯茶,說道:「太子也不是不明事理的,怎麼會不分青紅皂白地責罰我?」

  正說著話呢,府裡的管事一臉緊張地跑了過來,顫聲道:「殿……太子殿下來到了府門前了,二位公子看是不是要迎一迎?」

  姜之正擔心著呢,聽聞殿下親來,登時臉色一變,只覺得殿下說不定是前來興師問罪的。

  姜秀潤也很詫異。端慶帝明明下令不准太子入城,可他怎麼就這麼進來了?豈不是明晃晃地違抗了聖旨嗎?

  其實鳳離梧也是剛接了聖旨,准他入城的。

  一國的儲君,杵在城門口搭帳篷,見天的吸溜米粥配鹹菜,外帶跪在城門外等待父皇開恩,准他入城,實在是好說不好聽。

  這在大齊的民間百姓看來,太子母子簡直是被薄情寡義的皇帝欺負到家了,甚至有鄉民百姓組織起來給太子送來雞鴨魚肉。

  洛安城中的鐵筆翰林們也紛紛上書,言說儲君乃一國之根本,豈可動搖?莫說現在事情未明,皇后是否淫亂尚無定論,即使果有其事,也當謹慎從事而不可涉及儲君。否則儲君孱弱,縱觀史書,弱幹強枝,國必有禍。請皇帝馬上請太子入城,平息民怨。

  端慶帝也是騎虎難下,只好順了台階,算是給翰林們臉面,准了太子進城。

  可鳳離梧進了城裡還沒等回轉太子府,就接了姜秀潤身邊的侍衛快報,說是那鳳舞出現了。

  至於鳳舞與姜秀潤的對話,也一五一十地入了鳳離梧的耳朵。

  尤其是那一句「日日在一處」鳳離梧的表情都冷凝了。

  鳳舞出現後,那些侍衛不用人吩咐就做了分工,只跟梢著看他回轉的乃是皇宮,可見這位皇子是回到了父皇的身邊。

  鳳離梧現在懶得去理會鳳舞跟父皇父子團聚的戲碼,只先去了質子府,接姜秀潤一同返回太子府。

  可是到了質子府的門口,太子想了想,豈有鳳舞進去與姜秀潤的兄嫂吃了飯,自己卻過門不入,坐在外面的道理。

  想到這,鳳離梧心裡老大的不樂意,竟然覺得鳳舞處處佔得先機,當下便下了馬車,徑直入了質子府。

  姜之雖然見過太子數次,卻從未曾深言。

  這位名義上的妹夫,為人冷漠,手段鐵血,其實於姜之而言,兩人之間如同死囚獄長一般的,只處處謹小慎微的逢迎,換得洛安城中安身的一席之地罷了。

  如今鳳離梧親自來到府中,然後坐在席上,似乎想長坐的樣子,實在是叫他有些手足無措,渾身都不自在。

  姜秀潤倒是大約猜出鳳離梧這般是為何,大約是聽見了鳳舞之言,心氣不順要找兄長的茬來。

  若是平時還好,可是嫂子剛剛懷孕,被他這麼冷言冷語的恐嚇,豈不是要動了胎氣?

  所以兄嫂見禮後,她藉口讓兄嫂給太子準備些家常的吃食,暖一暖一路走來的腸胃後,便將二人送出去,又遣退了週遭的侍衛侍女,關上房門跟鳳離梧說話。

  鳳離梧方才入前廳時,看見了那滿桌子還未及撤下的豐盛菜餚,可見姜家招待鳳舞那小子是何其用心!

  於是冷聲道:「你之兄長跟鳳舞倒是交情莫逆,那等子的酒食,恨不得取了龍肝豹膽款待。怎麼到了孤這,就是家常的小菜了?」

  人若想找茬時,放個屁都被挑剔放跑調了。

  姜秀潤覺得自己此時滿身破綻,小心地替他除了披風,又除了腰帶,讓鳳離梧鬆泛著些後,道:「兄長又不知他身份,不過秉承著不欠人情的心思,款待下出手相助的恩人罷了。一遭酒散,誰還認識誰啊?殿下若想吃,去酒樓買些就是,可是秀潤覺得如今奉殿下為夫君,便是自家人,幹嘛弄那些虛架子?我的嫂子做的臘肉燉魚才好吃呢,殿下這幾日不得吃食,總要吃些用心煮過的飯食吧。」

  這話說的,明顯是將鳳離梧當了自家女婿,才讓嫂嫂做飯給他吃的。

  鳳離梧聽得舒坦,氣兒頓時消減了不少。可是那鳳舞的話如鯁在喉,就算鳳離梧先前不過問,如今也忍不住了,道:「那鳳舞可曾貪圖了你的美色,對你不軌?」

  姜秀潤揉捏著他的大腿道:「那鳳舞當時所圖的無非是從我的嘴裡套出日常起居,以圖加害殿下。這人起了權欲貪念,哪有心思撥弄風花雪月,再說我的姿色平平,哪會惹得人人垂憐,就是殿下不挑嘴,吃得下罷了。」

  鳳離梧也覺得姜秀潤不似那種被人佔了便宜還雲淡風輕之人,心裡一鬆,卻覺得她是在暗諷自己的急色。便拉著她的手言道:「孤這般不挑嘴,都是吃不飽呢!可見你有多憊懶,今晚餵飽了孤可好?」

  姜秀潤心裡正拎提著,等著鳳離梧繼續發難,誰知他竟然說不正經就不正經,當下臉兒微微一紅,低低道:「那太子府裡的姬妾都餓著呢,殿下只這點糧食,哪裡夠?還是莫到我這處來了……」

  鳳離梧一把將她拉入懷裡,湊過來便親。

  這些時日,一直在替母后和她的姦夫擦屁股,竟然一時不察冷落佳人,著實是不該呢!

  二人在質子府的內庭裡黏膩了一陣。

  姜秀潤見他並不像繼續要找兄嫂麻煩的樣子,也放下心來,倒是任憑他順著長袍寬縫處摸入輕薄了一番。

  等穩娘做好了飯食,便重新擺設桌面,恭請太子來食。

  只是姜之與穩娘著實吃飽了,只能作陪,舉箸夾菜做做樣子,看著太子和姜秀潤吃。

  那姜之還在忐忑著自己跟二皇子過從甚密的事情,倒是不曾留意桌上的細節。

  穩娘卻是不同,身為女子原本就比男子要細心些,更何況穩娘原本也是個仔細人啊!

  這細細一觀,可是不得了,為何小叔與太子相處的這般……尊卑不分。

  她用自家臘肉燉煮的那條魚很肥美,魚肚子裡的魚籽都浸滿了湯汁,甚是入味。

  太子吃了一塊,可能是覺得味道不錯,竟然夾了一塊放入到了姜禾潤的碗中。

  而小叔竟然也很自然地將魚籽放入了口裡,然後那魚肚子裡的魚籽,便全被太子夾入了小叔的碗中。

  若是這般,勉強就算太子殿下禮賢下士,喜歡表示親近也就罷了。

  但太子看著小叔吃東西的眼神……實在是說不出的寵溺,既像看重金買來的貓狗,又像鄉間的毛頭小子看著好不容易娶來的媳婦……

  總之,看到最後,讓隱娘的後脊樑有些冒冷汗。

  小叔年紀還小,想來對男女之事也是懵懵懂懂。

  穩娘覺得似乎聽說過關於太子斷袖的傳言。以前她覺得是鄉野無稽之談,可是現在倒是擔心小叔單純,可別被太子騙上了手,一遭軟語哄騙,失了男兒風骨,誤入了歧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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